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怀孕的事情没有告知季久念,想给他一个惊喜,可谁知第二次吵得不欢而散后,纪江镜跌了一跤,被好心的邻居看到急急忙忙喊了大夫过来,他才知晓。
纪江镜笑容苦涩,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让季久念知晓她的执着,她也不知道。
孩子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地生下了。
纪江镜逗着婴儿,给他起名为“季清洲”。
姓氏随季久念,清字取清明清白之意,洲字却是季久念久念重返西洲门的意思。
待季清洲出生以后,季久念终于回了他久久思念的西洲门,看着纪江镜的泪眼,他心有怜惜,只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的感觉。
凝望着季久念决然的背影,纪江镜苦笑,果然,季久念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何能拘泥于儿女情长呢,想当初,她不正是因为季久念的可望而不可即被深深吸引的吗?
季久念若想做人间逍遥客,饮露天外仙,或是一生轰烈的天才,她便成全他。
因为她是他的知己,亦是他的妻子。
纪江镜不想拖累季久念,主动断了和季久念的联系,离开了小院搬到饶夏西边最偏僻的一隅,把季清洲改姓纪,自己改名江纪,和纪清洲说他的父亲早逝,她也一直凭刺绣、编织各种物品维持生计,还教纪清洲识字写字、绘画读书。
最后却是因病去世的。
纪清洲到如今还记得,纪江镜为了逗他笑,那双温暖而明媚的眼睛盛满了笑意,唇咧开,冲他吐舌头的画面,可他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笑脸,无动于衷。
她在自己儿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恼,故意呲着牙来捧着他的脸又扯又揉,迎上他略微无奈和嫌弃的眼神,得意而又无所谓地笑。
“……你说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张脸呢,光长得清俊有什么用,倒是刻点表情啊。”纪江镜和他在一起最常说这话了,每次都是一脸佯装的恼怒和恨铁不成钢。
可惜至死纪江镜都没能看到纪清洲对她笑过。
“不要像……像你父亲……平淡也要走……走下去……不要像他……”
如今想来,纪江镜可能并不恨季久念,只是想告诉他,“清洲”二字,她希望对他来说是平淡却不曾更改的信念,而非父亲一生的心愿。
而纪江镜也确似纪清洲所猜的那样,再给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会坚定地选择这一条路,不是追求轰轰烈烈,而是因为她对她的选择从来不后悔。
仅此而已。
“季久念”,既是她心尖上滚烫的明月,也是她心口上隐痛的疤痕;既是她恋慕的,却也是使她如此失魂的。
【作者有话说】:怎么说,季久念说渣也不渣,在他心中,理想总归在最重要的位置,他向往的是轰轰烈烈,他想要自己当回以前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不甘平庸,也不甘碌碌。
纪江镜就比较惨了,她欣赏也恋慕这样意气风发的季久念,可她的世界不止有理想,还有现实,她理解也支持季久念,源于憧憬,也因为她喜欢季久念,临终前的话,她也只是想告诫清粥,他的名字只是被赋予了一个最平常的愿望——平安快乐而已,不是桎梏,是力量。
要说季久念和纪江镜最大的观念差异在哪里,应该就是季久念觉得他们的喜欢是轰轰烈烈的,而纪江镜只觉得他们的喜欢是水到渠成的。
轰轰烈烈到最后他没了热情,水到渠成到最后她依旧淡然。
他与她终究没有明确的对与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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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微笑
纪清洲说完,垂下眼睑,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轻轻捏住一脚,缓缓打开。
帕子里头包着的,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簪子。簪子又细又长,莹白清透,唯有在上端渐渐变成了朱红。
因为上端雕了几朵花,既有花瓣舒展的,也有含苞未放的。
陶岭冬越看越眼熟,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榴花,登时了然。
“这是我娘的遗物。”陶岭冬头微转,皎月的光辉一时流泻在了他眼中,而他的瞳孔中还清晰地倒映着被月光吻着的纪清洲和斜欹在纪清洲肩头的几枝灼眼的榴花。
他不由得呼吸放轻,生怕惊扰了神仙似的纪清洲,身子也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踩到了一颗石子,他急忙回神稳住身形,不过发出的响动还是把纪清洲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边了。
抬眼对上纪清洲的目光,陶岭冬只觉得耳根子都在发烫。
丢人丢大发了,陶岭冬不由得跑了神想到。他登时哑然,待热意在晚风中稍稍散去,他才悄悄抬起眼,却直接对上了纪清洲沉静的眼睛。
陶岭冬心尖一颤,酥麻的感觉甚至都传递到了指尖,他微低着头,自己的异样他感受到了,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加速。
“我……我没事。”陶岭冬连忙出声,打破这沉默得甚至对他来说比较尴尬的暧昧气氛。
“嗯。”纪清洲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我娘至死都没能看到我对她笑。”陶岭冬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
纪清洲眼神微动,他认真道:“你能教我笑吗?”
