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他无法触碰的前提。
而此时,商珉弦和他面对面坐着,离得这么近,还是看不透他。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还是没办法理清楚事实。
没有前提,所以得不出结论。商珉弦突然有些焦躁。
此时此刻,只有对安安的渴望是明晰的,毋庸置疑的。
商珉弦把想不通的问题密封存档,再次强势开口:“庄清河,你像安安那样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让你在南洲顺风顺水。”
庄清河吃完甜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待会儿你买单。”
“什么?”商珉弦没反应过来。
庄清河:“本来说好了我请你吃饭,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月工资没给,所以这顿你请吧。”
商珉弦:“……”
他能感觉到,庄清河又不高兴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为什么要管庄清河高不高兴?
庄清河板着脸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却忘了自己杯子里装的是酒,结果被呛了,低着头一直咳。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挪过去一点给他拍了拍背,又倒了杯茶给他。他一抬眼,商珉弦才发现他整个眼圈都咳得发红了,还带着泪光。
庄清河接过那杯茶,手不小心地在商珉弦的手指上蹭了一下。他灌了半杯茶才止住咳嗽,再开口,声音嘶哑:“商珉弦,你故意的吧?逼我喝这么烈的酒。”
他语气中带着抱怨,眼里也含着嗔怒。
商珉弦此时离庄清河很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桃子香,喝了酒之后,那味道更像是蒸腾起来了一样,侵入感很强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那味道就像一只勾人的小手,揪着他、拽着他、摸着他。
庄清河喝了酒脸颊微红,他本人也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里面的汁液翻滚着要流出蜜来。
叫嚣着,来吃我呀。
商珉弦在这样的叫嚣中产生了冲动,应该是大脑在这期间分泌出了一种什么物质。一向对人类抱鄙夷态度的商珉弦心想,这种物质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丢人现眼。
他现在就丢人现眼了。
他还是欺身上去了,那是积攒了两年多的一波拘不住的洪流。他控制不住,总想吻他。
庄清河却偏头躲了,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突然说:“商珉弦,合并吧。”
商珉弦闻言一窒,人突然清醒了,手也跟着落了下去。
这时,庄清河眼中含笑,声音轻得像呢喃:“你看,这才是欲擒故纵。”
庄清河一直把自己居于中心地位,他的心是狠的,嘴是甜的。
不管他姿态放得多低,不管他多主动找话题,不管他看起来多么被动。商珉弦仍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和目的完全不受他人影响和牵制。
从他进门到现在,庄清河一直没有主动提合并的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就像是看到猎物走到了陷阱中间,于是利落地收网。
商珉弦知道,在他朝庄清河俯身过去的那一刻,他就输了。他没抵抗住庄清河的诱惑,把本来对自己极有利的场面颠覆了。
现在,庄清河也知道了。
商珉弦豁然警醒,站了起来,想走。
庄清河坐直了问:“你去哪?”
商珉弦:“我回去。”
庄清河看着他。
商珉弦不想让自己的突然离场显得那么狼狈,急于找一个像样的借口。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公司电梯里听到的两个女职员的对话。于是脱口而出:“我回家喂狗。”
“嗯?你养了狗?”庄清河皱眉,他记得商珉弦出院他去探望那次也没看到狗啊。
商珉弦沉默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狗的。同时他也发现,原来撒谎还真是一个技术活。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家的路上得记得去买一条狗。
庄清河看出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他嘴角抽了抽,问:“商珉弦,怕我啊?”
商珉弦僵了一会儿,又转身坐了回来,说:“我怕你?你可真敢想。”
庄清河抬了抬眉毛,没说话。
商珉弦面无表情:“我确实有一条狗,叫queena,中文名坤娜。”
不擅长撒谎的人在选择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从现实中找素材。
queena确有其狗,是商珉弦早些年在国外时的邻居家养的,算一下时差,它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的某个别墅花园里,享受着晨光和露水。
“哦……”庄清河笑着,问:“queena是条什么狗?”
