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高危/孽徒成了师门团宠—— by皆付笑谈
皆付笑谈  发于:2024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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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微言轻的底层修士,即便并无资格被邀请进入陵源峰,仍然有不少人来到乾天宗外,想凑一回热闹。
能见到妖,魔,道的所有顶级大能,如此难得的机会,一生也难遇一次。
陵源峰尘风殿,红绸高挂,迎风扬扬。
金碧辉煌的仙宫在清光暖阳下熠熠生辉,灿耀的琉璃瓦顶和雕龙画凤的深红飞檐,勾连着延绵连天的青翠苍山,气势磅礴奢华风雅。
宾客如云接踵而至,九间大殿门口,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正和主人寒暄。
“大哥,我今生能有机会见到大哥穿喜服的模样,多亏大哥多次相救,”于兴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陆续的长袖,激动的无语伦次。
本来喜庆的面相,因为眉头扭出一个“八”字,显得十分滑稽。
陆续面无表情扯了扯袖子,担心大苦瓜把鼻涕蹭到他衣服上。
也不知大苦瓜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他结亲,又不是大苦瓜自己结亲。
“你穿这身红色真好看。”徐婉情不自禁赞叹。
平日陆续一身净白道袍,虽是俊艳绝伦的相貌,但一身疏离冷漠的气质,让周围都染上一层薄霜。
今日换上一袭艳红,多了几分鲜亮的热意,更衬得白玉如荧灼胜明光,妙彩照万方。
她又不自觉一叹:“松雨一定最想看到你穿喜服的模样,可惜……”
话一出口,恍然惊觉此时说这话,太不合时宜,匆忙捂了嘴。
“没事。”陆续淡然一笑,“我也这么想。”
他从不在意外物,可若说他的婚典有想邀请的嘉宾,一定有薛松雨。
他的喜宴,能否宴请到炎天界的大能赏脸光顾,他根本不在乎,但一定要请薛松雨喝上一杯。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寰天道君抱臂站在一旁,安静看着陆续和自己门下修士交谈。
这块倾绝世间的珍宝,无论何时都能让他看得入迷。遗憾的是,这场婚宴不是他的。
绝尘道君和一位元婴修士寒暄完,缓步走了过来。
他穿着同样的艳红喜服,丰神俊逸尊贵高雅,夺尽天地造化。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尽显,凤目一瞥,便能让万千生灵情不自禁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元婴以下的修士没资格让他亲自接待,但同至交好友,寰天道君柳长寄,必然要闲谈几句。
“长寄,你我二人花间对坐,举觞共饮多年,今日我请你喝喜酒,你一定得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柳长寄冷笑着看他得意洋洋朝自己炫耀,示意身后亲随将贺礼送上。
亲随将一个半人高的锦盒双手奉到陆续跟前。
陆续微微一愣,寰天道君的贺礼不是之前就派人送来了?现在又是何意?
柳长寄别有深意扬扬嘴:“你不打开看看?”
清艳眼眸瞥了一眼闻风。闻风饶有兴致,玩味一笑:“打开看看,我也好奇长寄单独送你什么东西。”
陆续心中霎时浮现出不太妙的预感,咽下一口唾沫,犹犹豫豫打开了盒盖。
一柄灵气四溢宽刃重剑摆在锦盒中,寒芒流转威势慑人,逼人的戾气令在场宾客悚然一惊。
这是炎天剑尊的本命神剑,阙杨。
“闻风将他的剑送给你,我也将我的给你。”柳长寄狂傲讥诮,“哪日你后悔今日决定,想杀了他,这把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陆续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他和闻风的婚宴。
他原本担心无涯魔君会来搅局,好在无涯并未到场,只派手下送来了几张礼单都写不完的珍贵贺礼。
一口气刚松,哪能料到,寰天道君竟然堂而皇之地来捣乱。
一阵戾气逼人的阴风吹过,四周宾客如鹌鹑一般低埋着头,无人敢说话。场面顿时沉闷尴尬。
绝尘道君似是早有所料,丝毫不以为意,笑音如常:“阿续,长寄不像我,有五柄利剑。阙杨是唯一一柄和他血脉相依的神兵。这份礼物贵重之极,我们替他好好收着。”
一陵源峰的亲随随即上前,将锦盒抱至后殿。
柳长寄嘴角挂着讥诮,和闻风对视一眼,自行走入宴会场,在已经入席的方休旁边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九间大殿内又恢复了欢声笑语,丝竹音盛。
寰天道君刚走,星炎魔君和妖王又踏入尘风殿。
凌承泽仍是一身鲜亮华贵的金绣红底锦衣长袍。但金织燃焰的图案换成金色纹龙,也是喜服样式。乍眼一看,还以为新郎是他。
往日眉飞色舞的深邃眉眼笼罩着一层阴影,雌雄莫辩的隽艳面容沉出几分阴寒,一身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冷冷瞥了一眼闻风,一言未发径直走到大厅中央。走到方休和柳长寄的那一桌,在方休另一边坐下。
一入座,就拿起酒杯,自顾自喝起来。
方休漠然看了他一眼,也拿起酒杯,和他无声对饮。
星炎魔君与平常判若两人,妖王仍温文尔雅一如往常。
他朝陆续礼质彬彬一笑:“找个地方单独说两句?”
