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个号码打了电话打进来。
商珉弦垂眸看了一会儿,然后接了起来,说:“姑父。”
“商珉弦,你耍我啊?”电话是商姑父打来的。
没错,商珉弦早就知道他姑父要对他动手。他联系司机时,司机就已经告诉商珉弦了。
商珉弦将计就计,让司机按他要求和对方周旋,留下通话录音和转账记录的证据。
今天下午,他让司机开着车去原定地点,接着离开,留下一辆空车。
商珉弦知道,这人被逼急了,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所以并不打算乘胜追击。
他只是希望姑父能明白,接下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老实等官司的判决,要么就麻溜出境逃难。再不消停,他就把手里的证据拿出来,也够给他多加几年牢饭了。
只是没想到会有安安这个变数,商珉弦蹙眉,表情有些苦恼。
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他怎么会知道地点?是听到了司机讲电话,所以跟了过去?
他想干什么?救自己?
这时,商姑父说:“商珉弦,我要的不多,完全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商珉弦张了张嘴,要说话,却又顿住。
不对劲儿,他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太对劲儿,这种感觉就像一滴落到头顶的水,冰凉地顺着颅骨、后颈、脊椎往下滑落。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在意安安。
这个发现给他一种不适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里掉进去一颗多余的螺丝钉,在里面乱跑乱窜,丁啷作响,一运作就卡着。
同时,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声音不是来自电话,而是来自他的脑海。
不要偏离轨道……
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珉弦深吸口气。
另一头。
安安和照片上一样的姿势,被那些人围着,盘腿坐在角落里。他眼里还是那种不知痛痒的呆,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终于,商珉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冰冷无情:“你到底是有多蠢?你好歹还是我姑父,我连你的死活都不在乎。”
“他只是一个小园丁,你怎么会觉得他有这么重要?”
安安听了这话,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看着商姑父手里的手机怔愣着,眨了眨眼。
商姑父:“你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吧?我上次可在酒店看到你和他一起了。而且,他可是来救你的。”
商珉弦无情道:“可事实是我现在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他救。”
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安安闻言,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半晌后垂下了头,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姑父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不是人来的!”
“冷心冷肺的东西!”
“跟他那个爹一样,这爷俩早晚他妈遭天谴!”
骂完,商姑父抬起头,对上面前几人的视线,微微一愣。
为首那人皱眉:“现在什么情况?钱还能不能给了?”
商姑父把手机收好,说:“放心,该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我们只要现金。”
“知道。”商姑父说:“现金在车上,我去拿一下。”
他离开后,烂尾楼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外面突然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操!”
为首那人察觉不对劲,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车屁股。商姑父居然就这么丢下烂摊子,跑了。
几人忙活了这么多天,结果什么都没捞着,不由得都燥了起来,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角落里的安安。
安安依旧盘腿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好像叹了口气。
商珉弦挂完电话,很快就从挣扎中脱身出来。他一向看不起无法把控自己人生和欲望的人,被外来者打乱步伐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如同处理一道错误程序一样把安安处理掉,要把自己的运作轨迹扳正。他应该永远像一台高精密机器,崭新、流畅、永不生锈。
第二天就是开标日,商珉弦按时到场。
会场给每家公司都配备了独立休息室,商珉弦进休息室前,正好看到从外面进来的邓昆。这么重要的日子,庄清河居然还是没有出席。
邓昆进来后看到商珉弦,没说话,只是远远朝他扯了一个冷笑,然后就进了休息室。
商珉弦在隔壁隐约能听到邓昆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愤怒。
开标结果出来,毫无意外,商珉弦顺利中标。
邓昆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测。
商珉弦想,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标底被泄露了。
散场时,商珉弦和邓昆在门口碰了个照面。
邓昆看到商珉弦,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大步朝他走了过来,那气势像是要干仗。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很故意地撞了商珉弦一下。
商珉弦被他撞得微微趔趄。
邓昆见状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他妈没长眼睛。”
“……”
商珉弦淡淡道:“没关系,下次注意。”
“嗯。”邓昆点点头,还是皮笑肉不笑:“我下次肯定注意,争取撞死你。”
“……”
商珉弦问:“庄清河怎么没来?”