商珉弦面不改色:“边牧。”
庄清河又问:“它性格怎么样?”
商珉弦回想了下,当年邻居那条边牧总在他花园草坪上拉屎,于是回答:“不太讲卫生,没素质。”
刚回答完,他就发现自己的逻辑有破绽。如果queena这么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养它?
于是他又补充了几句queena的优点:“但是它很聪明,会捡球,还会自己遛自己。”
庄清河低头轻笑,肩膀抖了两下,还是没拆穿商珉弦无中生狗的谎言。
商珉弦揭过狗的话题,说:“合并,可以。答应我的条件。”
庄清河闻言收起笑,无奈道:“商珉弦,别让我拿这种事来交换好吗?”
商珉弦蹙眉看着他,他觉得庄清河真的太卑鄙了,明明是他引诱在先,现在又说这种话。好像自己在逼他,而他很委屈一样。
这时,窗外一声鱼跃,短暂打破夜的寂静,紧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他们仿佛坠入一个风流旧梦,找到了千百年前的安静和舒雅。
庄清河看向窗外,突然说:“从这里看出去的月亮,真好看。”
商珉弦闻声,也转向窗外看去。他没看出哪里好看,但好像是比平时亮一些。
“山上的月亮最好看。”庄清河看着他轻声说道。
“山上?”商珉弦收回视线,望向他。
“嗯。”庄清河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
商珉弦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们的对话太跳跃了。要是换个人这么跟他聊天,他早站起来走人了。
这时,庄清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吐了口气后说:“商珉弦,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现在喝了这一杯,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呢?”
“你问。”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庄清河的眼神很温柔,很真挚,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商珉弦愣住了。
庄清河能问的东西有那么多,可是偏偏问了一个商珉弦最意想不到的。
他又被庄清河裹挟进了一条莫名的河流,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辜负庄清河的某种期待,因为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回应才正确。
庄清河注视着商珉弦,看起来那么悲伤。这让商珉弦觉得,自己不记得他真的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商珉弦觉得他是要哭的,可是并没有,反而是窗外突然下雨了。雨落在窗外的湖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让寂静的夜喧闹起来。
商珉弦仍是不明白,为什么庄清河眼里有那样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离散多年的家人,像重归故里的老兵,像找不到巢的雏鸟。
庄清河问的这些年,肯定指的不是安安“死”后的两年,应该是更早的。大概是在他们小时候之后的这段时间。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问题,可商珉弦却偏偏没有办法回答。他过得好不好,就和他开不开心一样,是一件没办法定义的事。
如果按世俗标准来评价的话,他应该属于过得很好的那一类人,什么都不缺。
但他只能回答:“很顺利。”
他确实是个一帆风顺的旅人,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利。
不知道庄清河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总之商珉弦自己心里是有点心虚的。他回避掉庄清河的情绪,又把话题重新提起,不知是今晚第几次执着地发问:“怎么样?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答应合并。”
庄清河这个人太狡猾了,只有用实质的利益才能牵制他。
庄清河被他从某种回忆中拽了出来,目光逐渐澄清起来,说:“算了。”
商珉弦拧眉。
庄清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哈哈,跟着你,连碗粥都喝不上热的。”
商珉弦:“……什么?”
“商珉弦,我们不谈这些了,不合并就不合并吧。”庄清河很不在意似的,说:“就这么吃饭聊天,也挺不错的。”
他们这顿饭已经吃得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叫了服务员进来,商珉弦拿出卡买了单,算是补了拖欠两年多的工资。
他们这个包房比较靠近里面,从包房出来,到澄园门口还得走段路。刚才那场雨已经停了,整个园子都浸着湿淋淋的流光。
夜风有点湿,夹着水雾拂到脸颊上,有点萧瑟的凉意。
庄清河的酒劲儿上来了,走路有点晃。
商珉弦伸手扶他:“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庄清河不服气:“我酒量好着呢。”
“你都走不直了。”商珉弦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庄清河眯眼看着前方,喃喃道:“不是我走不直,是这个世界太摇晃了。”
“我走的一直都很直。”庄清河要强调直的程度似的,提声道:“笔直!”