陆续下意识看向闻风,对方还未点头同意,他已被妖王自说自话捏住手腕,强行拉到尘风殿外安静的燃艳华林里。
妖王一如既往不通人情世故,笑容泰然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番行为有什么不妥。
但声音比往日轻浮音调郑重许多:“承泽来之前就已经喝了几天的闷酒。”
他无奈一叹:“今日喝的不是承泽的喜酒,甚为可惜。陆续,你选错了。绝尘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陆续面无表情看向对方,不置一词。
“我也选错了。”
妖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他蓦然一愣。什么?
“若当年能得知有你的出现,我或许能有胆量压上一切豪赌一把。可惜此刻为时已晚,悔之无用。”
“若哪一天,你得知一切。希望你别怨我。”
话音一落,妖王略显几分书生秀气的身影散着些微寒意,大步走回尘风殿。
陆续一个人站在树下,独自承受飘扬落花,满脸茫然。
妖王到底在说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懂。
一头雾水独自走回宴会厅时,宽敞的大厅内已经高朋满座。
除了无涯,东令,和沧阳宗主,炎天妖魔道,仙门各派所有元婴尊者都已到齐。
炎天界万年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盛况。
能成为绝尘道君的道侣,是十世也修不来的福报,炎天界千万修士,无人不羡慕嫉妒。
陆续本该引以为傲,可此刻不怎么愉悦的起来。
他之前并未想过自己会成婚,更未想过合籍大典。
可若让他自己想象,须臾之间就能浮现一幕画面。
他和携手余生之人,住在一个安静又干净的小院,没有任何繁文缛节,没有众多宾客,只有三五个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大家围坐一团,喝几杯清酒,滔滔不绝闲谈炎天大能们的风月八卦。
清艳双眸微微垂下,不再去看这场和自己格格不入的酒宴。
“妖王跟你说了些什么?”闻风走到他身边,轻轻捏了捏净润脸颊,笑问,“惹着你了?”
精妙薄唇扬出僵硬淡笑:“没有。妖王殿下的话我一直都听不太懂,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说话就这样,没头没脑。”温雅笑音嗤嘲,“无论他朝你说了什么,都无需理会。”
陆续淡笑着“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宾客都已到齐,只等吉时,二人参拜天地。
这时尘风殿外忽然走入一个人影,看身上穿的道袍,是沧阳宗的修士。
沧阳修士手上拿着请帖步入大殿,朝绝尘道君行礼:“家父正在闭关,无法出行,因此派我前来,代为参加道君的合籍大典。”
绝尘道君给沧阳宗主发过请帖,沧阳宗主门下弟子回禀,只说家师闭关无缘参加,并未说过宗主之子会来。
此时忽然派人前来,连沧阳宗的元婴修士都面露意外之色。
但他既然拿着请帖前来,自然要接待。
殿前亲随上前,准备引他入座。
沧阳修士此时抬起头,陆续看清他的相貌,骤然一惊。
沧阳宗主之子,竟然是当年那个差点被绝尘道君杀掉的张道长。
沧阳宗少主并未跟着殿前弟子去往席位,他朝绝尘扬起嘴,不怀好意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怨恨:“不知绝尘道君是否还记得在下?”
