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的席位在二人中间,再一次受到众多意义不明的怪异目光。
北梁皇帝朝秦时敬完酒,又转向陆续,语尽讨好之能:“听闻这位小仙君是皇叔的师弟?寡人敬仙君一杯。”
毕竟是凡界的九五之尊,当着满朝文武和外国使臣的面,秦时都赏脸以茶代酒同他喝了一杯,陆续自然不能拒绝。
精妙嘴角挂着一如往常的虚情假笑,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师弟,”同北梁皇帝饮完酒后,秦时给自己杯中斟上了酒,朝陆续举杯:“惟愿当歌对酒,月光长照,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陆续霎时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硬着头皮喝下这杯后,事情果然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
寰天道君还是那句“拟把疏狂图一醉”,找他一口气狂饮三杯。
接着秦时又来。
陆续感觉自己的头再次开始疼痛——这二人又要轮番上阵,灌他的酒。
他们想看他醉酒的丑态,他明白。可这二人酒量如何,自己心里没个数?
心里没个逼数的两位尊者一杯一杯灌他的酒,陆续以手撑头,欲哭无泪。
没过多久,两人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寰天道君眼中朦上一层迷离,将头凑近:“陆续,今日恰逢千秋节,是难得的吉日。此时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我们今夜合籍结为道侣,此生携手,永伴千秋。”
陆续急忙侧身,偏头,避开对方的鼻尖。
头一转,秦时的脸又映在眼前:“师弟,我们即刻回房行周公之礼。三日后举行合籍大典。我二人的合籍大典,一定比千秋大祭更为隆重奢华。”
陆续再次偏过头,手肘撑在案桌上,面无表情揉捏太阳穴。
此时还是北梁国宴,宴会场中宾客不下千人。
本就有不少人一直关注着他们,两位尊者这么一闹,数百道目光齐齐投来。
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乐声人言混在一起,交织出杂乱无章的喧哗吵闹。
陆续酒意还未上头,已经头痛不已。
这些绝世大能一喝就醉,一醉就胡言乱语,他只感觉筋疲力尽,无话可说。
还好北梁皇帝替他解了围:“小仙君是否要和皇叔一同回房休息?”
要!当然要!
陆续速即站起,宽袍大袖扬起一阵剧烈风刀。
几个伶俐宫人飞速上前,将秦时和寰天道君扶起,陆续如蒙大赦般跟着他们从偏门离开宴会厅,急不可待朝向后宫住处走去。
陆续不知寰天道君这几日住哪,他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影踪。
秦时酩酊大醉,路都走不稳,即便被好几个宫人搀扶着,还在歪歪斜斜不停朝他身上倒。
宫人们战战兢兢,走路只敢看自己脚尖。一路冷风阵阵,垂柳在宫墙上舞出扭曲阴影,像奇形怪状的凶邪,气氛诡异得让人心惊胆颤。
好不容易走回住所,宫人将秦时扶入的却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陆续的房间。
没等他说话,几人已将秦时扶上床榻,随后匆忙告退,快步出了卧房。
陆续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过了半晌,稍微回过一点神,他急忙大步走出房间,吩咐门口的宫人照顾秦时,顺便问:“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宫人恭敬点头:“苑内都是空房,但长久无人居住,收拾出来的只有这两间。”
陆续一叹:“能不能再收拾一间房出来?铺张床就行。”
宫人口中称“喏”,速即安排。
没过多时,就在长廊另一头收拾出一间新房。
即便宫人连连告罪:“时间紧迫,房间简陋,只能请小仙君将就一晚。”皇宫大内的房间,其奢华程度远胜民间。
陆续本来就没有挑三拣四的奢侈习惯,房间窗明几净,床榻软枕温衾,已经令人满意。
他被人灌了不少酒,路上风一吹,酒意上涌,头部穴位又开始突跳,头疼的厉害。此时只想倒头就睡,再也不管其他。
粗疏沐浴之后,他胡乱套上一件中衣,往软被上一倒,再不想动弹。
陆续一贯浅眠,意识朦胧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做了个什么恶梦,却又神思恍惚难以分辨。
不知睡了多久,心念忽然涌动,乍然惊醒。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外边有什么东西。
他从榻上起身,召出长剑,谨慎防备。
不过片刻,窗棂忽然响动,被人用极为高超的技术从外面悄然打开。
陆续没感觉到灵气,要么是个压制灵息的修士,要么只是个凡人。
大窗被人悄悄推开一道能过人的窄缝。
紧跟着,一道黑影从缝隙中闪入,所有一切行为,迅疾如电,又如微风般悄无声息。
这人身手了得,想必做惯了梁上君子。
陆续早有准备,来人身形还未站稳,他已当先一剑刺出。
对方没料到屋内早已有人等候,急忙挥刀抵抗。可惜失了先机,几招之内就被长剑抵住脖颈。
房内虽未亮灯火,修士心明眼亮,漆黑夜里也同样能清楚视物。
来人穿着一身宫女的长裙,先前已在别处同人激烈打斗过,身上有几道鲜红伤口,发髻凌乱,垂发遮了大半张脸。
方才打斗时,人影晃动,陆续未能看清对方相貌。
如今对方被他挟制,动作骤停,他才有机会细看。
一眼掠过,却是骤然吓出一身冷汗,余下的一半醉意瞬间惊醒。
“松雨?!”
