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将要念出的咒又咽了回去,改用另一种更毒的。
这边沈留容又捡起剑,加入了这场缠斗中。
黛紫色的符文密密麻麻地环绕在陶岭冬身侧,打斗中灵气震得这棵树的叶子簌簌掉落,待第十片落下,陶岭冬蓦然睁开双眼,眼底泛起黛紫色的光芒,而天地苍茫正悬在人面蛛的头顶,符文环绕的剑看起来十分妖异。
“退!”
话音刚落,天地苍茫便带着破风之势落下,剑身因为符文的原因带着灼烫的温度,剑精准地贯穿了人面蛛的半个头颅,随后人面蛛燃烧起来,最终黛紫色的火焰燃尽,只剩下焦土。
“呼。”陶岭冬轻吁一口气,似是脱力一般从树枝上落下来,幸亏被纪清洲接住,而且这地没那么多嶙峋的山石,不然很可能直接破相了。
陶岭冬背靠着树,调整好呼吸后,啧了一声:“……我还真没想到这人面蛛还是个八只眼睛的。”
他身侧的纪清洲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沈留容从远处走来。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可没陶岭冬幸运,有人接,如今那些个枯枝败叶都划破了不少地方。
不过沈留容也没那么介意衣服的完好程度,他随意地拍了拍,便笑道:“你可真狠,居然给它的头来了个对穿。”
陶岭冬闻言捏了捏鼻子,叹了口气:“不狠点现在你俩已经玩完儿了。”还有心情调侃?
纪清洲点点头,面色冷静地应道:“嗯。”
沈留容:“……”
“走,找小睢去。”陶岭冬起身,满意地拍了拍纪清洲的肩膀,燃起一簇灵火,可灵火却明明灭灭,一点儿也不稳定。
陶岭冬:“……”
他灵力好像用得太多了。是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说以前有用过“归原”后得的后遗症,但至少布个方才那样的阵法也不至于透支。
“没风了。”纪清洲忽地蹦出这么一句,随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一吹,火焰跳起,随后又将它递给陶岭冬,“拿好。”
陶岭冬欣然收下。
三人向原本那个山洞走去。
山洞里那股甜腻的气味散了大半,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几声脆响。
洞内到处是蛛网,蛛网上有人体残骸,也有一些腐烂的碎肉,令人恶寒。三人已经走到山洞深处,走在最前头的沈留容眼尖地在角落发现昏迷的唐睢,剩下两人也紧跟过去。
“唐睢。”沈留容剑光纷飞,三两下将蛛网斩了个干干净净,伸手去摇他,没摇醒。
“小睢,你姐来了。”陶岭冬凑过去,对唐睢喊了一声。
唐睢眉头一皱,原本还在昏迷的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巨大威胁,当即努力地睁开他无力的眼皮,随后彻底清醒了过来。
眼睛骤然被这么亮的火光刺激,不由得流下生理性眼泪来,不过倒是有些缓解了双眼干涩的情况。唐睢抬手挡了挡光,道:“我姐来了?!”
沈留容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纪清洲抬手握拳掩了掩唇角。
而陶岭冬忍住笑意,眨了眨眼,神情自然道:“没啊。怎么,小睢,你梦到你姐了?”
唐睢:“……”
随后唐睢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和腿,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会儿,忽而想起重要的问题:“人面蛛你们解决了?”
纪清洲颔首。
“怎么解决的?”
