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人找了家酒楼,叫做“屠苏楼”。四人点了几道菜,就听着说书先生正侃侃而谈,讲的是十几年前东城一位名动天下的美人的故事。
大抵就是这位美人喜欢上了一个少年将军,爱得死心塌地,可少年将军不喜欢她,谎称喜欢当时另一个少女,并和少女假成亲让美人死心,之后美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心如刀割,最终投湖自尽。
不过奇的是,在投湖之前,这位美人还见了一个书生,书生为美人画了一幅画,叫《平生图》,这幅画画得栩栩如生,但被美人一怒之下撕毁,世人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惹怒了这位美人。
有人说是书生举止轻浮,妄图借此调戏美人,也有人说是书生辱骂美人心心念念的将军,惹得美人厌恶,气愤地撕了画卷。总之,众说纷纭。
说书先生讲完了,唐睢也跟着一并唏嘘,还有模有样地学着说书先生摇摇头。
陶岭冬同样听了,想的点却有些偏了,他在想,为什么这个故事在十几年之后的现在,他们还能听到?
对于陶岭冬来说,如果这个故事没有书生留下的悬念,就跟普通的“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然后你娶了别人来膈应我,我就痛苦地自杀了”的套路一模一样,关键是他不是一个喜欢看相似套路的人。
所以他只是笑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高考悦!你给老娘滚出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陶岭冬抬头望去,二楼一个红色东江门校服的女子正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围住,再向下一看牌匾,写道——“满芳楼。”
满芳楼,东城最大的青楼。
而此时雅间的门蓦然被人推开,那人穿着亮眼的鹅黄色的圆领窄袖长袍,兀自笑道:“……嘁,小爷我能让你抓住?”抬眼一看这间雅间里有人,惊了一下,随即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走错了。”然后飞快上楼。
陶岭冬、纪清洲、沈留容:“……”
唐睢好奇道:“刚刚那个……是不是对面小姐喊的‘高考悦’?”
还不待陶岭冬回答,那个喊人的红衣女子就和其他几个家仆跑到了他们雅间门口——刚刚高考悦匆忙之中没来得及关上,问:“四位公子,不知你们可曾见过鹅黄色衣服的男子经过?”
沈留容浅笑着指了指,道:“他跑上楼了。”
少顷,红衣女子便揪着高考悦的耳朵下来了,一边下楼还一边骂:“高考悦你好好看看老娘是谁,老娘是你姐高考施!想逃?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能耐!”
“说!你同伙呢?!”
高考悦余光正好瞥到吃菜看戏的陶岭冬四个人,一任性就指着他们四个喊道:“在那里!”
高考施柳眉一挑:“哟呵!你什么时候交的狐朋狗友,面生得很。”不过她还是挥了挥手,让家仆带走他们。
纪清洲眉头一皱,神色冷淡道:“姑娘,请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高考悦却急匆匆地打断他,声音比纪清洲高了一倍:“老七啊,你太不够义气了!出卖了我居然还想全身而退?!果然还是我姐说得对,你们真是不仁不义!”
高考施冷笑一声,给一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家仆点点头示意他清楚了。
高考施漫不经心地听着高考悦大声说着那四个人的坏话,时不时在他的“悔过检讨”中点点头,心里却怀疑她这弟弟大概率是在污蔑好人,而说着要悔过的他,肯定没安好心,下次绝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家仆确实把陶岭冬、纪清洲、沈留容、唐睢四人给抓了回去,面对纪清洲冷飕飕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抵挡住了,对四人轻声道:“……虽然我们大小姐叫我们抓你们回府,但她怀疑小少爷冤枉你们。等回府之后你们再与他对峙,毕竟‘屠苏楼’不方便。”
四人一言不发。
沈留容依旧笑得淡定,只是笑容较之前淡了不少。
陶岭冬点点头,轻轻拍了拍纪清洲的肩膀,纪清洲垂下眼睛。
而唐睢则在心里道:等会儿一定让那小子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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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城主府。
“嘶……姐、姐,好好的你揪我耳朵做甚?!”高考悦被高考施死死揪着,想挣脱但又怕疼,最后高考施一松手,整个人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高考悦揉着自己的耳朵,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四个人,缩了缩脖子。他开始为自己的冲动和任性后悔了,他就不该拉着他们,要是他姐让他们群殴他,那那那……他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沈留容轻轻笑着,看着面前威严的男人,心知他就是东城城主高邯,接着目光又掠过高考悦的脸,突然想知道东城城主会怎么处理他儿子这等破事儿。
高考施:“爹,高考悦又出去外面鬼混!这次还多亏了高考悦说的‘狐朋狗友’,才抓住了他。”
稍顿,高考施似是无意嘀咕,“……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在污蔑人家,所以我把他们全都带了过来。”
身居高位的高邯颔首,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厅堂里响起:“考悦,你说,他们四人都是和你鬼混在一块儿的?”
