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表情尴尬又古怪地应了一声。
庄清河扫了一眼,发现客厅里头都是商珉弦公司的人,看起来是来汇报工作的,倒是没有他本家的人过来探望。
他一拍脑袋,道:“你们这…是不是谈工作呢?那继续吧,我也没什么事,就先…”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商珉弦把腿上摊开的资料合上,对众人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一屋子人霎时都退了出去,连管家和佣人都被商珉弦遣出去了,没多久,整个偌大的客厅就只剩商珉弦和庄清河两人。
庄清河想起几天前在病房里的事,心里生出危机感。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随意地四处打量,看了看窗户,掂量待会儿破窗而出的可行性,脚步也在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靠去。
“你看着精神还不错啊,胃口怎么样?”庄清河随口问道,眼睛还在四处打量,离门口越来越近。
商珉弦开口了,问:“这两年过得好吗?”
庄清河收起那副刻意的假笑,绷直嘴角看着他,没说话。他该说好,还是不好?
见他没回答,商珉弦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时常梦到安安,梦到他在冰冷的江水里。”
庄清河眨了眨眼。
商珉弦看着他,目光有种说不上的哀愁:“他浮在水面上,睁着眼睛看着我,从来不说话。”
“每次我一伸手去捞他,他就像月亮一样碎掉了。”
庄清河吐了口气。
商珉弦还是看着他,眼神很幽远,他的目光像是在庄清河脸上追溯探寻着什么。
仿佛他是敦煌的壁画,是远古的石碑。魂已死,身还在,留了躯壳在世间供人品鉴。
庄清河长得很好看,最要命的就是那一双桃花眼,恰到好处的卧蚕,眼白干净,眼珠明亮。聚焦的时候有光透出来,不管看什么都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他如果不小心含笑和人对视一眼,就会让人误以为被他爱上了。
时隔两年,商珉弦再次看着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所有注解都崩塌。他和庄清河对视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问:“为什么要骗我?”
庄清河已经走到一旁的桌子前,伸手用手指打陀螺似的转着桌上的地球仪,看都不看他,说:“嗐!谈恋爱的事儿,能叫骗吗?我那是喜欢你啊。”
“……”
商珉弦很想拿尺子量量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时,地球仪被庄清河转掉了,地球“咚---”得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商珉弦脚边。
庄清河很尴尬:“呃……”
商珉弦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球,没说话。
庄清河过去把地球捡起来,想装回去。不过装了很久才恢复原状,然后转头看着商珉弦,突然提醒什么似的,说:“商珉弦,我给你带了小花花。”
商珉弦的视线转向他带来的那束百合花上,被林姨放在桌上,和其他人带来的花束放在一起。
不是月季。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庄清河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客厅中央里的三角钢琴上,上面罩着布罩,突然问:“能弹琴吗?”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布罩,问:“你想听什么?”
庄清河也走了过去,帮他撑起钢琴顶盖,然后斜靠在琴边微微歪头,轻声说:“秋日私语。”
商珉弦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键上,摁下第一个音。
指法熟练,毫无情感。
钢琴曲的情感要靠变化来呈现,用高低、强弱、长短、速度的变化来表达情绪。就像人说话时的语气,不同重音表达不同情感。
注入情感的前提,是要有情感。技术层面往上一级是主观层面,所谓动念合一,就是用所行表达所想。
可是商珉弦弹琴和他说话一样,严谨、平静,没有波澜。
音符如水一般流淌出来,是动的,却也是死的。
庄清河当年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听到里面隐含的那些轻语、呵护、柔情,还有纯然的视线,美好的祈愿。
都没有了。
空气中是初秋时分清爽的凉意,阳光游进屋内,金黄澄净。
庄清河的轮廓被金光描绘得滚烫且耀眼,在地上拖出来的长影却是又黑又凉。
没有感情啊,商珉弦。
一曲结束,庄清河什么都没说。
商珉弦似乎从庄清河眼里看到了失望。是嫌自己弹得不好?
不过他当初学钢琴也只是因为商辰要求,可能是认为他需要一种能匹配身份的技艺吧。
和绅士的礼帽一样。
秋日明灿的阳光在屋内游走,那么静谧。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还是无法把他和安安合而为一。
这不是他的安安。
商珉弦起身,突然就不知道眼下该干什么了,想了想,他说:“故地重游,我带你转转?”
