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最后一阶浮云阶的纪清洲忽有所感地抬眼,目光平静而轻柔地落在远处和叩玉门掌门站在一处的陶岭冬眼里。
是四目相对。
他遥遥望见陶岭冬扬起唇角,眉眼温暖明朗,眼中透露出的是满满的自信。
不知怎么,他分神了一瞬,蓦然忆起初见时候,淡金色阳光似乎洒了一半在身侧人眉眼上。
就在纪清洲和宁湘湘即将从两端走到一起时,变故陡然生起!
“这是……我蓝田门弟子!”受邀前来的蓝田门长老们忽然惊怒地吼出来!
纪清洲抬眼,淡淡地扫过这些飞快踏上浮云阶、或蓬头垢面或面色憔悴又或身上负伤的各门各派弟子们,心下了然。
这些弟子都是陶岭冬昨夜与江芸合谋,专挑今日在大婚之时放出的,目的就是让叩玉门和他们邀请的西城各门各派的长老们窝里斗。
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陶岭冬倒不在乎能否“得利”,趁乱逃走才是最好的。
昨夜他已经和江芸把叩玉门扣留的他们的东西拿了回来,又解了迷香药效,这会儿若真是对上,四个人加一个江芸,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果不出陶岭冬所料,有了出逃的弟子们的指证,叩玉门掌门纵使有百口也跳进黄河洗不清,逼急了反倒抛却了他那副慈爱和蔼的好长辈模样,额头青筋暴起,面目凶狠且狰狞:“……是我做的又如何?!”
“他们只是孩子罢了,和你又有什么怨仇?!”
“什么怨仇?哈哈……是,他们与我是没有,可是你们和我有啊!我要你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门下的弟子感染疫病后被我叩玉门炼成傀儡,屠你们满门!哈哈……哈哈哈哈!这西城,早就不该匀出你们的位置,它只能归我叩玉门所有!!!”
早知西城动荡,如今亲眼所见,和传闻中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陶岭冬一时震撼,暗暗叹服。
蓝田门、万里派和统西派赶来赴约的长老纷纷祭出武器法宝,围攻叩玉门掌门。
灵气激荡,叩玉门掌门一人自是应付不过来,发冠被打落在地,花白的头发被重重灵力打乱,一双眼睛被激得猩红无比,看起来如同一个疯子!
“爹爹!”
宁湘湘的眼泪登时流了下来,她一把夺过周围被重伤弟子腰间的佩剑,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战局,却因修为低微,被灵气巨浪掀起,撞到了后面的玉柱上,又重重地滑了下来!
广场上还有她喷出的鲜红血液。
“湘湘!”
叩玉门掌门目眦欲裂,他毫无章法地乱打,灵力紊乱得厉害,一时不察,被四个长老同时刺穿身体!
“轰——”!
就在叩玉门掌门倒下的一瞬间,远处忽然传来房屋倒塌的巨大声音,随后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瞬间站在了宁湘湘撞到的玉柱上。
“……哈、咳咳,洛客卿,麻烦了……”
叩玉门掌门微笑着闭眼,断了呼吸。
“你是谁?!”
银色面具的男人翩然落下,他身法极快,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蓝田门的一个长老面前,那长老还来不及反应,男人的手已然掐住了长老的脖颈,“啪”的一声,那长老手中的长剑骤然落地!
周围的长老惊惧非常,火急火燎地开启新一波的攻势,可男人周身灵力翻腾若掀天巨浪,震得所有人连退数步!
还不等其他长老把喉头涌上的腥甜重咽回肚里,就听到“嚓”的一声脆响,那位蓝田门的长老脖颈已断!
“你……你怎敢?!”
男人将尸体抛远,接着从怀中掏出手绢,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
待擦干净之后,他勾着唇角歪了歪头,声音和煦如二月春风,不过话倒是令人恐惧得紧:“本座有何不敢?”
他眼波流转,锁定在说话之人身上,目光明明温柔得很,声音也似轻哄撒娇的情人一般柔软,却徒然让那人有种身处蛇窟毒蛇环伺的感觉,是从内心蔓延到身体的战栗:“你说呢?你想置喙本座的决定吗?”
