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炎, 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一道门元婴皱眉。
所有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 即便起因是那位道友娇纵蛮横,打算欺压绝尘的徒弟,事态也不至于严重到殒命的地步。
他们三人二话不说直接取了她性命,大家相识多年,出手未免太绝情。
凌承泽置若罔闻,神色森寒看了眼被合欢宗主摔出去的金丹修士,随后缓步走向和她穿着同样道袍的一群修士。
“星炎!”道门元婴语含怒火,这些弟子虽非他门下,却是道门中人,怎么能让一魔修在这么多道修面前将他们屠戮。
刚越出一步,另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三丈外。
朗音狂傲阴冷:“你打算帮他们?”
“寰天,怎么连你也不分青红皂白?”道门元婴没料到,寰天竟然和星炎魔君站在一条道上,他心虚又气恼地左右四顾。
周围的道修沉默不言。他们都同他一样,自知不是寰天的对手,此时皆不愿为别派道友强出头,得罪这尊杀神。
无边无尽的沉闷死寂之中,唯独妖王附在陆续耳边轻声调侃:“这一个也非常生气。”
陆续哑口无言。他也看得出来。
这个不着调的妖王能不能别说废话,好好告诉他缘由——他们究竟为何如此大发雷霆。
寰天道君此刻的狠戾威压,和他以前见识过的有着天渊之别,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道门元婴见无人理他,神色讪讪又将目光转向绝尘。
绝尘不似二人那样不近人情,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同他商量,事情说不定尚有回转的余地。
眼光一瞥,猝然凝滞。
绝尘道君轩然霞举,衣袂翻飞缓步走向人群。
他并指掐着剑诀,身影并未有多大动作,一柄飞剑化作流光,心随意动,肆意横行在道门女尊的门下弟子群中穿梭。
剑影光耀如彩云流霞,无声刺入一个金丹修士心口,一剑穿心后,又从她身后飞出,穿针引线般轻易杀光了女尊门下的所有弟子。
冷风吹过,浓厚的血腥不但未散,反而随风扩散笼罩在周围,混着刺骨的寒气,渗入五脏六腑,冻彻心扉。
冷烟寒树下的人群死寂一片,连随风高低起伏的草木都不敢发出任何一丝细碎声响。
水天倾倒的波光水影晕染出血流成河,分辨不清哪里是天,何处是地,血和水的界限模糊氤氲。
妖王依旧附在陆续耳边调侃:“你师尊他……”
陆续眉宇轻皱,额上渗出细密冷汗。
师尊此刻怒火冲天,不需妖王告诉他。
温和高雅的师尊偶尔不悦,偶尔发怒,他不是没见过。
十日之前,他才把师尊惹的雷霆大怒。
但从他从未在师尊身上见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
师尊究竟在心魔境里遇到了什么?那三人为何会同时出来,皆是雷霆震怒?
绝尘道君缓步走向陆续,一步一步散去周身阴寒。
等走到他身边,周身萦绕的寒气散尽,又变回往日三月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绝尘道君。
“阿续。”并指为剑的劲长手指陡然放松,温柔抚上眼前的如玉脸颊。
雅音带着温言软语的笑意:“什么时候出来的?等很久了?”
他对方才之事绝口不提,宛如无事发生。
陆续侧身后退半步,恭敬行了一礼:“没等多久,师尊安然无恙,弟子便可放心。”
劲长手指空无一物,在虚空中停顿半刻。
过了几息,同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微冷笑一同收回。
妖王又适时在一旁,宛如不同人情世故般故意揶揄:“等了你们很久,快有两个时辰。”
他又补充:“陆续是第一个脱离心魔境的,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还把我误当做妖兽,砍了我一剑。”
陆续双眸微睁,完全无法理解想法不可捉摸的妖王,为何事无巨细,将所有毫无意义的情况朝师尊一一禀明。
绝尘道君静默片刻,又宛若无事一般拉过他的手臂,轻言道:“累不累?继续前行,还是找个地方休息?”
