然而临到出门了,安安又躲在房间不肯出来了,不管商珉弦怎么说,他都只是摇头,看起来十分抗拒。
商珉弦拿出此生都没有过的耐心,说:“安安,我们只是去跟医生聊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安依旧抵触。
商珉弦认为他是太过于紧张了,想让他喝点酒放松一下。于是开了一瓶红酒,没有怎么醒,直接倒了两杯,和安安在小会客厅的窗边桌前坐下。
窗外的光照在安安的脸颊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薄而透。特别是耳朵,在日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泛着一点粉粉的颜色。
太阳照着他,阳光能穿透他。
安安整个人都像掉色了一样,似乎连血都比正常人要淡一些。
商珉弦静静地看着他,想他会慢慢好起来的,还有很多事,自己会慢慢弥补他。
商珉弦劝了他一会儿,终于让他同意去见医生。
然而到了要出门的时候,安安又要上洗手间,于是商珉弦先到一楼客厅等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凌乱飞舞,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
商珉弦坐着,等着。
时间流逝得没有参照,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突然感觉心慌。然后他才意识到,等待的时间已经长到不对劲儿,心猛地提起,他起身上楼,推开小会客厅的门。
桌上的醒酒器被打碎了,透明的碎片落了一地,酒液像血一样晕染在桌布上,还在往下滴着。
窗户大开,安安不见了。
保镖都是守着出口,没人想到安安会从二楼跳窗离开。
商珉弦也没想到,安安想要离开的决心这么大。
商珉弦又给庄清河打电话:“安安又跑了。”
“……”庄清河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半晌后问出那句该死的:“所以呢?”
“你帮我把他找出来。”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商珉弦,你去检查检查吧,你绝对有病!”
“不是我有病。”商珉弦语气有些悲,说:“安安有病,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本来要带他去看医生的,没想到他会跑。”
庄清河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是啊,人都这样了还要跑,不如放他自由。”
“不行。”商珉弦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说:“你帮我把他找出来。”
“……”庄清河深吸口气,骂道:“老子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庄清河,把他找出来。”商珉弦声音很平静,吐出的话却很不讲理:“不然我跟你没完。”
“……”
庄清河气急败坏,低声骂了好几句操,听起来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他的情绪终于平复好了,吐了口气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去哪儿给你找?而且你不是说了吗?他精神状态不太好。”
商珉弦嗯了一声。
庄清河知道他这是急得丧失思考能力了,于是又提点了一句:“你觉得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他会去什么地方?”
商珉弦抬起头,想起那个天桥。
当即,商珉弦让司机开着车,又叫上他雇的那队保镖,开着车往天桥去了。
到了地方已经暮色渐浓之时,商珉弦远远看到安安坐在桥上,背影孤寂又可怜。
“安安……”商珉弦慢慢朝他走过去。
安安坐在桥架上回头看他,眼睛纯澈如初见。这时桥上的路灯亮起,像一场话剧在此骤然上演。
灯光照下来,安安零碎的发丝在灯下发着光,破碎得美轮美奂。
“安安,跟我回去。”商珉弦站在路灯下,语气平静。没人看到他垂在腿边的指尖在颤抖。
安安沉默着,看了他良久。
他是真的喜欢商珉弦,可是这喜欢也害惨了他。
商珉弦在他的沉默中,一点一点走过去,似乎安安是一只鸟,一不小心就会把他惊飞。