“不……不……”
那人犹如魔怔一般反复低喃,眼中毫无神采,唯有不断颤抖的身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不知何时趁乱站到纪清洲身前的陶岭冬忽地长眉紧锁,这和他想的计策出入太大了啊,他有些接受无能。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半路杀出个“洛客卿”?
纪清洲注意到陶岭冬的神情,嘴唇动了动,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迷香。”
陶岭冬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洛客卿”就是那天背地里放冷箭的贼人啊!
“你们还有何遗言,及时交代一下,本座也能早点离开。”
男人戏谑玩味的目光流连在包围他的人身上。
“不交代,就休要怪本座无情。”
男人虽是撂下这样一句,可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笑意来,嘴角也噙着一抹笑,看起来不仅温和无害,而且还友善亲和。
“你在怕什么?哦,让本座猜猜,是怕本座第一个杀你?”他轻笑,弹指一挥,一个人头落地。
“你又在怕什么?回答本座,本座满意了就饶你不死。”
被指到的人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身首分离,只好颤声道:“……我怕、怕妻儿担……担心。”
“可你的记忆告诉本座,你可还有十几房小妾呢,再说了……你的妻儿不是早就被你一时醉酒杀害了吗?”
“我……我那是一时糊涂……”那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还是急忙辩解。
“你答得不错,”男人满意地笑着,却在那人狂喜的笑容绽放在脸上的一瞬间,再次出声,“不过糊涂的人就不配活着了。”
话音刚落,那人的头也骨碌碌地滚落下来,滚到其他人脚边。
死了两个修为深厚的长老,这下是再没有心存侥幸的人了,答也是死,不答也是死,顿时就有人开始破口大骂:“你不过是叩玉门养的一条狗!如此忠诚,可惜人都死了他也看不到了!”
他还想再骂,却见男人温温柔柔地盯着他笑:“乖,可说完了?不说话本座就当你默认了。”
下一秒,一具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尸体被男人踹开。
男人耐心地问了每个人问题,欣赏着他们惊恐的表情和扭曲的死相,不知何时,便只剩纪清洲和陶岭冬与他了。
那些逃出来的弟子们和叩玉门弟子连同江芸早就逃出叩玉门了,陶岭冬原本也打算趁乱逃走,却直觉待在这里不会出事儿。
男人含笑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天地苍茫已经在手,陶岭冬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回他一笑。
却见天地倏然变色,灿烂的彩云铺陈在整片天空上,男人顿时敛了笑意,身影开始逐渐便淡,转眼化作一片金色的烟尘随风消散。
“杜楼主。”纪清洲拉着陶岭冬的手腕,将人调了个方向,作了作揖。
来者有两人,一位是手里拿着一面鼓的摘星楼楼主杜清衡,另一位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道人白须白发,广袖白衣上还有仙鹤绣纹,栩栩如生,他和蔼地捋了捋长髯,仙鹤绣纹也似活了一般,从衣裳上探出头来,扬起脖颈亲昵地啄他的手。
“哎呀呀呀……疼、疼!”雪白的拂尘甩在仙鹤的头上,直把它打回衣裳上。
道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啄啄啄,一天到晚就知道啄!贫道的高人形象都被你这只笨鹤给啄没了!”
陶岭冬忍不住低头憋笑。
“小友想笑便笑罢。”道人无奈地一甩拂尘。
一旁的杜清衡闭合的双眼也不禁弯了弯,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方位,清越的声音落下:“这位是镜外天的云鹤道人。”
陶岭冬眨了眨眼。
什么道人?
云鹤什么?