陶岭冬笑了笑:“给它的头来了个对穿。”
唐睢唏嘘,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满意:“好狠,不过干得漂亮。”
另外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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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苏懂糖
吞旦嶂只有夜晚,周边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越来越陡峭的前路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放大恐惧。
陶岭冬手上的火折子蓦然被吹灭,他尝试着调动灵力,一簇微弱的灵火跃上他的指尖。
“只能凑合着用了。”陶岭冬蹙了蹙眉,刚想继续往前,却被纪清洲拦住。
吞旦嶂黑夜漫漫,因而眼前白色的浓雾便显得异常显眼和诡异,宛若不见尽头、不知深浅的深渊,进去了连骨头都吐不出来。
“有瘴气。”
陶岭冬面色凝重起来,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四粒去瘴丸,一粒自己服下,另外三粒放在其他人的手中。
陶岭冬刚刚服下去瘴丸,便觉灵台清明、浑身通畅,白色的瘴气再不能影响半分。
“小心些。”纪清洲道。
众人周身围绕着一层护体灵气,以避免那些突如其来的攻击。
只有两嶂交界处充斥瘴气,想来他们再往前走几程便能抵达吞夜嶂了。
借着他那点灵火,陶岭冬基本看清了这片瘴气林堆积的残骸,和他们之前在人面蛛的山洞里看到的数量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踩在白骨上的感觉可并不怎么好,陶岭冬腹诽。
倏然,从远方传来一阵铃铛声。
铃铛声时缓时急,清脆空灵,只是在寂静的瘴气林中无比突兀,也让人油然生起汹涌的不祥来,似是被卷入窒息的浪潮。
陶岭冬率先回神,随后推醒了仅仅被浅浅蛊惑的纪清洲,只是唐睢和沈留容落了他们四五步的距离,他心中焦急,喊道:“小睢!”
没听到动静,陶岭冬心下一沉。
铃铛声愈来愈响,但始终没察觉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的脑袋也渐渐昏沉。为了保持一线清明,他狠狠一咬舌尖,在嘴里舔到了些许血的腥味。
可是鼻尖怎么还萦绕着同样的味道呢?陶岭冬捏了捏鼻子,心中疑惑,循着气味,抬眼一看,便见纪清洲左手持一枝倚青,右手小臂上赫然割出了一道剑伤,还在往下淌血,但纪清洲面上却平静到一点波澜都未起,仿佛划的不是手臂,是衣袍。
或许是陶岭冬没收敛住眼神,纪清洲虽依旧垂着眼睑,但却扯了扯唇角,好让自己表情没那么僵硬:“……无事,只是为了清醒罢了。”
默然片刻,又道:“我方才已经燃了漱神草,不久他们便能清醒。”
“清粥同学,”陶岭冬一边点头,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纱布和青色的小瓷瓶,“手抬一抬。”
纪清洲一愣,便又听陶岭冬没好气地道:“你不抬手难道要我蹲下来给你上药吗?”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纪清洲听罢乖乖抬起手来。
青色的小瓷瓶里装的是白沧学府治伤的外敷药,能使伤口很快止血愈合。陶岭冬离开白沧学府的时候殷先生给了他不少药,说是怕他们一不留神就交待了,虽说殷先生的话不吉利,但药是好药。
陶岭冬把药粉洒在纪清洲的伤口上,又仔细地拿纱布包扎,只是系的结丑了点。
纪清洲抿唇,目光流连在陶岭冬脸上片刻,又轻轻收回。
“……冬瓜!”唐睢拉着沈留容走过来,“这铃铛声好古怪啊!”
虽说他们已经清醒过来,可这铃铛声却一直没停,忽远忽近的,很难不让他们联想到某个方向去。
唐睢眼神不善:“难不成,这还闹鬼?”
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怕鬼,就怕这鬼难对付。
沈留容也笑了:“说不定还真是。”
陶岭冬颔首赞同。
纪清洲沉默。
似是为了反驳唐睢的说辞,铃铛声响得更起劲了,只是有纪清洲利用漱神草布下的屏障,他们倒是不会受铃铛声的蛊惑了。
陶岭冬心生一计:“我觉得这还是个……”
话还没说完,他们讨论的“鬼”便在浓雾中现出了身形。
“鬼”挥了挥手,周围便有骷髅头飞起,浮至半空,亮起金红色的火焰来。
陶岭冬抬手遮了遮眼,等到适应这光线后才放下手。
面前的“鬼”是一位女子,她梳着飞仙髻,发髻上卧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只是那朱雀尖喙处垂着一串流苏,才令人发觉它仅仅是一件首饰罢了。
红色的大袖衫,黑色的齐胸襦裙,裙摆还绣着金红色的翎羽。
“小公子,你觉得奴家还是个什么样的鬼呀?”她手里蓦然出现一把团扇,动作羞怯地遮住半张脸,可眉眼却不含羞。
陶岭冬:“……”
虽说激将法成功了,但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夹杂了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捏了捏鼻子,没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意,索性假意攀谈起来:“……姑娘要听什么?好看还是漂亮?”