然而还没等到他走近,安安突然朝他扯出一个解脱的微笑,接着把身子一歪,像个没有生命的石像一样,直直从桥上坠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扑通!”的落水声。
这个画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商珉弦的噩梦。
商珉弦眼神一下就空得可怕,直直走了过去,越走越快,几乎是跑。
保镖队的队长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急忙下令,说:“拉住他,别让他跳下去。”
商珉弦同时被好几个人拉住,身体突然呈现出一种脱力感,他的胳膊被拽着,腿却软了,止不住想往地上跪。
江水湍急,一个人掉下去瞬间就没有踪影了。安安的尸体始终打捞不到。
于是商珉弦坚持他没有死,他支付着高昂的打捞费,让打捞队没日没夜地换班打捞。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无用功,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三个月后还能从河里打捞上来,那样子也绝对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商珉弦不听。
他执拗地只坚持一个逻辑,就是只要安安的尸体没有捞到,那就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
赵言卿拍着桌子说:“你这是诡辩。”
“安安是车库里的一条喷火龙。”商珉弦说:“没有尸体,你不能肯定他死了,同样就不能否定他还活着。”
赵言卿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商珉弦垂眸不语,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失魂落魄之下的狂想,是连一根稻草和浮木都抓不到的绝望。
可他已经懒得寻找任何理由弥补自己的逻辑漏洞。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安安的了解那么少,他以前从不关心安安来自哪儿,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像一张白纸,上面空无一字。
他连安安的一点余音都抓不到。
盛夏很快过去了,商珉弦在某天第一次造访安安的小房间,房间很小,甚至有些逼仄,通风也不怎么好,只有一扇小窗。
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偶,是一个绿色的恐龙。管家说那是安安刚住进之后的某一天,自己从外面抱回来的。
绿恐龙就放在床上,像人一样枕着枕头,安安静静地躺着。
商珉弦忍不住想象安安一个人在这个房间时,抱着玩偶睡觉的模样。
他打开小房间的窗户,发现外面的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碗,里面还剩几粒栗米。过了不一会儿,有小鸟飞过来停在碗边,熟门熟路地进食。
这是安安喂的小鸟。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闻到一点桃子香味,是安安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很快就要消散不见了。
安安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很淡很淡,淡得像一条影子。
而他离去之后,这个影子反而越来越清晰。
南洲的初秋都会下雨,温度和湿度都与春天十分相似,这总让他想起初遇安安的那个下雨天。
那天大雨滂沱,他被困在雨里。安安过来给他撑伞,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
回头望去,安安在他的生命里也是这样,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他走了一段。在这之后,商珉弦的世界仍是无休止的雨天。
商珉弦的食欲逐渐下降,胃部经常隐隐作痛,最终发展成了消化性溃疡。
他依旧照常工作,继续做出那些没有任何差错的决断,别人看着他,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开始长时间地自言自语,所有人都说他大概是疯了。他经常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自己和自己能聊到深夜。