“在下这一身伤,皆拜道君所赐。”
他拱手行礼时,大袖从手腕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截小臂。
一只手臂完好,另一只,却是冰冷精铁铸造的偃术机械手,并非原来的血肉之躯。
绝尘道君回忆了片刻,俊雅凤目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傲视睥睨:“你本人,本座毫无印象。但此前沧阳宗主门下曾有人用替死术从本座手中逃走。是你吧?”
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陆续眉头几不可查一皱。
沧阳宗少主挑这个时候来,定然没安好心。
听他语气,似是心中愤怨,想要报仇雪恨。
可他不过一个金丹。别说他,就算在场的沧阳宗几个元婴修士一起上,都非绝尘道君的对手。
何况这里是陵源峰,还有方休秦时。
陆续双眸微缩,紧紧盯着对方。
“在下今日前来,有一份大礼想送给你。”沧阳宗少主朝他一笑:“阿续。”
这人以前听绝尘叫他阿续,还曾问过他姓什么,是哪个续字。
陆续冷眼看向他,心中满怀戒备。
一旁的殿前亲随冷声警告:“张道友,今日是道君大喜之日。若诚心前来祝贺,请随我入座。”
如果想挑事,后果不难想象。
“在下自然是诚心前来祝贺。”沧阳少主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半人高木盒,“这是我送的贺礼。”
他又道:“不知绝尘道君还记不记得欧阳家。”
凤鸣峰主的欧阳家,在举行婚礼当晚,被新娘屠杀满门。
他在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上提起这件事,可谓不祥不吉。
席上几个沧阳元婴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朝他疾言厉色:“张贤侄,还不过来入座。”
他故意打扰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在场不少修士已经沉下脸色。
绝尘道君目露幽锐寒光,身上隐隐释放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强戾灵压,显然已怫然不悦。
他再放肆,定然引起众怒,连沧阳宗元婴都要受到牵连。
沧阳宗少主对几个宗门长辈视而不见,但他也心知自己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再多言,迅速打开木盒,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陆续面前。
木盒内装着一柄残破的铁剑。
那是凡界最常见,最便宜的铁剑。在大厅内的上层修士眼中,如此破烂廉价的东西,多看一眼都有损他们的高贵身份。
陆续皱起了眉。这柄剑他认识。是他的东西。
他在安水村用过,被绝尘道君救走时,将之遗弃在冰原。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再次见到。
可沧阳少主特意去炎天二层的不毛之地找到这把剑,又将它带到此处,究竟打算如何?
绝尘道君凤目微挑,朝殿前亲随扬了扬下颌。
亲随会意,在沧阳修士面前伸出手,指向尘风殿大门:“请吧。”
道君不希望自己的婚典上出现任何事端。
若沧阳宗少主知道好歹,即刻自行离开,此事作罢。倘若他还妄图捣乱,只能强行送他离去——奔赴黄泉。
沧阳少主低声冷笑,抱着木盒缓缓转身离去。
他刚走两步,猝然转头,猛然在木盒上重重一拍。
木盒上预先写下的符咒瞬时发动,一时间,青光大盛,炫目光芒沿着符咒文字流转,在虚空中投射出龙飞凤舞的灿耀虚影。
陆续没料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在防御法阵森严的尘风殿,在绝尘道君和诸多元婴尊者面前朝自己出手,他闪避不及,只听得一声冷笑“给你看样东西”刹那便被金色符咒包围。
弹指一瞬间,眼前景色瞬变。
宾朋满座,富丽堂皇的尘风殿消弭无踪,世间只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股不属于他的思绪锵然侵入灵台,陆续心中了然,他又一次身陷幻阵之中。
张道长要给他看什么?
脑海中不知来自于何人的心绪浓烈而凶猛,混杂着暴戾,愤恨,烦躁,憎恶,怨怒……像是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恶意,疯狂而扭曲,要将眼中一切,要将世间万物破坏殆尽。
深寒如渊,噬尽人心的无边黑暗逐渐变化,隔着一层扭曲的血红,张牙舞爪的血池地狱渐渐呈现于眼前。
尸山血海腐臭熏天,无数人在地上垂死挣扎,满地瘦骨嶙峋的残肢断臂,惨绝人寰的景象令人悚然心惊。
遍野哀嚎撕心裂肺,传入耳中,却交织成婉转悠扬,娓娓动听的五音六律。
尽情的杀戮和破坏,看着别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受尽折磨,痛苦哀嚎,成了一种愉悦的享受。
只有在残杀屠戮的时候,暴虐汹涌的内心才能获得片刻的怡然安宁。
这是一种纯粹的恶。
这个人是生于深渊,享受鲜血和杀戮,给万千生灵带来苦痛折磨,并以此为乐的恶鬼。
嗜血恋杀的疯狂扭曲,令陆续心惊不已。
他深陷幻障,一半思绪是自己,一半是那只恶鬼。他做不了任何动作,只能沿着对方的脚步,看着他犯下的滔天恶行。
这就是张道长想让他看的?这人是谁?