星炎魔君的红焰身影骤然横在二人之间。
他和绝尘互相森然对视一眼,一转头,看向陆续时又一副眉飞色舞的轻荡神色,和方才判若两人。
寰天道君此时也走了过来。
他瞥了眼时计,嘴角挂上狂傲又温情的笑意,朝陆续道:“时间尚早,我陪你再散会步。”
方才杀人一地,三人都只字不提。
阴寒戾气消散,若非汇集成河的鲜血还在地上缓慢流淌,血腥味弥漫,陆续恍然以为,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心魔境中的幻象,自己其实并未脱离。
清艳眉梢微不可见一蹙,精妙的嘴角淡淡扬起。
几人不说,他也没资格不识好歹地追问。
眼梢微微一垂,他再次乖顺恭敬地跟在师尊走后,信步走上草木葳蕤的山道。
围了一群的修士霎时散去,景色奇异的连沧山,空荡的似乎只有他们一行五人。
除了能引出心魔的幻妖,在几位大能眼中,所有妖物都不足为惧。
几人闲庭信步仿佛踏青远足,一路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地争吵不休,气氛诡谲,又透有一种动中有静的融洽。
但陆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三人,和进入心魔境之前有着细小微妙的不同。
只是这一丝莫名难言的思绪,很快被别的事情冲断。
他不过好奇问了一句:还会不会遇到幻妖,立刻又遭到几位大能嘴角高扬的嘲笑。
一路上怒气难消的人,变成了暗中磨牙凿齿的他自己。
他不禁怀疑,师尊带他来连沧山,多半是为了师尊自己戏弄解闷用的。
秘境小世界中也有白天黑夜。
一红一白两个月亮高悬头顶,夜风忽冷忽热,鬼哭狼嚎随风而荡,听得人不寒而栗。
连沧山的黑夜危机重重,令无数修士心惊胆颤,陆续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是炎天界横行无忌的二世祖,有一个道行高深,无所不能又对他万般宠溺的师尊。
他进入了芥子空间。竹林幽风流水淙淙,小桥楼院皓月当空,天地静好,悠懒闲适
——除了三个不请自来,不知为何非得挤到绝尘道君的法宝中的绝世大能。
“你没有自己的空间法宝?”陆续漠然问向凌承泽。
凌承泽神飞色动,轻浮又狂妄:“有。比闻风这里好多了。我带你过去?”
陆续一脸冷漠:不去。
他完全弄不明白,对方既然嫌弃此处,为何又要待在这里。
凌承泽和师尊相识数百年,亦敌亦友关系微妙。他不知以往时日,这二人私下究竟如何相处。但此时,他一心只想恭送魔君离开。
大不了往后,他对这个声名显赫,位高权重的魔君表现得恭敬尊重一些。
凌承泽疯言疯语了大半天,他提心吊胆,生怕对方将二人时常深夜相见的事情说漏嘴,让师尊知晓。
白日惴惴不安,本以为到了晚上可以稍微安点心,哪知对方和师尊仍是凑到一处。
他瞥了一眼妖王,希望妖王能善心大发帮一次忙。
品种和心思同样不可捉摸,又爱凑热闹的妖王,正坐在红桥的雕花栏杆上,懒散钓着鱼,一动不动对身外事恍然不觉。
反正都坐着不动如山地钓鱼,不能回自己的法宝世界里钓吗?
陆续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竹林。
寰天道君抱臂倚竹,身姿狂气潇洒,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晦暗难明的眼神盯的他头皮发麻。
炎天剑尊,从来毫不见外,把师尊的地方当成自己的地方,将师尊的东西看做自己的东西。
师尊有这么一个不分彼此的挚友,陆续不敢有意见,但能不能别紧盯着他。
他绝对不是对师尊心存非分之想的孽徒。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寰天道君扬了扬嘴角,勾出意义不明的笑,陆续迅速将目光移开,将头转向另外一方。
绝尘道君走到他身边,将人半搂在怀,指尖把玩青丝。
“阿续,听妖王说,你看到的心魔是自己?”