邓昆:“可能死了吧。”
“……”
商珉弦觉得他和邓昆天生不对付,今天说了三句以上的话都算长谈了。最后,他淡漠地看了邓昆一眼,决定不搭理他。
邓昆又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转身离去。
招标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可商珉弦却突然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空虚感,他本来以为这种空虚感是紧张后的骤然放松。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商珉弦逐渐区分出空虚和松弛的差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直到两天后。
这天夜里,他在书房,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解开了一个死结,突然让商珉弦有一种水落石出般的大悟。
他脚下碎裂的,是一枚开心果的果壳。
安安喜欢吃开心果,商珉弦时不时就会从这个房子的某些角落看到白白的像小贝壳一样的开心果壳,活像有一只松鼠在这里生活过。
他甚至能通过这些小果壳,得知安安在这个房子里的活动痕迹。
他低头看着那枚碎裂的果壳。
安安……
一直萦绕在商珉弦心里的那种空虚感,在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注解。
第13章 冷掉的粥
商珉弦陷入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中,就像干涸的土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泉眼,有远远不断的酸水涌了上来,撑得他胸腔发胀。
他想起那天的电话里,安安是一直没有求助的。
他是个小哑巴,就算那些人让他说话,他大概也只会啊啊啊啊啊乱叫。
商珉弦突然有点可怜他,以前他还觉得不会说话是安安的优点之一。
现在他想的却是,安安这样的人,被欺负的时候连求饶都求不了。
因为开了冷气,书房关着窗,但是透过玻璃看到庭院中月季花,在夜风中摇曳。
商珉弦坐在那,难得没有工作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发呆,这对他来说是很不正常的状态。
佣人进来书房,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突然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商珉弦寻声回头,看到掉在地上的相框。
“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佣人着急忙慌地把破碎的相框捡起来,说:“我回头重新买个相框装上。”
商珉弦看着她手里的照片,嗯了一声。
佣人出去了,商珉弦起身,走到那个破碎的相框前。照片是一个女人,女人的长相具体说不上到底哪里美,却就是让人觉得她应该是至善至美的人间标本。
商珉弦慈悲的眉眼随了她。
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问吧。
珉弦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商珉弦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仍是无法开口解释自己的来历。
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安无能、软弱,这么简单的一个人,此刻对商珉弦来说却犹如一个谜团。
明明那么穷,却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他买礼物。
明明那么弱小,却想拯救他。
以前他觉得安安就像一块抹布,有需要就拿来用一用。
可现在他再看这块抹布,是浸满了水的,他一触碰,一拧,噼里啪啦就往下掉眼泪。
安安的饱满和他的干瘪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已经深陷安安用眼泪哭出来的束缚中。
商珉弦的胸口开始灌风,过往多年赖以生存的人生经验再也不能解释他此刻难以言说的痛。
原则摇摇欲坠,仿佛要乘风离去了。
门外连着一条长廊,幽深而漫长,商珉弦走出书房,来到长廊尽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佣人从长廊经过,能听到点声音,像是一些晦暗不明的对话,那似乎是商珉弦的纠结。
那声音明明灭灭,如同蒙了雾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商珉弦回过神来,仿佛做了一个仓促的短梦,又像一段清寂的浅眠。
而醒来之后,他依然站在夜风里。
商珉弦开始思考,怎么把安安救回来。
他想到在酒店大堂遇见邓昆那次,利落的身手,机敏的反应。当时邓昆只是在他姑父耳边说了句话,就把他姑父吓得不敢说话了。
邓昆是庄清河的人,庄清河……
庄清河这样的人肯定有办法。
商珉弦转身往书房走去打电话,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要和庄清河这种人划清界限不打交道的话。
庄清河的电话并不难找。
有句话说,你可以通过六个人认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而在范围缩小到南洲这个圈子之后,商珉弦只通过一两个人就能找到庄清河。
庄清河听见手机响没理会,先是把邓昆递过来的药片和水吞下,然后才去看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皱了皱眉。
邓昆在一旁看到了电话号码,想了想,惊讶道:“姓商的。”
庄清河抬头看着邓昆。
商珉弦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庄清河那边才接起来。
庄清河接起电话,慵懒道:“哪位?”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还带有一点点南调,不难听。
商珉弦报上名字。
庄清河故作惊讶:“哟,商老板?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商珉弦开门见山:“庄清河,你帮我救一个人,我知道你有办法,条件你随便开。”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就是你姑父那事儿?”