属于自己的那一半思绪,让陆续在剧烈的头疼中,艰难保持着一线清明。
恶鬼在尸山血海中,欢愉地仰天长笑,地上的深红血海反射出他的倒影。
陆续看到了他的样貌。
凌厉流畅的下颌,花纹精细的青色面具,在脸上投下半面阴影的黑色兜帽。
——无涯。
喜欢玩弄人心,以看别人苦痛挣扎为乐的无涯魔君。
场景一幕幕变换,陆续看着无涯在许多人耳边轻笑低语,给他们出主意,教他们功法,符咒,诱使他们变成自己的棋子,享受复仇的乐趣,又让更多无辜之人陷入新的刀山火海。
那些人中,有陆续认识的陈棋,盛飞,刘漳,王志专,张浚安,徐婉,羽宵夫人……
更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无涯去往各处,以神明自居,将苦海带入红尘。
眼前画面继续变化,陆续又见到一个熟人。
虽穿着打扮,气质神态和现在不同,但他一眼认出,那是妖王。
一个不知是何处的房间里,熏烟缭绕。澹澹水烟流淌着阴谋的诡谲气息。
此时的妖王神色冷峻目光阴寒,全然不是陆续所见的,文质彬彬,又有些不谙世事的轻浮俏皮模样。
他朝无涯道:“三日后,星炎会去凌霄派的隐秘禁地尝试破境化神。”
无涯漠不经心一笑:“那三日后,便是他的死期。”
妖王笑容冷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放心。只要我除掉凌承泽,马上助你一统妖族,坐上妖王之位。”
陆续默默旁观着二人合议如何趁凌承泽渡劫之时,让他自己的属下合力围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凌承泽冲击化神境界,闭关地点只有少数信得过的人才知。
出卖他的,是他的多年好友,妖王。
妖王将他闭关的秘密地点透露给无涯,无涯设计让他的属下在此时背叛。
星炎魔君一度被魔门中人误认为已经陨落,无涯趁着魔修群龙无首之时,成为魔门一方霸主。
妖王出卖了他,与无涯暗中勾结。
凌承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一幕完后,陆续的灵识再次跟随无涯去到下一处地点。
周围熟悉的景色令他灵台动荡,心中震惊比刚才还要强烈。
炎天二层,安水村外的一片野林,无涯全身笼罩在漆黑的斗篷中,似乎吸引着天地间所有的“恶”。
他旁边趴着一头毛色雪白,却沾染半身鲜血的狼妖。
“村里的人,杀了你的伴侣?”
狼妖似是能听懂他的话,呜呜哀鸣。
无涯饶有兴致笑问:“想不想报仇?”
狼妖低声咆哮。
“我能帮你。”森寒笑音淬着无关痛痒的讥诮,“我能赐予你力量,让你杀光村人,为伴侣报仇。”
“但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和你的狼群,会变得狂暴无知。从此不再被这片森林,不再被任何森林接纳。你和你的狼群会失去自己的故乡。”
“如何选择,你自己考虑。”
狼妖呜咽了几声,似是迟疑不定。半晌之后,狼妖做出决断,露出了森白獠牙,荧绿双眼闪过一抹血光。
陆续那时一介凡人见识浅薄,不知仙门有功法可以令妖兽变强,更不知这群狼妖忽然变得难以对付,皆因无涯在背后搞鬼。
随后他透过无涯的目光,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彼时的他和安水村民,一同抵御进攻村庄的狼群。
狂化后的狼妖凡人对付不了,安水村民一个个被狼群咬断咽喉。孤冷夜色下,安水村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狼妖的嚎叫,凡人的哀鸣,交织混杂。善与恶,生与死的界限被鲜血晕染,模糊不清。
一身漆黑的无涯融在夜幕之中,嘴角高高扬起,欢悦地看着这场屠杀,看着陆续带着幼小的女孩奔逃,又停在冰原里和狼群你死我活的厮杀。
妖兽和凡人,无论谁输谁赢,对无涯来说都是一场精彩绝伦,令他开怀大笑的热闹好戏。
陆续的灵识看到过去的自己奄奄一息,坐在苍茫的冰原中等待死亡。
这场戏所有戏子无一生还,是无涯最喜欢看到的结局。
然而不知为何,无涯并未同以前一样,在好戏落幕后转身离去。
陆续看到他缓缓朝自己走去。
……奇怪。
……他自己的记忆中并未有这一幕。
他从未想到,早在那个时候无涯就已经见过他,也不记得自己曾在这时见过无涯。
……无涯打算对仅有一息尚存的他做什么?