高考悦还沉浸在他被群殴的恐怖想象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摇头,点着点着才猛然回神,所有人的目光灼灼地聚在他身上,他尴尬地笑着打着哈哈:“……那个,大家看我做甚?”
“看你点头。”高邯说,“本城主再问你一句,是还不是?”
高考悦被他老爹的目光吓得跪在地上:“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不读书到外面鬼混,不该捉弄姐姐,更……更不该诬陷别人。”高考悦抖得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声音也随之减弱,他最怕他爹打他,少说也得卧床十几天。
高考施挑眉:“你一路上都在跟我说人家的坏话,你可还欠那四位公子一个道歉。”
高考悦听着,天真地以为道歉就完事儿了,如蒙大赦,连忙跑到他们面前,正要张口道歉,高邯突然道:“这四位公子,小儿纨绔,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得罪回来便是。”话落,便遣散了其他人。
陶岭冬、纪清洲、沈留容:“……”
唐睢听及此,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暗暗蓄力了。
他凑到陶岭冬身旁问:“冬瓜,我们是轮流打还是一起上?”
陶岭冬:“……”
稍稍惊愕的沈留容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轮流吧,一起上有失风度。”
纪清洲稍作分析,赞同沈留容:“正好练手。”
陶岭冬:“……”啊这,不会真打吧?
“……别别别啊,各位好汉饶命!各位大侠放小子一马吧!”
高邯点点头道:“考悦,和四位公子到院中的空地去。”
在高邯的威逼下,高考悦只得一人单挑四人,比的是拳脚功夫。
假如说纨绔子弟分个高低,低的是那种武功不好,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高的是武功不错家世也好,仗着这两样兴风作浪的,那么所有纨绔子弟中大概有九成只能是低级,而高考悦就是这九成中的其中一个。
高考悦想先发制人,一拳砸向唐睢,唐睢却侧头避过,随即以手作剑,横斩高考悦,高考悦向后一仰,稍后足跟蓄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还没喘上两口气呢,唐睢一个横扫,整个人就被绊倒,鹅黄色的圆领窄袖长袍被磨破了几个洞,脸上也有了好些尘土,就直挺挺地瘫在那里,跟条半死不活的鱼似的。
“……不打了不打了。”光是躲避唐睢横斩之时,他那一仰就要了他半条命,“爹啊,四位大侠啊,饶了小人吧……是小人卑鄙无耻,留小人一条小命吧。”
还没打的三人以及嫌弃他的唐睢:“……”
“武不行,那文呢?”高邯盯着高考悦,直到高考悦从地上爬起来。
“啥?文!?”高考悦更生无可恋了,他认真听完先生讲的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和甄胖子、贾瘦子等人逃课去了,天天都和他们商量去哪里玩儿这种事情,武还能会一根牛毛,文连一根牛毛都指不上。
“先背篇《三字经》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高考悦背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摸了半天的脑袋也没憋出一个字。
陶岭冬和唐睢强忍着笑,纪清洲沉默不语,只是眼神里有明晃晃的嫌弃,原来他同桌还不算差。
而沈留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他那把宣扇,遮住嘴,只留下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这还真的是“得罪之处,得罪回来”,而且还是他们单方面的虐打。
看高考悦吃瘪,便是出了气。高邯得知他们是下山游历的弟子,因为高考悦做的错事,就让他们在城主府住下,等玩遍东城之后再离开。
而且还请他们四人轮流带高考悦学习,监督他读书,若是不肯,武力解决。
高考悦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异常充实,以前总要花一两个时辰和甄胖子、贾瘦子苦思冥想还有什么好玩儿的没做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现在这些问题统统不用考虑,只需要想办法怎么撬开自己的脑袋,把每个人所讲的每一句话塞进脑子里就行了。
早晨通常都由惨叫开头——
“啊!这都是什么鬼……”高考悦气得刚想把草稿纸撕得稀巴烂,余光正好瞥到纪清洲,连忙又把话头一转,“……瑰丽的题目啊哈哈哈哈。”
纪清洲:“……”
沈留容正好拿着书经过,听到这句话,笑着纠正道:“形容词不对。”
高考悦:“……”他好累……
教阵法理论的陶岭冬每天都会提醒他:“书看了没?”