商珉弦心想,果然找对人了,庄清河对他们道上的消息还挺灵通。
庄清河那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他吐了口气,说:“这事儿都过去三天了,你觉得那孩子……”
他言尽于此。
商珉弦心都提起来了,张了张嘴,说:“万一呢。”
“不是。”庄清河好像有点不太能理解,问:“你早干嘛去了?”
商珉弦不说话。
“算了。”庄清河语气散漫,说:“我犯不着趟这浑水。”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节哀。”
商珉弦握紧手机,节个屁的哀,节你妹的哀!
商珉弦的呼吸隔着电话都清晰可闻,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做出了有生以来最不理智的决断:“我会弃标。”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下去。
商珉弦以为他不懂,接着解释道:“如果我弃标,招标人可能会直接顺位给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向你发出中标通知书,也有可能会重新招标,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标到最后都会是你的。”
庄清河说:“我知道。”
但他还是沉默。
商珉弦想,他这是不相信自己?于是又说:“我明天就会发声明,你先把人救出来。你如果不信,可以等我宣布弃标后,再把安安送过来。”
庄清河那边似乎在衡量,沉默了好久,久到商珉弦都快按耐不住了,他才懒懒道:“行吧。”
商珉弦果然第二天就宣布弃标,结果也如他猜测那般,招标人直接顺位给了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庄清河。
尘埃落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安安也被庄清河派人送过来了。
安安被送回来之前,庄清河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那天看这小孩儿身上挺惨的,好像没少被占便宜。”
他特意强调了被占便宜四个字,怕商珉弦听不明白似的。然后又问:“那人都这样了……你还要吗?”
商珉弦闻言,心脏抽紧:“要。”
庄清河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商珉弦没问庄清河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他不好奇,也不想了解。
安安回来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傻了。商珉弦叫他,他的反应也很慢,像那种不怎么聪明的小孩儿。
而且他现在不怎么看商珉弦了,即使看,也不再是像以前那种直勾勾到犯傻的眼神,而是一种怯懦躲避的。
商珉弦让他洗澡,他就乖乖地脱了衣服坐进浴缸里。他身上有伤,大部分不算严重,而且都处理过了,几乎都是一些淤青。
最严重的要属他背上,上面有很多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商珉弦在浴缸旁边蹲下,问的有些艰难:“那些人,打你了?”
安安闻言缩了缩身子,眼里抖落出惊恐。
商珉弦没有追问,垂眸撩着水给他洗澡。洗完澡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给他裹上,像抱一个娃娃一样把他抱到床上。
安安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抬手解浴袍的带子。
他们两个之间,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
商珉弦直到他衣衫半褪才反应过来,出声制止了他。他现在并不想这些事,怕吓到安安。
安安眼神黯了黯,重新把浴袍穿好,接着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呆呆地坐着。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可怜。
以前安安就算不说话,也都还是鲜活的。可现在的他心里仿佛翻涌着无人问津的暗涌,沉默是他情绪的留白。
商珉弦在这种沉默中,似乎品到了名为悲伤的东西。
这天夜里,商珉弦第一次让安安在他的卧室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安安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很好。
商珉弦交代管家,不让安安干活。可是他没事儿了还是会在花园里拔拔草,捉捉虫什么的。
只是餐桌上的玻璃瓶一直空着,他再也不摘花给商珉弦了。
这天安安起得有点晚,下楼来到餐厅找吃的。林姨给他端来一碗粥。
安安现在就像商珉弦养的一只漂亮鸟,林姨就是那个喂鸟人,一个不怎么上心的喂鸟人。
那碗粥安安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冷了。他写〔可以帮我把粥热一下吗?〕
林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对这个爬男主人床的年轻孩子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安安捏着那个条子,站着等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最终还是回到餐桌前,把冷粥喝掉了。
而这天商珉弦一回来,管家就对他说:“安安今天找到我,说要辞职。”
商珉弦身形一顿,转头问:“辞职?”
管家点点头。
商珉弦又问:“你怎么回他的?”
管家:“我没答复他,只说让他找你。”
商珉弦找到安安的时候,他蹲在花园的月季前,拿着小铲子松土。商珉弦问他:“要辞职?”
安安看着他,点点头。
“为什么?”
安安低头,用小铲子戳了戳地。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辞职要提前一个月说的,你知道吗?”
