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秦时送他以示威胁的那把凶剑,散发的血霜之气比寰天峰寒狱中的冷气还要瘆人。
陆续瞬间想起剑主英年早逝,不得好死的诅咒。
秦时又在含沙射影嘲讽他。陆续心中暗骂一声,笑答:“剑用的顺手。那盒糕点,可入得了师兄的口?”
虽然他和山大王都一致认为,秦时送剑,他送毒,半斤八两礼尚往来。
可他和薛松雨都没有能对修士有效的毒药,只能嘴上逞个痛快。
秦时身形一顿,语气有点含糊:“嗯……好吃。”
“师兄喜欢就好。”毒不死你。
陆续正打算告辞离去,却听对方道:“你若是找不到对手练剑,我有空闲。明日……明日和我一同练剑,如何?”
偷溜去寰天峰的事,铁定被秦时知道了。
所以秦时特意相邀,阻扰他明日再去——虽然秦时不一定清楚他到底去寰天峰做什么,只是想着坏他的事。
可于兴不能等。
“我明日已经和松雨约好。”
“……”
秦时沉吟不语,陆续能感觉他毫不避讳,直直看向自己目光中幽藏的锋锐杀意。
二人笑里藏刀对视了几息,秦时率先移开目光:“你要回屋?我送你。”
能把监视如此正大光明,清新脱俗的瞎说出来,这伪君子的养气功夫实属天下一流。
就凭这一点,陆续也心服口服地称他一声“师兄”。
他好笑又无奈,嘴角同样扬着虚情假意的淡笑,说了声“多谢”,迈步朝侧峰走去。
一路上,明显能感觉秦时有意拖慢脚步。
陆续我行我素,按自己的步调迅速回了居所。说了告别之语,对方却似乎没有即刻离开的打算。
他不禁有些心烦。
但他心知,秦时必然也一样。
秦时对他的暗恨,比自己对他的不满更甚百倍。
如今正是要沉下心,互相比拼耐性的时候。
秦时满心杀意,却找不到机会暗中下手。
秦时比他演的还累。
陆续装腔作势的笑容更深,朝对方点了点下颌,才转身推门进入房中。
草丛中传来悉索虫鸣,被毁得东横西倒的林木还未长好,杂乱得如同秦时剧烈跳动的心音。
陆续清艳的眉目在皎月下萤光如玉,绝世风华晃得人意乱情迷。
挺立的昂扬让秦时举步维艰。
半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孤影在月下站了半天,幽幽吐出一口气。染了三分夜色寒意的高挑身影带着月华转身离去。
虽然现在才七时,他已经预见了今晚的梦境。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2)
陆续一早去尘风殿请安,随后又悄悄避开路上同门,再次去往寰天峰。
气贯长虹的界标石柱缓缓映入眼帘,今日山门轮值的修士不是昨日那两个。
该上去说明来意,求见峰主?还是什么都不说,就站在一旁,等寰天道君感应到他后,派人来接引。
无论那种,都会先遭一顿白眼。
习惯了习惯了。陆续心中苦中作乐,自嘲一笑。
嘴角勾出宛如计算过的精确幅度,轻灵的白靴踩着山道,缓步走向寰天峰山门。
一踏入地界,宽阔石道两旁的粗大巨木突然无风自动,一缕飘影青烟霎然间降在陆续面前。
青烟缓缓化作一道人影,朝陆续抬手行礼:“陆师弟,峰主派我在此迎接,他已经在辰宿殿等候多时。”
陆续略感诧异。
对方是昨日为他领路的殿前弟子,算是熟面孔。
寰天道君一大早就派他在这里等自己?
他回礼:“有劳师兄。”
便在两个值守弟子惊掉下巴的目光中,跟着接引人直接走向辰宿殿。
寰天道君还是那幅霸气狂傲的姿态,翘着长腿斜靠在雕刻奢华的宽椅上。
见陆续进门,他身形轻微一顿,随后挺直了劲健的腰背,缓缓扬了扬嘴角:“来了?”