薛松雨怎么会在此处?!
又为何如此打扮?还受了伤。
清艳眼眸闪过一缕寒光,再次细看了对方一眼。
不是薛松雨。
虽然长得很像,但她身形和自己相仿,明显高过薛松雨。
身量如此之高的女子实不多见,再仔细一看,她虽然高瘦,形体骨架显然不是女子,甚至比他还壮了半分。
是个男扮女装的男子?!
陆续正自疑惑,窗外摇荡过几缕亮光,又有铁甲踏地和寒铁兵戈之声,和喧哗吵闹的“抓刺客”混在一起。
刺客?!
和长相极似薛松雨的刺客对视半晌,一丝心念忽然涌上,陆续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薛乔之?”
刺客身形明显一顿,却并未回答。
此时追铺刺客的宫廷禁卫已走到宫苑门口。
房外传出两道人声。
宫人:“你们知道这是谁住的院子吗?竟然随意乱闯?”
禁卫统领:“我们奉命追捕刺客,我眼见刺客逃入院中,若是伤了贵人,这责任谁担当的起?”
“要是不小心冲撞贵人,一切后果,由我来负。”
不等话说完,一队披甲执锐的禁卫已蛮横闯入,在院中四处搜查。
薛乔之眼神瞥向窗外,作势要逃。
陆续一把将人扯过:“躲我房间里。”
不过片刻,门外就传来重重敲门声。
禁卫统领动作粗鲁,声色俱厉:“大内侍卫,奉圣上之命抓捕刺客,还烦贵客开门,让我们进房搜查。”
宫人又急又气:“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住里面的贵客是谁?!”
禁卫统领是北梁皇室子弟,又是仙门中人,平日在宫中飞扬跋扈惯了,不知此院谁住着,也没兴趣知道。
他只知道刺客身影跃入院中,血迹又断在这间房外,刺客极有可能躲在这间房里。
又敲了一声门,无人应答,他心中不耐,豪横地直接推门闯入。
房门大开,房中景致映入众人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 李白 《把酒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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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小剧场
陆续:秦时和柳长寄居然想给师尊服用清心丹!无耻!
秦时&柳长寄:???
其实有在脑内幻想给陆续吃下,不过只是想想。毕竟这里是阿晋。
陆续陷入另一个极大的误会:大能们一直嘲讽他修为低,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众大佬:???
明明是情不自禁想逗弄心上人。太可爱了。
陆续支起上半身, 靠坐在床榻上。
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中衣衣带并未系上,半遮半掩地露出一线净白流畅的玉光。
灯火从房门外透来, 耀照在瑰姿玮态的倾世容颜之上, 彷如霜寒白玉染上一层浮跃流华,光耀灼目,妙彩万方。
粗鲁闯入房中的禁卫动作倏然一顿,呆眉愣眼立在原地, 一人的手还扬在半空,僵直维持着推门的姿势。
净润嗓音如同千年冰层下的冻水,无波无澜, 冰寒刺骨:“何事?”
宫人从门口躬身挤入, 诚惶诚恐解释:“宫中来了刺客, 禁卫例行公事, 要看一眼小仙君的房间。打扰小仙君清修, 还望小仙君恕罪。”
禁卫统领回过神, 动作敷衍朝陆续拱手行礼, 随后一声令下:“搜!”
