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by重山外
重山外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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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庭收回手,把怒气满满的小狗抱进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吃醋了?怎么这么小气?”
说是这样说,但他就这么抱着小狗起身,并没有把小狗松开,毕竟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狗窝。金毛再亲人,也没有自家的小土狗好。从本质来说,沈良庭这个人既恋旧又偏私护短。
小狗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沈良庭的怀里,觉得自己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分别时关彦琛问,“你平常用微信的吧?”
沈良庭点点头,拿出手机两人加了好友。
关彦琛的头像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大海,中间有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人影。
旅游照,很符合他的风格。
在车里,关彦琛给他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沈良庭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后翻了翻他的自我介绍,朋友圈也无外是工作和晒狗,刷了几条,很快手机有工作的事来就没再关注。
沈良庭抱着狗回房子,陪着小狗适应好新环境后再去公司。
关于方圆退出的事,周旋大半个月,2亿美元的问题最后还是解决了。经过多轮沟通,凯程和另外三家资本公司同意联合补上这笔空缺,这样就不需要再加入一个新伙伴,省去了资格审查准入的时间。
沈良庭对凯程的慷慨十分感谢,简直意外它们会这样支持自己,一直想要去感谢拜访。
凯程的总裁Brandon,中文名是谢春霖,美籍华裔,从小在美国长大,听说其祖辈出身于晚清富贵家族,之后前往欧洲求学,战乱后没有回国,辗转来到美国,最后老死异乡,因而对故土很有情怀。受家族熏陶,谢春霖也是一个中国迷,尤其喜爱书画,跟人聊得高兴了,就爱送人自己的墨宝,沈良庭也有幸得到过一副四尺联。可惜爱好归爱好,少了自小生长的文化环境,谢总裁一笔字写得歪扭如狗爬,只有他自己颇为欣赏。
正好沈良庭在香港出差,正事结束后,受同行人邀请,去了苏富比拍卖会,看到拍品中有一套明版书,汲古阁校刻,嘉靖年间白棉纸本,白口欧字的一套《二如亭》,起拍价就是100万。
而沈良庭知道谢总也在香港,就住在香港丽思卡尔顿,为表感谢和打好关系,沈良庭拍下了这套书,带过去拜访。
果然礼物一拿出来就让这位谢总裁爱不释手,拉着沈良庭聊了不少诗词字画,一直到临近晚餐时才意犹未尽地放他离开。还说要不是再晚点有约,定要效仿古人与他来一个同榻而眠,畅谈通宵。
沈良庭已经听他说的头晕了,想的是幸好谢春霖晚点有事。
然而刚出来他就在酒店大堂撞见了傅闻璟。
当时傅闻璟身边还有两人,沈良庭一眼认出都是香港名声赫赫的大富商,那两位金融大鳄已年逾半百,一胖一瘦。
傅闻璟走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身简约的黑白款,身量颀长高挑,单手插兜,气质清冷淡泊,像一株卓尔不群的君子兰,酒店大堂璀璨的灯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打出阴影,愈发神秘冷峻,惹得周围的人频频回顾。
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助理,拎着包亦步亦趋,谨小慎微。
看见沈良庭,傅闻璟原先平静的五官出现了微微波动。
两人目光接触。
但傅闻璟跟旁人谈话的动作没有停,脚步只是稍缓,又很快如常。
显然没有招呼的意图。
于是沈良庭也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两人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走出酒店,司机替沈良庭开门,他弯腰坐入车内。
口袋微微震动,他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现在不方便。你住在哪,我晚点去找你。”
沈良庭后靠向车座,脸贴着冰冷皮革,略感疲惫。手机倒扣,他没回复,只当没有看到。
当日香港事务已经处理完了,沈良庭连夜飞回内地。
回家后就睡下,然而睡到半夜,突然连来了两个电话,沈良庭迷迷糊糊接起来,“喂,哪位?”
“沈总,你有没有收到消息?傅闻璟出事了!”
