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这一辈,原本风光的陶家完全落魄了,因为种种我不大清楚的原因,陶家卖了老宅。”说到这里,陶岭冬将声音放轻,“……可惜宅子价高、闹鬼,没人愿意买,最后只好低价卖给了一个道士。”
陶岭冬又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事情,他自幼父母双亡,是二叔带的他,二叔带他来到饶夏租了一个小院子,一直养他到九岁,最后得了重病,不治身亡。
话刚说完,陶岭冬隐约察觉到脑中有一抹刺痛感,不过他没有在意,可当他向前走了五步路后,这种刺痛感逐渐强烈起来,像密密麻麻的针毫无章法地乱扎,一针扎得比一针深,陶岭冬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颗颗汗珠布满整张脸,脸色惨白如纸。
陶岭冬的灵根也在疼,宛若生生被人重新连根拔起一般的痛苦鲸吞了他大部分的神智,这种痛苦,比从前东帝惊雨阁的“天主”审判之时,用藤蔓扯断的还要痛上千万倍!
陶岭冬痛得死死咬住下唇,然而下唇早已鲜血淋漓。他挣脱掉纪清洲一边扶住他,一边给他运输灵力的手,倒在了地上,随后蜷缩在一起,抱住头的双手也冒出了青筋,而意识像是沉浮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一个白浪拍头,便微弱到可能顷刻之间即可熄灭……
而沉沉浮浮的意识里,又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这是禁术‘归原’的后遗症。”
“……‘归原’?”陶岭冬从唇缝出吐出这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随即便晕了过去。
纪清洲原本想扶住陶岭冬,但见陶岭冬神色那般痛苦,便想用灵力缓解一些,不过立即就被陶岭冬挣脱掉了,而在陶岭冬倒下去的那会儿,他输的灵力根本毫无用处。
他垂下目光,盯着晕过去的陶岭冬,把脉什么也把不出来,紧蹙的眉峰似有惊慌之色,忙将陶岭冬抱到背风处,用一方帕子为他擦汗。
擦完汗,纪清洲又替他在下唇涂抹了些伤药,下唇被陶岭冬咬得惨不忍睹,鲜血汩汩地向外淌。待它结痂后,纪清洲才稍稍松口气。
纪清洲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伤害了陶岭冬,但他很清楚,冬岭,并不能多待了。
随后,他望了望远方的路,决定背着陶岭冬走。于是他小心地背起陶岭冬,一步接着一步,踏得稳稳当当。他抿着唇,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不知疲倦。
一弯残月钩住夜空,纪清洲看见有一座岭积雪似在流动,浓稠的白色化开黑夜,而他背着陶岭冬,于寂静的寒夜里跋涉,耳畔偶尔有寒风呼啸而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陶岭冬,他晕了之后就昏睡了过去,因为先前把纪清洲的香囊贴身放着,所以昏睡时也没有做一些噩梦,相反,倒是出乎意料地安稳平和,他好久不曾如此了。
纪清洲就这样披戴着满身的风雪,踏着仆仆风尘,穿过十几日的月光,终于出了冬岭,而此时,早已经是暮秋将尽,即将进入冬季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由于学业原因,本文恢复周更,但不会弃坑,周更章数不定,但起码会有一章,还望姐妹们谅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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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陶岭冬醒来,已是十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这十几日里,纪清洲背着他出了冬岭,在东城歇了两日,期间收到唐睢的传信,说他和沈留容回了白沧学府,纪清洲便启程,既是为了与他们早日会合,也是因为陶岭冬的身体实在不对劲,他灵力探测没用,请了几个大夫也都瞧不出来,属实怪异。
纪清洲按原路返回,坐船渡过灌河花了大概四五天的时间,终是在第十日到了白沧学府。
可惜专授医药的王先生也没有看出其他问题,只说了“灵力不稳”四个字。
陶岭冬醒来,看着周围熟悉的物品,突然瞥到他以前放在油灯旁边的那张的卷子还在,半分都没挪动,不由得有些恍惚,他这是……梦回白沧?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又把疑惑揣在怀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已经入冬了,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