安安抬起头,看着他。
商珉弦又说:“你这种突然辞职的行为太不负责任,最起码要给我时间找接手你工作的人。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给你工资,你现在走的话,一分钱都拿不到知道吗?”
他知道安安身上没什么钱,之前只不过扣了他500块钱,他都幽怨了好几天。这样的话,安安就只能留下来,哪怕是暂时的。
别的他们可以慢慢来。
安安闻言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商珉弦居然能对他这么残忍。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醒来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以为安安已经起来了。可是下了楼也没有看到人。问管家,管家一脸茫然。
安安走了,不告而别,工资都不要了。
商珉弦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又想到了庄清河,这人好像是有点本事的。他当即又给庄清河打了个电话。
庄清河看着手机上的来电号码,脸皱得像个老苦瓜,半天后接起来:“商老板,什么事?”
“安安跑了。”
“……”
庄清河揉了揉太阳穴,问:“所以呢?”
“你把人给我找回来。”
庄清河语气不耐:“人我给你救回来了,你自己没看住,怪不到我头上吧?”
他吐了口气,甚至有点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他既然不愿意在你那,你就放人走呗。”
商珉弦压根听不进去,甚至不跟他废话,直接道:“庄清河,你知道我想找你麻烦有多容易吗?”
“……”庄清河诈尸似的从床上坐起来,狠声道:“商珉弦,你有病吧?”
商珉弦一字一句:“把人给我找回来。”
“我不找,就不找!”庄清河也恼了,说:“我天天忙得要死,谁要给你打白工啊。”
说完挂了电话。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商珉弦一边让人去找安安,一边想办法给庄清河使绊子。
连赵言卿都听到了风声,为商珉弦一反常态的行为感到诧异,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庄清河得罪你了?”
商珉弦不想说话。
于是赵言卿又问:“因为什么呀?”
商珉弦:“安安。”
他实在没有心情应对赵言卿好奇的询问,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言卿这个浪批琢磨了两秒钟,嘿嘿一笑,认定这里边是争风吃醋的事。
两天后,庄清河终于给商珉弦回了电话,可能是因为被他的手段弄得着急上火,庄清河声音有些嘶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珉弦一个字都懒得多说:“安安。”
庄清河直接疯了,扯着破锣嗓子骂道:“天天让我干这干那,你给我发工资了嘛你!”
“你可以不干。”商珉弦威胁起人来也是毫无情绪,他问:“你投的那几部电影经得起……”
“行行行行了。”庄清河打断他,问:“你非得跟我过不去吗?我没得罪过你吧?”
“我只是想找回安安。”商珉弦的声音突然丧了起来,听起来很难过的样子,说:“你帮我找到他,我以后绝不找你麻烦。”
庄清河似乎是没料到他这么难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给我几天时间。”
商珉弦用一种对手下员工交代事情的语气说:“那你把效率提上来,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
挂完电话,庄清河听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邓昆冷哼一声。
庄清河听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低着头抠指甲,半天后又躺回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骂了句操,嘀咕:“这一天天的……”
赵言卿这天回到家,刚一进屋就接到了齐月的电话。
“赵总,那个剧组联系我了,让我明天去试镜。”
齐月在电话里很高兴,语气甜蜜,赵言卿几乎都快要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了。
齐月很聪明,这体现在他讨要东西的时候手段高明,给彼此留有余地。不管赵言卿给不给,都不会造成尴尬的局面。
赵言卿喜欢他这种懂事,所以对他很大方。
挂完电话,赵言卿看着窗外的灯火夜景发呆,心里突然生出可悲的感恩。
他虽然不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他的父母却给了他无尽的可以换取“爱”的资源。
只要送出昂贵的礼物和一些资源,他就能得到一些看起来像“爱”的赝品。
他只要永远这么有钱,就能永远簇拥着无数轰烈华丽的“赝品”,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他厌恶这种感觉,又离不开这种感觉。每次送完礼物,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厌心理。
永远被一种厌腻感包裹着,像置身于一场挣脱不出的噩梦。
胸口的黑洞也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一天天变大。
赵言卿曾经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这种别扭的情况是内心的“不配得感”造成的。是压抑自我导致的内在分裂。
因为内心有太多冲突,一方面明明认可某种观念,另一方面却又做着截然相反的选择。
有时候很容易受外界影响,有时候又极其固执。
缺乏自我认同感,内心一直自我批判,隐藏自己的真实需求羞于开口。
赵言卿觉得这个医生分析很透彻,于是对自己好起来这件事也产生了一些期待。他问医生自己该怎么办。