杜清衡笑着偏头冲陶岭冬颔首:“就是你想的那个云鹤道人。”
陶岭冬:“……”
纪清洲侧目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缓缓颤动。
陶岭冬捏了捏鼻子,低声道:“……和叩玉门掌门虚与委蛇之时,我不过是信口胡诌了一个师父,谁想胡诌的道号竟与您一模一样。”
云鹤道人爽朗一笑:“哈哈,这分明是小友与贫道有缘啊,不如我们在此结拜,从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陶岭冬:“……”
他默默向后退了一两步,以示自己的抗拒,却不料撞到了身后的纪清洲,纪清洲比他高了一个头,这一撞他的头正好抵在纪清洲下巴上。
“没事吧没事吧?”陶岭冬反应过来,跳了几步转首问他。
纪清洲垂了垂眼,淡声道:“……无事。”
云鹤道人看着二人相处自然旁若无人的模样,挑了挑眉,又偏头无声地用眼睛询问杜清衡,杜清衡也如有所感地“看”着他,笑着点头,然后把手里的鼓扔给他。
云鹤道人稳稳当当地接过鼓,撇了撇嘴,而后又轻咳一声,神情似有不忍地盯着陶岭冬,直把陶岭冬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才开口:“……那个,两位小友啊,麻烦你们把城中百姓都叫出来,贫道好奏鼓。”
纪清洲没问奏鼓所为何事,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遂朝云鹤道人行了个礼,应下后拉着陶岭冬的手腕离开叩玉门。
云鹤道人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拍了拍杜清衡的左肩,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低声道:“依贫道之见,方才应当让他俩拜个堂再走才对……唉,可惜了这么好的气氛咯。”
杜清衡正在抖黑袍,被云鹤道人这话弄得浑身一抖,不小心抖了一地的银色光点:“……”你确定?真要在尸体面前拜堂?
活到第四十二任了,但外貌还是个少年的杜楼主表示,他今天还是不懂老年人。
【作者有话说】:喜获cp粉头子:云鹤道人。
还有一章,第二卷就完成了,接下来走南城的感情线啦。
感谢阅读!
第十几次碰壁了,陶岭冬捂着额头,眼皮耷拉下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出去了,你们能保证我们每个人都不感染吗?!万一出去的人就有得了病的人呢?!”大娘“砰”地把大门关上,隔着门啐了一口。
一旁换了缥色常服的纪清洲也沉默地锁着眉,垂着眼睑,也拿这群只愿待在家中的百姓没办法。
云鹤道人慢慢悠悠地走来,身后跟着两手拎着两个桶的杜清衡、沈留容和唐睢。
“怎么?叫不出来吧。”云鹤道人得意地吹了吹胡子,揶揄道。
纪清洲微微点头。
“嘿,贫道就知道你们叫不出来。”仙鹤不知何时又钻出个头来,惬意地享受云鹤道人的抚摸,“所以贫道才叫了帮手啊。”
陶岭冬抽抽嘴角:“所以您打算强攻?”
“去去去,小小年纪,学什么霸王硬上弓?改明儿给你一个山寨,你还打算强抢民女不成?”云鹤道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陶岭冬:“……”所以强攻、霸王硬上弓和强抢民女,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共通性啊?!
“您是打算让百姓们自愿出来?”纪清洲食指轻叩鼻尖,思索道。
“不错不错,纪小友脑子还挺灵光的嘛。”云鹤道人满意地笑了笑。
“咚——”
唐睢把两个大桶往地上一放,刚想呼出一口气,却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个天昏地暗。
云鹤道人回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哎呀,小睢儿,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一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唐睢咳得面红耳赤,听到这话,没忍住呛声道:“老伯……咳咳,这、这是情有……可原!”
云鹤道人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杜清衡和沈留容也放下两桶药汁。
“你可想好如何做了?”杜清衡掸了掸黑袍上的尘土后,抬头“看”了一眼云鹤道人。
“自然是有对策了,不然让你们拎这些药汁来做甚?”
杜清衡丝毫不懂看人脸色,虽说他也确实看不见,他笑了一下:“哦,我还以为你是嫌我把你酒坛给砸了,来报复了。”
云鹤道人瞪眼:“……”
“……杜清衡,你这话说的,贫道有你说得这么小肚鸡肠吗?”
杜清衡:“你问问?”
不等云鹤道人问出口来,陶岭冬、唐睢、沈留容三人异口同声:“有!”
就连纪清洲都颔首赞同。
云鹤道人:“……”
他低声嘀咕道:“……白沧这届学子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他郁闷地抱着鼓,乘着鹤飞至右半城最高的食楼“一品楼”上,盘腿坐在屋檐上,又把鼓在腿上放好。
仙鹤绕着他飞了一圈,扬起长颈,六个大桶里的药汁霎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天色登时暗沉下来,云团翻滚,宛若打翻的墨池,一时间蔓延至整片天空。
云鹤道人手里握着鼓槌,慢慢悠悠地捶击鼓面,第一声鼓音的尾调还未消散,骤雨猝至,随着鼓音落下!