佣人经过,偶尔能听到一些残言断句。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声音,连风都不回应他。
夜深人静时,商珉弦常如游魂一般在别墅里四处晃荡,最后总会停留在安安住过的那个小房间的门口。
他把头抵在门板上,希望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可是没有,里面只有安静,让人发狂的安静。
他在小房间门口站了很多个夜晚之后,才终于在垂死的秋蝉声中承认,安安真的不在了。
这年秋风将尽的时候,商珉弦在静山墓园给安安立了一个衣冠冢。
从此,他时常独自造访墓园,在失眠无法梦到安安的夜里,一呆就是一整夜。
在最后一场秋雨瓢泼殆尽之后,商珉弦才开始明白,安安离开带来的后遗症,会像胃痛一样伴随他整个人生。
疼痛像盘踞在时光年轮上的菌,一日一日扩散蔓延,烧不尽,吹又生。
他心里仿佛有看过千古之后的静默和酸涩,在刚懂得什么是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秋天过去了,商珉弦开始了他的寒冬。
---《圣经》
安安离开短短两年,商珉弦却仿佛孤独了一个世纪。他对这个世界无比厌倦,所到之处全是连绵不断的雨,不停将他淋湿。
他这台机器,湿了这么久还没报废,大概是因为安安让他长出了血肉。
他在安安离开后,发现自己时常产生惆怅的悲伤。对外界的每一次应对都让他感到疲惫,整个人似乎都在靠一种多年来形成的惯性活着。
时间过去两年,商珉弦也渐渐放下那一丝侥幸。
可是安安留下的痕迹,始终弥留不散,把他人生中的每分每秒,都变成了侘寂凄怆的黄昏。
商珉弦有时候会被突如其来的绝望击溃,整夜失眠,独自面对漫长的漆黑和可以预见的未来。
他深知自己会老,会死,却在余生都会淋一场名为“失去”的大雨。
永无晴日。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商辰彻底退居二线,由商珉弦全权接班。
他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接过这个商业帝国的权杖,成了商氏集团的掌舵人。算是南洲这帮二代中,接班最早也最顺利的人。
赵言卿在孟书灯离开后,整个人几乎脱胎换骨,结束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关系,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了。像一个学渣突然变得刻苦,乘胜追击,连商珉弦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孟书灯的离开反而治愈了他一样。
商珉弦都为他的改变感到诧异,有次两人工作完私下相聚的时候,他问过赵言卿。
赵言卿看着窗外的灯,张了张嘴,说:“原来有人那样爱过我。”
这句话,让商珉弦也一同沉默了。
那天赵言卿喝得酩酊大醉,痛哭不止,哭着喊着要灯。酒店经理得罪不起这位爷,把整个大厅所有的灯都开了。
可那么多灯,似乎还是照不亮赵言卿的黑夜。
转眼,又入秋了。
这天,商珉弦和赵言卿一同出席一个聚会。
聚会举办人是司澜沧,和赵言卿他们这种玩票性质的投资不同,司澜沧的主业就是娱乐业。他手下有国内规模最大的娱乐公司,旗下艺人不说占了娱乐圈的半壁江山,但也差不了多少。
司澜沧这天邀请的人很多,地点选了个很大的会场。到场宾客中,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但是基本都跟娱乐圈沾点边。导演、制片、编剧、投资人,从家喻户晓的明星,到刚冒头的新人。
总结下来,就是有文有武,有雅有俗。
现场也很热闹,这边喝酒聊天的,那边弹琴合唱的,还有献艺表演的,隔壁厅还开了棋牌室供人消遣。
主打一个雅俗共赏,欢聚一堂。
司澜沧也戴眼镜,但是跟斯文一点都不沾边,眼神极具压迫感。他看到商珉弦和赵言卿,就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三人找了位置坐下来闲谈。
这边说着话,司澜沧还不忘招呼其他人,转头对着一旁也闲坐着的几人,笑道:“干坐着没意思,隔壁开了棋牌室,可以过去玩玩。”
有几个出了名爱打麻将的,一听说都坐不住了,起身就准备往隔壁去,其中一人随口说道:“庄清河也在那边玩儿呢,你们可别跟他坐一桌。”
商珉弦听到这个名字,掀起眼皮,说:“庄清河?”