商珉弦:“……”
直什么直,他们俩都弯得不能再弯了。
眼看快到门口了,商珉弦不知道庄清河是怎么来的,但看他醉得这样有点不放心,问:“你住哪?我让司机先送你。”
“不用,小昆已经在外面等我了。”庄清河站稳了点,转身看着商珉弦的眼睛,扶着他的肩很认真地说:“商珉弦,今天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我很高兴。”
一起吃了饭,还一起看了月亮。
商珉弦没说话,他不怎么高兴。因为他不仅没达成目的,还莫名其妙多了条狗。
两人从泛着雨光的澄园出来,这时已经八点多了,雨后夜晚空气很清新。
邓昆的车果然等在路边,看见庄清河出来后打了双闪。
庄清河跟商珉弦道了别,就朝着车走了过去。
商珉弦看着他上了邓昆的车,又目送他离开,然后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司机开出去一段路后,商珉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陈秘书,帮我买条狗。”
陈秘书很专业,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要求接受得很快,回答:“好的商总,什么狗?”
商珉弦:“边牧。”
他算了算queena的年龄,又补充了几条要素:“十一岁左右,素质低,不讲卫生。但是很聪明,会捡球,会自己遛自己。”
因为他在庄清河那说了太多信息,所以这条狗不能再是一条随便的狗,得是一条满足要求的狗。
“…………………………”
陈秘书经历了自己职业生涯中面对上级的委派任务后最长的沉默。他咳了两声,决定一条一条来:“商总,据我了解,边牧的平均寿命只有13-15左右。十一岁的边牧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商珉弦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条要求可以酌情放宽,答道:“那就找一只年轻的成年边牧。”
“好的。”陈秘书答应下来,接着又表示,关于狗的素质,这个东西很难判断。要是想让它素质低下,得接回来后慢慢训练。
至于捡球和自己遛自己,道理同上。
商珉弦听完思考了一下,勉强同意了他的说法。
挂完电话,商珉弦转头看向车窗一掠而过的树影,心想我没撒谎,我只说我有一条狗,我又没说是今天有还是明天有。
邓昆开着车,看了眼副驾上醉态明显的庄清河,问:“姓商的同意合并了吗?”
“没有。”
庄清河看起来并没有多气馁,这个结果其实是可以预见的,商珉弦不会轻易松口,自己也不可能和他发展出类似“交易”的关系。
合并这事儿不行,那也就只能不行了。
邓昆蹙眉:“你是怎么跟他谈判的?”
“今天不是谈判。”
“那是什么?”
庄清河扬了扬唇:“是约会。”
第二天是周末,庄清河直接睡到快中午才起来。不用去公司,但他也没闲着,开了笔记本电脑看资料。
两年前他从圳海回来,庄衫把手里的一堆破烂土地资产丢给他。说让他练手,其实就是拿剩饭打发狗。
虽说是破烂,但也不是挖不出金子。
比如说,其中有一块地潜在价值很高,但是涉及债务纠纷被查封了。可以解决,就是得打官司,这就避免不了要找关系。
另外还有一块地,面积大风景好,挺适合做成山庄别墅,但是现在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需要变性成住宅用地。但是关于这方面的政策很复杂,又牵扯到发展规划等等因素,操作起来特别难。说到底,还是得找关系。
海星的事打乱了他的原定计划,现在他得想办法把这些资产整理出来,到时候实在不行,也有东西可以拿来抵押贷款。