这雨不是一般的雨,它散发着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道,身在雨中的陶岭冬等人没有打开护体灵气,被这雨浇得通体舒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愈落愈疾,还伴着雨滴毫无章法地击打鼓面而发出的厚重响声,一阵接着一阵,声声催人!
这场大雨中,竟蕴含了一种决然又悲悯的神性!
那些被叩玉门关押的感染者全由江芸放了出来,此时正淋着雨一路飞奔过来,双耳完整,身上的尸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欣喜若狂地高声呐喊着自己妻儿父母的名姓。
所有百姓纷纷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随后便有人冲出门外,抱着生还的亲人痛哭,混杂着草药汁的雨水不知在何时也不知由何人的眼泪包裹住,砸在了每个人心头,又聚成溪流淌过这座城。
百姓们听着鼓声,不知是谁带的头了,纷纷朝云鹤道人的方向跪拜。
陶岭冬想去拉起身前的一个女童,女童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娘说做人要、要知恩图报,我不起来,我要谢谢仙人哥哥!”说着还挣扎着给他磕了个头。
“……我算哪门子仙人?”陶岭冬哭笑不得,急忙捏了个诀替她愈合磕破的伤口。
女童却认认真真地回答:“你们都是仙人。”
鼓声渐缓,急雨也渐渐慢了下来。
天空中墨黑的云团破开了一个洞,一丝明亮的天光直直射下,所有百姓皆不约而同地拜了三拜。
一拜,谢红尘疫除。
二拜,谢神明奏鼓。
三拜,谢至亲至爱皆可归家。
“好了,贫道也是时候离开了。”云鹤道人笑了笑,“镜外天可还需要贫道镇场子呢。”
杜清衡闭合的双眼一弯,嘴上毫不留情道:“镜外天需不需要你镇场子我不清楚,但你绝对是为了那一酒窖的极品浮圆白吧。”
云鹤道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被戳穿了想法的他只能气得干瞪眼,恶狠狠地瞪着杜清衡。
杜清衡一如既往淡然,这时候不能见物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那我们就再此分别吧。”杜清衡道。
他身旁的云鹤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被杜清衡指尖正慢悠悠连起的星星威胁,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来:“……小友们,那贫道就先行离开了。”说罢,乘上仙鹤,一下子就只剩下影子了。
“有缘再会。”杜清衡的身影也开始消散。
待二人走后,沈留容才摇开他那把宣扇,嘴角照例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我可能也得和你们分开了,我还得回饶夏复命。”
唐睢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他们一心想置你于死地,这回你回去,怕是……”
沈留容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正是如此,我才要回去。你想,沈究派我前来西城平乱,沈长泊又派人几次三番想杀害我,皆是背后放冷箭,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扳倒他们。我若回了饶夏,暗箭自然就变得多了,暗箭放得越殷勤,我就越是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且我有信心把暗箭也变成明枪。”
沈留容抬手揉了揉唐睢的头发,笑道:“倒是你,情绪可别外露得这么明显,容易吃亏的。”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星线,完结!
终于要写到绘卷了,可怜又单薄的感情线终于要在南城开始了。
感谢阅读!