陶岭冬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打得措手不及,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对上纪清洲莫名有些闪躲的眼神,恍惚问:“……你、你说什么?”
纪清洲抿了抿唇,垂下的右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刺痛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或许有些事情,急不来。
他沉默地想。
随后陶岭冬就见纪清洲面色淡淡地摇了摇头。
陶岭冬被接二连三的出其不意弄得脑子都不大清明,见纪清洲摇头,怔然片刻后疑惑道:“……啊?”
“……无事。”纪清洲垂下眼睑道。
清粥同学脸色似乎莫名地冷,陶岭冬侧目,盯着纪清洲瞧。
……他走神的时候纪清洲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陶岭冬捏了捏鼻子,好像是“笑”,笑什么呢?
他自己想得入神,完全没有发觉纪清洲的目光轻轻落在了他的身上,同时被月光镀了层象牙白的面容不再肃穆冷淡,反而柔化了些许,让人有一种温柔的错觉,犹如冰雪消融。
他知道了!
陶岭冬眼睛微亮,他走近纪清洲,抬起头,双手轻轻捧着纪清洲的双颊,把纪清洲不知何时偏了的头转回来,随后他弯了弯双眼,眼尾勾着明晰可见的笑意,唇角扬起。
月光顺着他束起的黑发,流淌过他的鼻尖、嘴唇,最后在一段露出的脖颈处安然沉入树影。
“如何?”陶岭冬笑。
随后,纪清洲两颊便微凉的触感消失了,而被陶岭冬碰过的地方却无端地发烫。
……无端发烫吗?
纪清洲少见地咬着唇,迷茫了一瞬。
他完全没往“害羞”这一方面挂钩,毕竟以往,他也从来没有害羞过,甚至当他知晓自己心思时,也从未有过。
陶岭冬早已从接二连三的出其不意中回神,如今看来,他适应得还挺快,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没心没肺。
陶岭冬略感无奈地仰头,离纪清洲稍远一点的话他不好动作,离得近了又得仰头看着清粥同学,毕竟人家可是比他高了一个头呢。
“我教你笑,要不要?要你就点个头。”
陶岭冬轻声问,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他怕自己的措辞会给清粥同学带来不适,怕自己一问清粥同学就气跑了,所以改成了“要就点头”的说法。
这次轮到纪清洲怔然了。
在他怔住的间隙,陶岭冬只觉得纪清洲绵长的呼吸轻轻拍在他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原本等待回答的忐忑变了味道,虽然极其具体的感觉描述不出来,但是他能感受到里头夹杂了一丝窘迫,因为他的指尖又再次感受到了些许麻意。
……这手不会废了吧?