可是他在南洲几乎没什么人脉,不认识几个人。按说这种事,该是庄杉这个当父亲的责任。别人家的父亲,都是从小就开始给孩子铺路搭桥了,可是庄清河在庄杉那从来没这种待遇。
庄清河一个人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突破。直到下午他接到了凌霄的电话,约他吃饭。
庄清河应了下来,并且约了时间和地点,挂完电话看着手机,心想怎么把这货给忘了,凌霄家里人脉广啊。
他和凌霄近年来打交道不多,毕竟他在南洲的时间太少了,说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交情。
庄家老宅那片风景好,以前南洲不少人家在那边建房子。有一年夏天暑假的时候,凌霄母亲带他过去住了一段时间。
那时六岁的凌霄一个人摸到屋后的密林里玩,结果迷路了。
最后是庄清河正巧碰见,把他带出来的。从那以后,凌霄就爱跟着他了。可能小孩儿都有这个毛病,喜欢跟着比自己大的大小孩儿玩。
那片地方挨着一大片密林,夏天很凉快。往后有好几年,凌霄母亲暑假的时候都爱带着凌霄过去,算是避暑。接触得多了,两人也越来越熟悉,凌霄游泳都是庄清河教的。
后来庄清河去了圳海,不怎么回来,但是只要回来,凌霄知道了都会约出来吃饭见面。
晚上六点多已是一片暮色,秋风微寒。庄清河按时到了饭店,凌霄那傻大个正好也刚到门口,远远就能看到他。
凌霄比庄清河小四岁,今年才二十,脸上还稍微有些稚气,但是长相出挑,五官优越。整个人看起来张扬肆意,有种不可一世的豪横感。
他个子也很高,庄清河看他都得微仰着头,以前庄清河常说他是吃化肥长大了。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儿,长得挺纯,就是穿得不纯。秋风瑟瑟的,还穿了一件露背装,整个白嫩的后背都暴露在秋风中。可能是因为冷吧,整个人都直往凌霄怀里偎。
这时凌霄也看见庄清河了,干脆站在门口等他走过来。
“怎么不先进去?看给人家小姑娘冻的。”庄清河走到他近前说。
凌霄转头看了女孩儿一眼,好像刚注意到似的,有些不太能理解,问:“你彪啊?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点。”
女孩儿问:“那好不好看嘛?”
凌霄:“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不穿最好看。”
女孩儿撅了撅嘴,也不敢说什么。
庄清河在一旁看到凌霄的表现,嘴角抽了抽。
进了饭店包厢,落座点菜,接着凌霄就问庄清河最近在忙什么。
庄清河接过他递来的话头,把自己的事简单说了说。
凌霄听了,不在意道:“没多大事儿,我知道谁能帮得上忙,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下。”
庄清河看着凌霄,笑了笑。有时候他挺羡慕凌霄这种人,没吃过苦,也没遭过罪。
大部分人讲起人生感悟,几乎都可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一通,什么经验、教训、困境、逆境balabal……
可是如果让凌霄这样的人来说人生感悟,那大概只有一句可讲,“人生真是轻而易举啊。”
点完菜才说了两句,凌霄就接了个电话。讲完之后就对庄清河说:“巧了,我说的人就在这呢。就是我哥,他也在这吃饭,我们正好去他那屋吃去。”
凌霄估计他哥是刚才看见他了,要么就是经理跟他说了。这家店他们常来,经理记得很熟。
旁边服务员听到了,问:“先生,那你刚点的菜还要吗?”
凌霄手一挥,说了个房号,对服务员交代:“刚点的菜都往那屋上。”然后他对那女孩儿说:“你先回去吧。”
女孩儿站起来,有些不高兴,撒娇道:“怎么不带上我?”