卷三:绘卷
null
第四十六章 初入南城
走出西城,乘船渡沽江,乌篷船慢慢悠悠地划着,这般惬意地划了四日,便到了南城。
东西南北城中,南城是除国都饶夏最为繁华的城。
他们靠岸停泊时天色已晚,此时南城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甚至就连他们此时踏上的木桥两边栏杆都有许许多多金框架固定的明灯。
极目远眺,桥的尽头便是热闹的源头。
南城的建筑很有特色,是干栏式房屋,但最底下的那一层被用来摆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吆喝的摊主,高楼上还有一个姑娘,只露个引人遐思的窈窕背影,却手抱琵琶,琵琶的清音也飘荡在空中。
脚下的石板路明亮十分,陶岭冬抬头,果然见一盏盏彩色灯笼吊在头顶。
他就十多年没回南城,今日一回,好像比从前更繁华了。陶岭冬叹服。
“老伯,我要三根冰糖葫芦。”
唐睢朝一旁吆喝的老人笑了笑,老人拿给他三串冰糖葫芦,他接过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又取了铜钱递给老人。
“喏。”唐睢分给陶岭冬和纪清洲一人一根。
陶岭冬一边“咔嚓”一声咬破糖衣,一边弯着眼睛去看纪清洲的神色。
他记得清粥同学嗜甜,他这么想着,就见纪清洲沉默地咬了一口糖衣,眉头都没皱一下。
果然如此,陶岭冬弯了弯嘴角。
他现在已经能从纪清洲少而又少的面部表情中猜测纪清洲的想法了,咬破糖衣眉头没皱,就说明他是喜欢以及适应这样的甜度的,虽然对陶岭冬来说,这冰糖葫芦的糖衣过甜了些,他还是比较喜欢麻辣的小吃。
陶岭冬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却被山楂酸得差点落下泪来。
他皱着眉咽下去,这时落了他半步的唐睢苦着一张娃娃脸道:“……这、这怎么这么酸啊?”
“还好。”纪清洲忽然道。
陶岭冬又偏头去看纪清洲,他的眉眼被温暖的灯火一照,宛如融化的春雪,不知不觉含了些温情和暖意来。
他恍惚片刻,随即回神,见纪清洲真的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才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吧,清粥同学还是个嗜酸的,他想。
“小睢,你不喜欢吃酸的吗?”他忽而问道。
唐睢闭着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衣泄愤:“我只喜欢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怪味儿的我都不喜欢。”
话落,他又有些郁闷地嘟哝:“……之前我在饶夏买的冰糖葫芦就不是酸的,怎么南城就酸成这样了。”
陶岭冬闻言叹气。
他舔了舔糖衣,就是不去咬山楂。
片刻后,身后的唐睢已经吃完了整根冰糖葫芦,正得意地笑着。
喜酸甜的纪清洲也吃完了,徒留他一个还剩两颗。
陶岭冬无奈地盯着那两颗红彤彤还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低声嘀咕道:“……虽然裹了层糖,也还是不能改变它是个酸溜溜的山楂的事实啊。”
“……给我罢。”纪清洲侧过身子,微低着头,眼睫半垂,目光翩然落在他眼睛。
陶岭冬愣了愣,呼吸微微一滞:“不介意?”
“嗯。”
陶岭冬登时扬起一个笑来,毫不介意地把手上的冰糖葫芦塞给他,随即又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多谢多谢。”
一路闲逛,便见一家糕点铺子,上题“仙味斋”,店铺左边种了几棵开着灿烂红花的树,右边是一间“人家客栈”。
“冬瓜,我们去买些宵夜吧。”
唐睢眼睛一亮,拽住陶岭冬的衣袖,陶岭冬唯恐殃及纪清洲,忙把勾着纪清洲的手拿开,陪唐睢一道去“仙味斋”买糕点。
纪清洲走至那片欲燃的榴花,抬眼望去,目光平静却幽深,犹似深潭。
少顷,陶岭冬和唐睢便和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纪清洲闻声望去,那人是个着藕荷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柳眉似燕子裁剪而成,面容眼熟得很。
“……柳仙师?”他道。
柳长簪没想到纪清洲还记得她和谢枝要去仙师都会当仙师的事情,这称呼一时把她给逗笑了:“不敢当不敢当。我和阿枝没当选,纪仙师这么称呼真是折煞我了。”
陶岭冬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便疑惑道:“冒昧问一句,为何柳姑娘和阿枝姑娘会落选?”
柳长簪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了,如今天色已晚,我还赶着给阿枝送点心呢,不如明日约在‘明月楼’好好说说?”
陶岭冬也自知这话问得太逾矩了,歉然一笑,应下了。
柳长簪却没介意,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奔向远处。
“走吧。”陶岭冬扬眉,“住宿去。”
“人家客栈”生意着实红火,他们三人开始正好碰上一个白衣少侠。
只是“人家客栈”只剩下最后两间房,掌柜搓着手赔笑道:“不如……不如四位贵客挤一挤?”