轻言细语一句话,紧锁在身上的两道深沉目光又加重了一些。
妖王的背影依旧一动未动,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漠不关心。
寰天道君讥诮一声:“还是那般道心坚定。”
星炎魔君一言不发,静待下一句话。
尖削绝美的下颌缓缓一点头。
眼角微挑的凤目隐藏起一闪而过的阴暗,清朗声线语调柔雅,轻描淡写问道:“怎么不是你想结为道侣的那个人。”
一阵冷风不知从何方吹入,四面八方倒灌,松涛竹调惊动水中游鱼。
这一回,妖王猝然转身,俏皮看向凌承泽,似是好意地大声提醒:“承泽,陆续想结道侣。你那杯喜酒,我肯定喝不成了。”
凌承泽得意张狂的笑容瞬间凝滞。
高鼻深目,雌雄莫辩的浓丽眉眼被竹叶投下厚重暗影。
锋寒目光瞥了一眼柳长寄,看神色,他也知道。
凌承泽从未听说过此事,一股醋意翻腾的烈火骤燃,但听过闻风方才问的那两句话,他瞬间明白对方的意图。
长指在袖袍下紧捏,他忍住醋火怒意,目光紧锁陆续,并未出言打搅。
听到师尊的话时,陆续心中猝然巨震。
自从师尊金口玉言,说过不再追究此事后,就再也没过问。
没想到忽然在此时提起,令他猝不及防,汗湿衣背。
心魔境中,他看到了表情灵动的自己,也看到了面目模糊的已逝之人。
并未见到冷眼冷脸的薛乔之。
若是心魔化作薛乔之,他一定毫不犹豫捅上一剑,出一口平日忍气吞声积攒下来的恶气。
可惜他没有见到那张令人火大的脸。
精妙薄唇微抿,将谎言一口咬定:“师尊,我那日真就随口一说。真没有谁。”
“心中无人,怎么会在心魔境中看到人呢。”
“心中无人。”柳长寄哈哈笑了几声,嘲笑别人,也嘲笑自己。
绝尘道君凤目微微一垂,掩盖住一闪而逝的凛冽幽光,温柔笑道:“没有,岂不是更好。”
雅音轻扬:“给为师说说,你在心魔境里做了些什么?”
师尊神态尊贵和雅,一如往常,陆续蓦然松了口气。
他神色怡然淡定,音调无波无澜:“心魔想诓骗我和他双修,被我一剑杀了。”
又一阵冷风吹过,竹叶漱漱声响,游鱼激荡出悦耳的滴答水音。
清艳双眸疑惑看向四周,怎么了?这些人都什么表情?
沉默持续少顷,柳长寄忽然几声大笑,随后无奈笑叹。
对上一颗无情无欲也无心,不通人间情爱的冷玉,连心魔都毫无办法。
妖王也跟着哈哈大笑:“你自身虽然无聊,但让我觉得很有趣。”
陆续:“……”
这话是夸他还是骂他?完全没听明白。
凌承泽沉吟顷刻,眉飞色舞的狂妄又重上眉梢。
“我还以为,你对我始乱终弃。”
陆续无语。这人能不能别说疯话。
绝尘道君温雅一叹,继而又软语关切:“时候不早,早些进屋休息。”
提心吊胆一日,终于能得一夜喘息,陆续如蒙大赦,大步流星走向竹屋。
刚迈出两步,陡然发现形势不对,这几人怎么原地站着没动?
“师尊?”他蓦然回首,疑惑问道:“只有一间房?”
绝尘道君未答,过了几息,妖王朝他解惑:“这个芥子空间看着小,实则能随心缩小扩大,房间想要多少都有。”
他又环视一眼,眼含玩味笑了笑,再不说话。
陆续更加疑惑,既然房间不成问题,为何几人站着不动。
“我……”凌承泽嗓音低沉,“我在外面打坐就行。”
他又恨恨瞥了一眼闻风:“他也不能进去。”
“柳长寄也一样。”
虽然不知这三人怎么一回事,但陆续不能一人进屋,将他们三个留在外面。
若是凌承泽口无遮拦说漏了什么话,他在一旁,说不定还能想点借口,将二人深夜私会之事蒙混过去。
他不在,凌承泽胡言乱语朝师尊说了什么怎么办?
他想朝对方传音,提醒他别乱说话。又怕师尊灵感敏锐,将他的传音截获。
打眼色?
师尊和寰天道君的目光都未离开过他身上,一动就露馅。
只能寄希望于凌承泽自己心中有数?
“若是师尊不进屋,我也留在院中陪师尊打坐。”
这样的情况他没法放心入睡,倒不如大家都在一处,他才好及时打断某些人的口不择言。
绝尘道君眼色微沉,过了几息,柔声笑道:“阿续,我和他们还有些事要谈。”
妖王悠闲伸了个懒腰,从桥栏上跳下,走到陆续身边:“不用理他们,我们进屋睡去。”
凌承泽斜睨了他一眼:“老妖怪,你也不能进屋。”
妖王手指自己:“我也不行?”
