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
孟书灯看着赵言卿的眼睛,发现里面是有光的,像一条星河,又像一连串燃烧着的野火。
“卿卿……”孟书灯牙牙学语一般开口,这两个字被他叫得软软的,像孩子含在嘴里的糖。
他似乎是被这两个字触动了某些记忆,又叫了一声:“卿卿……”
眼泪随着话音一同落下。
赵言卿被他攥住了心脏,靠近了一点,他的鼻尖抵着孟书灯的鼻尖。
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像两个迷路好久的人,终于又遇见了。
第二天醒来,孟书灯看赵言卿的表情很古怪,眼神里还有明显的戒备和提防。
他张了张嘴,语气生硬地质问:“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赵言卿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还残存的缱绻温情瞬间消散不见。
那瓶粉红色的酒,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划亮的火柴,带来片刻的温暖,接下来还是无边的黑夜和冰冷。
内心的怯懦让他不可能承认是为了听孟书灯叫一声卿卿,和以前一样,他再次选择用刻薄和嘴贱掩饰内心的渴求,说:“我都说了,你床上技术太差。”
“下次我和齐月做的时候,你在旁边学习学习,别每次都跟条死鱼一样。”
孟书灯闻言,表情看起来都崩溃了,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赵言卿,人很浪,家大业大,裤腰带又松,想靠他走捷径的人不少。
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他下药,他骗孟书灯喝那个酒,报应居然来得这么快。
孟书灯走后,赵言卿这一天都很烦。到了晚上就呼朋唤友来酒吧玩了,没想到就中招了,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
那么多人,仿佛群魔乱舞。不知道谁喷的香水,味道很浓郁,赵言卿突然就觉得这里空气太混浊,让人不舒服。
他闹不准下药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别是准备拍照录视频勒索的。他就感觉眼前的人都信不过,一股脑把人都轰走了,然后包厢门一关,给孟书灯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孟书灯匆匆赶到。电话里赵言卿什么都没说,就说让他赶紧过来,他听着声音像是遇到什么事了。
刚一进包厢,他就被赵言卿一把抱住。
这会儿赵言卿药效上来,整个人眼睛都是红的,像兽一样粗喘着。他眼神深暗又浓稠,让孟书灯隐隐觉得有些危险,他推开赵言卿,后退了两步,问:“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视线一晃,接着眼前画面翻转,他被赵言卿压到了沙发上。
没等他回过神,就感觉赵言卿在扯他的皮带。孟书灯都快崩溃了,问:“你疯了吗?在这里?”
已经被药物折磨得神志不清的赵言卿固执地掰着他的腿,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孟书灯察觉到他不对劲,猜到他可能是中招了,但还是打着商量推他,说:“别在这,去车上也行。”
然而赵言卿等他过来的这半个多小时已经忍耐够了,急需疏解,根本听不进去。很快,他不顾孟书灯反对,直接把人给剥干净了。
没有任何准备,太涩了,不止孟书灯疼,赵言卿也疼得不行。他狂乱的眼睛看到桌上,拿起一瓶酒就倒了下去。
孟书灯被冰凉的酒液一浇,打了个哆嗦,然后就意识到赵言卿想干什么。
“不要……你疯了,不要!”
可是没有用,孟书灯听着自己的声音从哀求变成惨叫,像扭曲的羊叫一样,甚至有点渗人了。
就是撕裂了,再被高浓度的酒精一刺激,犹如万根针在扎一样。
血顺着孟书灯的大腿,流到了赵言卿的脚上。他跪趴在那里,像被剥皮抽筋了一样疼。
赵言卿听着他痛苦的叫声,自己心里也觉得很难受,于是沉声道:“别叫。”
孟书灯脸色一白,想起赵言卿之前挖苦他,说他叫得难听的话,喉咙顿时像被人掐了一样哽住了。
他不再出声,不多时,嘴唇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突然,孟书灯闻到一股香水味,甘冽又馥郁,如破开的新橙,是女人的香水味。他在狂风骤雨般的颠簸中转头看向一旁,果然看到桌上有一只酒杯上印着口红印。
所以赵言卿刚才是…和别人在一起?那为什么又叫自己过来?
孟书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眼泪措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疼得蜷缩了起来。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我怎么觉得,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伺候我。”
这话此时像鞭子一样抽到他身上,皮开肉绽的剧痛。
赵言卿感觉贴在自己胸前的人在弓着背发抖,喷着滚烫的气息问:“怎么了?”