女子哼了一声,转而又摸了摸脖子上系着的银色铃铛,笑靥如花:“奴家自然是都要听。”
“这样啊,那姑娘还是找他吧,毕竟在下才疏学浅。”
莫名被指的沈留容,吸气,微笑:“……”
女子:“……”
女子扫了一眼四人。纪清洲手里还紧握着一枝倚青;陶岭冬虽与她虚与委蛇,但手上都掐起了诀来;沈留容虽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唐睢看起来无害,但知道他真实身份便知他并不好惹。
“奴家姓苏,名懂糖,懂事的懂,糖酥的糖。”苏懂糖朝他们盈盈一拜,“奴家对小公子们可没有恶意。”
……苏懂糖?
唐睢愣了一瞬:“你是……懂糖姐姐?”
原谅唐睢在白沧待了四年,他姐的脸都记不清了,苏懂糖的脸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他姐的鞭子了。
苏懂糖执扇点点鼻尖,嗔笑:“是呀,睢儿才想起姐姐来?”
“不是懂糖姐姐先拿铃铛蛊惑我们的吗?”
“这可不能怪奴家,是个铃铛都会响。奴家从老远赶来接你们,合着还全怪在奴家头上咯?”
唐睢了然地点点头,随后便介绍起来:“这位是懂糖姐姐,是我姐的至交好友。”接着又指着陶岭冬他们一一向苏懂糖介绍。
陶岭冬没重生那会儿也听过唐睢谈起苏懂糖,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如他仅仅从前用浮物镜看过唐睢表姐唐裳,却没亲眼见到真人一样。
“好啦,就不耽误小公子们时间了,请随奴家来,奴家送你们抵达西城。”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抱歉。
每周二、四、六更新一章。
第三十七章 左半城
西城左半城紧邻吞夜嶂,正因这恶劣的地理位置,所以左半城天气多变无常;而右半城门派众多,鱼龙混杂,动荡不安。
世人皆道:“一阁一京三山五门八派。”三山现已不存,只余东帝惊雨阁、聿京和五门八派,而西城却拥有五门八派里的蓝田、叩玉两门和万里、统西两派,且两门两派个个眼高于顶、自大妄为,相互间嫌隙极大,门下弟子道貌岸然、欺压百姓。
唐睢一张脸皱成包子,面露不解:“皇上不管吗?”
沈留容摇了摇他手里的宣扇,嘴角温润的笑意好似淡了些许,开口解惑:“他如何会管呢。五门八派能存活至今,也不容小觑啊……且仙师与普通人的区别太大,他若限制西城这两门两派,自然能被有心人利用,继而愈演愈烈,激化普通人与仙师之间的矛盾。”
况且,沈究本就一介普通人,半点入门派的资质都没有,巴结仙师还来不及,哪里想不开会去和他们作对呢,是不想要做万人之上还是不想保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唐睢经沈留容这番提点,瞬间醍醐灌顶,了然地点头。
一路领着他们安然无恙地走过了吞夜嶂的苏懂糖见到西城的牌坊,停了脚步。慢慢悠悠地转身,绣着金红色翎羽的裙摆微扬,她抬手将一缕乌发拂至耳后,言笑晏晏道:“西城已到,奴家便不陪小公子们进城去了。”
她眸光一动,又启唇:“……奴家可提醒小公子们,西城最近闹疫病,可不太平了。”随后又拔了一支步摇,走向唐睢,替他簪于发间,在他耳畔说道,“睢儿若是想回去,那便拔下这步摇,默念地点,便可离开。”
言讫,她转身,身形便消散成点点金光。
陶岭冬轻蹙了蹙眉,喃喃道:“……疫病?”
沈留容依旧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们可没和我说西城有疫病啊……”
本来沈究传旨让他去西城平乱他就没当真,一来沈究不会是心怀百姓的明君,他也没那个胆儿敢和仙师作对;二来他一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带着那么几个随随便便就能迷晕了扔在驿站的虾兵蟹将能平什么乱?哪朝平乱不是带了数万精兵去平的?!