禁卫们分头各自搜查, 房梁,屏风, 帷幔……各处能藏人的地方搜了个遍。
陆续端坐床榻,神色冷漠, 放任这群嚣张跋扈之人的粗鲁行径。
宫人立在床边, 连声朝他赔罪, 不时气急败坏朝禁卫怒道:“你们动作轻些, 别吓坏了贵人!”
禁卫置若罔闻, 蛮横地搜完房中每一个角落, 一无所获。
宫人气得磨牙凿齿:“搜完了吧!可以走了吧!”
禁卫统领在门口站定,仔仔细细又将房中扫视一遍:他明明见到人影翻墙进苑,血迹也断在房外。刺客分明躲在某处,为何找不到。
狐疑的目光审向陆续,端详了他半晌,倏然抓住他浮移的目光——他好几次偷偷看向房中衣柜。
统领顺着他的目光谨慎看去,衣柜门缝处漏出一片衣角。
他即刻下令:“把那几个柜子都打开看看!”
“贵人的东西怎可随意乱动!你们别太放肆!”
宫人惊声阻止,蛮横无礼的禁卫依旧置若罔闻。
统领用刀挑开柜门,动作傲慢粗暴,嘭的一声激起符火摇曳晃荡。
柜子里挂着几套全新衣袍,从内到外一应俱全,随着柜门的抖动轻微摇晃,却仍无刺客踪影。
宫人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幸灾乐祸:“看清楚了吗?刺客呢?”
禁卫已将所有角落,能藏人的不能藏人的,全都翻箱倒柜搜查了一遍,只差掘地三尺,依然未能找到刺客踪迹。
统领无可奈何,朝手下一扬手,带着一队人悻悻离去。
宫人再次诺诺连声朝陆续不断赔礼告罪。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房内终于重新归于宁静。
人走后,陆续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覆盖在身上的衾被一掀:“人走了,可以出来了。”
薛乔之急忙从床榻上跳起,动作慌乱,踉跄一步差点没站稳。
“没事吧?”陆续见他面色绛红,深得几欲滴血,关切问了一句:“被子里憋太久了?”
呼吸不畅?
薛乔之语气冰冷:“你脑子是不是少根筋。”
清艳眼眸瞬间瞪大。
这人什么态度?!
他冒着危险救了他,一句感谢都没有,还骂自己少根筋?!
要不是因为他是薛松雨一直在寻找的胞弟,自己管他死活?!
陆续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你也听到了,他们将所有地方都搜过,耗子窝都能被找出来。”
“你不躲我被子里,躲哪?”
薛乔之恨恨看了他一眼,闭口不言。
薛乔之不是不知,床榻是禁卫唯一不会搜查的地方。
可他蜷曲身子躲在衾被里……二人的姿势……不堪回想……
幽淡冷冽的沉光香味钻入鼻尖,血脉瞬间喷涌上了头,将他从脖子到脸烧得滚烫。
他数次想要移动,哪怕被人发现,也不想以这样的姿势趴在对方腿间。
可后脖颈却被人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他的鼻尖蹭到了对方腿跟。
如此暧昧的姿势臊的他心慌气短,对方却全无所觉,这不是脑子少根筋还能是什么!
二人沉默对视了半响,都无话可说。
香炉中的水烟缓缓流淌,萦绕出一屋诡异的宁寂。
最后陆续忍不住先开口,为了确认再次问了一遍:“你是薛乔之,对不对?”
刺客脸色冰冷,沉默不言。
看来没错了。
他放缓语气:“你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薛松雨的朋友。”
“薛松雨,还记得吗?你姐姐。她一直在找你。”
刺客仍旧一脸防备的冰冷,闭口不答。但眼里一闪而过的暖色,表明他还记得那个已经分别了一个甲子的名字。
陆续默默叹了一口气。
薛乔之是被禁卫追捕的刺客,他是住在宫里的贵人。他们素不相识,对方自然不会轻易对他卸下心防。
易地而处,他也一样。
“我是薛松雨的至交好友,和北梁皇室没有任何关系。你放心,我要是想害你,刚才也不会冒险救你。”
他朝薛乔之扬了扬尖削的下颌:“我帮你治疗伤口。”
“对了,我叫陆续。”
薛乔之冷声问:“你不问我为何入宫行刺?”