看到高考悦点头,陶岭冬就会继续:“这是第十八页讲的阵法的理论卷子,你做一下。”
而高考悦从来就没及格过,分数总在二十分和三十分之间徘徊不定。
政治历史是由唐睢来教,这两门科目硬生生把唐睢逼成了一个暴脾气,动辄就是:“高考悦,再说不对,你就给我站在那里挨打!”
每每高邯和高考施走过,看到高考悦被虐的模样都异常欣慰,纨绔子弟终于要改行正道了,想着想着又向高考悦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高考悦表示,他很绝望,而且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怨念。他曾要求他爹让他到书院上学,只是高邯没有答应。
【作者有话说】:高考悦:同一个世界,同一种被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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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中秋已至。
高考悦好不容易从他爹那儿讨了三天的假期,终于可以不用学习了,第一件事儿就是睡到昏天黑地,叫都叫不起来。
陶岭冬也差不多逛遍了东城,当然,除了青楼和赌坊这种不宜去的地方。他本想在中秋前告辞,继续东行,又被高邯温言挽留,说:“如今中秋将至,而且陶公子帮助了小儿那么多日子,中秋不妨也留下来。”陶岭冬拗不过高邯,最终还是答应了。
中秋佳节,整个东城像泡在桂花糖罐里,来往的百姓个个笑逐颜开。城主府里,张灯结彩,前些天又添置了好多花木盆景,整座宅邸焕然一新。
陶岭冬在桂花树下找高考悦埋下的几坛酒,一抬头见月亮高挂桂枝,明亮的月光洒在所有人的眼前。
陶岭冬仔仔细细找了一会儿,猛然发现一点凸起,就用手扒开泥土,好一会儿才将酒取了出来,心里暗暗咕哝这家伙真能埋,埋得可真深,就应该把他从厨房踹过来自己挖。
正欲送去,恰巧遇见纪清洲,陶岭冬毫不客气地分给他两坛,毕竟四坛好沉,他两只手各拎着一坛,剩下两坛就只能放怀里了,衣服上也沾了好多泥土。
陶岭冬和纪清洲一路无言地走着,这种沉默莫名的自然舒适。陶岭冬盯着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不禁想起远在饶夏的先生们,侧目看向纪清洲,略带怀念道:“先生们现在一定在和新生们吃月饼吧。”
纪清洲眼睫垂下,随后又颤了颤,淡淡开口:“我觉得,忙得焦头烂额的可能性大一些。”
陶岭冬回忆了一下,有片刻哑然,然后有些不甘心地反驳道:“……去年中秋我们是左手抓着月饼吃,右手握着笔改卷子。”
纪清洲反问:“先生可在场?”