孟书灯一张嘴,便溢出一声微弱的痛呜,然后又赶紧闭上嘴,把所有声音咽下去。
可难过是藏不住的,闭上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在撕裂般的剧痛中,孟书灯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赵言卿,我好疼啊…
他喊的是十八岁的赵言卿,如果是那时候的赵言卿,肯定不会这么对他。
接着他又想起那天在包厢外面听到的话,才想起来那个赵言卿也是假的,只是因为打赌。
孟书灯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看着包厢的门,心里突然生出愤恨。
为什么偏偏找我?你身边明明那么多人,为什么这种时候就找我?
因为我便宜吗?
因为便宜的东西就算弄坏了也不用心疼是吗?
孟书灯眼里落了一层灰,脸上一点血色不剩。绝望如潮水,一点一点上升,终于将他淹没,直至窒息。
赵言卿,你对我真的好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孟书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他动了动,发现赵言卿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从赵言卿身下爬了出来,伸手够着手机接电话。听那边说完,他白着脸起身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用最快的速度拦了出租车赶往医院,往住院部去的路上,电话再一次响起。
孟书灯接起来,说:“孙医生,我到楼下了。”
“病人已经去世了。”
脚步顿住,手机掉到地上。
一刹那之间,月亮隐进云层,天黑得彻底。孟书灯站在住院部楼下,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这可能是孟书灯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比大四那年父母出车祸双双遇难还惨。
在遭遇了一场终于压垮他的羞辱之后,奶奶在医院安详且孤独地结束了她七十八岁的长寿。
孟书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
今天是你们要的双更。
可别再催了,我是鹿,我不是生产队的驴。
第15章 拾荒者之家
商珉弦不知道庄清河到底有些什么门道,但是他的触手确实能伸到商珉弦触不到的地方。
几天之后,庄清河发过来一张照片,还有一个地址,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照片拍的是在一个天桥底下,四周坏境破败又暗淡。商珉弦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然后又看了看地址,怀疑庄清河地址给错了。
南洲还有这种地方?
商珉弦在这方面确实孤陋寡闻了,再繁华的城市都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例如天桥下。
天桥下经常会成为拾荒者的家。
有些富有生活情调的拾荒者,会在天桥底下给自己搭建出一个挺像模像样的住处来。
废弃木板隔出客厅和卧室,用捡来的床、沙发、桌椅、板凳填满。然后在这样被废品拼凑出来的家里,如蝼蚁一般过自己的日子。
照片上的安安一身衣服脏兮兮的,蹲在沙发旁边,身后就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吃,看起来像一个桃。
他眼神呆呆的,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好像干脆变成了一个痴傻儿。
商珉弦当即叫上司机,开车往地址上的地方去。在车上,他给庄清河打了个电话,又是好大一会儿那边才接。
他觉得庄清河这个接电话慢的习惯很不好。
“又干嘛?”庄清河在那边问:“地址不是都发给你了。”
商珉弦奇怪安安为什么变成这样,于是问:“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庄清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鬼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看开了、顿悟了、出世了,就会去捡点垃圾吃一吃。”
商珉弦:“………………”
庄清河又问:“他都成这样了,你不会还要吧?”
“要。”
庄清河闻言,听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说:“那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可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不会了。”商珉弦说:“这次我雇了一个保镖团队看着他。”
庄清河哑了,半晌后才说:“……牛逼。”
商珉弦赶到天桥下,远远看到安安,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脏。他旁边还有个五十多岁的流浪汉,应该是这里的主人。
他没有惊动两人,而是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就发现这个流浪汉也是不会说话的,他和安安交流时,两人都手舞足蹈地比划的。商珉弦看了一会儿两人的相处模式,觉得流浪汉好像是“收养”了安安。
老哑巴捡了个小哑巴……
安安找到了哑巴同伴,两人在一起生活得还挺和谐。过了一会儿,老哑巴去做饭,安安就乖巧地蹲在一旁,帮他递柴火。
灶上的铁锅外皮被熏得黝黑,里面已经沸腾,煮的是白菜叶子。
“安安。”商珉弦慢慢走近,然后才开口叫他。
安安闻声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就像个没头脑的蠢动物,直接站起来走掉了。
“你站住。”商珉弦追了上去,问:“安安,你为什么要跑?”