却也没再多说,后退几步坐上院中竹椅。
这几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陆续茫然又忐忑偷瞄几人,目光再次被人捕捉,只得急速收回。
“阿续,”绝尘道君扬嘴调笑,“莫非一人孤枕难眠?要为师陪你同睡?”
陆续瞬间转身,大步流星走入房中。
沐浴更衣,躺上高床,一直尖起耳朵偷听外面动静。
可惜,不知是房中有特殊的隔绝法阵,还是几人说的声音太小,亦或根本没说,没有一点响动从院中传来。
屋里不知有什么东西,散发着和师尊卧室中相同的安神香味道。虽不如熏香浓烈,待久了同样致人沉眠。
没过多久,陆续昏昏沉沉陷入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一场噩梦却又毫无所觉。
等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宽大的轩窗外已照进如柱的熔金暖光。
他急忙穿戴整齐出了房门。
院中,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对坐下棋,星炎魔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躺椅,侧躺着看书。
妖王也平卧在一张躺椅上,听见开门声响动,懒懒散散支起身,打了一个哈欠。
一个春光明媚悠懒闲散的早晨,四个相貌俊逸的人中龙凤,映衬在奢华又风雅的竹林小院中,本该是一副钟灵毓秀,仙气缥缈的入画景象。
陆续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可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拉回他的心神不宁的思绪。
妖王朝他笑了笑:“昨晚睡得可好?”
陆续随意扬起嘴角,敷衍出一个淡笑。
妖王随口一问:“承泽,我们三人先走?还是等他二人下完棋?”
“当然是先走,等他们作甚。”凌承泽将书收入袖袋。
陆续斜瞥了一眼,他看似泰然自若的举止中,有一丝难以说清的不自然。
话音刚落,专注于棋局,恍然于世外的二人霎时起身。
绝尘道君朝他温言一笑:“阿续,走吧。”
“师尊和寰天道君的棋不下了?”
“晚上再接着下。”寰天道君笑意狂傲,话里有话,“我和闻风这局棋已下了多年,一时半会胜负难分。”
陆续不明所以,茫然却乖顺地点了点头,跟在师尊身后走出芥子空间。
连沧山作为炎天界内等级最高,危险最大的高阶秘境,山势陡峭连绵千里,浩瀚广阔。
陆续跟着几位大能走入山中森林。
巨大的树木根枝虬结,枝繁叶茂,层层叠叠蔽日遮光。
深山老林中日光暗淡,云烟雾绕,即便陆续有心记忆路线,可惜九湾十八绕后,完全迷失方道。
他不禁心生好奇,师尊他们是如何认路的。
话还没问,也不知自己的心思为何被人看出,几位大能又面露嘲笑之色。
凌承泽还是眉飞色舞,口无遮拦:“只管跟在我身边。”
“等你境界到了就会知道。”
陆续暗中咬了咬牙。
他昨日曾有想过,即便凌承泽在他面前态度尚且还算和善,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大能。
昨日对战元婴修士的那一幕,气荡山河,令人心惊胆颤。往后最好还是对这个魔君表现出一点下位者应有的尊重。
然而一见对方和颜悦色的狂妄,瞬时会想到他翻窗而入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统御魔门半壁江山的魔君联系在一起,只能真情流露出不恭不敬的冷漠。
可能真如别人所说,他被师尊宠坏了,一个修为低微的金丹蝼蚁,不知天高地厚。
有师尊这座大靠山,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飞扬跋扈的脾性,即便对着炎天境界最高的几位大能,他都全无半点尊崇和敬畏。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缓缓绕上心头。
几人走到一处不知是何方的广袤森林,妖王鼻尖轻动:“这里有很多蛇蚺,可惜没有蛟。”
陆续心知师尊几人来此地的目的,为了找蛟龙。
没有蛟,岂不是只能空手而回,白跑一趟?下一次再来此处,得再等几十年。
“师尊,既然蛇化虺,虺化蛟,可否捕捉一条境界高深的蛇蚺,如苍梧派那样找个可以随时出入的秘境供养,等着它化为蛟龙?”