“在,讲试卷呢。”
“也是在忙。”言简意赅。
陶岭冬:“……”
白沧学府节假日都会给予学生假期,但唯独中秋。中秋正好是他们和其他饶夏的书院联考准备的最后一天。听说第一次选联考日子的时候是抽签决定,但鬼知道为什么会抽到中秋。虽然中秋的团圆给予了学生和试卷,但联考完直接放假一周,也是很有人情味儿的。
把酒坛给了高考悦,陶岭冬和纪清洲用水洗了一下手,陶岭冬还去换了件外衫。
城主府丫鬟奴婢很少,基本上都是小厮,加起来差不多十二人。沈留容帮着端了一大盘月饼,高邯切分月饼,所有出力的人都有一块儿。
月饼是五仁馅儿的。吃完月饼,所有人都要去逛街,憋了十几天的高考悦终于得以放飞自我,可又在出去玩儿时,挑了好几套衣服轮番试,最后高考施实在是懒得看了,双手插腰骂他怎么婆婆妈妈的,高考悦最终才选了一套。
等了大半会儿了,高考悦还没出来,高考施气道:“高考悦,换好没有?!换好了就给老娘吱一声!”
回答她的只是一片静默。
她敲了敲门,同样没人应答,随即屏住呼吸,凝神听着房间里的声响,可没听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高考施柳眉一蹙,心上卷涌着不祥的感觉,当机立断地抬脚踢门,走进房间里却没看到高考悦的身影,只有那套选定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榻上。
沈留容去禀报了高邯,高邯神色急切,他匆匆走向高考悦的院子,若是高考悦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愧为人父。
高邯的妻子在生下高考悦时难产而死,高邯心中悲痛,而也正因如此,所以很多时候高考施不太喜欢高考悦,甚至小时候曾经埋怨过他的出生。
“……爹,考悦他失踪了。”
高邯隐在袖中的手握得很紧,他深吸一口气问:“……考施,考悦是在房间里失踪的?”
高考施点头,并且向高邯讲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检查完的纪清洲作了作揖,声音沉稳冷静:“高城主,没有任何他人来过的痕迹,初步确定,高考悦就是在室内失踪的。”
一个大活人,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在没有碰到他人的情况下消失不见呢?
这时,陶岭冬忽然道:“清粥同学,有没有阵法的痕迹?”令人消失的阵法有,比如传送阵。
纪清洲摇头。
唐睢被陶岭冬的话提点,想了想问:“高考悦的房间里有没有放过一些法器之类的东西呀?或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
稍稍思索过后,纪清洲的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一句话:“有一张挂在墙上的空白画卷。”
“空白画卷?!”高考施和高邯同时出声,随后高考施道,“……高考悦的房间里从来就没有空白的画卷!”
话音刚落,高考施走进房间,看着纪清洲指着的那张靠窗而挂的画卷,上面并无图画,也没有字迹,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洒进来,也溅落一点儿在空白画卷上。
高考施不可置信道:“我记得……这里原本挂的是一张牡丹图!怎么会……”
高考施将画卷卷起递给高邯,高邯没从画卷上感受到分毫的灵力,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纪清洲从他手上借过来,打开,然后盯着这张空白画卷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岭冬凑过来看,目光流连到空白画卷的积灰上,心想这幅画卷应该许久没有人动过了,连纸面都落了灰,在月光下略显得灰扑扑的。
陶岭冬看着看着突然皱了皱眉,俯下身子靠近画卷细细端详,他蓦然发现有一块手掌差不多大的区域被人碰过,积灰没有那么多。
陶岭冬有些好奇,如果他把手按在这里会怎么样呢?想着想着,他把手按在上面,下一刻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陶岭冬!”
“冬瓜!”
“陶公子!”
三种不同的喊法同时喊出来,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失吓到了。
而纪清洲因为刚刚一时出神,没有注意到陶岭冬的动作,心中有些自责,此时眉头紧锁,困着忧愁。
【作者有话说】:我才知道水果馅月饼都是冬瓜做的,是我out了……
然后有请高考悦发表此次获奖感言,大家热烈欢迎(鼓掌
高考悦:此次获奖,小爷我一点儿也不高兴!衣服还没换好,中秋也没能出去玩儿,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观众陶岭冬:还有我呢兄弟……
本场BGM:《兄弟抱一下》:“……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说尽这些年你的委屈和沧桑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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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平生图
不知道外面其他人有多焦急的陶岭冬此时还有些发懵,他不过是把手按了上去,这就要和高考悦会合了吗?