安安脚步虚浮无力,却越走越急。天桥底下大得很,夕阳把巨大的桥墩染成金黄色,铺在地上成一道道的阴影。远处的江面上映着晚霞的光辉,浮光跃金。
商珉弦很轻易地追上他,挡到他面前说:“跟我回去。”
安安抗拒地摇头,后退,想要远离他。
商珉弦和西装的适配度极高,即使他现在站在这个破落荒芜的天桥下,也挡不住那冷冰冰的贵气。此时他却像个土匪,直接上手,也不管安安身上脏不脏,上去就把人竖着抱起来了。
安安被他抱着之后就开始挣扎,一直尖叫,是哑巴贯有的那种高频尖利的声音,刺得商珉弦耳朵都疼了。
他挣扎的动作就像逞凶的小奶猫,激烈,但无力。
商珉弦不管不顾地把他抱上车,放到后排。安安看起来不安极了,一直掰着车门想要下去,商珉弦只好让司机把车门锁上。
于是他就一直拍车窗户,朝着老哑巴咿咿呀呀地叫。老哑巴追了过来,隔着车窗咿咿呀呀地回应他。
商珉弦:“……”
商珉弦觉得他们哑巴之间可能有什么专用的交流语言吧,他听得有点头疼,催促司机开车离开了。
车子渐行渐远,安安还是扒在车窗上。假装看外面,实际上是避着商珉弦。
商珉弦抬手去拉他,想让他坐好系安全带,结果刚一碰上他的手臂,就被他猛地甩开了。然后安安就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扎在角落里,背对着商珉弦,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
商珉弦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沉默着眨了眨眼。
不是很喜欢我吗?
商珉弦拿出车上备着的便利贴和笔,递给安安,他不接。于是商珉弦就放到他身旁,然后把他掰过来坐正,问:“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安安看起来比上次被送回来的时候还枯萎得厉害,眼睛犹如一汪死水。他呆滞又麻木,不动,也不写。
他们两个之间其实就是这样,安安只要不愿意写字,就可以阻断他们的交流。
就这样,安安又被抓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起来的时候,安安已经起床了,正坐在一楼餐桌前喝粥。商珉弦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安安喝粥的速度太流畅,一般来说,喝粥时因为太烫,很多人会顺着碗边舀,喝的时候要么吹两下,要么就试探着慢慢喝。
可是安安喝得太快了,好像粥没有温度。
商珉弦抬手摸了摸安安面前的碗,发现果然是冷的,甚至有点冰,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问:“粥是冷的,怎么不让人给你热呢?”
这时林姨在一旁听到了,抢在安安前面说:“他喜欢喝冷的。”
安安转头看着林姨,无神的大眼轻轻眨了一下。
商珉弦问安安:“是这样吗?”
安安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桌面,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冷粥。
商珉弦今天没打算去公司,已经提前让助理把他今天的安排都取消了。
安安吃完早饭就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在等他出门。
可他等来等去,看商珉弦都没有出门去工作的意思。甚至还让林姨泡了壶茶,然后坐到安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开始慢悠悠地翻起报纸。
安安看着他,眨了眨眼。
商珉弦放下报纸,问他:“怎么了?”
安安写〔我要走了〕
商珉弦:“你要去哪?”
〔回去〕
商珉弦垂眸看了会儿这两个字,又问:“回哪儿?”
安安又在纸上画了半天,然后把便签给商珉弦。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个天桥叫什么名字,于是他在便签上画了一座桥,那桥被他画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塌的样子。
桥底下还画了一个火柴小人,小人的嘴巴是个叉。
商珉弦认出来了,安安画的是老哑巴。
商珉弦把纸条揉了扔掉,看着他说:“安安,你哪都不去,留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安安第一次直接忤逆他的安排,一言不发站起身,低头往大门口走去。
商珉弦拿起茶杯喝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起身。
安安一走到门口,就被保镖拦住了。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商珉弦,茫然中有些恐惧。
商珉弦:“过来。”
安安没动,就站在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过去,牵着他的手拉回沙发上坐下,说:“安安,我雇保镖只是为了保护你。”
安安摇摇头,用手比划着。商珉弦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他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不用人保护。
商珉弦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哪儿都不去,就留在我身边。”
安安回天桥当小流浪汉的梦想破灭了,他只能留在商珉弦这里。
他作为一个哑巴本来就安静,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死寂了了。商珉弦在家的时候,他总躲着商珉弦,并且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浴室。
他经常把浴缸放满水,蜷缩在里面一言不发。好几次商珉弦把他从里面捞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皮肤都泡皱了。