第二点很容易想通,陶岭冬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说:“他们大概是想让你有去无回。”
纪清洲垂下眼睑:“若你侥幸未得疫病,那此次平乱,便非普通百姓与仙者之矛盾。”
沈留容哑然,他自是听懂了纪清洲话里的意思,怒极反笑:“……是呀,我是白沧学府的学子,同样是仙门弟子,我的身份与西城门派弟子的身份相同,此番平乱,就直接将祸水引到白沧学府上了。”
“好一招祸水东引!”唐睢瞪大了眼睛,拳头骨节被他捏得发出几声脆响。
白沧学府虽是百年学府,但和五门八派也是平起平坐,若是真斗起来,聿京定不会偏袒,闹到东帝惊雨阁去,更不会有什么好事,而坐观仙门内斗,得利的渔翁自然是资质差的沈究这边。
“罢了,走吧。”沈留容倒也不慌,反正他也不怕沈究,恶人自有恶人磨,沈究自有他宝贝儿子沈长泊斗,而沈长泊,也斗不过他。
西城天气诡谲,他们踏进西城左半城,只走了几步路,飓风便挟着暴雨扑打过来,天色阴沉漆黑,雷声震耳,如野兽嘶吼,刺眼的闪电撕裂天空。
陶岭冬他们身外罩了一层护体灵气,身上干爽,丝毫不受天气影响,只是这里荒凉得惹得众人齐齐皱眉。
这半城中荒无人烟,杂草丛生。滂沱的大雨打得地面溅起一阵尘土,潮湿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
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门窗闭得极紧,一丝缝隙也不露,就连大风卷走几户人家屋顶的茅草,屋顶破败无所遮蔽,也不见有人开门去捡。
沉默压抑得过分。
陶岭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出不出声,他只得扫了扫其余三人的脸色,沉默而凝重。
踏上一座木桥,他垂首盯着污浊的河水,神色微动,这水怎么还泛着点绿?
就在他惊诧之时,一旁的纪清洲留意到他的神情,抿了抿唇,从储物袋里拿出和小葫芦装了一些。
或许有用,纪清洲想。
“走。”纪清洲低声喊了一句。
陶岭冬也看到了纪清洲方才之举,弯了弯眼睛,笑着应他:“嗯。”
心中道:知我者,清洲也。
刚走十几步路,走在前面的沈留容却蓦然驻足。
眼前之景不可谓不震撼:户门大开,只是尸体横陈,死相扭曲且痛苦,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竟铺成了一条路!
唐睢只觉喉头像是被什么鲠住了似的,艰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
陶岭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来。
手指拨开尸体杂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稚嫩面容。
这是一具女童的尸体,她的右耳被活生生地撕咬下来,脸上也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长条斑块,像是能腐蚀人肉,而她这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再看残破衣服下遮蔽不到的手臂,也有这种长条斑块,唯有一双脚,脚背青筋明显,根根分明,脚趾白得僵硬,宛若泡皱了又被太阳曝晒过后的白纸,而从脚踝至脚趾,却没有这种长条斑块。
“……清粥同学,”陶岭冬鼻子一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认得这种病吗?”
纪清洲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知。”
沈留容和唐睢也不闲着,纷纷检查其他的尸体。
同样的症状,双耳都被撕咬,左右耳和双耳皆有,身上都有大小、长度不一的长条斑块,一双脚都是青筋暴起、脚趾僵白。
不过唐睢仔细,发现尸体的一对上牙和下牙都突变尖利。陶岭冬过去,随手捡了一根细木棍敲打,细木棍却折成了两段,可以看出这牙不仅尖利还坚硬。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这尖牙会不会是撕咬他们耳朵的凶器?
“小睢,你碰到他们的唾液了吗?”陶岭冬问道。
唐睢摇头,晃了晃他套在手上的丝帕:“雪蝉缎,防水着呢。”
尽量避着冒犯到这些铺陈的尸体,陶岭冬走得小心翼翼。
左半城这些百姓,生前遭受了如此天灾,死后凌乱地扔在这里,连坟都未立一座,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悲哀。
走过这条尸体铺就的路,一阵大风刮来,一块牌匾“啪嗒”落下,摔了个粉身碎骨;路边还有没来得及收的小摊,摊上的物件散落一地,被尘土掩没。
“……对,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空荡寂静的城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阵锁链的声响和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佝偻着身躯,将坛中的液体泼在横卧的尸体上,又“啪”地将坛子摔成碎片。
“你要做甚!”唐睢冲他大喝。
那人全然不顾唐睢的大喊,只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疯疯癫癫地咒骂:“去死去死去死!”