沈良庭一下清醒过来,他从床上坐起来,“说清楚点,出什么事了?我刚刚才见过他。”
杜平焦急的说:“刚刚收到的消息,傅总在香港街头受了伤,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什么?”沈良庭大惊失色,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怎么回事?”
就在两人遇见的当晚,晚些时候傅闻璟离开酒店返回自己住的地方。途径人烟稀少的三岔路口,突然窜出两辆机车朝着车玻璃连开数枪后迅速逃离,汽车司机当场死亡,傅闻璟胸部中弹,被紧急送往医院。具体情况尚未透露,媒体报道也止于受伤入院,警方正全力侦查,但凶手目前尚无线索。有流言说是买凶杀人,整场暗杀简洁干净,没有一点线索留下,是专业的手法。
沈良庭收到消息后,就一直试图联系傅闻璟身边的人核实真假。但顾源的电话无法接通,利星其他几个高层整齐划一地手机关机,能够联系上的都表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沈良庭好不容易打通宋子承的私人电话,他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能透露。
“你不用说的多详细,我只要知道他是否活着。”沈良庭已经拿了东西下楼,他刚刚托人买了最早一班的航机, 准备飞去香港,司机正在往他这里赶。
宋子承犹豫,“沈良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知道,但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份和傅总的关系,我的确不能透露。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沈良庭咬牙,“什么叫我和他的关系?就算我跟他有利益纷争,可我们认识这么久,现在还能有什么阴谋,让你回答我一句生还是死就这么难吗!”
宋子承迟疑片刻,“实不相瞒,你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沈良庭气得摔了电话,被蠢货搞得脑仁疼。
走出门,按了电梯,结果电梯卡在6楼迟迟上不来。沈良庭干脆直接从楼梯跑下去。
外头晨曦微露,天光蒙蒙亮。
车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沈良庭坐进车里,开车的人是秦林。
沈良庭和他在后视镜里对视,虽然不报多少希望,沈良庭还是问,“你老板的情况你有消息吗?”
秦林脸色不变,这件事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沈良庭一直没有点破,“这两周傅总很忙,从来都是他找我,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上了。”
预料之中,沈良庭心烦气躁地嗯了声,觉得谁都靠不上,“开去机场吧。证件带了吗?你跟我一起去。”
“带了。”
带上秦林是沈良庭怕自己身份特殊,不一定能进到医院,打听到什么消息,秦林就低调很多,认识他的人少,比沈良庭更有优势。
坐在车上,该问的都问过了,没有其他事可以分散注意。沈良庭焦躁地紧攥着手,他扭头看着车窗外,试图捕捉些什么东西来塞满脑子,这样他就不会去想最糟糕的可能。胸腔内好像被滚烫的沥青浇灌,冷凝后变成坚硬的一坨,堵塞沉闷,滞重地往下坠。他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神经质地扣着皮手套的粗糙纹理。
他拼命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现在胡思乱想对一切事情处理毫无帮助。想一些有用的,比如谁会要杀傅闻璟?
这个问题从脑海里窜出来。然后就是之前那人的话:你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有利益纠葛的人太多了,觉得傅闻璟是绊脚石,想要拉他下这个位子的人也太多了。细究起来,沈良庭的嫌疑都不小。
沈良庭觉得荒谬,但旁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而很快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傅闻璟发他的消息,如果他回复了会怎么样?是不是就可以躲过这场意外。哪怕只是见面吵两句,都好过现在这样。
沈良庭闭上眼,睫毛脆弱地颤抖了。
因为没有买到一等舱,沈良庭需要跟所有旅客一起排队。
在登机前,沈良庭反复尝试,终于拨通了顾源的电话,在他开口前顾源就回答他,“你放心,闻璟没死。”
沈良庭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好像从他身上抽了一股力量出去,向前走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亏得秦林眼疾手快扶住他。
“他现在在哪?”沈良庭问。
机场催促登机的喇叭声响起来。
顾源一顿,“你在机场?”
“是。”沈良庭回答。
“你没必要来。”顾源说,“来了也没用,你见不到他。”
“为什么?”