凌霄冷冷撇了她一眼,没说话。
女孩儿面色有些尴尬,但也不敢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了。
“你哥?”庄清河站起身,拿过外套跟凌霄一起往门外走,他记得凌霄是独子。
“嗯,表哥。”凌霄随口说着,出了包厢门往右边走去,说:“就是韩天一。”
韩天一……
庄清河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包厢门口,门口站了两个黑衣保镖,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
凌霄看到保镖,瞬间就乐了,说:“一看我哥就在这屋。”
说着他们就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很热闹,桌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商珉弦也赫然在列。
庄清河和他视线对上,两人均是一愣。
庄清河看到商珉弦后,微微蹙了蹙眉。对这个始料未及的巧遇,他似乎并不开心。
商珉弦见他这样,也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庄清河进来刚露了脸,屋里就静了。因为那张脸太让人惊心了,皮肤冷白眉眼生动,第一眼看到就像当胸挨了一拳,毫无缓冲的视觉冲击,直接叫人移不开眼。
短暂的寂静之后,最先开口的是坐商珉弦旁边的一个男人,看着年龄和商珉弦差不多。身材高大,五官和凌霄有几分像,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高傲,想必就是凌霄的表哥韩天一。
韩天一看到庄清河,眼睛亮了亮,看了他两眼后,转头问凌霄:“这位是你朋友?”
他语气很亲和,甚至有些殷切了。问完之后,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清河。
庄清河这种长相,根本不需要耐看、细琢磨,就是实打实的好看,毋庸置疑的美貌。
“昂。”凌霄坐到韩天一旁边,招呼庄清河也坐下,说:“这是庄清河啊,小时候应该都见过的。”
庄清河的名字一出,包厢又安静了。关于庄清河,除了关于他在圳海那些隐秘的传闻,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前段时间和商珉弦的事。
每个人都好奇,庄清河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把商珉弦这样的人气吐血。
在座的几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转向商珉弦,只见商珉弦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看不出态度和想法。
相比之下,韩天一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明显有些过激了,他猛地抬眼盯住庄清河。两人隔着凌霄对视,都在彼此脸上找到了记忆中的片段。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不太可能在十几年后,通过对一个人小时候的记忆认出他成年后的样子。
但是如果说出名字,脑海里就像有了一个钩子,很快就能勾出记忆深处的回忆,这时再去对应,名字和脸就能对上号了。
韩天一看着他,眼睛微眯:“庄清河……”
语气很轻,但是颇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庄清河也想起他是谁了,记忆里闪现出来的是一张哭得冒鼻涕泡的傻脸。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说:“韩天一,好久不见啊。”
韩天一看着庄清河,眼神冰冷,神情复杂。
庄清河可以说是韩天一的童年阴影,那次差点在游泳池丧生的经历让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后来这件事就被他视为人生耻辱,连带庄清河这个人也成了他的头号敌人。没想到,今天两人在这遇见了。
凌霄比他们小好几岁,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主要是因为韩天一觉得丢人,没人敢传。他在一旁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只是问:“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韩天一看着庄清河,说:“……老朋友了。”
被庄清河气得吐血的商珉弦,小时候差点因为庄清河淹死的韩天一。凌霄带他参与的这个饭局,一下子就集齐了庄清河的新仇和旧恨。
单从这个饭局的人员配置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庄清河的鸿门宴。
庄清河在心里感慨:凌霄你可真牛.逼。
凌霄完全状态外,又想帮庄清河的忙,三言两语就把庄清河的事儿跟韩天一说了,庄清河想拦都没拦住。
凌霄话音刚落,韩天一就语气冷硬地说:“凌霄,是个人你就叫哥啊?”
“???”凌霄眨眨眼,问:“哥,你喝假酒了?”
韩天一这话说得实在很不客气,庄清河听见了也只是微微侧目,又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韩天一什么意思,私生子是他永远撕不掉的标签。从小就是这帮人追在他屁.股后面,私生子私生子的叫。
十几年过去了,都长大成人了,还是一点没变。
庄清河可以存在,但不能和他们同时同地点存在。他该有眼力见地消失,腾个干净的世界给他们。
他早就想通了这一点,习惯了,甚至不觉得被冒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商珉弦看着庄清河微微蹙眉,觉得庄清河这人多少有点不正常,他身上似乎缺了些挺重要的东西。缺了什么呢?惧怕?窘迫?
韩天一看着凌霄,又说:“你现在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混?”