以往他是不畏寒的,他的灵根本来就属温凉,冬天也能镇定自如。只不过自从灵根被毁之后,他动用禁术“归原”强行恢复灵根,不单只恢复了将近六成的灵力,而且还有后遗症。
后遗症发作时间不定,发作时长也不定,有时短,有时长,但无一例外,都是剧烈无比,先是头疼,再是灵根撕裂的痛苦,若是发作时间较长,有八成概率会死。
好在他比较幸运,后遗症虽在他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发作,但发作时间却异常的短暂。
想到这里,陶岭冬低下头掏出香囊来,嗅着沉静的香气,凭自己还没还给先生们的医药知识,猜测这应该是漱神草的香气。
漱神草,比较常见,香气沉静,略带暖意。白沧学府就有一个小园子,专门种些或稀奇古怪或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也不知道纪清洲什么时候去拔了几棵。
陶岭冬暗暗琢磨着什么时候他也去拔几棵。
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陶岭冬就想起身,可他刚刚站起来,灵根就有痛感袭来,他迫不得已又坐下去。
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来,陶岭冬猛然生出几分恨意来。
……既然让他到了从前的时间点,为什么不能给他不一样的轨迹呢?
难道要让他重复相同的结局吗……?
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命运”一词啊。
“冬瓜!”
唐睢人未到声先至,这一声打散了陶岭冬的思绪,只是情绪还缠成一团绕在胸口。他沉默地看着唐睢和纪清洲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不作任何反应。
唐睢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眉头聚缩,轻声道:“冬瓜,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喝点水?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拿些食物来?”
陶岭冬慢慢缓了过来,随即便被唐睢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
反应过来后,他张了张唇,道:“……我没事儿,不渴也不饿,就是站不起来。”
“啊?”唐睢叫了一声,“冬瓜你的腿受伤了?你坐着别动,我去拿药。”末了还不忘咕哝一句,“王先生看得不准啊,他只说了‘灵力不稳’,怎么腿伤看不出来呢……”
陶岭冬:“……”
他叫住唐睢:“小睢,我只是……没力气罢了。”
身体无力,就连心里也很无力。
这种巨大的现实与理想的反差,如当头一棒打得他措手不及,又似高山陡然压下,他只得被迫停留,来回踱步也踱不出什么名堂来。
……据说这片大陆之上,有无边天道管束,那他如今这副样子,这种乱七八糟的混账命运,到底是天道旨意,还是说,他已经被放弃了?
又或者说,他的存在,是不合理的……所以就给他强行按压在这么一条狗屁不通的线上?
纪清洲注意着他的神色,微垂了垂眼睑,去抱了一件棉袍给陶岭冬,然后道:“天冷,把衣服披上。”
陶岭冬看着这件沉甸甸的棉制校服,思绪还没全拢回一块儿,嘴角就先抽了一下,过了片刻,终于清醒后才道:“……清粥同学,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件校服?”
纪清洲指了指被书压着的木箱子。
陶岭冬:“……”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他没扔掉的破衣服箱子……
纪清洲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他望了一眼陶岭冬,陶岭冬正好侧目看他,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撞了个两败俱伤——
陶岭冬眼中对自己的一言难尽还没收回去,纪清洲眼里正好逸散出来一片寂静。
一旁的唐睢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对拐杖:“冬瓜,给。”
陶岭冬:“……”
最终他拄着两根拐杖到了苏先生面前,正好在路上和大病初愈的沈留容碰见,便结伴同行。
四个人,两个伤患,无疑给和苏先生商量着什么时候来一次摸底小测的殷先生很大的打击:“……你们这是去哪儿打架了,没赢?还成了这副模样?”
沈留容浅笑反驳:“没打架。只不过年纪大了,容易伤筋动骨。”
苏先生、殷先生:“……”
聊了没多久,苏先生就让他和沈留容回去养伤了。
回去的路上,沈留容和陶岭冬聊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你听过‘庄周梦蝶’吗?”