话一出,再次遭受几人嘲笑的目光。
陆续毫无怀疑,他来这里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给几个大能解闷。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他们为什么生气?
当然是因为小黑屋被拉了灯(。
陆续:师尊他们为什么感觉那么奇怪?
因为都在极力克制,怕被锁(。
好在几位大能笑归笑, 笑完之后仍旧不厌其烦,争先恐后给陆续授业解惑。
“蛇蚺化龙,和修士得道一样, 须得看天资。”
整个九重天界, 修士多如银河星斗,能修成元婴的逸群之才已经屈指可数。
能破境化神,更是寥寥无几,几千年也难出一个。
“不是境界高, 资质就一定好。”凌承泽意态狂妄嗤笑道:“你看那么多靠丹药堆叠起来凑数的元婴,境界就止步于此。给他们几千上万年,也突破不了化神。”
靠丹药突破金丹的陆续很想掉头就走, 从今往后把所有窗户都紧紧锁上。
寰天道君兴味盎然看了他一眼:“有些人修为低, 只是因为入道时间不长。若是天资旷世, 用不了多久就能后来居上, 赶超前人。”
陆续点点头。他的师兄就是这么一个后起之秀。
他整个师门, 都是根骨奇绝的修道天才, 就他一个资质平庸的师门之耻。
若是师祖们在天有灵, 想必能被气活过来。
“此处这么多蛇蚺, 我们无法得知,哪一条最终能够化蛟成龙。或许此时修为最低的那一条, 才有此机缘。”
“何况,炎天当世没有再能布下苍梧派法阵的阵修宗师。”
道门甚至已经没有元婴境界的阵修。魔门那几个, 都是星炎魔君眼中“凑数的”。
绝尘道君温雅淡笑:“修行靠天赋根骨, 相逢却要靠天命, 因果, 机缘。”
“阿续, 我们能在亿万人中相遇, 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师尊柔情蜜意的戏谑,让陆续心中瞬间生出一股不祥。
他后背渗出几滴冷汗,果不其然,对方继续调笑: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1)红尘缘分皆天定,你既然想结个道侣,等出了连沧山,我们……”
绝尘道君的送命题正说到关键之处,生生被人打断。
凌承泽抢话:“陆续,当初山永镇幻境,无数分隔空间,我们俩都能遇上,这才是真正的天定姻缘。”
深邃浓丽的眉眼,眉飞色舞的神情活像个悍妇:“何况你玩弄了我身子一整晚,必须得对我负责,若是敢对我始乱终弃……”
陆续面无表情,等着听这件是似而非之事的后果,忽然被人捏住手腕,扯了一个踉跄。
寰天道君将人拉到身前,手臂虚扶流畅紧致的后腰:“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2)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3)
寰天道君昨晚喝酒了?现在还没醒?
陆续一脸冷漠看着三个丰神俊逸的绝世大能,在自己面前似若后宫争宠,争风吃醋,瞬时感觉自己像个坐拥三千佳丽的君王,忧心着今日该翻哪位佳丽的名牌。
——没喝酒都觉得头疼欲裂。
他这张死人脸,看上去就这么好笑?捉弄起来就这么好玩?
他面无表情磨了磨后槽牙,感觉自己已经心如死水,百毒不侵。
正当对大能们的捉弄调戏视若无睹,忍气吞声时,倏然感觉身后刺来一股寒如刀锋的目光,激的脖子一凉。
敏锐的感官对这种阴恨怨毒的目光并不陌生,他瞬然转过身,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半个人影。
陆续眉梢微皱,三位大能胡言乱语的情话霎时变为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陆续微疑:“附近好像有人?”