白衣少侠皱了皱眉,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恼,思索良久,最后妥协:“……好吧,我和他一间。”
被指到的唐睢一脸懵然:“……”
愉快地定下之后,四人便各自进了房间。
唐睢神情纠结,最后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和我一间?”
白衣少侠蹬掉黑色皂靴,呈“大”字形占据了整张床,闻言翻了个白眼:“因为你看起来最没攻击性啊。”
唐睢疑惑:“你说我修为低微?”
白衣少侠面露鄙夷:“嗤,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白衣少侠神情坦然:“脸咯。”
唐睢:“……”
他凶狠地瞪着白衣少侠,暗中又磨了磨牙:“你睡床我睡哪儿?”
白衣少侠听了这话,竟坐直身体开始思索起来。
唐睢:“……”
他决定无视这个不靠谱只看脸的少年,自顾自地变出了一张床来。
床柔软舒服,锦被流光溢彩,还有轻纱散下,奢靡非常。
白衣少侠眼睛一亮。
唐睢没好气道:“你居然还贪财?!”
这边,陶岭冬和纪清洲迟迟没有睡下。
虽然他们有一张床和一块地铺,但是关于谁睡床这个问题两人意见迟迟没有统一下来。
陶岭冬单方面劝说,只是纪清洲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劝说了一会儿,他没察觉到纪清洲指尖的一抹微光,最后坐在桌边,左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直接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
纪清洲神色微动,刻意抿直的唇角也放松下来,还向上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轻轻抱起陶岭冬,将他轻放在床上,又动作轻柔地替他盖了盖被子,自己躺在地铺上睡觉。
【作者有话说】:我以为能看到清粥和冬瓜同床共枕,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清粥,惨。
南城有三条感情线,且等我慢慢写,再磨磨文笔,感情线太僵了,目前进度太少了。
感谢阅读!
第四十七章 谢司思
翌日,陶岭冬醒来,略带迷茫地抓着被子,还没明白他明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还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
难道他蹬被子的恶习改正了?
陶岭冬苦恼地翻身面壁,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环视了一圈没见到纪清洲,就连地铺也没了踪迹,立即下床穿鞋束发。
陶岭冬想去找纪清洲和唐睢,打开门的一瞬间却见纪清洲正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两碗青菜粥和几碟小菜。
陶岭冬面露惊讶,让他先进来,接着倚着门问他:“你这么早就醒了?”
纪清洲点头。
“早饭。”言简意赅。
陶岭冬坐到桌边,捧起碗正准备仰头干了,忽闻纪清洲轻声道了一句“稍烫”,他怔然片刻,遗憾地叹气,遂拿了勺子一边舀一边吹。
另一边,唐睢也把床给收进了储物袋里。
他下楼去“仙味斋”买了早点,白衣少侠抱着双臂盯着他。唐睢自认为他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你要来一块吗?”
“不了。”白衣少侠撇了撇嘴,“这是‘仙味斋’的点心?你怎么和我姐一样喜欢这家的,不觉得太甜了吗?”
唐睢咬了一口核桃酥,还没咽下去,听及此立即皱了眉,坚决摇头。
咽下后才道:“挺香的啊。哦,对了,我还没请问你的名字呢。”
白衣少侠闻言翻了个白眼:“嗤,亏你还记得,我叫谢司思,司命和思考那两个‘司思’。”
末了他又道:“你叫什么?”
“我叫唐睢,昨天和我一道来的高个子叫纪清洲,稍矮的叫陶岭冬。”
谢司思若有所思地点头。
入夜,月明星稀。
“明月楼”是南城最热闹的茶楼,无论黑夜还是白天,这里总是熙熙攘攘的。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又继续道:“……说到这泪沧海啊,就不得不说到神泪巫娥一族。遥想当年……”
唐睢一路被人流挤得无法,跟在纪清洲身后,而纪清洲和陶岭冬中间也隔着不少人。
没办法,南城夜市人多,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三分。陶岭冬颇有些无奈地想。
进了明月楼,就有个抱着重剑的瘦弱少年走过来,神色雀跃:“长簪姐和阿枝姐在三楼,我带你们过去吧!”
上了三楼,走进一间雅间,雅间里还有茶香缭绕。
“长簪姐阿枝姐!我把人给你们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