“我们得保持谨慎。你放心,他是右侧肺脏中弹,等情况稍微稳定点,就会送他回内地治疗。这些情况不准备向媒体透露,你谁都不要说。”
“你们在防备谁?”
顾源嗯了声,“沈良庭,我本来都不用告诉你这些,但我觉得你会想知道,这是最大的让步了。我跟你联系的事,夫人不知情,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沈良庭眼眶有些胀,他缓和片刻,用清晰而缓慢的声音说,“但等他醒来会想见我。”
那头怔了怔,随后电流传过来的声音无情短促,“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顾源就挂断了。
沈良庭看着一点点减少的队伍。他知道谨慎是有必要的,凶手一天没抓到,傅闻璟二次遇袭的可能就很大。第二次还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那就不是运气好,而是奇迹了。
这样重重戒严下,他的确不可能进去,他没有这个身份。
但最终沈良庭还是登机了,他不想傅闻璟想见他时,他不在那里。

天正下暴雨。
车在雨中疾驰,一路车轮下水花四溅,路旁枝繁叶茂的墨绿梧桐被大雨浇筑得倾斜摇晃,似乎随时会拦腰折断。风从缝隙间涌入,带着瑟瑟寒意。
傅闻璟被送入了香港明德医院,他所在的那栋楼,医院完全封闭起来,不允许外人进入。
沈良庭只能在车内,看雨幕下守卫森严的医院大楼,许多电视台的采访车就停在大楼外。
他进不去。
重症病房外,罗青眼睛红肿,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衣服,隔着玻璃向里面望。病床上的人扣着氧气罩,双目紧闭,监视器的指数平稳,刚刚做完手术,麻醉还没有退。
顾源陪在她身边。知道傅闻璟出事的消息,他们连夜赶来这里,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罗青被顾源扶着到一边坐下。
“可疑的人很多,现在也不好下判断。”顾源说,“吴振华的可能性最大,他刚刚出狱,理所当然想回来。我听说他跟傅总私下谈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们说话间,电梯门打开,一个青年推着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连卓。
“闻璟还好吧?”
罗青点点头,“刚刚做完手术,取出了子弹。”
“没生命危险就好。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公司内部也人心惶惶,我们得尽快发一则说明,防止内乱。”连卓安抚地轻拍罗青的手臂,“你别慌,闻璟很快会醒的。”
“但愿如此。”罗青轻轻抽泣,“我听说吴振华出来后就跟闻璟不对付,这次出事很可能是他干的,是不是这样?”
连卓回答,“没有证据也不好说,之所以想快点出闻璟平安的通知,就是防止吴振华趁着闻璟不在收买高层,再拖下去等闻璟伤好了,恐怕利星就要变天了。”
“这么说真的是他?”罗青抬起通红的眼,牙关紧咬,“他就不怕遭报应吗?报警也没用,这还是法治社会吗!”
“要是有证据,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麻烦的是,他肯定不会自己出面。”连卓拧着眉,安慰罗青,“其实吴振华本来就有黑道背景,闻璟跟他硬碰硬讨不到好处,再说利星也是人家创立的公司,等闻璟醒了,你不如劝劝他,条件合适的话放手算了。闻璟不是一直很有自己想法吗?他去做初创公司,未来不见得比现在差。”
罗青略感为难,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他是认定一条路走到底的,我从来劝不动他。”
“可他现在这样,实在很危险啊。”
罗青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心中又忧又痛,“其实怎么样都行,只要他没事就好。”
傅闻璟两小时后醒来。
那颗子弹是朝着左胸去的,傅闻璟运气好,才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致命的位置。他脖子上戴着的一枚钻戒,在关键时候阻碍了子弹的路径,使其发生了偏移,心脏和主动脉没有破,膈肌和右肺穿了,肋骨骨折,下腔静脉出血。
他清醒后,顾源对发通知的事征求他的意见。
傅闻璟却拒绝了,嫌有异物说话不清晰,他拿下氧气罩,气息微弱地说,“什么都不要发,让他们猜。”
连卓不赞成地皱眉,“闻璟,这会扰乱人心。”
顾源在这时插口,“也许傅总是想看看手下的是人是鬼。”
傅闻璟微微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叮嘱,“公司的事让美荫看着点,不要让外人有机可乘。”
“好。”
问完了关键问题,罗青开口赶人,“行了,闻璟现在最主要的是休息,还有什么事的话等他状态好点了再说。”
病房再次空旷安静下来,罗青关切地询问他的状况,傅闻璟敷衍地回答了几句,便昏昏沉沉合上眼,麻药散去,伤口的痛感上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昏睡了半日,再醒来时,不是探视时间,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规律的仪器响声。
被一连串风雨摧打的声音惊醒,傅闻璟侧头看向窗外,玻璃窗外风急雨骤,巨大的雷雨降临,乌云袭来,一片天昏地暗。
透过靠走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等待的人,傅闻璟静静躺着,视线扫过去,入眼不入心,他在找人。