陶岭冬颔首。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幻和真实的边界线总是朦胧的,你有这种感受吗?”
陶岭冬有些意外地看着沈留容,有些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沈留容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纪清洲和苏先生、殷先生、王先生将陶岭冬的异状说明,王先生听罢道:“……他的身体虽然确实有些虚弱,但并没有什么毛病,会不会是冬岭的气候原因?”
纪清洲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
苏先生捋了捋这几年来逐渐稀薄的胡子:“王先生此言不无道理。”
殷先生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他可能自身有些坎儿。”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不语。
良久,殷先生才打破这片寂静:“……不如,你们去摘星楼看看。”
摘星楼,也在饶夏,许多有名的占卜师都在摘星楼里。
纪清洲轻皱着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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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感谢!谢谢!!谢谢!!!
殷先生说那段话并不是空口无凭的。
第一,灵力不稳多是由于心绪紊乱,而且陶岭冬并无外伤;其二,陶岭冬整个人的状态与从前大相径庭,像是猛然沉没下去的破碎的舟,充溢悲观,略带颓废,情绪低迷,而且情绪起伏明显大了很多。
纪清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能让陶岭冬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的事情,想来……应该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吧。
陶岭冬裹了一件挺厚的棉袍,抬头望了眼翩然飘落的小雪,在侧目看了眼衣裳单薄的纪清洲,鲜明的对比,一下子就把他戳得低下头,心中暗叹自己命运多舛,好好一寒性灵根的壮实青年搞成这副弱不禁风的瘦弱小伙。
风攘着远处的声音过来:“……干脆我背你吧。”
“不用麻烦。”
声音又急切了一些:“你走得太慢了……”
另一个人边咳边道:“……那我走快一点儿便是,不用那么麻烦。”
听声音,明显是唐睢和沈留容。
沈留容手里捧着个手炉,低垂个脑袋,又咳又笑,嗓音略哑:“……我无碍的,离大病初愈已经很远了,就是体质差罢了,且你手里还撑着伞,不方便。”
陶岭冬在远处对他们摇了摇手,随后便和纪清洲快步赶来。见唐睢手里撑着把纸伞覆在沈留容上头,沈留容面色依旧苍白,忍不住道:“身体还好吗?”
唐睢的脸皱成包子:“好了就怪了。我现在每天都要盯着他,还总要去王先生那里跑几趟,都是给他拿药的。”
陶岭冬:“……”
“冬瓜,你的腿伤怎么样?好了没?”
陶岭冬笑了一下:“你看我带拐杖了吗?”
唐睢点点头,放心下来。
同样是被中药从里到外涤荡的人,陶岭冬比沈留容可好太多了。沈留容即使穿得厚,身上清苦的药味也遮掩不住,而陶岭冬身上的很浅淡,再加之他去白沧学府的药园子里薅了一堆漱神草放在香囊里,漱神草的香气也帮他挡了大半,基本上除了离他最近的纪清洲,没人闻得到。
走到雪停,便至摘星楼。
摘星楼,自百年之前便已建成,见证了饶夏千百年的繁盛和衰败,直到如今,仍然矗立在飘摇风雨中。
踏进这一片光滑如琉璃一般的天地,陶岭冬便注意到地面上浮动着星象,与此同时,周遭景色也随着他们每一次落下的脚而变幻,确是“移步换景”之法。
说是“移步换景”,并不大准确,应该说“随心而动”。明明他们踏进来的时候离摘星楼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可现在才走几步,瞬息便至楼前。陶岭冬眨了眨眼,灵光一现,脑中的阵法渐渐成形。
想罢,又忍不住想起白沧学府的“星移”,若像摘星楼那般随心便能无处不至,也不至于风评被害。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摘星楼奇在心念即至之处,白沧学府绝在要命的跌宕感。
陶岭冬瞥见纪清洲面色莫名有些凝重,张了张嘴问道:“清粥同学,怎么了?”