陶岭冬开始胡思乱想。
纪清洲怔然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回神之后,目光就不经意地扫到了陶岭冬鼻尖浅褐色的小痣,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目光流连的时间又长了些许。
最终胡思乱想的陶岭冬听到了纪清洲的一声“嗯”。
霎时间,他便将心中的异样给强制压了回去。
两只食指按在纪清洲唇角两边,动作轻柔地往上提。
“别皱眉。”
陶岭冬很认真地指导纪清洲的面部表情,听到这句话,求学学生纪清洲也很配合地不动他的双眉了。
“……怪。”陶岭冬仔细端详纪清洲片刻,只憋出了这么一个评价,随后他轻声道,“保持微笑,你先不要动。”
食指离开纪清洲的唇角,陶岭冬抚了抚纪清洲微皱的长眉。
终于不再奇奇怪怪了,陶岭冬想,不过还是……
“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陶岭冬兀自喃喃道。
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纪清洲道:“清粥同学,心情放松,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纪清洲下意识地就想蹙眉。
“别、别啊……”陶岭冬出声制止,但奈何他晚了一步,前功尽弃。
陶岭冬:“……”有点难教。
他轻轻闭了闭眼,微微咬牙,末了又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却听纪清洲忽而道:“……我、我想我会了。”
陶岭冬闻言立即抬头看了他一眼,全然没在意他开口那一刻的结巴。
在陶岭冬灼灼的目光下,纪清洲抿了抿唇,暗自深吸一口气,随后半垂着眼睫,眼角一弯,眼尾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点绯红,在此时勾出一捧半融的雪来,半阖的眼中沉静温柔,唇角翘起的弧度对他来说刚刚好,不浮夸也不冷硬,露出了点难得的柔软。
陶岭冬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心中一喜,立刻鼓掌捧场道:“清粥同学果然一点就通。”
只是这张脸笑起来的杀伤力太大了点,看得双眼微微有些干涩的陶岭冬心底暗暗想到。
纪清洲把路上睡熟的陶岭冬背回客栈,又将人抱到床上,他就静坐在床边看。
随后,他垂下眼睑,抬手用食指轻轻压在陶岭冬的嘴角,就像陶岭冬方才做的那样。
少顷,他收回手,缓缓地握紧。
纪清洲头一次知道,他的心跳得特别快的时候,他甚至感受不到它在跳。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想不到,清粥明明是个攻,笑起来却像个受(bushi(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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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在明月楼风景最雅致的一间雅间。
明月楼临湖,白日时分清净无比,茶楼内外没有太多的客人往来,来的多是一些熟客,斟上一壶茶,点上檀香,便可坐在这里听说书先生讲一整天趣事;夜晚热闹非凡,从各路来的江湖人士也喜欢到明月楼听听说书先生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名人轶事,且明月楼的雅间还能从最佳的角度欣赏南城的夜市。
而明月楼,就是柳家的产业之一。
“各位仙师,喝茶。”柳长簪浅笑着道,“今日就当正式欢迎诸位了,若想好好逛逛南城,那便让司思这小子陪你们去。”
一旁的谢司思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瞬间瞪大眼睛,一时情急,被呛了一口,咳了个惊天动地。
“……长簪、姐,你怎、怎么……咳咳咳……”谢司思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坑……咳咳……我。”
谢枝轻轻地拍了拍谢司思的后背,谢司思感动道:“谢……”话还没说完,他便收到了谢枝打包扔给他的冷漠的一眼。
谢司思:“……”
他回想了一下谢枝那个冷飕飕的眼神,明明是夏日,却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开始思索他有没有什么得罪了她或者柳长簪的地方。
这么一想,还真给他想了出来。
……他刚刚好像说了一句“长簪姐坑他”?
好的,他淡定了。
……淡定个头啊!
谢枝不是他亲姐姐吗?!虽然知道谢枝一直偏心柳长簪,但他好歹是她亲弟弟啊!以前偏心得还不这么明显的,他离开南城到东城求学这几年她居然偏心到了极点!
谢司思哀怨地用眼神控诉谢枝,尽管低着头,但谢枝还是感受到了这股炙热的视线,她冷声道:“再盯着我看,我就把你扔进麻袋里。”
谢司思:“……”
谢司思有苦难言。
陶岭冬正倚着雕花的窗户俯瞰。
这间雅间在明月楼楼顶,在外看,四面栏杆绕了一圈,且在明月楼临湖的那面,专门把墙壁改成了窗,窗上还配了个竹帘子,视野宽阔,风景宜人。推开他们进入雅间的那一扇门,便能欣赏到南城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湖中风景着实不错,陶岭冬心情愉悦得甚至想哼个小调。
湖中莲叶田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阳光洒落在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若是远眺,还可见远处精致的亭子和雕刻着莲花纹的白桥。
他对面坐着的是纪清洲,纪清洲此时正抿了口清茶。
随后,有小二敲门,恭敬道:“各位客官,您的糕点。”
“请进。”谢枝道。
“各位客官,请慢用。”小二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纪清洲忽而道:“请留步。”
所有人都疑惑地扭头看向纪清洲,不懂他为何要让小二停下。
纪清洲对这么多炙热的视线视若无睹,面不改色道:“麻烦你把袖子里的东西借在下一观。”
小二的身形微微一僵。
小二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过来,低眉敛目,神色恭敬:“……是,客官。”
紧接着他慢慢拉开衣袖,数十道银光闪过,所有人纷纷亮出武器挡开,纪清洲手里还浮着一朵冰莲,他催动灵力,冰莲锋利无比的花瓣便宛若囚笼般铺天盖地地直奔过去,将意图逃跑的小二困住!