可所有身影,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人。
他有些失望。
死亡吞噬的一刹那,他满脑子都是还不是现在,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他不能这样糊涂而不明不白地死去。
血流失越来越多,意识开始涣散,黑暗沉重地压迫下来,呼吸已经变得困难。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仿佛一片冰凉,他惊觉地知道这样不好,比预计的情况更糟糕。
而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他回忆起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画面,很高的树,树下的人,潮湿的雨季,滴滴答答雨点打在车玻璃上的声音,冰凉的搂着自己脖子的手,毛茸茸的脑袋柔软地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听到有人问自己,“哥哥,那是什么?”他很想回答,但顺着手指的指向看出去,窗外一片模糊,白蒙蒙的一片,他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好老实地回答说不知道,然而想要开口时,舌头却很僵硬,他发不出声音。
问问题的人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很失望的收回手去,他感到怀里很沉,像藏了一只柔软温暖的小动物,给他一种满足的安全感。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但很快,怀里的重量消失了,搂着自己的触感也消失了,他很着急,想大声叫他不要走,想解释自己不说话是因为无法发声,而不是不理他。可是没有用,怀里彻彻底底地空荡下来。
等到眼前的迷雾分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有着很精致漂亮的五官,头发眉眼都乌黑,皮肤雪白,只是神情十分忧伤,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高兴地笑过。他看着他,也感觉到难过,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可年轻人的一颦一笑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神。
看了他一会儿,年轻人微微倾身,垂下长长的睫毛,形状精致的菱唇一张一合,上唇很丰润,嘴角上翘处有一颗小小的痣,像奶油蛋糕上的巧克力碎屑。傅闻璟盯着那处,浅浅出了点神,没有听清年轻人十分克制而认真地跟他说了什么。
年轻人说完后,站直了身子,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傅闻璟也这么盯着他,直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年轻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扰,随后拉着他的手开始往前走。傅闻璟被他抓着手,年轻人的手白皙而柔软,十分美丽光滑,傅闻璟盯着那双手,模糊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他也不知道这么走了多久,他们始终行走在混沌的白雾中,傅闻璟甚至没有去问他们要走到哪里,他觉得哪里都可以,即使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没关系。直到道路的尽头出现光,而走在他面前引路的身影却变得越来越淡。
傅闻璟停下来不肯走了。
年轻人转过身,又是很忧伤地看着他。
傅闻璟不想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你想带我去哪?”
年轻人不说话,只是又拉了拉他的手。
傅闻璟没办法,只好又跟着他走下去。
最后,年轻人的身形越来越浅,直到抓着他的手也不见了,这时傅闻璟终于清清楚楚听见了他对自己说了什么,他说,“醒过来。”
雨下得更厉害了,沈良庭在车内坐了几乎整日。
秦林下去问过,毫无意外地没能有什么进展,连外卖都不能送进去。
傍晚时,顾源在医院楼下出现,一旁等候的新闻媒体像看到蜜似的蜂拥而上。
沈良庭没有过去,他锁着眉,神情严肃,随后让秦林把车开到医院侧门,停在一棵树后,片刻,果然看到罗青从侧门内出来。
秦林刚想回头告知,车门锁弹开,沈良庭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长腿迈出,一尘不染的牛津鞋踩进污水潭里,哗啦一声,西裤脚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水。
冰冷的雨水顺着肩膀往下淌落,削挺的五官也在瞬间被雨水打湿。
沈良庭淋着雨大步朝罗青走过去。
原本正打算弯腰坐进车内的罗青,仿佛有所察觉般直起身,身后的保镖给她撑伞,伞骨滑落的水闪开一片碎珠溅玉般的光芒,在一片晶亮的雨水中,罗青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颀长身影朝自己走来,身形瘦削笔挺,雨雾中,像寒光凛凛的匕首,罗青恍惚了下,有种熟悉的感觉。
直到沈良庭站到她面前,她才认出来是谁,“你怎么来了?”