心理医生只说:要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赵言卿当时就哑了,心也凉透了。
这种感觉好比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神医,神医分析出他的病因,又开了药方,说药到病除。
而药方上的那味药,它世间难寻。
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没有人爱他。
赵言卿想,永远都不会有的。
赵言卿对于自己的心理问题甚至是羞于启齿的,他敢说吗?像他这种会投胎的人,连矫情都要藏起来不被人看到。
他家财万贯,又是独子,父母比他还开放。他每天放荡形骸纸迷金醉,还没人管束,情人多得前呼后拥。
而他人生最大的烦恼,居然是缺爱,希望有人爱他。
这话说出去,不是被人骂死,就是被人笑死。
赵言卿浪归浪,但是还有点要脸。
赵言卿在沙发上躺下来,被突如其来的腻烦感包裹,又犯病了。动也不想动,动也不能动,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他就这么像具尸体一样,躺到了第二天早晨。这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孟书灯自然也不会来接他。
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手机被他扔在脑袋旁边,屏幕明明灭灭,亮了又暗,然后又亮。
而他沉进了一个黑洞,仿佛被逐渐分解。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他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响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电量不多的手机屏幕,果然是孟书灯打来的。
赵言卿像挣脱定身术一样,拼尽全力才让自己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是手,然后是手臂。终于拿起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喂。”赵言卿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赵总?”孟书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活生生的人间气息。
赵言卿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孟书灯在那头又问:“赵总,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好几个人找到我这,说你不接电话。”
众人皆知,孟书灯是赵言卿的大总管,找不到赵总,找孟助就对了。
“我没事。”赵言卿转了转眼珠,看着天花板,说:“孟书灯,你过来一下。”
听了孟书灯的声音,赵言卿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又回来了。
孟书灯很快赶到,进来后问他:“有什么事吗?”
赵言卿看着他,说:“没什么事。”
“……”
休息日把人大老远叫过来,又没什么正经事,孟书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得近了,赵言卿闻到孟书灯身上有点淡淡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嗅了两下。
孟书灯见状侧了侧身,往后退了一点。
“你从哪儿过来的?”赵言卿问他,有点奇怪他身上为什么有消毒水的味道。
孟书灯以为他又嫌自己身上有汗味儿,答非所问地回答:“外面太热了,我出了点汗。”
赵言卿也没追问,说:“坐吧。”
孟书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言不发地解皮带。
赵言卿:“……”
“你干什么?”
孟书灯闻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被他弄得不会说话了。他的皮带解了一半,手还滑稽地放在拉链上,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你不是要做吗?”
“坐下的坐,我让你陪我坐会儿,不是那个做。”
孟书灯尴尬地背过身,又把皮带弄好。
“陪我喝点吧。”赵言卿起身去酒柜拿酒。
酒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酒,他的视线却在经过一瓶淡粉色的酒时顿住了。这瓶酒是别人送他的,特调的,有助兴效果,而且无副作用。
他收了之后就随手放着了,一直没用上。
赵言卿看着那瓶酒,想了一会儿,取了出来,又随手拿了两个玻璃杯,回到沙发前,倒了两杯酒,拿给孟书灯一杯,看他喝下后问:“怎么样?”
孟书灯不懂酒,喝不出好不好,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淡淡的粉色,说:“很好看。”
夸得很实在。
赵言卿看着他,轻笑出声。
孟书灯因为这个笑声僵了一下,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有些局促地放下杯子。
赵言卿看着他,轻声说:“再喝点。”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孟书灯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一个小时后,卧室里。
孟书灯跨坐在赵言卿腰上,浑身皮肤呈现一种雾蒙蒙的粉色。他喘着气,意识有些涣散地问:“赵总,你给我喝了什么?”
赵言卿看着他,没回答,只是问:“孟书灯,你该叫我什么?”
孟书灯张了张嘴:“赵总。”
赵言卿看着孟书灯明显有些不清醒的眼神,心里那点见不得光不敢示人的隐秘期待才敢偷偷冒头,他声音干哑,轻声道:“叫我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