商珉弦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是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在浴室找到安安的时候,看到他拿着一瓶高浓度的消毒水准备往身上倒。
商珉弦冲上去拦下来,这种消毒水浓度极高,使用的时候必须要用清水稀释,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安安被他抢走消毒水,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商珉弦把消毒水放到一边,轻声说:“安安,这个不能直接倒在身上。”
安安于是就哭了,很崩溃地尖叫,然后抠着自己身上的皮肤,像是嫌脏要把自己的皮扒下来一样。
商珉弦见状死死把他抱住,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他自伤。
可安安眼睛里流出的眼泪还是让商珉弦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安安的睫毛轻颤,冰冷又黏湿。
赵言卿联系不上孟书灯了。
第二天,他一直在包厢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孟书灯早已不见踪影。电话关机,人也没去公司。
他被下的药太烈,到了第二天头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的事在他脑海里只剩残碎的片段,但他也知道孟书灯被他折腾得有多惨。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人事部告诉他,孟书灯发了一封邮件到公司邮箱,是辞职信。
除此之外,还附赠了一份工作交接说明。把他手上的工作详细列举,进度全都清清楚楚,该移交的资料和注意事项也都分门别类得整理得很详细。
这些东西不是一天时间就能整理出来的,显然他很早就在为转岗或辞职做准备了。
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第二天,赵言卿去了孟书灯租住的公寓,被告知他已经退房了。
他又从人事部调出了孟书灯的档案,找到了上面紧急联系人,也就是他奶奶的电话,也是关机。
赵言卿快疯了,拿出掘地三尺的劲儿,又去了孟书灯当年在高中时证登记的家庭住址。
摁了门铃之后,来开门的是陌生人。经过询问他得知,孟书灯家的房子三年前就已经卖掉了。
三年前…那是孟书灯临近毕业的时候。
赵言卿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卖房?”
那人说:“当时好像说是家里老人生病了,卖得挺急的。”
赵言卿一直以来,都没有思考过孟书灯为什么需要钱。每个人都需要钱,想要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而且自己身边的人,谁不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因此,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孟书灯需要钱的理由。
他想起孟书灯找他借钱的雨夜,又想孟书灯答应他的条件时,从他头发上滴落那滴水。
现在想想,那夜的雨是真的太大了。
南洲的盛夏燥热不堪,天空透蓝,云朵也被晒化了一般,一丝丝挂在天上。
孟书灯毕业于燕大,赵言卿去学校找到了他曾经的辅导员。但是孟书灯毕业两年多了,辅导员也不可能知道他会去哪。
赵言卿问:“就是,他当时同系、同寝的同学的联系方式有吗?跟他走得近的人,能联系到谁呢?”
辅导员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和他同宿舍的男生,现在还在校读研,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会儿在不在学校。”
人很快联系上了,赵言卿在电话里跟他约在了校内一个教学楼旁边见面。
燕大是百年老校,院内不少参天大树。一走到林荫道下,人瞬间凉爽不少,耳边还能听见蝉鸣。
阳光被香樟树过滤后,变成细碎的光斑跌落到地面上,目之所及,皆是斑斑点点的银白。
在聒噪的蝉鸣中,男生说:“我跟他其实也不熟,毕业后这两年几乎没怎么联系过。”
“你们不是同寝室的吗?”赵言卿有些不解。孟书灯这人虽然稍微有些内向少言,但是并不孤僻,跟人相处一直挺好的。大学四年的舍友,又都在南洲,这么生分实在不太正常。
“是啊,但是他大四才到我们宿舍。他是本地人,在宿舍的时候不多。那时候差不多都开始忙实习的事,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那段时间他家好像也出了什么事,中间有两个多月都没见过他人。”
“大四?”赵言卿愣了一下,又问:“他是换宿舍了吗?那他原来宿舍的人你认识吗?”
男生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原来的宿舍,我记得他大二那年就交换去洛城了,至于他大一时的舍友,我都不认识,估计更不可能跟他有联系了。”
赵言卿顿住了,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他大二那年,去了洛城?”
“是啊。”男生点点头,说了个洛城的学校名字,又说:“去了两年呢。”
赵言卿失魂落魄地走在燕大校园的林荫道上,连绵不绝的蝉鸣如同横在空中的细线,他走过去,把自己分割成一个个切片。
燕大的交换生要提前半年到一年申请,也就是说,孟书灯当年差不多刚入学就申请了交换生名额。
然后,一年后去了自己的那所学校。
赵言卿想,孟书灯身上可能真的有一个一键消除的按键,他一夜之间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找不到人了。
赵言卿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连灯都没开,在一片黑暗中虚软地躺到地板上。
孟书灯当年去了洛城……去了他的学校当交换生……
是为了他吗?