眼前是极高的楼,宛若琼玉。星河压在高楼之顶,而锋锐的楼顶又仿佛能将流畅的星河割裂,乍看极具压迫感,再看,这种压迫又颇具宁静意味,是狠戾锋锐而又和谐的美。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纪清洲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在所有人出神之际,眼前忽又多出一人来。此人身着黑袍,银色的光点在宽大的广袖缓缓流动,连成星座,复又消散。
这人依身形来辨,似是十几岁的少年,双眼闭合,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可清朗的声音里却明显流露出几分沧桑,显然并非真正的少年:“你们来了?请吧。”
走进摘星楼,仿佛又置身于另一片星海。星星形成百态,有山有水亦有缭绕的云雾。万千星辉凝成的台阶,一路随星辰汇聚之山宛转而上。
“此处便是楼顶了。”少年道,“我是摘星楼第四十二任楼主杜清衡。需要解惑吗?”
杜清衡的双眼依旧闭着。
来之前纪清洲便听苏先生讲过,摘星楼第四十二任楼主杜清衡,眼盲,但他却是整个大陆最厉害的占卜师。苏先生恰巧和杜清衡有些关系,于是便请杜清衡亲自为他们占卜。
的确是莫大的殊荣。
纪清洲颔首。
“谁先来?”杜清衡明明眼盲,却好像看得见似的,抬手一指陶岭冬,“你先罢。”
他的手指隔空点在陶岭冬的眉间,一点淡蓝的光飞了出来。随即似是随意地一指,银色的星光便化开,融成了一个小香炉,这点淡蓝的光被他安放在其中。下一刻,袅袅的长烟升起不散,在长烟中,代表命运的星星若隐若现,持续了一刻钟左右,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是……”陶岭冬的音尾隐隐有些颤,他的右眼皮也连续蹦跶了好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杜清衡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才道:“这是我第一次无法准确占卜命运。”
陶岭冬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不过……你的星星告诉你,不必为你担忧的而担忧,你的一切,都在未来。”
这是……什么意思?陶岭冬有些茫然地睁着眼。
陷在自己乱七八糟想法的陶岭冬没有注意其他的占卜结果,不过他即使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最大的不同点是唐睢和沈留容都有结果,只有他是占卜不出来的。
而杜清衡引沈留容的光点入星炉时,忽而笑了一声,似是喃喃道:“心看得见的,可比这双眼睛多。”
沈留容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轮到纪清洲的时候,纪清洲打断了杜清衡,他冷静道:“杜楼主,我不想占卜,我只想问个问题。”
此话一出,连神游天外的陶岭冬都惊得回了神。
纪清洲顿了顿,然后淡淡开口,“……人的经历,有什么意义?”
“‘有何意义’?问得好啊……”杜清衡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般,有些出神,低低地唱了几句词——
“……百年繁盛一觉倒,长夜野尸万江流……危楼酒醒,酒醒难摘乱世星。三山乘风撞故梦,单衣泼泪注枯海;春花秋月绝境死,朱阁金帐长卷埋……悲欢醉死明镜台……”
声音里揉杂着支离破碎的悲悯,却犹又带着如摘星楼楼顶一般的锋锐,在每个人心头扎过,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说】:垃圾作者,在线瞎编,毫无逻辑,请勿深究:
百年繁盛一觉(jiào)倒,长夜野尸万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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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乘风撞故梦,单衣泼泪注枯海
春花秋月绝境死,朱阁金帐长卷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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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垃圾作者太感动了!!!!