小二见逃跑不成,也不惊慌,反倒拂开碍事儿的长刘海。
他一双原本只是阴沉了一些的眼睛只在“嘣”的一声后,眼球凸起,唯有数不胜数的血丝和眼眶粘连,笑容越来越夸张,嘴角也越咧越开,甚至都咧到了耳根!
头发半灰半白,在眨眼间长到了脚踝,脖颈上、露出的手臂上还爬满了一个个邪异非常的符文,身上还有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腐臭味和怨气!
而阳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没有映出影子!
陶岭冬心下惊诧不已,却见被冰莲花瓣包围住的“小二”从衣袖中抓了一个粉青色的瓷瓶,紫黑色的长指甲在瓷瓶身上剐蹭了几下,接着“小二”便仰头全部倒入了口中!
蓦然,浓郁的黑雾弥漫开来,同时还伴随着腐臭味和不容小觑的怨气,陶岭冬心下一沉,怨气是能影响普通人心志的,若是弥散开来……
陶岭冬当即飞快地念了一串晦涩的咒语,握拳的手张开,几十道竖着的咒文登时现出,一大半锁在这间雅间外,滞塞怨气外溢,余下的咒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怨气中,最后的每一笔都由金色过渡到了朱砂色,此时正泛着幽光,怨气被这些狠戾的咒文杀得片甲不留,少顷之后竟全散了!
只是这咒术对灵力消耗太大,陶岭冬不过是用了片刻的工夫,收回时却已经面色苍白,丹田处的痛楚越来越明显。
“……啧。”陶岭冬还没开骂,只来得及吐出一个语气词,便“砰”的一声重响,头磕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另一边,谢枝的情况也不算好,她离“小二”最近,暗器没伤到她,但她受到怨气的影响却是最严重的。
谢枝的下唇已经被她咬得毫无血色,甚至还渗出了血,血成殷红色,柳长簪慌乱之中给她输送灵力,企图减轻她的痛苦,可惜无济于事。
最后,谢枝也终于冷汗淋漓地昏倒过去。
明月楼离柳家大宅近,于是四人便将陶岭冬和谢枝两个伤患带到柳府。
一个透支了灵力,可灵力输送不进去;另一个被怨气影响,可灵力减轻不了痛楚。
四人一时急得团团转。
南方,海上楼阁。
右手背撑着脑袋,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的男人,一袭金色暗纹的黑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片小麦色的健壮胸膛。
他闭着的双眼蓦然睁开,眼中兴味流转,纤长的手指拈起银色的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唇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
他蹲下身子,食指勾起托着糕点的侍女的下巴,侍女脸色惨白如纸,她低声地哀求道:“奴、奴婢知错了!求……求阁主饶奴婢一命,奴婢……奴婢下次一定不会……”
“不必再有下次了。”男人食指垂下,不再看侍女七窍流血的尸体。
“……第四十二任杜清衡,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突如其来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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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做了一个梦,说是梦,倒也不准确,应该是她曾经的经历。
南城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这似乎是她印象里最大最冷的那场雪。
浑身是伤的谢枝怀里抱着干瘦的弟弟,嘴唇冻得青紫。
脏破的衣衫并不暖和,寒风一刀一刀剜在她裸露在外、带着伤痕的皮肤上。
太冷了,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只好抱紧弟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着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闭眼睡去。
谢枝和谢司思是被人牙子拐到南城的,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谢司思却不幸染了风寒,病情也随着天气的恶化愈发严重,可他们却身无分文。
谢枝将冰冷的脸颊贴在弟弟滚烫的额头上,眼睛干涩得已经落不出一滴泪来了。
她晕晕乎乎地扯出一抹笑,想,这场雪真的好冷啊……
直到她再次睁眼,却对上了正给她端药的侍女。她心上涌过不安,身体下意识地一颤,便急急忙忙往床里面缩。
“姑娘,奴婢是给您送药的,不会对您怎么样。”侍女哭笑不得,连忙安抚谢枝。
经历了被人牙子拐骗一事,谢枝警惕性很高,她咬着牙盯着眼前的少女,不论怎么解释她都不听。
她现在很担心弟弟,谢枝狠狠抓着被褥,心中难安,可她害怕眼前的少女也不是好人。
侍女苦口婆心,却见谢枝依旧无动于衷。正当她想再劝,门外突然跑进一个红色的矮小身影,正是小时候的柳长簪。
“小姐慢点。”侍女道。
“不慌不慌,我有分寸!”柳长簪跑进来,乌黑的眼睛看了谢枝一眼,又看了看侍女手上的药汤,眼睛一转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笑嘻嘻地去端侍女手上的托盘:“姐姐,我来!”