赵言卿脑海中闪回一般,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孟书灯当年面试,看到自己后,突然说简历忘带了,是后来才补上的。想起孟书灯标准得过分的外语口音,他解释说是因为在外企实习过。
这些事现在看来,几乎都可以证明孟书灯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去过洛城的事。
他还想起自己到洛城一年后,孟书灯戛然而止的信息。想起他说自己要出国留学时,孟书灯的那句没关系。
现在他重新审视“没关系”这三个字,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理解可能是错的。这三个字,很有可能是另一层意思。
很有可能,孟书灯那句没关系的意思,不是“没关系,那我们就这样吧。”而是“没关系,我想办法去找你。”
这种猜测没有让赵言卿惊喜,只让他觉得害怕,就像一个突然中了大奖又发现彩票过期了的人。
如果孟书灯当年为他去了洛城,那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也许找过……
只是看到了什么,能看到什么呢?赵言卿想想就知道了,自己在洛城那几年,回忆过去,全是马赛克。
可是我不知道啊…
赵言卿不敢再想下去,人在被承受不住的真相击溃的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
他开始在心里抱怨个不停,你来找过我你干嘛不说?搞惊喜啊?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你那么喜欢我你怎么不说啊?
孟书灯,为什么啊?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应他。
“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
为什么两年我都没见过你呢?
“因为我们圈子不一样啊,你几乎不去学校,你那时候天天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你后来见到我为什么还不说?
“我说什么呢?你都已经不要我了,而且你身边那么多人,你让我说什么呢?”
在我身边的两年多很难熬吧?
这次那个声音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你每天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的呢?
依旧是沉默。
孟书灯,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赵言卿,我连你的同情都不配得到吗?”
这句话像穿越时空的子弹,在这一刻才穿透赵言卿的心脏,他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剧痛,忍不住伸手摁住心口,睁开眼望着一室黑暗和虚空,说:“对不起。”
年少不是借口,心理问题也不是理由,是他辜负了一个少年炙热且勇敢的喜欢,这是他无可辩驳的罪。
赵言卿记不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了,自己将在以后余生的每一天,都忍受吞针的痛。
小赵总一直没来公司,孟助又辞职,经理在好几天联系不上人之后也开始慌了。想跟老赵总报备,又怕那边问什么原因什么情况的时候,自己什么答不上。
他也不敢直接找上门,小赵总荒.淫.无度,谁知道他在干什么,自己贸然找过去说不定还要挨顿骂。
于是他想了个很聪明的招,先是在网上订了一份外卖,留了小赵总的电话和地址,上面特别注明一定要本人签收。
然后他自己就在小赵总的门口旁的楼梯间门后看着,想先看看是个什么状态。
四十多岁的经理躲在楼梯间门后,热得一身汗。心想要是孟大总管没辞职就好了,自己也不至于用到这种招,跟地下党似的。
他看着手机上的图标,外卖员到小区了。没多久,外卖员来到了门口,打电话,理所当然没人接,摁门铃,半天里面也没反应。
难道人不在家?
经理在消防通道的门口偷窥着,实在憋不住了,他也怕出事。找了小区物业经理来做见证,然后又叫了开锁公司,才把门打开。
进去之后,里面一股浑浊的气味,是许多天没有空气流动的味道。客厅里仿佛经过一场台风,乱七八糟,七零八碎。
赵言卿睡在一堆杂物里,生死难辨。
经理走过去,先摸了摸,没硬。
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推了推他,把人叫醒:“小赵总,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赵言卿睁开眼,眼珠迟钝地转了转,不知道他几天没开口说过话,好像嗓子都粘住长在一起了,声音嘶哑到像是快哭了,问:“孟书灯呢?”
“孟助?他已经辞职了啊,你这边还没有招新助理呢。”
赵言卿一言不发。
“小赵总,我送你去医院吧。”
赵言卿摇了摇头,兀自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天黑了,他的灯灭了。
安安的状态坏得很快。
他经常半夜尖叫,大哭着摔东西,疯得不成样子。商珉弦和他睡在一起,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崩溃惊醒,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商珉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决定带安安去看医生。
但是他有些犹豫是否该明确告诉安安看医生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否会引起他的抗拒和情绪反弹。
这天,商珉弦给他穿好衣服,只是说:“我带你去见个人好吗?”
安安没有反应,目光像个死人,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在判断自己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最后他点了点头,似乎对商珉弦的任何安排都没有意见。
商珉弦仍然没有放心,安安总是一副麻木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接得住,又仿佛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