陆续恭敬行礼:“参见峰主……”
“这是于兴房里搜出来的功法。”寰天峰主朝殿前弟子看了一眼,弟子会意,将一本线装的书籍双手奉到陆续面前。
“不过是地阶的功法,还是残卷,”清越嗓音轻嗤,“没什么可取之处。”
非天阶高品级的功法,入不了高高在上的元婴尊者们的眼——却已是普通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陆续接过来,仔细观看。
书页应是刚抄不久的,纸张和墨迹都还很新。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书皮上写着《戏春风》,从外表看,只是极为寻常的闲野书籍。
陆续将功法交还给殿前弟子。
寰天道君道:“本座已经派人询问过搜查于兴的,是哪两个弟子。”
“本座将他们叫来辰宿殿审问,还是你过去找他们?”
寰天道君这是在帮他?
陆续原以为他只会袖手旁观,他得自己想办法找到那两位高阶弟子。
没想到峰主今日居然愿意帮这个忙。
“多谢峰主。我想自己过去,不必劳烦那两位师兄跑这一躺。”
多走走,多看看,或许才能找到线索。
“也行。那本座也同昨天一样,陪你过去。”
陆续借了殿内一间房,依旧和昨日一样,换上寰天弟子的道袍。
出房时,寰天道君抱臂倚门,安静地站在门外等他。
陆续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寰天道君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但哪儿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1 双调·蟾宫曲·春情
*2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误会小剧场
陆续:柳长寄在小黑屋里对师尊强取豪夺。
柳长寄:……要我把真相说出来吗?
陆续:我和秦时互飙演技。
秦时:……求问师尊,遇到这么迟钝,又爱胡乱脑补的心上人该怎么办?
师尊:……我也很无奈。
周六晚上十一点更新。姐妹们不要熬夜,周日更新后一起看哈~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034章 初现(七)
“这个你拿着。”寰天道君递给陆续一块手掌大小的金黄令牌, “你拿着它,想问什么尽管问,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寰天峰主令。见令如见峰主。
看着和往日睥睨狂傲完全不同的正经神色, 陆续心中再次疑惑:寰天道君今天怎么转性了?
但对方愿意帮忙, 他求之不得。
在峰主纡尊降贵的亲自引领下,陆续很快走到了寰天峰高阶弟子居住的地方。
下位弟子的居所,喧嚣拥挤,有如闹市, 满是烟尘。
而上位弟子的住处,飞阁流丹,碧瓦朱甍。翠树青烟氤氲着红桥飞瀑, 苍空卧虹绚烂出仙境妙华。
陆续腰间挂着峰主令。即便只是一个筑基, 修为高深的金丹修士们见了他也不敢怠慢, 有问必答。
在态度热情的师兄们指引下, 他很快找到了搜查于兴房间的一个修士的居所。
这个修士显然已经提早得了峰主的命令, 待在房间里等着, 哪儿也不敢去。
陆续刚进门, 另一位修士也得知了消息, 自己跑了过来。
二人清楚陆续来意,他无需多问, 他们已知不无言地将那日情况详细回忆了出来。
他二人负责于兴所住那一层楼的所有房间。进入于兴房内后,本是列行公事地检查, 并未太慎重。
未曾想到粗略一翻, 就在书架上发现了魔门功法。
“大苦瓜……于兴书架上的书不少。你们每一本都拿出来看翻看?”
“哪儿能呢。”其中一位名为张穹的弟子嘿嘿一笑:“那本书套着《戏春风》的书皮, 我一时心痒, 就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朝陆续挤眉弄眼, 一副“你懂的”狎昵姿态。
陆续疑惑。他不懂。
为何见到这本名叫《戏春风》的书会心痒。
“怎么师弟你不知道?”张穹比他还诧异, 又瞄了另一位名为陈棋的同门一眼,“还是和陈师兄一样,不爱看《戏春风》?”
陆续茫然的眼神恰到好处地回答了对方:他压根不知这书是什么东西。
他偏头看了眼寰天道君。
目空一切的峰主眼神同他一样迷惑:没听说过。
张穹顿时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个瞬步移动到书架边,动作麻溜地从隔层中抽出一本书,又一闪身出现在陆续眼前。
整个动作不过两息,身法灵巧有如行云流水,残影晃得人眼花缭乱。
他像个热忱推销书籍的书商,殷勤又卖力地朝陆续介绍手中书籍,还生怕他不学无术不爱看书,直接将书翻开,摊到他面前。
陆续扫了一眼,看到了书上白纸黑字的内容。
“师尊……”陆续沙哑的嗓音哭泣低吟:“求求你……放过我……”
破碎的哀泣唤来更为暴戾的凌/辱:“陆续,平日为师怎么教导你的?吃下去。”
“师尊,不……啊!”