庄清河回神,看了眼他,说:“好啊。”
商珉弦带他去了二楼的小会客厅,庄清河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会客厅里完全保持着他上次离开时的原貌。意思是说,当他还是安安时,离开那天的原貌。
时间过去了两年,他们那天喝酒的那张靠窗的桌子上满是灰尘。桌布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的酒液也早已不复当时的鲜艳,而是变成一种深棕色。流到地上的酒液也干涸了,又粘了灰,脏兮兮得发黑。
屋子里其他地方倒是干净整洁,收拾得很符合商珉弦的标准。
只有这个角落,看得出时隔两年都没被人动过,庄清河甚至看到了桌子上团成絮一般的蛛丝。
佣人每天都会给屋子里各个房间更换鲜花,而这张桌子上的鲜花早已干枯,甚至花瓣破碎。
花朵枯萎地垂着,像死人的头颅
以靠墙的桌子为中心,地面上呈半圆弧划分出一个区域,这个区域和会客厅的其他地方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仿佛罩了一层结界。
那种割裂并不是刻意划出来的,而是经年积灰,时光和灰尘共同画出的一条线,干净和脏污泾渭分明。
商珉弦竟然保留了这个场景,整整两年。
庄清河有些后背发凉,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又想起邓昆当时打听到的,说商珉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真的疯了?因为安安?
这时商珉弦在他背后出声:“这是你当年离开时没喝完的酒。”
庄清河僵了僵,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很平静。
两人在这个诡异的小桌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古怪。
庄清河缓缓开口:“商珉弦,我这几天听说了一点你的事。”
他转头,视线一直停在商珉弦脸上,问:“我听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真的吗?”
商珉弦听到他提小时候,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了他两秒:“听说?”
庄清河没说话。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商珉弦表情平静 没有拆穿他,说:“其实是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生了场病,发高烧,好了之后,把以前的事几乎都忘记了。”
庄清河闻言一愣,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
商珉弦想起了赵言卿说的那些话,问:“我小时候也欺负过你?”
庄清河目光沉沉,看着他不说话。
不过商珉弦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说:“不可能。”
庄清河张了张嘴,然后笑了,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商珉弦顿了顿,才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庄清河说不上是什么表情,问:“不是不记得吗?怎么还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商珉弦:“我知道,我小时候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叹息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渐弱。
他拿一个失忆的人没办法,张了张嘴:“商珉弦,我真没想过把事情弄成这样。”
商珉弦没说话。
庄清河在再次看向那个布满灰尘的小桌子,说:“商珉弦,我跟你道歉。”
商珉弦又带他去了安安的那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也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貌,不过倒是收拾干净了。
庄清河看着那张自己睡过几个月的小床,坐上去拍了拍,说:“我那时候在这屋睡觉,窗外老是有鸟叫,吵得很。”
商珉弦说:“你喂小鸟。”
“嗯。”庄清河起身走到窗边,看到窗台外面的小碗还在,里面依然放着栗米。他笑了,说:“你还接着喂呢?”
商珉弦没说话。
你说鸟吵,可是你喂小鸟。你以前看起来很喜欢我,可其实是在骗我。
庄清河,你总骗人。
庄清河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我的小恐龙呢?”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埋了。”
“什么?”庄清河以为他的意思是埋起来扔掉了,很不乐意地皱着眉毛,说:“为什么要埋了,我睡了一年多才把它睡软的。”
商珉弦一言不发拽着庄清河,往大门口走。
庄清河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攥着的手,乖乖地跟着。到车库上了车,商珉弦设置好导航目的地,他让庄清河开车,两人来到了郊外的静山墓园。
进了墓园,商珉弦还是拽着他的手,轻车熟路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郊外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些凉意。庄清河被他拉着穿过森森直立的墓碑,终于忍不住了,问:“商珉弦,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是打算直接把我埋了吧?”
商珉弦不说话。
庄清河还在叨叨:“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绝啊?”