“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那还问个屁。
陆续一边给人清洗包扎伤口,一边朝他讲述,这些年来薛松雨一直在竭尽所能寻找他。
他没问薛乔之任何一句过往。这些事,不是他该问的。
六十年间,薛乔之所有经历的一切,该朝薛松雨说。
薛乔之依旧一言不发,只安静地听着。
处理完伤口,陆续又从衣柜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递给对方:“你身上穿的衣服,我待会拿去烧掉。这几日你躲在我房里,我会想办法帮你逃出去。”
见薛乔之脸色仍然通红,他疑惑道:“刚才憋的气还没顺过来?房里闷?要不要开窗?”
薛乔之语气冰冷:“我方才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
“你脑子就是少根筋。”
虽是包扎伤口,他半身赤/裸,前胸后背在擦洗上药时被挨了个遍,能不脸红耳热?
陆续再一次瞪大了眼。
这个叫薛乔之的,怎么这么不会说人话。
现在可以把他交给禁卫吗。
他面无表情磨着后槽牙,心中默念三遍薛松雨,忍了。
“禁卫刚来搜过,后半夜应该不会再来,你可以放心休息半晚。”
薛乔之一愣:“我们,两个,同睡,一张床?”
陆续对这人已经无话可说。他都还没表现出嫌弃,薛乔之的眼神已经把他全身上下嫌弃了个遍。
他压根没打算睡床,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怕自己占他便宜,污他清白?!
他面无表情走到另一边的长椅上,横身一躺,将背影留给对方,懒得再说话。
鸡飞狗跳之后,残留的酒劲又奔涌而上,现在头疼的厉害。
薛乔之冷着脸,毫不客气上了床榻。
想闭上眼休息,眼神却不由自主朝对面看去。
他和薛松雨少时分离,一个甲子不见,双方早已不复当年。
这个叫陆续的,什么都不闻不问,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一个刺客?
不怕自己趁他睡觉时,一刀杀了他?
第二日一大早,窗外刚传来清晨的鸟鸣莺啼,陆续的房门就被敲响。
他揉着太阳穴起身,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薛乔之。
薛乔之同样警觉惊醒,二人目光相撞,同时点了点头。
等薛乔之找个角落藏好后,陆续才走到门边。
门一开,外面站着一夜宿醉后,脸色阴沉烦躁的秦时。
一见陆续,他急忙道歉解释。
他只在昨晚宫宴漏了脸,住在这座苑里的事,只有北梁皇帝和苑中几个负责伺候的宫人知道。
禁卫不知此事,只将苑内的客人当成哪位嫔妃请来的普通宾客。
而他昨夜酒醉,睡的不省人事,今早醒来听了宫人禀告,才知晓昨晚禁卫擅闯陆续卧房。
秦时也揉着太阳穴,神色郁躁:“没想到那群禁卫胆大包天,竟敢冒犯你。”
俊朗双眸闪过一丝狠戾辉光,杀意森然,后面的话没再说出。
二人说话之间,一缕电光势如利剑,从天空中破云直坠而下,寰天道君霎然出现。
幽锐目光看向秦时,神清骨秀的面容沉出凶悍的阴狠和暴戾:“你昨晚在做什么?”
他也是刚刚才知晓昨夜宫里出了刺客。
陆续住在秦时的院里,秦时竟让人半夜擅闯他的房间。
秦时恭顺拱手,心甘情愿低头受了这顿责骂。
寰天道君收敛了几分暴虐怒意,朝陆续温言细语:“往后再有人对你无礼,直接拔剑,无需任何顾虑。你想杀谁杀谁,想做什么做什么,凡事有本座给你撑腰。”
陆续微微扬了扬嘴,转移了话题:“昨夜他们说抓刺客,究竟什么情况?”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朝他解释。
昨夜有一伙刺客,扮作宫女行刺北梁皇帝。
皇帝受了伤,龙颜震怒,下令务必将刺客全数捉拿。
陆续:“刺客捉到了吗?”
秦时漠不经心:“据说逃了一个,目前禁卫还在四处搜捕。”
“这群刺客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北梁皇帝?”