陆续:“……”
这他娘瞎眼的什么东西?!
他瞬间明白了《戏春风》究竟是什么玩意,并且想将其一把火烧掉。
张穹却还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朝他讲述着这风月话本词句多么妙笔生花,内容多么引人入胜。
这是乾天宗最出名的系列话本。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讲述了宗内耳熟能详的名仕们各种奇闻轶事,爱恨情仇。
作者笔力了得,曲尽其妙,情/词艳/曲酣畅淋漓,场面极其香艳。
戏春风的内容紧跟潮流,近一年来的故事主角,多是乾天宗被人议论的最多的弟子——陵源峰陆续。
陆续是陵源峰最好看的摆设,在各种香艳故事里,他几乎都是被几位尊者肆意狎玩的娈宠,看得人直呼过瘾。
张穹越说越来劲,完全不知道话本中的主角本人,此刻正面色铁青站在他面前。
“所以你看到于兴书架上的《戏春风》,忍不住拿出来翻看?”陆续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将心中无可奈何的愠怒压下,面无表情问,“当时于兴房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最异常的就是这本《戏春风》!”张穹依旧激动地说个没完,“它上面写着贰零贰壹,是最新的一期,我都还没看过。”
他没想到竟然出了新的故事,压根管不住手,即刻就拿出来翻阅。
怀着满心期待,朝圣似的将书打开,里面的内容让他瞬间傻了眼。
并非翘首以盼的陆续和陵源峰三尊者不得不说的故事,居然是魔门的修炼功法。
他又像邀功似的,朝相逢却不识的陆续自豪道:“陈棋师兄不爱看风月话本,从书架前经过都没发现。还是多亏了我。”
陆续再次无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绪转移到全神贯注的思考中来。
若是伪装成一本普通的书籍,这些搜查的弟子心不在焉,潦草扫一眼,不一定能发现。
特意将书皮换成《戏春风》,还是大家都没看过的最新内容。搜查的弟子难免心痒好奇,一旦拿出来翻看,定会发现其中玄机。
现在已然能够肯定,于兴必是遭人陷害。
若是自己的东西,谁会用这么惹人注意的书皮做伪装?
分明就是放在那里,明目昭彰地叫人来发觉。
而且混入的时间不会太久,就是这几天的事。否则如此显眼的东西,于兴自己会发现。
可惜还是不清楚,究竟是谁陷害了于兴。
能问的都问了,没能再有收获。
陆续朝二位师兄告辞,打算离去,张穹却将他叫住。
“这位师弟的容貌如此卓绝,依我之见,必不在那陵源陆续之下。”他瞥了一眼陆续腰上挂着的峰主金令,谄媚的眉眼都快挤到一处。
“我自入门以来,从未见过峰主将令牌交给别人,”他举起两只手,将大拇指按在一起,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师弟何不看看《戏春风》,也学学陆续勾人的手段,说不定……”
他嘿笑一声:“若是师弟也能像陆续那样,凭着美貌将峰主拿下……”
“苟富贵,无相忘。”
相逢却不识的寰天峰主和陆续各自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唉,怎么还摔门呢?”张穹一脸莫名地看着被大力推的巨响震天,微微颤动的门板,好意朝离去的美貌师弟大声提醒,“据说峰主喜欢温柔雅意的。”
白靴踩踏在光华如镜的青石板上,倒映出轩然潇逸的清瘦身影。
陆续早就知晓,宗内同门们厌恶妒恨他,但今日才知,他竟然成了喜闻乐见的风月话本主角。
五味杂陈,啼笑皆非。
他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安慰自己放宽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酒临风,宠辱皆忘。(*)
刚调整好那颗只装的下泾渭分明的厚恩和深仇的心,正打算考虑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忽然听见一声微沉的低问:“闻风他们,真的将你视作……你时常受他们欺/凌?”