“你打算活埋啊?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时商珉弦拽着他来到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指着那墓碑,对庄清河说:“你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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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珉弦怎么说都还是一个霸总的,反手就送一套不动产。
神他妈“你的墓”。
庄清河听了这话,又惊又懵。他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商珉弦,又看了看墓碑。
然后走过去,插着兜蹲下来看墓碑上的字,写的是安安的名字,上面还有一张照片。
哦,不是照片。是一副画得很传神的肖像,赫然就是自己的脸。
庄清河背后爬上一股恶寒,他站起来想骂人,结果一看到商珉弦的表情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的眼神很悲,悲伤哀痛到让人失语。他指着墓碑后面,说:“你的小恐龙就在下面。你想要的话,我找人给你挖出来。”
“不不不。”庄清河打了个冷颤,连声拒绝。
自己看到自己的墓已经够诡异的了,可不能再自己刨自己的坟。
可是很快他又觉得,他活的好好的,这个墓立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他对商珉弦说:“这个…”
商珉弦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要留着。”
“……”庄清河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说:“你留它干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你给我在这立个墓碑,还贴了我的像,你不觉得这很…”
很什么?庄清河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想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情景。
商珉弦声音哀伤,说:“跟你无关,这里面埋葬的是我死去的爱情。”
“……”
好,很好,非常棒。
那要不要给你弹奏一首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啊?
庄清河没说出口,他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唱起来。这场景已经够诡异了,他不想再添笑料了。
秋夜凄凉的风在两人周身环绕,月亮幽幽的银光照着这片地方,四周墓碑邻立,满是密密匝匝的亡者之名。
庄清河看着自己的墓碑,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竟忽生一种死有所葬的归属感。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墓碑前还放了供果,一碟新鲜的桃子,还有一碟……开心果。
他怔愣了一下,又想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忌日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上坟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应该是商珉弦额外掏了钱,让管理员每日换上的。
夜色中的墓园十分安静,庄清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具游魂了,面前的墓碑上还有自己的照片,呃,画像。
不过这画像画得真挺像的,庄清河没忍住又凑上去看了两眼。如果这画像不是贴在墓碑上,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他还是很喜欢的。
“画挺好…哈哈…”庄清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份寂静的诡异。
然后他就觉得更诡异了。
自己夸自己墓碑上的画像画得好,无异于鬼魂飘出来吃自己供品说味道还不错。
“我自己画的。”商珉弦用指尖摸了摸照片,又拿出手帕,把照片上细细的灰尘擦干净。
“哟,你还会画画?”庄清河有点惊讶,但还是夸奖肯定道:“真的画得不错,看着特别传神,形神具备。”
“我以前不会画,但是立碑的时候发现手上一张安安的照片都没有,就去学了画画。”
商珉弦擦完站了起来,把手帕折起来放回口袋里,仿佛落在安安脸上的灰尘都值得珍藏。
“我学了半年,又画了半年,才画出这么一张满意的。”
庄清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打哈哈道:“真挺不容易的,哈哈。主要是都过了一年了,你还能记这么清。”
商珉弦转头看着他,说:“因为我那一年几乎每晚都梦到。”
“啊?”
商珉弦又扭头去看墓碑,说:“我觉得是我怕自己忘了,所以每晚都梦到安安。直到我画出来之后,梦到得就少了。”
“……”
商珉弦看着墓碑上的画像,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悲切,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他。
于是庄清河张了张嘴,说了句:“节哀,人死不能复…”
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太滑稽了,庄清河想。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滑稽,那就是真的滑稽了。
这时庄清河的手机骤然响起,撕破了夜的寂静。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商珉弦朝他看了过来。
庄清河一僵,肯定是邓昆干的好事,把他手机铃声给换了。电话正是邓昆打来的,他接起来说:“你又乱改我的手机铃声,幼不幼稚?”
邓昆在那边狂笑了一会儿,然后问:“你在哪儿呢?”
庄清河张了张嘴。
我在哪?我他妈在我自己的墓地!
“在郊外,办点事。”
“办什么事?怎么不叫上我?”邓昆语气有些担心。
叫你干啥?给我上坟吗?
庄清河没忍住又偷偷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的邓昆说:“来祭奠某人死去的爱情。”
“什么玩意?”邓昆懵了。
“没什么,差不多准备回去了。有什么事?”
“吃宵夜。”
“嗯。”庄清河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他眼睛溜到墓碑前的桃子上,然后又赶紧收回视线。
庄清河,你不能更没下限了。
他问邓昆:“吃什么?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市区。”
跟邓昆商定好了宵夜地点,他挂了电话回头看商珉弦,说:“走吧,你还打算在这过夜啊?”
商珉弦幽幽道:“我有时候想他了,晚上会过来。”
“……”
两人走在森寂冷清的墓园,空气干冷。效区的光污染没那么严重,仰头可见月亮。
庄清河在前,步子迈得轻快,脚下发出哒哒的轻响。
商珉弦转头看看安安的墓,又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诡异难言的感觉。
安安跳江的情形历历在目,是不定期造访的噩梦。而这个人时隔两年,换了个身份又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过了好几天,他仍然觉得这件事太飘渺。哪怕在医院那天,他都把人扒光了验证了,可还是觉得不真实。
“庄清河。”
庄清河闻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问:“怎么了?”