秦时详细解释:“北梁都城内修士众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无门无派的凡界散修。”
一些有道骨的凡人,没拜过任何仙门,依靠凡界流传的修真功法自行入道。
他们虽是修士,一直住在凡界,生活和凡人相差无几。
凡界散修不被修真界承认,大家泾渭分明互不往来。
这些散修自己结成同盟,接一些仙门修士不接的委托。
其中大部分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有一伙凡界散修,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实则就是一些会道法的杀手。
“不知是谁花钱请了这帮人刺杀北梁皇帝。如今正在审问。”
陆续事不关己点了点头。
“我昨晚喝的太多,早上没睡醒,现在头疼。”他揉着太阳穴,朝二人道:“我想再睡会。”
秦时关切询问:“要不要我吩咐人煮一碗解酒汤?”
陆续婉拒:“我觉师兄可能更需要。”
他朝二人行礼告退,揉着头走回房间。
一进屋,上翘的嘴角骤然下垂,倦意悠懒的神色霎时一变。
清艳眼眸喜怒不显地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薛乔之:“听到了吧?”
一伙刺客全被抓了,只剩一条漏网之鱼。
如今禁卫加派了人手,正在四处紧密搜寻。
薛乔之冷着脸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并未不自量力地表现出要去解救同伴的意思。
陆续随口感叹一句:“昨夜是千秋祭,北梁皇室请了那么多修士,皇宫戒备森严。你们专挑最难的时候下手,勇气可嘉。”
他本没想过对方会回答,谁料薛乔之冷声道:“你脑子少根筋,说错了。”
他此刻很想转身出门,大喊一声抓刺客。
将薛松雨三字当成清静经,心中默念三遍,才忍住气冲牛斗的火气。
“正是因为千秋节,宫里大部分人手都被分派去筹备祭典招待来宾,宫中守备反而松散。”薛乔之嗤道:“狗皇帝昨夜醉的一塌糊涂,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他又冷笑自嘲:“只差一点就能取了他狗命。可惜功亏一篑。”
毫不遮掩的森寒怨怒让陆续眉头微微一蹙。
对方几乎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强烈怨恨,不仅仅是收钱杀人那么简单。
薛乔之深恨北梁皇帝?
但别人的私事不好过问,即便问了,薛乔之必然不会回答。
话说回来,凡界散修和凡人皇帝的恩怨,算修界之事还是凡界之事?
乾天宗这样的修真门派,不过问凡尘俗事,薛松雨会怎么做?
陆续默然片刻,同样冷声:“你先好好养伤,我试着想办法,帮你从宫里逃出去。”
“刚才门外那两个是什么人?”
陆续一怔:“你不认识他们?”
薛乔之理直气壮嗤道:“我和他们从没见过面,也无任何瓜葛,为什么会认识?”
“北梁皇宫里有几万人,我都得认识?”
陆续无言以对。
确实。北梁皇室和乾天宗,一个凡界王朝一个修仙门派,从地域上就隔了十万八千里。
凡界散修和修真界的修士,虽同在炎天,实则横隔两个世界。
为了不被又骂一次少根筋,他朝对方道:“秦时是北梁皇帝的……皇叔。”
其实有一点,薛乔之也说的不对。
选在平时,刺客逃出皇宫或许要容易一些。
这次千秋节,秦时和寰天道君都来了北梁,想要在他二人眼皮底下逃走,比登天还难。
他提醒对方:“你把灵息隐藏好,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薛乔之语气不屑:“这你放心,我是杀手,最善于隐藏气息。”
陆续:“……”
好吧,你说的都对。
陆续以醉酒头痛为由,在房里待了整整一天。
秦时宿醉,状态同样不太好,吩咐宫人不许打扰陆续后,也在房里休息。
直到傍晚,才来敲陆续房门,询问他此时感觉如何。
“头还疼不疼,我叫几个医修来给你看看?”