好久不写文了,手都有些生疏。
月考考得还可以,班级第三,年级第七,万恶的数学拉低了我的分数,不然我就能把数学课代表踢下去了!偏科的学生太难了。
说不清楚为何想问这个问题,只是他知道,他确确实实认真地想过。
最初冒出这个芽一般的念头时,是他母亲逝世之后。
在唱完之后,杜清衡轻声叹了一口气,星光缠绕在他细细颤抖的指尖。然而众人心头却依旧充斥着巨大的悲悯,久久不能缓神。
“……抱歉,方才想起了一些往事。”杜清衡黑色的广袖一甩,抖落出闪烁的银色光点,像是一地的星星,“百年之前的事儿了。”
似乎是知道少年人的好奇,杜清衡接着说下去:“百年之前的饶夏,或许你们也只有在白沧学府学习历史的时候听过——虽然我似乎也是,不过终究和你们不同。
“摘星楼的始建人是哭僧。他很早之前就出家当了僧人,至于后来为何又还俗,如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不过他出家之前姓谢。
“虽说他是个僧人,但他却从不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酒,该喝就喝;肉,想吃就吃。因为他肆意妄为惯了,所以后人也难免猜测他当年的还俗是因为不服管束,人家正经寺庙把他扫地出门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彻底还俗了,于是就随便找了栋快塌了的楼,用手头那点儿钱建成人能凑合住的模样。放在现在,早就被拆了。”
杜清衡抬起手腕,星星汇集在他的指尖。他轻而随意地一弹,指尖的星星便撞碎了他闭着的双眼前的云雾。
“那就是如今的摘星楼。”
“他实在是闷得慌,便钻研起了星星。也不全然是‘闷得慌’罢,毕竟除了做和尚之外,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星星,仅仅是字面意思罢了。
“奈何天资聪颖,还真钻研到成了名。”
陶岭冬听着,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玩儿能玩出成就来也是个狠人了。
“……”杜清衡大抵也觉得有些好笑,哑然片刻,又接着道,“后来就有一大帮人想给他塞徒弟,他统统拒绝了,理由千奇百怪。再后来,他在山野之间捡了个孩子,不收为徒,反而让那孩子认他哥。”
众人:“……”
这可真是……不按常理来呢。
“待那孩子长成像你们这般大之时,这片大陆上出了异动。
“有一天,他喝醉了在这里占卜,无数星光碎裂,只留下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是世人口中常说的‘灾星’。
“碎裂的星光也伤到了他的腿。他想将孩子送到乱世中唯一安全的地方——白沧,却没想到孩子命星陨落得如此之快。
“后来他拖着伤腿,跛行在整片大陆上,能帮则帮。而百年前的那场异动,是一幅画卷引起的,这幅画卷,是江几豫的名作《海畔云山图》。
“整片大陆,融合成《海畔云山图》残缺的那一部分的生灵不计其数,以至后来,想要与持有此图的人相抗衡的时候,才发觉敌众我寡。
“三山——东北巅山、西北崇山、西方终山,也在那场战争中毁灭。泪沧海,在神泪巫子的带领下,献祭了一半的神泪巫娥,才增强了我方的实力,堪堪稳定住了对峙的局面。
“损失惨重。”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在每个人心头,初听只是浑身一颤,后来如回环的符文般,痛感慢而惬意地凌迟心脏……
“说到底,也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
“百年之前,饶夏也是极为繁盛的,但繁盛,仍然掩饰不住它的***。
“因为猜忌,当年的圣上将治世忠臣遣往西城平乱,甚至在基本平息之时下了杀手。
“忠臣下场如此惨烈,又有谁会想当个忠臣呢……于是,奸佞小人更加肆无忌惮,继而靡丽之风盛行,风骨难觅。”
杜清衡的声音逐渐邈远:“……神泪巫娥献祭了一半之后,泪沧海也爆发了历史上第一次旱灾,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涸。
“剩下的神泪巫娥也难以生存。”
唐睢微微偏了偏头,若在他旁边的陶岭冬低头去看他,定能看到他此时的脸上有道未干的泪痕。
“……哭僧,咳。”纪清洲注意到杜清衡清咳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叫得出来这个称谓。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显得极为沉静,只是心里涟漪微起。
“他觉得,他一生荒唐,从没担起过什么责任。
“……他觉得,那场百年之前、历时九年的浩劫中,他不仅没担起生民,甚至也没担起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一个看星星的人,一个看得懂星星的人,他没有及时地告诉人们这场浩劫的来临。
“他之过错,毋庸置疑。”