商珉弦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庄清河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在微弱的月光下,商珉弦终于开口:“庄清河,你是不是有病啊?”
“………………”
庄清河不乐意了,瘪瘪嘴:“好端端的,你骂人干嘛?”
商珉弦:“精神病之类的。”
庄清河嘴角抽了抽,说:“你认真点,好好看看,咱俩到底谁像精神病?”
商珉弦:“我听赵言卿说你小时候,和人一起掉下游泳池的事。”
庄清河闻言神色一暗,看着他没说话。
“真的是想拉着他一起死?”商珉弦又问,他莫名觉得庄清河不像是一个如此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赵言卿说庄清河不会游泳。
可是安安会游泳,江水那么湍急。
难道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在装?
庄清河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说:“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然后他敛了笑,挑眉说:“其实,我是想拉着他一起活。”
商珉弦不明白。
庄清河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抱怨似的:“你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吗?那个游泳池水很深的,我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就没命了。”
“但是如果能拉上韩司令的孙子就不一样了。”庄清河眨了眨眼,语气轻快道:“他的命金贵啊,我得让他陪着我一起下去,我才最有可能获救。”
商珉弦不知道哪个说法更可怕,不管是哪个,都很能说明庄清河这个人的本质,狡猾、凶残、疯狂、孤注一掷。
按赵言卿所说,庄清河那年才九岁或十岁,居然就能想到这种手段。
“商珉弦,对我很失望吗?”庄清河盯着他的眼睛,朝他走近两步,问:“没想到你的安安是这种人吧?”
话里有点探究的意思。
商珉弦没回答他,而是又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泳?”
庄清河撇撇嘴:“那件事之后我就去学了,我是觉得弱点越少越好,你说是吧?”
商珉弦问清疑惑,就没再说话。两人又往前走去,快到墓园门口时。庄清河转头审视地看了他两眼,突然问:“你这个发烧造成的失忆,没办法治吗?”
商珉弦神色淡淡:“没问过,不过也无所谓了,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庄清河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轻笑,喃喃自语般道:“是吗?”
回去的路上,还是庄清河开车,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车的时候,商珉弦本来习惯性地想上后排,被庄清河扯了回来,他啧了一声说:“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车厢寂静,庄清河专注地开车,真跟个专职司机似的。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觉得有点渴,转身打开车载冰箱想拿瓶水,结果里面是空的。司机每天都会补水进去,今天车被他们临时开出来,应该还没来得及补。
商珉弦关上冰箱门,重新坐正。
庄清河瞧见了,问:“渴了?”
“嗯。”
过了几分钟,路边能看到店铺。庄清河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下去,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绕到副驾驶,弯腰敲了敲窗,问:“你喝什么?”
商珉弦说了个某品牌的矿泉水,是他自己平常喝的,车里备的也是这种。
“……”庄清河手搭在车框上,转头看了看郊区路边朴素的便利店,说:“我买什么你喝什么吧。”
庄清河走进便利店,在冰箱前看了看,还是给商珉弦挑了瓶店里最贵的水,然后走到收银台结账。
收银小姑娘扫了商品之后说:“一共十三块。”
庄清河本来准备付钱的动作顿了顿,从一旁的架子里随手抽了个东西放上去,说:“加上这个。”
“一共四十五块。”
庄清河扫码付了款,拎着袋子回到车上。
商珉弦从袋子里拿水,看到里面有个小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庄清河,没说话。
庄清河拧开瓶盖,喝了口才问他:“怎么了?”
商珉弦把水拿出来之后,把袋子放回去,说:“没事。”
庄清河表情疑惑,扯过那个袋子一看。嚯!他随手拿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一盒安.全.套,他还以为是口香糖什么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放下安.全.套,系好安全带,驱车往市区去。
庄清河和邓昆要去吃宵夜的地方和商珉弦的住处是两个方向,他让邓昆在某个路口等他。开到约定地点,一眼就看到邓昆蹲在路灯底下,车停在不远处。
庄清河在路边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商珉弦也跟着下来了。
庄清河看了眼商珉弦,说:“再见,回去路上小心。”
一点都没有邀请他一起吃宵夜的意思。
商珉弦抿唇不语,见他走出去了好几步,突然叫住他:“你的车还在我那。”
庄清河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我让小昆去取。”
然后就往邓昆停车的位置去了。
邓昆没跟上庄清河,他先是看了看庄清河,然后又看向商珉弦,眉头越皱越紧。
商珉弦也看向邓昆。
邓昆这人很怪,身上有很重的杀气。可是在庄清河面前,他就像一只毛被捋得特别顺的狗,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商珉弦毫不怀疑,庄清河如果让邓昆去杀人,他都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此时邓昆很不礼貌地从头到脚打量自己一番,他看得出来,邓昆很讨厌他。
这人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在不知道庄清河是安安的时候,商珉弦就能隐约感觉到。
他的这种敌意来得莫名又不掩饰,此时商珉弦也忍不住了,问:“怎么了?”