陆续看到无涯走到自己身前。
他的灵识透过无涯的双眼,看到了自己眼中映出的倒影。
滴水成冰的刺骨寒意瞬间涌上灵台,似如天雷轰顶的巨震令陆续的血脉瞬间冻结成冰。
他一定是头痛欲裂,神识恍惚,出现了幻觉。
不,他本就身处一场幻障。
无涯在走向他时,漆黑斗篷褪去,露出内里一身浮光跃动,纤尘不染的白衣。
青色面具也已消失,面具下的真容映在孤月流光之下。
清音温雅,似如三月的春风和细雨,沁人心脾。
“你可愿,拜我为师?”
陆续只觉霜寒蚀骨,灵台一片蒙昧混沌,三魂七魄都被冻结在了苍茫绝望的无边冰原中。
不知过了多久,空白的脑海内才渐渐浮现出比“无涯魔君”更为熟悉的名字——绝尘道君,闻风。
这是沧阳宗少主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
这本就是一场荒谬的幻梦,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想要他看到的虚假,并非真实。
陆续试图劝说自己:他深陷幻障,看到的都是假象。
然而过去的幻影中,立在他身边,那柄联系着现世和幻障的残破铁剑,寒气浸心,清晰无误地告诉着他,这场镜花水月的幻象,才是他妄图视而不见的真实。
无涯的脚步并未因他的迷惘而停止。
幻境中的景色再度变化,无涯继续着他的娱乐,兴致勃勃笑看他搭建的戏台上,戏子们卖力扮演着各种丑角。
相识的场景再一次出现。
陆续对这里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这是乾元镇,王家的大厅。
王志专诉说着自己心中仇恨,以凡人之躯释放咒诀,随后爆体而亡,化作一摊深红烂泥。
而促成这一台精彩好戏的人,正悠懒端着茶杯,坐在绝佳的观众席上,心情愉悦看着他的表演。旁边还坐着一个陪他看戏的人——陆续。
舞台又换了一处,变成欧阳家的花园。
扮演丑角的戏子,成了欧阳家不愿出嫁的新娘。
无涯朝即将被迫出嫁的女修低笑着蛊惑:“何家不会遵守约定,你最好还是另做打算。”
“我教你一个秘法,你先记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个秘法威力强大,甚至能助你杀掉欧阳拟歌和欧阳珊。”
“你不是一直嫉妒她憎恨她,做梦都想杀了她?”
日月交替,夜色取代日光。
永夜中的欧阳家火光四起,血流满地。欧阳拟歌和欧阳珊,和欧阳家的其他族人一起,无声躺倒在血泊之中。
陆续感受到的那股心绪告诉他,无涯……闻风对眼前的景象很满意。
凌承泽以前曾告诉他,欧阳拟歌一定是触怒了闻风,他才舍弃了这颗尚且能用的棋子。
他此时仍然不明白,欧阳峰主究竟因何得罪闻风,但闻风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故意借刀杀人。
眼前景色瞬间又变。
荒山野岭,草木杂乱,不知是何地。
但无涯身边的人,陆续都认识。
张浚安,秀林峰主,地上还躺着一头浑身是血巨大黑蛟。
秀林峰主此时再没了往日元婴尊者不可一世的气势,他神色仓惶,万分痛苦地朝无涯不住求饶。
求他让自己死个痛快。
凄惨哀嚎令无涯身心欢畅,他兴致昂扬拨弄着手指,劲长五指间,乍然看去空无一物,却缠绕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灵气。
“我这一手傀儡丝使用的如何?”指尖微微一拨,秀林峰主再次一声哀鸣,一道新的伤口出现在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体上,鲜血飞溅如柱。
张浚安神色冷漠,似是不想回答,却迫于他戾气逼人的灵压不得不开口:“炎天从未有过元婴高阶的机关道修士,灵丝这般强韧的,我是第一次见。”
无涯很满意他的回答,哈哈大笑。
“仇,我帮你报了。我今日的善事还未完成,你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不妨告诉我,我可再度化你一次。”
张浚安闭口不答。
无涯不以为意:“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你安心踏入极乐净土。”
他不再理会因为短时间靠丹药大幅提升修为,而遭到灵气反噬的张浚安,只操控着机关傀儡挖出龙心龙眼,剥去逆鳞龙筋,得意洋洋高视阔步地离去。
罄竹难书的恶行决东海难尽,戏台犹在,丑角的唱戏声仍未停止。
陆续不知此刻见到的修士又是谁,他点头哈腰在无涯面前连声恭维,态度恭顺地如同一条家犬。
无涯嘴角挂着森寒笑意:“听闻你修行遭遇瓶颈,百年难有突破?”