杜清衡叹了一声:“他也献祭了,一个最狠戾的献祭法子,永无轮回。
“星光成泪注入泪沧海,或者也能说是泪水成了星光。泪沧海重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却又多了抹星海的深邃。
“这是他献祭的一部分效果。
“另一部分,他的献祭和神泪巫娥的献祭产生了共鸣,彻底撕裂了《海畔云山图》的二分之一。仅剩一半的《海畔云山图》威力大减,而持有此图之人妄图重新修补,最终被反噬而死。
“至此,此战了结,天下百废待兴。而哭僧,得了个‘哭僧’的名号,也说不准他当时献祭的时候哭没哭罢。”
杜清衡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纪清洲:“他最后留下的话,和你问的一模一样,不过他不是问题,而是结语。”
纪清洲抬起眼,安静地候着杜清衡接下来的话。
杜清衡却要故意卖个关子,他将几颗浮在纪清洲身前的星星勾了过来,引着手中的星光,把它们连成了线。
纪清洲的心头惊起波浪,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捏住他的袖子。
杜清衡像是能看到似的颔首,随后负手而立。他缓缓道:“……他说:‘走过的星星连成线,这是人生最盛大的景色。’”
每个人的眼前,云雾乍破,如见明月。
他又淡淡扔下一道惊雷,把所有人的思绪再一次炸成了平地:“我是杜清衡,摘星楼第四十二任楼主,同时也是继第一任之后的每一任楼主,是当时谢某人捡的‘弟弟’。而如今的杜清衡,已经更迭了四十代,我可以说是我,也可以说是第四十一代的我。
“自他以后,一直是我。”
【作者有话说】:终于点题了,第二卷名字也叫作“星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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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雪还没有融尽,一眼望去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延展至无垠的天边。
沈留容披着厚厚的鹤氅,捧着温暖的手炉,静立在白沧学府一处稍稍偏僻的小亭子里。
他低头注视着亭下白石间不情不愿地随着寒风滚动的溪水,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蓦然,一个玄色衣裳的人出现在沈留容的身后。
他的相貌和沈留容极其相似。长眉若远山,一双桃花眼生得分外漂亮,流转着潋滟的光,只是唇抿得极为平直,不似沈留容终日笑意盈盈。
沈留容头也不回,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沈究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玄衣男子道:“最近西城不太安分,沈究在挑人前去西城视察平乱。”
沈留容沉默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淡淡道:“说得好听,忧国忧民,实际上……”怕是为了重定太子。
最不受宠的皇子总共也就屈指可数的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即是当今太子。
当今太子沈留观的母后合臻皇后与他的母妃是密友,因此他和太子的关系也很不错,可惜合臻皇后却在太子七岁时身染重病逝世,至此太子也不受人待见。
按理说不受待见的太子尽管文武双全,也不是沈究心中属意的人选。但奈何朝中支持者都是一些被沈究猜疑的老臣,再加之太后因怜惜合臻皇后,以至于甚为喜爱沈留观,沈究这才定了他。
沈留容思及此,无声地笑笑,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随手折下斜欹的红梅,遥望远方覆雪的白堤,温声道:“沈究也真是够薄情。”
这话中除了淡淡的讥讽再也听不出其他情绪来。玄衣男子眯了眯眼,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的神色冷了下来,兀地出声:“沈公子,你不觉得你和他们走得有些近了吗?”
“他们”指的是谁,沈留容自然心知肚明。
他唇边仿佛烙印一般的笑容骤然加深,声音也是极其愉悦,只是说出来的话让玄衣男子心头猛地一颤:“的确有些近呢……只不过,本公子做什么,需要你来管吗?”
玄衣男子瞳孔猛地一缩。替沈留容办了一些事后,他似乎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他都忘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病怏怏的男子,究竟有多么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