陆续一口老血,几欲和一句朝对方祖宗的问候同时喷涌而出。
他是没少遭秦时的鄙夷蔑视和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但绝非话本中那样被他们当做娈宠。
就算是玩弄,也是他调戏方休!
“柳峰主,”清润嗓音拢上一层凛冽冰寒的讥嘲,“您老人家不会身居高位太久,惯看风雅,见了点什么低俗风月就当真了吧?”
冷音顿了顿:“即便你不相信我,也应当清楚师尊的品格。”
绝尘道君有匪君子,光风霁月,怎么会容忍门下出这等帷薄不修的荒/淫之事。
这声极尽疏离冷漠的“柳峰主”让柳长寄心尖蓦然一震,彷如被一根柔软的尖刺钉入,伤害不大,痛感却极其尖锐。
他沉默片刻:“是我失言。但你并不了解闻风。”
权倾天下的上位者,连道歉都是这么的轻飘敷衍。
陆续冷冷一笑:“我确实比不上柳峰主和师尊相识多年,情深义重,彼此了如指掌。”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师尊的尊敬仰慕。”
他和绝尘道君无亲无故,对方不仅救了他的性命,更对他照顾有加。
师尊情至义尽。
他此生所愿,唯有报恩。
柳长寄蓦然一怔。
他不了解陆续,他被闻风带到乾天宗还不到三年。修士寿数绵长,百十年,也是须臾即瞬的石中火梦中身。
那日闻风开坛讲道,陆续和他门下弟子起了争执。
他察觉到陆续身上一点奇特之处,才对这个闻风成日带在身边的徒弟生出几分好奇。
可这并不妨碍,他将他放在了心上。
那点微小的兴趣,如同一颗毫不起眼,却生命力极盛的种子,一旦在心隙中扎根,就吸取着他的心尖血液疯狂生长。
等意识到时,早已根深蒂固,结成罗网,将他的心禁锢在牢不可破的情丝囹圄中。
柳长寄哈哈大笑起来。
陆续,这人可真有趣。
寰天道君又突然发什么疯?陆续心中讥谤。可他有求于人,对方也毫不吝啬地给予帮助,终是欠了一个因果人情。
没必要因为一点口舌之争惹怒他。
大苦瓜还被关在寒狱里,若是寰天道君因为这一怒,不愿再让他查明真相,他就害了大苦瓜。
得不偿失。
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自己又不少快肉。
陆续深吸了口气,迈开腿朝于兴住处走去。
他还得继续寻找线索,找到大苦瓜是受人陷害的决定性证据。
再次来到“醉红楼”,昨日那几位师兄对陆续印象深刻,态度依旧热情。
但陆续觉得他们可能地位低微,从未见过峰主令。
明晃晃的金令牌挂在腰间,他们视而不见,只对着他的脸笑容可掬。
“贰零贰壹号的《戏春风》?!”一位师兄一听,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一声巨响,“最新的一本出了?!”
“我连贰零贰零那本都还没买到。师弟你在哪里见到的最新一回?”
“内容如何?上回讲到,陆续不小心惹到我们峰主,被秦时师兄救下,正要以身相报,衣袍已解,却断在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你看的那是上上一回。秦师兄龙精虎猛,自然是让陆续哭泣求饶了三天三夜。上一回的故事,是凤鸣峰歌宴。”
“陵源峰的三位尊者,将陆续带入凤鸣亭中,扯去他的衣袍,正要轮流施以惩戒,又断在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几人一同朝向陆续,异口同声:“师弟,后来的事情如何?几位尊者是如何惩罚他的?”
陆续:“……”
他咬了咬后槽牙,笑容有点僵硬。
无话可说。
这个风月话本,写的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的鸟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 岳阳楼记
《戏春风》,乾天宗最受欢迎的小颜色书籍。
小黑屋大家都爱(bushi)
第035章 初现(八)
陆续深吸了三口气, 才将心火压下,面无表情问:“所以住在这里的师兄们,都没人见过贰零贰壹号?”
“乾天宗弟子多, 《戏春风》一书难求。第一批只有上位的师兄们才有。等轮到我们能买到, 可能要一两个月之后。”
陆续眉梢微蹙。这几棟弟子苑中没有?栽赃大苦瓜的,不是住在这里的人?