邓昆收回打量的视线,问:“你跟清河干什么去了?”
商珉弦:“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邓昆又蹙眉,说:“事关你的事,他总不跟我说实话。”接着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能看出来。”
这还用看吗?庄清河嘴里出来的能有实话?就该一律当谎话处理。
商珉弦在心里想,庄清河到底给邓昆这样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时庄清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转头喊了邓昆一声。邓昆闻声,招呼都不和商珉弦打,就转身快步朝庄清河去了。
商珉弦看着邓昆,恍惚间像是看到一条很忠心的大型犬护着庄清河离开了。
商珉弦觉得自己似乎是惹庄清河不高兴了,庄清河一直到上车离开,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他看着邓昆的车开远,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打电话给司机,让他过来接自己。
邓昆开着车,忍不住一直瞟副驾驶上的庄清河。
庄清河手撑着脸看窗外,说:“好好开车,我知道我花容月貌,你也不用一直这么盯着我。”
“……”
前面红灯亮起,邓昆缓缓停下,忍不住了,问:“姓商的怎么对你还是没个好脸?”
庄清河笑了笑,没说话。
邓昆有了猜测,问:“他现在还不知道两年前的标底,是你故意找人泄露给他的吗?”
庄清河反问:“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邓昆又问:“那他也不知道你因为一开始丢了标,被庄杉抽了一顿鞭子?”
庄清河半窝着,整个人都懒散得很:“这种丢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邓昆看着他,嘴角抽了抽,半晌后嘁了一声。
“一个标而已,他想要就给他呗。”庄清河嘴上随口说着,还是望着车窗,路边种了一排法国梧桐,路灯照着,墨影晃落一地,光影交错。
庄清河眼神放空般看着树影,陷入某种思绪中,喃喃自语般说:“他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而另一边,被司机接到的商珉弦,同样坐在行驶中的车里,看着庄清河落在自己车上的那盒安.全.套,也陷入了沉思。
庄清河买这个,是打算跟谁用?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他们分开才两个小时。如果庄清河今晚真跟别人干什么,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除非他确实很快。
商珉弦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喂。”庄清河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明显已经睡得很熟了,他看了眼手机,有些惊讶:“商珉弦?”
他跟邓昆吃了宵夜就直接回家,洗了澡就睡了。
商珉弦:“你睡了?”
“嗯,这都几点了。”庄清河揉了揉脸,他声音有些沙哑,被沙砾蹭过似的,听起来很有耐心,问:“有事儿吗?”
“没事,你睡吧。”商珉弦挂了电话。
庄清河眯起眼睛看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然后把手机一丢,翻了个身又睡了。
商珉弦继续琢磨手上那盒安.全.套,突然注意到上面标注的尺寸是最大号的。
以他对庄清河的了解,庄清河根本用不上这种,倒是符合自己的尺寸。
莫名其妙买了,还是照着他的尺寸买的,又故意忘在自己车上,庄清河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
商珉弦把东西收到口袋里。
庄清河,手段了得。
第二天商珉弦照常工作,司机开车送他去公司。行到半路,司机突然说:“商总,咱们得绕一下。”
商珉弦抬头,看着他。
司机说:“车快没油了,我得去加点油,不然撂半路上了。”
商珉弦目光移向车表盘,看了眼油量,确实快到底了。
司机随口问:“您昨晚是不是又开车出去了?”
商珉弦收回视线:“嗯。”
商珉弦到了公司就和往常一样投入工作,直到下午三点多,项目经理敲响商珉弦办公室的门。问:“商总,找我什么事?”
商珉弦:“帮我打听一下,庄清河最近在忙什么?”
项目经理愣了一下:“……啊?”
商珉弦头也不抬地说:“他刚回国肯定不会闲着,去查一下他最近在忙什么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