侍女阻她不成,便也由着她去了,随后便退出房间。
谢枝打量着这个坐在床榻边的女孩,见她友好地朝自己笑,不知怎的,就问出了口:“……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她声音很小,亏得柳长簪听得极其认真。
“不是不是,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柳长簪急忙摇头,“我爹是在门口捡到你和一个男孩子的。”
“他是不是你弟弟呀?”柳长簪压低声音问。
谢枝犹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柳长簪的衣裳一看料子便是极好的,想来柳长簪定是不愁吃穿,她一无所有,人家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呢?虽是这般想,可她却仍没放下警惕。
“我就知道。”柳长簪把碗端起来,递给她,“你凑近一些,喝药病就好得快啦。”
“没毒没毒,你看,我喝了都没事儿。”柳长簪为了劝谢枝喝药,可谓是豁了出去。
谢枝这才肯喝药,喝罢,柳长簪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多年后,谢枝想起这场雪,除了又大又冷,还有分外矛盾的温暖。
柳长簪母亲早逝,父亲在柳长簪七岁时就离世了。
那年柳长簪十岁,便和谢枝、谢司思进了南城的藏青门学习,五年后,谢枝和柳长簪离开藏青门,前往仙师都会,谢司思也去了东城东江门修习。说不清是谁先起得心思了,只知道是柳长簪先点破的。
在仙师都会的第二年晚春初夏,谢枝织了一根青色的发绳,还有淡蓝的流苏垂下。
她想把它送给柳长簪,当作柳长簪的生辰礼物。
心里是压不下去的雀跃欢欣,她疾步走至庭院,却见柳长簪伏在樱桃树下的书案上,脑袋旁边还有几枚掉落的红樱桃。
压不下的喜悦突然安静了下来。谢枝将发绳轻轻系在柳长簪的手腕,系完后,她正欲收回手,却被柳长簪抓住了。
柳长簪紧握着她的手,硬是没让她抽回去。
接着柳长簪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谢枝有些心慌地站在原地,却见柳长簪忽地凑近她,鼻尖对着鼻尖,谢枝甚至还能闻到柳长簪鼻息之间清冽的酒香。
她身子一僵,柳长簪却不在乎这些,她头晕得厉害,身体没撑住往前一扑,一个吻便轻柔地落在谢枝的唇角,还兀自在那儿喃喃道:“……阿枝最好了。”
谢枝眼中的愕然还未褪去,便忙抱住即将倒下去的柳长簪,送她进了卧房,只是脸上的热意却怎么也消不掉了。
醉鬼的话听不得,谢枝心慌意乱地想。
这般念头却在柳长簪醒来之后打破。
明月高挂,柳长簪方醒,谢枝买了些糕点为柳长簪庆生,却见柳长簪不知何时从卧房走出,又一次站在那棵樱桃树下。
白日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谢枝用冰凉的手背盖在发烫的双颊,待凉了起来,她便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谢枝一一将食盒打开,糕点的清香便在晚风中弥漫开来。
“长簪,生辰快乐。”
柳长簪浅笑,低头拨弄了一下系在手腕上的发绳流苏:“这是阿枝送我的礼物吗?”