是修为较高的上级弟子?
那人也有些精明,用了大家翘首以盼的最新一回《戏春风》封皮。
若是用以前的,张穹早就看过, 并且对其中故事倒背如流烂熟于心,不会心痒拿出来翻看。
“最近有没有高阶的师兄来过?”
偷偷潜入大苦瓜的房间易如反掌,但这片宛若闹市的弟子居苑人来人往, 路口走道就没个无人的时候。
栽赃者是住在别处的高阶弟子, 他来的时候, 或许会有人见到。
“我们住的这地方, 怎么会有上阶级的师兄愿意一顾。”一人直摇头, “别说最近, 这一两年, 也就那日例行检查时, 来过两个金丹高阶的师兄。”
他斜眼偷瞄了一眼陆续身边的同门。
这个其貌不扬,过目即忘的下阶内门, 却有着前所未见,让他心惊胆战吓到腿软, 几欲下跪的可怕灵压。
他把不准对方的身份, 只觉心中惴惴, 不敢胡乱言语。
在陆续的请求下, 他们又传讯朝认识的同门询问。
“醉红楼”的这几个修士人脉广, 很快就问遍了居苑中几乎所有的同门, 大家都言辞凿凿,说着他们没见过,并且绝不可能有上阶级的师兄来此。
除非有道行极高的修士,刻意用障眼法伪装成下位弟子,掩人耳目。
可这事哪能呢?修为高深的上等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怎么会来这种弄脏他们鞋底的腌臜闹市。
陆续默默看了眼他旁边,用障眼法伪装成下位弟子的寰天峰主。
确实感觉他吃饱了撑的。
寰天峰主和他那一批修为高深的殿前随侍,不至于无聊到这个境地,跑来此处栽赃陷害一个区区筑基。
他们可能都不知道戏春风。
到底会是谁呢?
一个能买到最新一回《戏春风》的上位高阶内门。就在近日,悄悄潜入于兴房间,将魔门功法混在于兴的书架上,等着搜查的同门一眼注意到一书难求的最新一回……
灵光一闪,陆续瞬间回忆起张穹的话。
“峰主”,走出居苑后,陆续问向寰天道君,“请问贵峰的那一次搜查,那些两两一队的上阶弟子,是如何安排搭档,和分派负责区域的?”
寰天峰主嘴角狂傲的微笑,金口无声地昭示了答案:他不知道。
他只需一声令下:检查门下弟子的私人物品,其余所有的事,都会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贵人事忙的峰主无需再过问。
“你若是想知道,”寰天道君哼笑,“本座可以帮忙。”
他传了一条讯息给殿前弟子。不到片刻,一缕青烟倏然出现在二人眼前,化作人形,躬身行礼:“参见峰主。”
寰天道君朝陆续扬了扬下颌:想问什么自己问。
陆续问明自己的疑问。
殿前弟子回禀:“事情是我吩咐下去的。负责分派的内门弟子是……”
他顿了顿,大概是在传讯找手下的人询问,很快有了回复:“是一个叫陈棋的弟子。”
搜查下位弟子的居苑,不是什么值得慎重对待的大事。他们的各项安排都很随意,搜查时,大多也是马虎草率。
只是那本最新一回的《戏春风》封皮太惹眼,才会引得忠实拥趸的张穹,从一堆书里取出来翻看。
殿前弟子垂首等着回答陆续的下一个疑问。陆续朝他抬手行礼,说着“多谢”。
不用再问。他已经想出了答案。
陈棋接到了上头的传令,有人要找他,叫他回屋去等着。
今日一个带着峰主令的同门问了他有关上次搜查的情形,不知是不是又和这事有关。
他脚步匆匆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一进卧房,骤然发现情况不对。
有人已经在他的房里。
宽大窗棂被关上,连遮阳的厚重锦纱窗帘也被拉上,只留有一小条缝隙。
仅一缕如柱的阳光从缝隙中照入,金色光芒中跳动着微小的浮尘。
屋内光线一黑一亮,明暗交界线异常分明。
一道人影分着腿,反坐在椅子上。尖削的下颌搭在椅背,熔金的光辉勾勒出风流闲适的剪影,面容却在背光处,融于阴影。
陈棋眯着眼,细看了几息,才看清他的相貌。
那是他平生所见,最绝美的一张脸。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五官精妙的恰到好处。(*)
墨色碎发和细密长睫阴翳下的清艳双眸,却闪着残星冷月的幽光,宛若淬过毒的白玉。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带着剧毒。
陈棋记得他。是今早所见,带着峰主令的弟子。