坠落了好一会儿,陶岭冬的脚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这种坠落虽然没有像“星移”那样突然,但因为陶岭冬脑袋有些晕,也觉得和令人吐出一口老血的“星移”没什么两样了。
陶岭冬环顾,他似乎身处在庭院之中。面前有一道月亮门,走进去,便见白墙青瓦的屋子。屋子窗前有一棵桃树,有风拂过,粉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陶岭冬想张嘴问一句“有人吗”,可是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完全发不出来。
陶岭冬低头一看,阳光下他也没有影子,随即抬起手注视着缠绕在手腕的白色雾气,心想可能这里只需要他做一个旁观者。
果不其然,脚步声响起,有人穿过月亮门来到这里,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小亦,我们来做个秋千吧。”
接着,陶岭冬又换了地方,他现在身处一间女子的闺房里。
姜亦手里拿着木梳,对着梳妆镜简单梳了个发髻,随手又抹了一点儿胭脂,原本就生得好看的她更添了几分昳丽。
看到这里,陶岭冬忽然就想起了那个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如果是的话,那他眼前这位女子就是那位人人口中的“美人”了吧。
姜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接着起身去打开窗子。窗子开了的那一瞬间,突然露出了一张脸,吓了她一跳。
那张脸眉目清澈明朗,一双眼睛弯起,冲着她傻乎乎地笑,姜亦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桃花被风吹落,歇在陈景的肩头。
眼前画面像起了水波一样慢慢晕开,又换了一帧。这一次,似是寒冬。烛火幽微,姜亦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陈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脱下身上的鹤氅,为她披上,随后又合上窗。
陈景含笑地看着姜亦,一边抚了抚她略有凌乱的黑发,一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还说了一句话,陶岭冬听得很清楚。
他说:“你摘的花很好闻。”
陶岭冬缓缓皱眉,看得出来,姜亦和陈景两情相悦,那陈景自然就是那位“少年将军”,那为什么又会被传成那样?
大雨顺着伞沿垂落,姜亦撑着伞站在闭锁的大门前,她想找陈景问清楚,究竟什么是“我将与玉霖在中秋完婚,还望姜大小姐自重”。
姜亦站了一整晚,雨冷天寒,握着伞的手慢慢变得冰冷而麻木,正和她一点一点坠入冰窟的心脏。纵然过路行人纷纷议论,也没能见到陈景,更听不到他一句解释,最后她一个人来的,一个人也强撑着走了回去。
姜亦和陈景之间,隔了一道大门。
大门后的陈景也撑着伞,陪着姜亦撑了一整个雨夜。
画面转向陈景。前些时候,陈景接了旨,将奉命前往西城平定***。
西城***自古就极其严重,而今乱民煽风点火,煽动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一起暴乱,加之西城地险,易守难攻,又有吞旦吞夜两嶂在后,历史上平定好***的生还者少之又少,陈景害怕自己一去不还,姜亦就只能守寡,以泪洗面。
所以彻夜未眠,想出这么个主意。他找人扮做新娘,名字叫做玉霖,与他假成亲。
中秋之夜,将军府喜气洋洋,姜亦没有去看陈景,她一个人不言不语足不出户了三年。
每天早晨醒来,茫然地看着窗户,身体越来越孱弱。
有一位书生自称能解姜亦的忧愁,他见了姜亦,并给她画了一幅画,题名《平生图》。
姜亦盯着这幅画卷,书生画得很好,姜亦看着看着忽而落下泪来,但却不小心把画弄破了,她想请书生再画一幅,书生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但他听见姜亦的请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多画,姜亦有些生气,但还是没有强迫书生。
陶岭冬在一旁看得有些出戏,这书生跟高考悦长得一模一样,还能看见他,离开之前还给了他一个口型——过完会合。
姜亦的身体有了好转,也常笑了,可却在陈景成亲的第四年投湖自杀,尸体找不到;陈景平定***回来,听闻这个消息,想去打捞姜亦的尸体,最终不小心坠湖身亡,尸体也找不到。
陈景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脸上淌下泪,和姜亦一样。他没有挣扎,任由湖水夺去他的生命。
陶岭冬站在湖边,高考悦突然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公子!”