时隔两年,他之所以还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是因为与安安相关。
他记得当年安安那事之后,没几天庄清河就出国了,众人期待的庄家撕.逼事件根本没有上演。
“对。”司澜沧转过头,看向他,说:“他今儿也来了,一进来就扎隔壁打麻将去了。”
商珉弦没再说什么。
司澜沧却继续就着这个话头聊了起来,笑道:“说起来真有意思,刚才第一眼见他,还以为他是娱乐圈的哪个新人,我还说想签他来着,一聊才知道他是庄清河。”
说完,司澜沧起身邀请道:“走吧,咱们也过去打两把。”
进到隔壁厅,司澜沧指了指,说:“喏,那个就是庄清河,在那打麻将呢。他牌技是真好,那桌人输得都快傻了。”
他们说话的地方在大厅正中,距离司澜沧指的那张麻将桌有点距离,得有二十来米。
会场装饰得很有复古格调,棋牌室和他们这边隔着一个小小的门廊,墙壁却是镂空的。
门廊两边各放着一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西洋玫瑰和孔雀尾。
隔着绰绰的人影和花影,商珉弦看到了坐在麻将桌前的庄清河。
庄清河卷着袖子,肩上披了一件丝绸印花外套,麻将桌顶上开着强光,照得他腕上的钻表光芒四射。他嘴里叼着烟,看着像上世纪洋画上画的奢靡美人。
乌黑的头发往后梳了起来,落下一缕搭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桃花眼美得无与伦比,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商珉弦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清河没察觉远处投向自己的目光,他歪坐在椅子上,懒懒地摩挲着手里的麻将牌。
这时他的上家不知打了张什么,庄清河似乎就等这个呢,眼睛猫似的一亮,哗啦一声把自己的牌推开,咬着烟笑道:“十三幺,按你们南洲规矩,是64番,一番660,总共42240。吼吼吼…”
桌上其他三人输得脸都青了,但还是拿出手机转账。
庄清河身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个收款码,往额头上一拍,笑着伸头对让他们仨挨个扫。
“……”
商珉弦眼目俱空,看着那个合该死了两年的人,在那里赢钱赢得风生水起。
他提步朝庄清河走过去,没多远的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
庄清河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正好和商珉弦对上眼。
商珉弦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应该是很吓人的。因为几乎就是一瞬间,庄清河笑容一敛,把拿在手里把玩的麻将一抛,起身就跑,二维码都跑掉了。
商珉弦看出他逃跑的企图,脚步骤然加快追了过去,并且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领。
但庄清河的外套是披在肩上的,直接来了个金蝉脱壳。
“庄清河!”商珉弦甩开他的外套怒吼,杀人的心都有了,开口就是雷霆震怒,将四周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庄清河听了他这样的语气,更是没命要逃。
“你给我站住!”商珉弦在他身后追,双眼冒火的样子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谁见过商珉弦这幅模样?什么时候这人都是一副孤立绝尘的模样,这会儿却活像一只愤怒的大猩猩。
“保安呢?”庄清河一边狼狈逃窜,一边狂喊,嚷道:“保安!这有个人疯了!没人管吗?”
商珉弦听到他的话,气得要吐血,脚下穷追不舍。
这时,庄清河看到一个人,连忙喊着跑过去:“小昆,救我!”
说着就躲到那人身后。
邓昆抬头一看商珉弦的表情,也被震得一愣,但还是下意识伸开双臂挡住商珉弦。
商珉弦和庄清河中间隔了一个邓昆,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转圈,一个要抓,一个在躲。商珉弦越来越愤怒,想把邓昆薅到一边去。
可邓昆也不是个吃素的,商珉弦一时还真没办法越过他去抓人。
庄清河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总能把事情弄得看起来很滑稽。
“庄清河!你好他妈会演啊!”抓不到人,商珉弦只能在嘴上喊,他一向淡漠,居然也被逼得说了粗话。
除了邓昆和赵言卿,在场没人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而赵言卿在一旁看着庄清河,也是一脸震惊。
商家在圈子里地位超然,庄家又是野路子,两人没一个好惹的。
但是这样风格迥异不搭调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们撕破体面,在这里上演你追我跑,大骂大叫的戏码。
商珉弦看着从邓昆身后探出头的庄清河,这张脸!这个人!正是他请搜救队在江里捞了几个月的人。
安安就是庄清河!
商珉弦怒火攻心,一双眼睛瞪得死大,直直地看着庄清河。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脸色越来越红,仿佛忍着什么。
下一刻,只听见噗得一声。
商珉弦吐血了。
“……”
是真的吐血了,血雾喷了邓昆一脸。
“卧槽……”庄清河都快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把人活活气吐血。
一时间,商珉弦成了商界周瑜,被生生气到吐血。
庄清河刚回国就声名大噪。
一旁的司澜沧也懵了,商珉弦在他的宴会上吐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连忙转身叫人过来。
商珉弦被人手忙脚乱地送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时,他手里捏着毯子的边边,气得双目圆睁,一脸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安安还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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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入v日双更。
“你把商珉弦气吐血了?”庄杉在电话那头问。
“……”庄清河张了张嘴,解释说:“不是被我气吐血了,他好像本来就有什么胃病来着。”
庄杉还是问:“你都干了什么?”