陆续摇头:“不用,多睡会就好。”
“师兄,”他犹豫半刻,面露几分难色,“有没有,清淡一点的食物?我喝了太多酒,腹中略感不适。”
秦时瞬间喜上眉梢:“想吃东西?我即刻吩咐人准备。”
没过多久,宫人端来燕窝鱼翅,瑶柱大虾。
“这是宫中御膳,你尝尝味道如何。”秦时温柔轻笑,“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虽然修士筑基后辟谷,不沾凡食,陆续入道不过才几年。
在欧阳家幻障,秦时见过他以前的粗茶淡饭,当时就想着,往后一定要让他锦衣玉食,奢华富贵。
可惜师弟一直住在尘风殿中,生活起居全由师尊安排。
难得听见对方说想吃点什么,秦时心中情难自禁地欢欣不已。
陆续恭敬乖顺地道了一声谢,端着食盒进了房。
入房后走到桌边,将碗咚的一声重重朝桌上一搁:“吃吧。”
薛乔之神色冰冷:“我可以辟谷。”
“吃点热的身子舒服,伤也好得快。这是你姐说的。”陆续也冷声,“放心,没毒。”
薛乔之静默半晌,缓缓坐下,动了筷子。
陆续面无表情看着他吃完,又勾出虚情假意的笑,端着空碗出门应付秦时。
秦时嘴角高扬的笑意,让他蓦然心生同薛乔之一样的怀疑,秦时应该不会在菜里下毒?
他吃了无所谓,要是薛乔之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朝薛松雨交代?
回房之后,二人各自冷着脸,沉闷对坐了半晌。
陆续又开始头疼。
薛乔之态度恶劣,不会说人话。可他不能不管。
要如何才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中,帮他平安无事地逃出去?
第三日一大早,天光刚亮,房门又一次被轻声敲响。
秦时和寰天道君一同站在门口。
“昨日休息的如何?”寰天道君轻笑,“头还疼吗?”
陆续平淡摇了摇头。
“既然无事,那跟我回去吧。”
清润嗓音疑惑:“回哪?”
“自然是乾天宗。千秋大祭已毕,宫里又在大肆搜查刺客,夜里吵吵嚷嚷,影响休息。”
他就这么走了,薛乔之怎么办?
不行,得想个办法拖延几天。
他顺着话往下问:“你们不留下来帮着抓捕刺客?”
寰天道君讥诮:“什么样的刺客,须得本座亲自出马?”
他又戏谑看了陆续一眼:“只有你这样的刺客,才值得本座亲自出手。”
陆续:“……”
他现在是刺客的同伙。
秦时在一旁插言:“我们只是受邀前来参加千秋大祭。北梁的事,由他们自己解决。”
清艳眼眸微微垂下,陆续沉默不语。
“怎么?”寰天道君一怔,“不想回去?”
陆续未答,秦时先问:“还想在北梁多玩几天?”
精妙薄唇略微一扬,答案尽在不言。
“想做什么,直言即可。”寰天道君温柔轻笑,“想去哪?我带你去。”
“今日想在宫里再走走。”
陆续在二人的带领下,又一次在北梁宫廷内闲逛。
禁卫加派了人手搜捕刺客,一路不时看到披甲执锐的禁卫四处巡逻。
他假意问道:“刺客还在宫中?怎么知道他没有逃出宫门?”
这一句话又遭到了两位大能的嘲笑。
“北梁皇宫虽在凡尘,也花重金布下了仙门法阵。岂是那么容易逃出去。”
清绝眉宇几不可查一皱。
他一路默记着皇宫道路,又不时佯装好奇,询问各处宫殿。
意外察觉,秦时和寰天道君对北梁皇宫并不熟悉。
“我没在凡界待过几日。”寰天道君漠不经心,“我在柳家待到十几岁,之后去了乾天宗。”
即便皇宫,凡尘俗世在高高在上的得道真君面前也不值一提。
秦时同样对凡尘不屑一顾:“我同师尊去往乾天宗以后,只在千秋节回来过几次。”
他少年时虽住在宫里,也早已是尘封多年的往事。
一队卫士和三人擦身而过,陆续又问:“抓到的刺客怎么样了?他们为何要刺杀皇帝。”
“据说有几个严刑逼供后伤势太重,死了。还剩一两个,可能也能快了。”秦时不痛不痒冷然道,“至于原因,我没问。”
“有兴趣?我派人去问问?”
尖削下颌摇了摇:“只是一时好奇。第一次见到皇宫和刺客。”
两位大能又是扬嘴一笑:“凡尘之物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占地大一点而已。”
尘风殿和辰宿殿这样的仙宫,才是不论仙凡,心中向往的所在。
三人闲庭信步,走马观花在宫中逛了一圈。
回房后,陆续将所见的一切告诉薛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