绝尘道君不以为意笑答:“此处是蛇蚺栖息之所,冲蛟龙而来的不止我们。”
“方圆五百里有七个元婴,金丹我没数。”寰天道君笑音狂傲,“来的人比我预料的要少,他们不敢过来,不必在意。”
凌承泽还未说话,陆续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来连沧山的元婴修士,大都为寻找蛟龙,但他们在此处,别人不敢靠近。
昨日三人手起刀落,半刻钟都不到,轻而易举诛杀了一个道行高深的元婴中阶。
那一幕震慑心神,不少人仍心有余悸。
同欲者相憎,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分划地域各自寻找,避免相见。
凌承泽轻笑:“你修为低,灵识无法感知元婴修士的位置。不过我在此处,没人有胆动手。”
陆续漠然点点头。
若是有人发现了化蛟的蛇蚺,元婴修士们要如何争夺,不是他这只小弱鸡能插手的事。
只是方才他感受的到的怨恨目光,并非为着蛟龙,而是冲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早已习惯背后被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师尊在这儿,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虽不知妖王如何靠气味分辨出没有蛟,另外三人的判断和他一样。
几位大能轻而易举斩杀了几只元婴境界的妖兽,漠不经心拿了一些万千修士梦寐以求,对他们来说却可有可无的天材地宝。
陆续垂眸跟在绝尘道君身后,乖顺地当着让大能们随意捉弄,供他们调笑解闷的摆设。
那道怨恨的目光不时投来,凌承泽问了一次:“要不要把人杀了?”
陆续摇头。
那个方向有一个元婴尊者,带着七八个金丹弟子。他没见到人,暂时难以分辨究竟谁在盯他。
魔君是意思,将人都杀了,清静。
陆续心道:不至于,恨他的人多了去。别人不过盯他几眼而已,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人。
凌承泽又借题发挥,再一次说起陵源峰勾心斗角,笑脸魑魅的人心鬼蜮。
陆续恨了他一眼,偷瞄向师尊。
绝尘道君清风朗月,气定神闲,对魔君信口开河的污蔑置若罔闻。
陆续再次叹服,他要有师尊的修为,早一剑朝凌承泽捅上去,让他永远闭嘴。
若非心怀洒落,能由着他在这儿胡说八道?
信步漫游了几里山道,忽然一道轻烟落在几位大能面前,化作人形跪伏在地,神色仓惶道:“我们遭遇了凶悍妖兽,万望二位道君施以援手。”
那人三言两语朝几人慌忙说明情况。
他师门一行发现一处兽穴,入洞查看。
谁料里面的妖兽实力强悍,他师父不是对手,陷在了里面。
几个弟子跑出洞,如今正四处求援。
“已有两位尊者入洞,至今仍未出来。”
“什么妖兽这么强?”凌承泽瞬间起了兴致,“莫非是蛟龙?”
金丹修士摇头:“是一只腾蛇。妖力超过元婴高阶。”
“那也行。”沙哑嗓音狂妄一笑,“老妖怪,走,去看看。”
寰天道君同他一样凶横好战,绝尘道君不会对旧友的求援置之不理。
陆续又被几人拉扯着,瞬息之后来到了那处兽穴洞口。
一个幽黯庞大的地穴掩在茂密长草中,穴道向下延伸,黑黝黝不透光,似如一张恐怖巨口,大张着嘴等着猎物进入。
离着洞口八丈远,陆续就已经感觉到地穴中扑面而来的强大妖力,似如凝结成实质的淡淡烟雾,缓缓升腾,直上云霄。
妖王风轻云淡,理所当然道:“陆续护体真气太弱,洞里的妖气会损伤他的经脉,他不宜进去。”
“你们进去吧,我陪他在外面玩一会。”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可陆续总觉得,妖王有意无意又在嘲讽他修为低。
凌承泽回头看了妖王一眼。
妖王会意,温文尔雅缓声一笑:“若再出现昨日的情况,我即刻出手。”
“阿续。”绝尘道君在清秀尺骨上温柔摩挲,“把为师的剑拿出来。”
“再有人敢朝你挑衅,你大可直接杀之,无需留情。无论何事,都有为师替你担着。”
陆续拱手称谢,恭送三位大能离去。
黑暗缓缓吞噬几道颀长背影,他远离洞口十丈,找了个地方靠坐,蓦然舒出一口气。
越级杀敌是别人的戏码,他和连沧山的妖兽差了几个境界,根本就不该来这个地方。
妖王走到他旁边坐下:“那只腾蛇修为凶悍不好对付。即便承泽他们,也要花一些时间。”
“我们要不四处走会,散散步?”
陆续摇头。
妖王叹笑:“你怎么还是不信我。”
清冷声调避而不答:“殿下不进去,不就分不到腾蛇身上的宝物?”
“承泽在,别说我,就连你师尊也抢不到多少好的。”妖王不以为意轻笑,“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还是在外面待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