那修士掇臀捧屁,谄媚至极:“望得宗主赐教,属下此生愿做牛马,以报宗主大恩大德。”
“本座帮不了你。”冷音嗤笑,“但本座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血宗后山荒林里有间破殿,里面有一避世多年的修士。你若能想办法讨得他欢心,必然能有所得。”
修士大喜过望,磕头跪谢。
无涯嘴角高翘:“本座日行一善,不求回报,你也不必谢本座。能不能寻获机缘,端看你自己的造化。”
转眼见,画面又换到血宗那间破庙。
颧骨高突,一脸凶邪刻薄之相的曲海坐在破旧的蒲团上。
血宗修士假意卑躬屈膝,极尽奉承之能,成功哄得曲海将御兽秘法送给了他。
修士承诺帮曲海报仇,为他出一口当年恶气。
无涯隐去身形藏在暗处,鄙夷不屑又嘲弄地笑看这一切,似乎一切皆大欢喜。
这一幕带给陆续的心惊和寒凉,丝毫不逊于得知无涯就是闻风的那一刻。
阳宁城是他心口的一道伤,伤口还未痊愈,凝结的痂又被人狠戾地撕扯下来,凭添鲜血淋漓的新伤。
他此前曾质问过无涯,阳宁一事是否是他指使。无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理直气壮地否认。
这事的确并非他所为,他所做的,不过和往常一样,搭建一座戏台,递上一把刀。
然后笑看有了这把刀的人,如何上演一出“热闹有趣”的好戏。
阳宁城遭遇妖兽袭击,伤亡惨重。
修士们血流成河,无涯手上纤尘不染,干干净净。
陆续的灵识犹如再次身处安水村外的无边冰原,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绝望。任何想法都没有,只有不断向下坠落,不断沉入阴冷深渊的蚀骨冰寒。
下一场戏的舞台,他同样记忆犹新。
这场戏,是三个月前,他和无涯初次的正式相见。
他在绝尘道君身边待了近五年,此时对方带上面具,放荡不羁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毫无所觉。
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觉,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无涯虽然带着面具,语气阴冷森寒,但身形,甚至某些角度的意态,和绝尘道君极为相似,他却从来未曾有过一丁点怀疑。
无涯扒了他的外袍,自己也只搭了一件中衣,屋里燃着催情香。
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思忖,无涯为何要这么做。
戏台变化,好戏进入下一幕。
妖王再一次出现,秀气手指上夹着一个纸包,隔着一尺距离,动了动鼻尖。
“味道极其相似,即便合欢宗主也很难嗅出区别。”
无涯森然勾了勾嘴,不置一词。
妖王斜挑嘴角,用他引以为傲的幻术变作了无涯的模样:“我只要按照你说的做,把这包假的合欢散撒到你俩身上就行?”
阴寒声音冷笑:“虽然是假,不会损伤修为,同样有催情作用。你当心点,别弄到凌承泽身上。”
“我有时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妖王皱了皱眉,“依照你的计划,那些铁傀儡会毫不留情攻击他。”
“他修为那么低,若是稍微慢了一点,就会身受重伤,甚至……”
无涯不以为意:“凌承泽即便以身为盾,拼着自己受伤也不会让他伤到。他避不开,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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