沈良庭眨了一下眼,眼睫毛滚落下一颗雨珠,他微敛首,小时候那样很恭敬地对罗青说:“太太,我想去看望一下傅总。”
“你要见他干什么?”
“我是担心他才想去看望,您放心,我没有恶意。”
“不需要,”罗青斩钉截铁地说,“他不需要你假惺惺。”
“我只要在病房外看一眼就可以。”沈良庭坚持。
“我希望你能要点脸,不要这样纠缠不休。”
沈良庭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在罗青看来自己是不要脸了,他隐隐觉得罗青是知道他跟傅闻璟过去的关系,“太太……”
罗青摆摆手,止住沈良庭的喋喋不休,“别说这些废话了,我现在要走了,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考虑到上一辈纠葛,沈良庭知道自己理亏,因而并不生气,姿态放的很低,“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您回来。”
“随便你,既然你想等就在这里等着吧,这跟我没关系。”
罗青冷冰冰抛下一句,就坐进了车内。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大雨中,沈良庭果然没有再动。眼看着罗青的车驶离,他还是站在原地。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雨中的身影越来越微小,“太太,他还在雨里站着呢。”
罗青一只手紧紧攥着皮包,面朝前方,眉尖细微地动了下,“别管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雨水打湿了衣服,西服沉重地贴着身体,风一刮,寒意就顺着脚底一路攀过脊梁爬遍全身。
秦林撑着伞下车,给雨中的人打伞,“沈董,回去吧,人已经走了。”
沈良庭眯起眼,雨水顺着脸庞滚落,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傻,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能缓解心中的慌张,所以只能这样犯傻。
他不肯走,秦林也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在雨里等。祈祷罗青能早点回来,被这种傻瓜般的行为感动。
顾源在隐蔽处看着雨中的人看了半个多小时,他没想到这个人会追来香港,也没想到他会在雨里淋这么久,现在没有观众,就算淋到高烧,也没人会同情他。
指尖的烟烧尽了,险些烫到手指,顾源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终于举起伞走进了雨里。
沈良庭跟着顾源进医院,坐电梯上了楼。
“你有没有干的衣服?”出电梯时,沈良庭问,“我身上都是雨水,怕有细菌。”
顾源去医院办公室那儿问了下,给他拿了套干净的衣裤。
“麻烦你等我一下。”
说完沈良庭就走去了卫生间。等再出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也整理过,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
走到病房外,透过玻璃,他们才发现傅闻璟已经睡下了,人陷入白色枕头里,面孔瘦得轮廓分明,睫毛浓重的合下来。
“可能吃了止痛药,睡着了。”顾源说,“你可以去叫醒他。”
“不用,”沈良庭说。“不用吵醒他。”
“你只能进去十分钟。”
“好。”
沈良庭推开门走进去,顾源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往里面看。
他看到沈良庭走进去后,就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了,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好像是看到傅闻璟没有输液的手露在被子外,他就拉起来,把手放进了被子里。这之后很自然的,两只手没有分开过。
十分钟到了,顾源刚想进去催,沈良庭就出来了。
他朝顾源说了声谢谢,便转过身低着头离开了,并没有过多留恋。
等顾源回到病房,护士正给傅闻璟做检查,观察伤口,换了药,伤口愈合得不错,没有血肉模糊的丑态。
系好衣服,护士叮嘱了几句推着丁零当啷的小车离开。
一片静谧中,顾源转身去收拾柜子上摊着的私人物品。
傅闻璟突然朝顾源伸出手,“刚刚有其他人来过吗?”