庄清河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抠着墙皮。
他都干了什么?
被庄杉训斥一顿之后,第二天,庄清河拎着一袋桃子进了商珉弦的病房。
商珉弦穿着一件白色病号服,领口随意地敞着。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凉薄如雪山,看着庄清河走进来一言不发。
昨天的事太抓马了,商珉弦才说了两句就吐血,接着就被手忙脚乱送进了医院。因此,现在看来才像两人重逢后的初见。
庄清河把那袋桃子放下,有一只圆滚滚的桃子从袋子里滚了出来,掉到了地上。庄清河又弯腰捡起来,单独放到桌上。
此时临近中午,阳光正好。这间病房朝向好,开着窗透气,有阳光照进来。
那只桃子正好在光里,桃子上的茸毛在光照下仿佛一层金圈,闪烁中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看久了,似乎能看到这颗成熟饱满的桃子皮下活泼翻腾的汁液。
庄清河见商珉弦一直盯着那个桃子看,便问:“吃吗?我给你洗一个?”
商珉弦收回视线,看向他。这张他描绘过无数次的脸上,此刻有着截然不同的神态。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庄清河。”商珉弦终于开了尊口,不像喊他,像是在琢磨这三个字。
“嗯。”庄清河侧脸应了一声。
商珉弦说了三个字之后,又不出声了。
庄清河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商珉弦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波动,仅仅一刹那,便归于平静。又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走近一点。”
庄清河朝他走过去,然后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任他打量。
商珉弦看着他那张令人惊叹的脸。
是安安,也不是。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有着大相径庭的气质。
安安没有这么慵懒又散漫的神态,他总是像只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温顺乖巧。
庄清河大大方方地坐着,时而垂眸,时而掀起眼皮和他对视,眼中隐隐含着笑意,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模样,问:“看够了吗?”
商珉弦沉默片刻,突然问:“庄清河,你为什么不进娱乐圈?”
庄清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听出这是一句讽刺,扯扯嘴角说:“我进娱乐圈多屈才啊。”
接着他又乐了,想逗商珉弦高兴似的,说:“就我这应变能力和演技,还是特工、间谍、卧底这种职业比较适合我。”
商珉弦抬手摁住胸口,吐了口气。
庄清河收了笑意,干巴巴地闭上嘴。
过了许久,商珉弦开口:“庄清河,我现在回想一下,你那段时间挺忙啊。”
庄清河有点感动,没想到商珉弦能体恤到他那时候的辛苦和繁忙,抬头忙说:“是吧,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心力交瘁,连去医院补牙的时间都抽不……”
他很机灵,察觉到商珉弦表情越来越难看,就慢慢闭上了嘴,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再近一点。”商珉弦说。
庄清河对他毫无防备,很配合地又凑近了一点。
商珉弦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
庄清河反应很快,几乎在商珉弦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就绷起了应敌之势。但也就不到一秒,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似的,他又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商珉弦甚至没来得及发现。
庄清河就被商珉弦扯得一头栽到了他的怀里。商珉弦就这样把他摁在自己腿上,手伸向了他的腰。
庄清河急了:“光天化日,你要干什么?”
商珉弦死死摁住他,目光下敛地看着他,形状清雅的薄唇轻启。说:“……”
“……”庄清河挣扎了两下。
商珉弦沉声道:“别动,我只是要再确认确认。”
庄清河风度尽失,他脸涨得通红,哇哇乱叫了一阵,又开始骂:“商珉弦!你他妈这是什么毛病?看脸认不出来?非得看屁股才能认人?那你他妈逢人就得扒人裤子吧?没人告你性骚扰吗?”