太远的尸体他泼不到,便粗暴地掷出坛子,也不管砸在谁的身体上,浓郁难闻的酒气熏得陶岭冬有些头晕。
见酒都泼完了,那人更疯了,他掏出几个火折子,通通扔到浸泡在酒里的尸体上,霎时大火熊熊燃烧!
陶岭冬屏住呼吸,右脚一蹬,施展轻功掠过尸体,落在那人身后,二话不说就掐诀凝出锁链把人捆住,向后拖出火场。
“……死啊!哈哈哈哈哈……都去死啊!”那人挣脱的动作很大,神情似痛苦似快乐,还想一股脑地朝大火里冲,“我要去死……哈哈!我要去死啊啊!!!”
他一心求死,拼命往前冲,陶岭冬怕自己拉不住,用力把人劈晕,这才制止住他。
火势蔓延极快,如何也制止不了,陶岭冬扛起这人,足尖一点,回到大火对面。
暴雨倾盆,酒气弥漫,火光冲天。
未知疫病的可怕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破院里,陶岭冬扒开那人乱七八糟糊在脸上的头发,一张苍老的面容便展现在眼前,双耳完整,脸上也没有长条斑块,正常无异。
“他还没有感染疫病。”
纪清洲颔首,却又不知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葫芦来。
陶岭冬接过葫芦,瞧见上面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逢春”,便知它用途,忙给老者灌下。
片刻后,老者悠悠转醒,气色好了很多,却疯狂挣脱束缚他的锁链:“……我要烧啊!要烧!!”
唐睢心中有气,气得面红耳赤:“他们早都死了!”
老者挣脱的动作一顿,默然片刻又狂笑道:“……死了又如何!死了又如何!”
陶岭冬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见纪清洲蹲下身子,神色冷静,眼中的漠然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毫无波澜地复述老者先前的疯话:“死了好啊。”
老者也不笑了,不疯了,他静静地和纪清洲对视,眼底是浓浓的嘲弄和冷漠。
良久的沉默。
久到陶岭冬以为这场对峙分不出输赢的时候,只听老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想问什么,问吧。”
纪清洲敛了些神色,但两人气氛依旧冷凝。他淡声道:“疫病、尸体,和你。”
“……又是这些,呵。”老人嘲道。
只是纪清洲丝毫不为所动,连呼吸都清浅稳当。周遭静得除了门窗外滂沱的雨声,什么都听不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这场疫病得从上个月说起。”
上月,西城左半城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此行是赶往南城做生意的。
左半城百姓热情好客,城里的富户李家更是当即让商队住进李府,好生款待着。
西城左半城自古便受吞夜嶂侵扰,天气诡谲,唯有那月中旬能得几天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是要大肆庆祝一番,便举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晚宴。
商队正巧赶上这场宴会,更是让百姓们开怀,“有缘”二字几乎要被每个人说烂。
百姓设酒杀鸡,宴会一连开了几天,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而商队里的一位贵公子领着队伍在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送了百姓们许多香膏。
香膏呈淡绿色,闻着也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城中妇女抹了都说好。一直抹到上月月底,正好一盒香膏也见了底,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没有香膏抹了的妇女开始找其他香膏抹,只是抹了不到三日之后,她们脸上突然长出长条斑块,牙齿也变得尖利起来。
大夫说她们是抹了劣质的香膏造成的,其他人不疑有他。
直到一家农妇和另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互相谩骂打架,甚至撕咬下了对方的一只耳朵。
噩梦开始。
百姓只以为二人有什么矛盾,却不料她们还咬下了自己丈夫儿女的耳朵,第二日白天,城里竟出现了人追人,人咬人的场面。
情急之下,百姓们闭门不出,把这些发狂的人们关在门外。有人提议把这些人集中关押,在用火烧死,才能真正解决这场疫病。
也有人反对,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被感染的百姓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老者本是一介卖酒之人,无妻,膝下只有收养的一个女儿,女儿前不久也感染上了疫病。他只得将女儿关在房中,不让她出去。
而此时已经开始动手的百姓却冲进他家,将他打晕锁在房中,抓了他女儿和其他感染疫病的百姓一把火全烧了,只留下散落的骸骨。
偷生的百姓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又有人感染了疫病。
这次感染疫病的人死得很快,不到几日,原本还算热闹的左半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我是今日醒来的。”老者漠然道,“他们前几日打晕了我,我身体弱,今天才挣脱锁链出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纪清洲淡声问。
“……刀砍的。”
纪清洲目光不动,面色冷淡:“你为何要烧他们的尸体?”