凌霄还年轻着,是这屋子人里年纪最小的,但也不缺少义气。他蹙眉,语气也严肃起来:“哥!”
韩天一疼他,也知道在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于是只是哼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庄清河来历不同,和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
也多亏凌霄在,给他一一介绍了一遍。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小时候多少都打过点交道。不过十多年过去了,跟初次见面没什么区别。
庄清河坐直提了一杯酒,像模像样地感慨:“这一晃,大家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来着,嗐!后来我去了圳海,跟大家联系得少了。”
好一个“一块儿玩”,这种话也就庄清河能说得出口。他倒是自在得很,三言两语就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扭转成了追忆幼时。
庄清河又看向韩天一:“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闹过点不愉快,现在都长大了,有些事也该翻篇了。”
说完,提了杯酒:“咱们碰了这杯,一笑泯恩仇怎么样?”
韩天一看着庄清河不说话,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啪~啪~
是韩天一懒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态度轻佻地说:“坐我腿上喝。”
这话一出,凌霄惊呆了,商珉弦也抬眼看了过来。
其他人也都不出声,那是庄清河,不是什么软弱温顺可以拿来取笑逗乐的小玩意儿。他是疯狗、恶鬼,会把人咬死的。
可是这种情形却又莫名地戳中了在座人的性.癖,竟然都期待起来了。这种期待里,还带有一种扭曲变.态的刺.激感。
本来就是荤素不忌的一群人,比起逗弄一个小可怜,看着庄清河这样的狠人落入泥潭,不得不屈服的样子,那才叫人兴奋。
庄清河用手支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天一,一言不发。
他静得时间有点长了,气氛越逐渐凝重,空气中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张力在扩散。
旁边人不得不打圆场道:“韩天一,你可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韩天一还瞅着庄清河,说:“坐.我.腿上,陪我喝个交.杯.酒,你的事我帮你办了。”
一旁的凌霄要说话,被韩天一瞪了一眼:“你给我坐着。”
凌霄哪是个听话的主,还是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庄清河摁住肩。
庄清河看起来没使劲儿,却也摁得凌霄站不起来。他对凌霄淡淡道:“你老实坐着。”
庄清河表情依旧平静,心里却是在庆幸,幸好今天没叫上邓昆。
商珉弦在一旁看着庄清河。
私生子,不受重视,长了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还有着勃勃的野心,只是被嘴上调.戏两句已经算轻的了。
庄清河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用中指和大拇指拈起那个装了白酒的子弹杯,走到韩天一面前。
站定之后,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庄清河是犯不着受这个气,但是这事儿就麻烦在他确实是有求于人,不能撂狠话转身走人。
如果今天他在这里撂了狠话,那这事儿就彻底黄了。
彻底黄了倒不是指韩天一这边肯定不会帮他,而是后面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出头了,不然那就是打韩天一的脸。
为了一个私生子,得罪韩天一,犯不上。
韩天一抬头,用一种戏谑又轻浮的眼神看着庄清河,似乎在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庄清河把杯子放下,然后笑了,笑容仿佛烛焰烧透了薄纱一般的亮。这个笑让韩天一忍不住挑起了眉,眼里兴趣似乎更浓了。
庄清河看着他,桃花眼又柔又亮,轻声问:“坐你腿上喝啊?”
“嗯。”
庄清河看向桌下他结实有力的大.腿,啧了一声,很不客气地说:“你腿太细,入不了我的眼。”
韩天一眉毛一皱,脸霎时就黑了。
庄清河又转身把桌上人看了一圈,眼睛一一扫过。最后视线稳稳落在商珉弦身上,问:“我要坐也是坐商老板的腿,商老板能帮我办这事儿吗?”
众人听了庄清河这话,只当他疯了。
庄清河这话其实就是让商珉弦表态,逼他站队,帮自己解围。
可是在座的几乎都知道庄清河前段时间把商珉弦气得吐血的事,所以这会儿都跟准备看笑话似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