“你为什么是个书生?”陶岭冬有些惊讶,他自己是个旁观的,没想到高考悦居然能有戏份。
高考悦扯了扯嘴角:“小爷我怎么知道?现在咱怎么出去啊?”
陶岭冬嗤笑一声:“你都不知道怎么知道我知道?”
“难道我不知道就不能猜测你知不知道了吗?”
“不能。”
高考悦:“……”
“我们进来的是一幅画,”陶岭冬开始分析,想起姜亦看的那幅《平生图》,“这幅画……应该还有一行字才对。”
“嗯……”高考悦开始东张西望,突然指了指他们旁边这棵桃树,“陶公子,你看是这个吗?”
桃树上确实刻着一行簪花小楷——“人怯懦,佐果敢。”
城主府。
高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忽而想起他答应妻子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他下床,拿起那幅空白画卷,月光下,空白画卷却缓缓现出一朵朵竞相开放的牡丹,正如高考施所说,这原来是张牡丹图。
那空白画卷……
高邯有了一个猜测,他草草地披上外袍,疾步走进高考悦的院子里,那幅空白画卷却又出现在原本的位置上,高邯抬手,想把这幅画卷摘下,却无论怎样用力都拿不下来,甚至使了灵力也不行。
而此时,就在高邯一筹莫展之时,这幅空白的画卷浮现出了一行墨字——《平生图》,与这行墨字一同出现的,还有印在上面的几枚印章,其中一枚印章上印出的字是“江几豫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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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可惜我们都不知道答案,陶岭冬心道。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姜亦在《平生图》旁边写下那行字后,抬起手腕后露出来的那个红色的印章,灵光一现:“你扮书生的时候盖在《平生图》上的印章有吗?”
高考悦“啊”了一声,然后开始上下搜寻,最后从鞋里掏出了一枚印章:“是这枚吗?”接着又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小声咕哝道,“小爷没觉得有啥奇特的呀。”
陶岭冬颇为嫌弃地拈着高考悦从鞋里拿出来的印章,高考悦看得怒从中来:“又不是小爷我塞在鞋里的,是那个书生!”
陶岭冬没有理睬他。他打量着这枚印章,印章上刻着“江几豫印”。
而后他又看了眼桃树上那行“人怯懦,佐果敢”的簪花小楷,想着姜亦抬手时这枚印章盖的位置,按了按印泥,有些不大确定地盖在“怯”字的旁边。
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切换成了城主府熟悉的建筑。
陶岭冬在高考悦的院子里,而高考悦刚刚从画中出来就和他老爹高邯撞了个正着,高邯神色略显激动地按住了高考悦的肩膀,从上看到下,看得高考悦怀疑自己有多少根头发丝他老爹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松手:“……还好,还好。”
高考悦眼眶微湿,道:“爹,你糊涂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儿子,怎么会有事儿呢?”
高邯已经冷静下来了,颇为严肃的语气说着令高考悦的心脏拔凉拔凉的话:“我没糊涂,我知道我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一个。”
高考悦:“……”
陶岭冬乘着月色走回院子。穿过长廊,他遥遥望见在院子前的亭子里,有三个人影,立即快步走去。唐睢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沈留容早已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而纪清洲倚靠在槛边,垂眼盯着月光随着水波似鱼般嬉戏,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便看见站在眼前的陶岭冬,随即起身。
陶岭冬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清粥同学,你还清醒吗?”
纪清洲的右半边脸迎着月光,左半边脸被阴影涂抹,听到陶岭冬的问题,轻轻点了点头。
“清醒你就吱一声。”陶岭冬声音里的笑意稍浓。
“醒着。”
果然是熟悉的风格啊,陶岭冬在心里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