金灿的峰主令仍然挂在峻瘦的腰间,昭显着金尊玉贵的地位不凡。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朝陈棋挥了挥:“借师兄的书一看。”
雅致嘴角扬着的淡笑,勾出危机四伏的引诱,看的陈棋惊艳又惊悚。
“这不是我的书!”陈棋失口否认。
“嗯?怪了?”陆续疑道,“你都看不清,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细长光润的手指压着书封上的墨字,黑白交错,将书名的每个字都遮挡了一半。
“封面上有淡墨画的底图,我没有这种书封图案的书。”
“师兄眼力可真好。光线这么暗,我的手又遮挡了这么多,师兄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可见相当熟悉。”
陈棋默不作声了。
陆续轻轻一笑:“我拿着这本书,问过师兄的好友。他们都说这本书自己没买到,只能私下找你借阅,这本书就是你的。”
陈棋一愣,随后羞赧讪笑道:“这种事,不好叫别人知晓。”
“理解,师兄要维持正人君子的风度嘛。喜爱这种低俗的风月话本,不就和张穹之流一样。师兄秘密守得好,张穹还以为,陈师兄不喜风月,从来不看这种书。”
陈棋讪讪笑了几声。
“可我刚才记错了。这本书不是陈师兄的,是我一个朋友的。”陆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他有个奇怪的癖好,对于喜欢的内容,会将书页撕下来,再重新装订成册。”
“因此导致这本书没了最精彩的那几页。我看的心痒难耐,十分想知道那几页的内容。可惜这本书现在只有陈师兄有,因此想找师兄借来一阅。”
陈棋面色一变,支支吾吾道:“借,借人了。现在不在我手上。”
“借谁了?我去找他。”
“借,借给……”陈棋话音止顿,似乎在想要说谁的名字。
陆续笑着接话道:“是不是借给了一个名叫于兴的弟子?”
“陈师兄,”他扬了扬下颌,微弯的眼梢闪着冷月的寒光,“你方才自己已经承认,有这本《戏春风》,那你总得给我个交代,这本书哪去了。”
“我没时间等,过几天第二批的书印出来,你重新再买一本,不就没人知道你曾经不见了一本《戏春风》吗?”
“我就看看里面的内容,即使没有封皮,也不影响观阅。”
陈棋的脸色冷了。低沉的话音带上阴寒的凶狠:“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呀。”陆续漠不经心一笑,“近日去过那一处下位弟子居苑的,只有负责搜查的几位师兄。而师兄们负责的楼层和搭档,都是由陈师兄安排的。”
“你知道张穹喜爱《戏春风》,他见到最新的一回,必然忍不住拿来观阅。你将他和你分派到一组,负责检查于兴的房间。”
“你先搜查的书架,因为不爱看风月话本,从书架前经过都没发现,还是张穹搜出的魔门功法。可你明明私底下很爱看,而且几位搜查的同门里,只有你有这最新的一本。”
“陈师兄,”细润的话音隐含着淡笑,却如惊涛拍岸般重重砸在人心上,“换了封皮的魔门功法是你带过去的。”
“搜查于兴房间的时候,你趁没人注意,将书放在书架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等着和你一同搜查的张穹发现书中玄机。”
“我猜的可对?”
“看师兄的表情,想必被我猜中了。”清艳的眼底闪过锋锐的幽光,淬着冰冷的诱惑,“师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
“好,我告诉你。”陈棋轻声靠近了几步,眼光倏然一暗,藏在袖中的利刃瞬时亮起一抹银亮寒芒。
“但得看你有没有命知道!”
叮的一声清亮脆响,一柄短剑掉落到地板上,因为碰撞轻微颤抖着,映出晃动的血华。
陈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刚被锋利的剑尖割裂了一条细长的血痕,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光线暗淡的房中,彷如一团团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