谢枝愣了愣,心跳得极快,她听见自己答:“嗯。”
“那我也送阿枝一个礼物。”
柳长簪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根红线,趁谢枝愣神之际轻巧地在她无名指上系了个结,又将红线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阿枝,我拿了根红线,把你和我系起来,怎么样?”柳长簪笑。
谢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柳长簪凑近她,眼中含笑,“你无非是在想,我和你有违伦常,你怕我遭人非议;在想是你把我拉进泥沼,你愧疚自责;在想我和你差距太大,我若天上流云,你似人间尘泥。”
“长……你既知我所想,就该知我会拒绝。”谢枝定定地看着她。
柳长簪却满不在乎地轻笑一下,回望她:“但你可知我不在乎?”
“流言蜚语,世人爱怎么传便怎么传;拉进泥沼,若我不愿你也拉不动我;云泥之别,我不觉得。”
柳长簪在她面前鲜少有矜傲大小姐的模样,这般,还是第一次,她想,也应该是唯一一次。
谢枝忽地笑了,重复了一遍柳长簪的话:“云泥之别,我也不觉得。”
“……阿枝!”柳长簪眼底泛着淡青,见谢枝醒来眼眶又红了一圈,“阿枝你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要不先喝口水吧?”
谢枝虽面色苍白,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柳长簪的问题:“还好;没有不舒服;嗯。”
柳长簪给一旁的谢司思使了个眼色,谢司思立即端了一杯茶给了柳长簪,柳长簪端给谢枝,谢枝小心翼翼地避开下唇的伤口,喝罢,柳长簪面色不豫:“下次休要再咬伤了。”
“嗯。”
【作者有话说】:下章结束南城,写泪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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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一刻,陶岭冬是被痛醒的。
头部和丹田处还有一阵阵钝痛,他的脸色也惨白得紧,嘴唇干燥得起了皮。
他刚想撑着身体坐起来,手腕却一紧,低头垂下眼睫,便见纪清洲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扶了起来。
“喝点水。”纪清洲的声音稍稍有些低哑,还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疲惫来。
陶岭冬喝了一杯润了润嗓,有些虚弱地道:“……你先去休息吧。”
纪清洲不语。
陶岭冬抬眼对上他的眼睛,问:“……我晕了几日了?”
“三日。”纪清洲道。
陶岭冬眼中略带愧疚,声音轻颤语气却极其强硬:“你先……先去休息,我没事了。”
纪清洲垂眸掩下一丝担忧,抿了抿唇,道:“嗯。有事叫我。”
言讫,便坐在凳子上,趴在桌边补眠。
陶岭冬:“……”
他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配着苍白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勉强。
纪清洲确实有些困倦,三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昏迷的陶岭冬,陶岭冬在昏睡中时常像那次冬岭时一般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他无法,便给他上药,顺便再施一个普通的疗伤法诀,好助他好得快些。
陶岭冬靠在床边,等身上气力恢复了些许,立即轻手轻脚地下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裹着草木尘泥的味道,风挺大,陶岭冬被吹得一哆嗦。
他走近纪清洲,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件保暖的披风给人盖上,接着又去关了门窗,将雨声风声隔绝在外。
披风很大,足以将纪清洲盖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当初他怎么瞎了眼买的,可如今也算是弄拙成巧、物尽其用,陶岭冬一边想,一边又拽紧披风帮纪清洲掖严实了。
最后死死捂住嘴,硬是把哈欠给按了下去,困意上涌,他便躺到床榻上陷入睡梦中了。
披风下,也不见纪清洲发烫的耳垂。
只余幽幽的烛焰摇晃。
翌日,悠悠转醒的陶岭冬就被吓了一跳,他床边围着一堆人,唐睢、谢司思、柳长簪,遮住了他大部分视线,他惊得往床脚退了一步。
“冬瓜你没事吧口不口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唐睢一紧张,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
陶岭冬:“……”
“小睢,我没事,给我递杯茶,身体无恙了。”
唐睢忙点头:“等我一下!”
等唐睢转身,纪清洲就把茶杯递给了他,又抿了抿唇,道:“这是漱神草泡的,静心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