顾源转过身,看到在傅闻璟摊开的掌心中,里面躺着一枚硬币。
他定了定神,自然地回答,“太太放的,听说这样昏迷的人灵魂就不会迷路。”
“噢。”
傅闻璟点点头,合掌收起来,把硬币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随后他靠在床上,安静地侧过头看着窗外,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今天是个好天气。
“对了,凯程的谢总刚刚来电话问您有没有事,还表示了歉意,毕竟你是在和他碰面后出事的。我要实话实说嘛?”顾源问。
“说吧,他是安全的。”傅闻璟回答。

见完人后,沈良庭买机票飞回锦城。
他先回家蒙头大睡了一场,把消耗的精力补偿回来,一回公司,他又忙的团团转,咖啡当水喝,几天不回家,困了就在休息室里眯一会儿,他工作起来,从来都是拼命三郎的架势。
他离开的时候,正好是搏浪退市的关键时刻,私有化要约在股东会上通过,搏浪传媒正式退出纳斯达克交易所。接下来就准备通过协议拆除VIE架构,完成股份转移,实现境内机构对搏浪的股权控制。
这样缺不得决策人的紧要关头,沈良庭竟然音讯全无地失踪了两天,公司内简直就要地震了。
杜平和张宏忙的焦头烂额,都在猜沈良庭遇到了什么事,怕他出意外。唯有瞿嘉相对冷静,他指着电视新闻,“傅闻璟出事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在香港。你们现在联系他也没有用,他顾不上这里。”
“他不是刚从香港回来吗?怎么又过去了?”张宏怀疑。
“若是以前我信,可现在谁不知道傅闻璟不满意沈良庭自立门户的事,两人闹翻了,他现在过去做什么?”其他人说。
瞿嘉默然不语,想到他送沈良庭回去那天看到的秘密。
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哪有这么容易。
心动起来,从来是身不由己。沈良庭能跟傅闻璟反目,却做不到漠不关心。那恨里也有爱,恨的越深,爱得越重,完全纠缠不清。
好在两日后沈良庭平安无事地出现,并且一如往常般精明利落,乱成一团的事情重新步入正轨,大家都松了口气。
四月底,搏浪在约定时间内成功完成私有化,在商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万众瞩目,大家都等着看沈良庭下一步举动。
傅闻璟则在度过危险期后,转院回内地,住进了私人医院,依旧被严密保护着,具体状况半点没向外界泄露。
而利星集团在傅闻璟生死不明期间,发生了一场以吴振华为主导的权力逼宫,幸好副总裁杜美荫早有预料,及时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仍导致大规模的裁员和人事变动。
这其中就有罗青之前让傅闻璟帮忙安排进公司的亲戚。傅闻璟一出事,那人就风声鹤唳地为了利益倒戈了,甚至扯出了不少财务纠纷,一查才发现这人一直在中饱私囊,留下一大堆问题。
罗青知道这个消息后,气得一天吃不下饭。
之后在医院看望傅闻璟时,她把事情一说,本意是自责,却没想到反而被傅闻璟劝说了一番,让她不用多想,他同意让人进来,就有了准备,掀不起大风浪。无非是这人在,罗青在娘家人前就抬的起头,说得上话。这不正是罗青想要的吗?至于那一点损失,并不值得在意。
傅闻璟越是宽厚大度,罗青就越是内疚不自在,仿佛自己一插手,事情就变得更糟糕。
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他这样风轻云淡的说话,罗青反而觉得有些可怕。哪有亲生母子间,这样疏离客套。
风波平息,宋子承代表公司来看望傅闻璟,捧了束花过来。傅闻璟正靠着床头看书。
惯例问了两句恢复情况,难得和傅闻璟单独相处,又没有公事,宋子承有些局促。就站起来,找了个花瓶,把带来的花插进去。一边忙碌一边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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