“他们该死!”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其余三人一愣,纪清洲像是料定了他的反应,波澜不惊,“他们杀了我女儿!!去死去死去死!!!”
纪清洲抬手,一个手刀落下,老者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从破漏的茅草中落下几滴雨,正好打在起身的纪清洲肩头,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深色。
他侧身避了避,目光落在老者脖颈上的一圈红痕,片刻后又垂下眼睫,抿着唇,右手食指弯曲有节奏地叩击在鼻尖。大家知道他在思索,也没有出声打扰。
陶岭冬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老者身上的锁链,锁链看起来年头有些久了,锈迹斑斑。
他蓦然忆起老者那番说辞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
“……刀砍的。”
但眼前的锁链却完全没有被刀砍过的痕迹!
再对老者的出场深思一下,便能发现老者逃出来的时机甚是巧合,而且还是抱着酒坛出来的,像是早已知晓那里会有遍地的尸体一般。
陶岭冬压了压心底乱七八糟的疑问,准备起身,却被锁链绊了一下,踉跄几步,被一旁离得近的唐睢扶住。
锁链发出的声响扰了纪清洲的思绪,但他长眉舒展,唇瓣也不再抿起,似乎是想清楚了。
沈留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他说的都是真话?”
纪清洲淡声道:“半真半假。”
唐睢皱了皱眉:“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吗?可是这世间的巧合也有很多啊。”
陶岭冬轻轻拍了拍唐睢的肩膀,道:“小睢,你还记得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什么吗?是一个酒坛。说明他不仅想烧尸体,还知道前路有尸体。”
纪清洲颔首赞同,又抬手指了指老者身上的锁链:“我问过他,他答他以刀砍断锁链出逃。”
“……但是你看,锁链上根本没有刀砍过的痕迹。”
陶岭冬怕唐睢不理解,弯腰扯了扯锁链,接上纪清洲的未尽之意,末了还要慨叹一句:“巧合多是多,但能巧得这般自然,未免也太过刻意。”
唐睢茅塞顿开,转瞬神色却有些落寞,他幽幽叹道:“是我不配生存在这个多事的人间。”
沈留容:“……噗。”
陶岭冬无奈:“……小睢,你的画风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
纪清洲:“……”
纪清洲轻咳一声,把扯远的话题拉了回来。他垂着眼睑,食指无意识地抵在鼻尖上,给他们分析:“……他先前说的商队以所谓香膏使妇女染上疫病之事确为真实,西城左半城上月中旬的那场宴会叫做‘拜赐会’,我曾在书上看到过。”
“一直到他女儿被抓,百姓纵火烧死感染者也都无异,直至他说到自己。”纪清洲叙述的语气又冷冽了几分,“百姓们打晕了他,但并没有将他锁在房中。”
这下连陶岭冬都有些不解:“这般说来,他是自己拿锁链捆的自己?”
纪清洲应了一声:“嗯。”
“他手腕上有粗绳勒出的红痕,方才我劈晕他时,发现他脖颈上也有一圈红痕,说明百姓当时只是用粗绳把他捆住,并没有拿锁链。”纪清洲顿了顿,缓声说道,“且普通百姓也不会以锁链缚人。”
这次沉默的时间又长了点。
纪清洲有心掰碎了和他们讲清,所以每段话间隔的时间都稍微长了些。
“牢中囚犯之所以手脚被锁链所缚,是因为他们是戴罪之身,”沈留容在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上显然是造诣颇深,不愧是能从深宫中活下来的人,“他这番举动,怕是因为他自觉他是同意女儿收下香膏,致使女儿染病,又没护住女儿,造成不可挽回之悲剧的罪魁祸首,他觉得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