商珉弦把他揽住怀里,鼻息又闻到了安安身上特有的桃子香。
很快庄清河就骂不出来了,整个人软趴趴地缩着不动。
商珉弦揽琵琶似的把庄清河揽在怀里,安安的魂儿好像回来了,他脸红通通的,把脸扭开,脖子都快成麻花了。
商珉弦的名字里藏着音调和乐器,他也确实是“弄琵琶”的好手,庄清河就是那一把音色极佳的琵琶。
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商珉弦突然做了个什么动作。
“呃!!!”
庄清河猛地弓起来,眼睛瞬间就红了,哽着喉咙:“操……松手!”
商珉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看他的表情,完全猜不出他在干什么缺德事。
庄清河气势弱了下来,知道严厉在这会儿没用,他哑着嗓子,语调像是恳求:“商珉弦,你别这样。”
商珉弦还是没有表情,问:“别哪样?”
庄清河没说话,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瘪了瘪嘴。
这副模样让商珉弦愣了愣神,手上就松了。
病房里静得很,微风吹进来,床头柜的花束被吹得和庄清河一样微颤。
此时的庄清河看起来就像一副刚画完,笔墨颜料都还没干的画,有一种湿淋淋的活色生香。
又过了许久,庄清河才调息回来,声音慵懒又沙哑:“确认好了?”
商珉弦目光幽黑地低头看他,收回手说:“确认好了。”
“……”操!
庄清河黑着脸,拽着商珉弦的衣服擦了擦小腹,然后收拾好。这才抬头,用通红的眼睛瞪了商珉弦一眼。眼里又气又委屈,还逞凶似得要瞪人。
来了这么一遭,庄清河也待不住了,冷着一张脸出了病房。
商珉弦知道自己这是把猫撸生气了,没有拦他。
庄清河离开后,商珉弦一个静静坐着,看着桌上的桃子。然后喊来护工,让她把庄清河带来的桃子拿去洗了。洗好送进来之后,他抓了一个在手里咬了一口。
庄清河买桃子的本事挺好的。
但没他气人的本事大。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让商珉弦的一腔苦情变成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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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就不能算是撸猫呢?
按庄衫的意思,他想让庄清河每天打卡似的过去探望,以显诚意。
对此,庄清河的回答是:“他现在特烦我,看见我就生气。我天天去的话,他怕是永远出不了院了。”
庄衫只好作罢,真把商珉弦气出个好歹来,他们家确实得罪不起。
但是商珉弦出院后,庄清河还是不得不上门探望。他自己开车过去的,没让邓昆跟着。他对这里自然是熟门熟路的,毕竟住过俩月。
管家在门口接到他,领他进去的时候,神情很微妙。谁能想到,当年的园丁小哑巴,摇身一变成了庄家大少爷。
庄清河倒是自在,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路过庭院时,前任园丁还点评了一番,说:“这花园现在打理得还挺不错啊。”
管家:“……”
一楼客人不少,庄清河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眼睛齐刷刷得望向他。
庄清河今天看起来很乖,他倒是很有探病的自觉,穿了白衬衫和棕色裤子,看起来很清爽。
商珉弦只觉得他是故意的,庄清河心机颇深,故意穿得像安安。如果不是为了气他,那就是为了提醒他。让自己看在安安的面上,对他宽容些。
其实庄清河更适合色泽浓烈的颜色,他五官昳丽,压得住任何艳色和花哨。
庄清河手里还拿着一捧百合花,自来熟地笑道:“都在呢。”
众人看见庄清河表情各异,他把商珉弦气吐血这事儿都传遍了,此时每个人心里想法不一,有怕两人再掐起来的,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商珉弦一身休闲居家的装束,坐在单人沙发上,隔着人群朝他看了过来。
庄清河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四下看来看去,似乎在找地方放花。
这时,一旁有人伸出手。
庄清河扫了一眼,发现是林姨,就是当年那个连粥都不给他热的林姨。
他笑盈盈地把花递给她,还打了个招呼:“呀!林姨,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