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紧紧环过腰,下巴抵在肩上,傅闻璟发出一声低哑的满足喟叹,好像空缺的一块被补足,不安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沈良庭没有费力挣扎,人一靠近他就知道傅闻璟没什么恶意。
“别闹。”沈良庭蹙着眉尖,轻轻推了推傅闻璟,“好好说话。”
傅闻璟低头嗅了嗅他,那模样像分辨气味标记领地的小狗,“他是谁?”
“一个朋友。”这次用了力,沈良庭从傅闻璟怀里挣扎出来,“你很关心?”
他想到坐在傅闻璟对面的女人,自己还没有问他,他凭什么来盘问自己?
“你跟他什么关系?”
沈良庭迟疑片刻,然后决定不回答,他伸手整理衣角,拉平了被傅闻璟弄皱的衣服,“不管怎样,我有自己的生活。”
月光下,傅闻璟凝视他,一半脸是亮的,一半脸是暗的。
“他很不错吧,”沈良庭振作精神,故意假装态度积极,“为人正派,家庭也和睦,父亲是牙医母亲是老师,他自己是警察,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养了一条狗,我很喜欢这种氛围。”
傅闻璟脸色变了,那种向来的从容镇定从他身上消失,
他自信,因为知道沈良庭无法放弃他,不爱他。他预判过许多,却没有预判过沈良庭身边会出现第二个人,会有一天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人很不错,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慌侵袭,并紧紧扎根在傅闻璟心底。
“你们在一起了?”他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认识的,多久了?”
这次沈良庭没有回答,单只是用黑幽幽的眼睛看他。
傅闻璟闻到他身上玫瑰的香味,臂弯里抱着的黄玫瑰颜色刺目,“他不会觉得别扭吗?你明明心里喜欢我,却还欺骗他。他靠近你的时候,你怎么伪装到一心一意?”
“他知道,但是不介意,”沈良庭缓慢而平淡地说,“相信只要给时间,一定会改变的不是吗?毕竟再喜欢,也不可能在一起,留下的痕迹,早晚会慢慢变淡。就算不行,也不妨碍做一次尝试。”
傅闻璟怔住了,说不出反驳的话,胸腔一下子变得空荡,也许比子弹穿胸而过的刹那更加冰凉,沈良庭站在他面前,用最无动于衷的神情说出最残忍的话。
不否认还爱他,却不能在一起了。他们的感情是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关彦琛是明媚鲜艳的黄玫瑰,而他傅闻璟是蛀痕斑驳的枯萎的花,也许曾经灿烂过,但伤害过的每一处痕迹都留存永不褪去,记忆里有美丽的影像,眼前的是千疮百孔的现实。
“可这样,公平吗?”
沈良庭耸耸肩,“所以只是相处,试一试吧,并没有在一起。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我想迟早有一天会遇到合适的。或者谁都不要,就这样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傅闻璟不说话了。
沈良庭慢慢站直身体,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他抬手去摸了摸傅闻璟的脸,有些出神。这是一张俊美卓越的面孔,他很喜欢他,一直都爱,现在也爱,从没消失,有爱有欲望有占有欲,压抑了十几年,做梦般心愿得偿了一年,然而得到又失去,成为最痛苦的记忆。
“傅闻璟,我必须得独立,不能一直追着你跑。我真的追随了你很久,你不知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跟着你的脚步走。”沈良庭苦笑了下,“从前你父亲出事那天,我从学校溜出来,跑到你家,那真的很远,我不认识路,坐错了两次公交,也许这样才耽误了时间,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在外头漫无目的地走,寄希望于能凑巧碰到谁,从天黑走到天亮,可惜没有这种好运。我明明一直知道,把结果交给运气交给巧合是不切实际的,却总是心存侥幸。”
“再之后你就出国了,美国太远,我追不过去。后来上大学,我读了你本来要报考的学校和专业,而你在华尔街崭露头角,有一次我在交易信息上看到你的名字,之后就总是关注那边的消息。其实如果毕业前你没有来找我,我也会去应聘利星的,只是过程麻烦了些。我想站在你身边,想让你能看到我,想帮助你,非常想,我有成功的野心,而你是我前进的方向。”
“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负担所有。”
沈良庭收回手,“但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坚持。我不能允许你毁掉我的公司,这是我的理想,我的尊严。也不能接受你始终在欺骗我,用尽手段掌控我。你不会改变,我也没法妥协。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该恨你,因为你让我过去的坚持像一场笑话,但我最难过的是每当我觉得要恨你时,总不知不觉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光景,你抱着我离开花园,走过连廊,连廊外下着雨。想到了这个,我就不能恨你了。”沈良庭移过眼,看见高楼间挂的月亮,明亮遥远,看着就好,靠近了才知道里面是一片冷酷的荒芜,“不能恨你也不该爱你,好像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那索性就不去想这些,我宁可只保留着从前的记忆和感情,不要去毁坏它。”
傅闻璟看着他一动不动,在混沌的夜色中站成了一具沉默的雕像。
双眼专注地凝望,沈良庭上前一步,从傅闻璟手中把燃着的烟抽出来,用指腹摁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从餐厅带出来的薄荷糖,撕开包装,喂进他嘴里。
掌心触碰到嘴唇,傅闻璟回过神,愣怔低头,下意识把糖咽进去,顺势在沈良庭的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沈良庭不自然地收回手,手握成拳,掌心还有点濡湿的触感,“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心烦的时候就吃颗糖吧。”
傅闻璟垂着眼睛抿着糖,舌头搅动糖块,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弥漫。
四周很安静。
咔嚓一声,是牙齿咬碎了糖块。
傅闻璟把碎掉的糖块咽下,人浸在投下的冰凉月光中,眸光也冰凉,“沈良庭我刚刚看到你笑了,你笑的很开心,我很久没看到过,你跟他相处很放松。”
沈良庭没说话。
“你想好了。”
沈良庭面容平静地点头,“是。”
于是男人慢慢站直身体,越过沈良庭,背对着他走下楼。
坐进车内,又恍惚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下意识去掏烟,可是想到刚刚嘴里清凉的薄荷味,他就停下了动作,不想去破坏。
他心中很乱,眼前走马灯似的,人物场景不断闪现变化。
我,在毁掉他吗?
因为忍受不了片刻的分离。
傅闻璟把头抵上车窗,闭上眼,肩膀颤抖着,他无法抑制地闷声笑出来,笑得面容扭曲。
可我明明一直都是爱他的啊……
第92章 无法挽回的是
高高悬挂的月亮,水银般照耀在树荫下的黑车上,光滑的车漆反射出冰凉的光泽。
车厢内像一滩黑幽幽的死水。
傅闻璟伏在方向盘上,心跳加速,胸口压抑,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眼前光怪陆离,像溺死者沉入水底前最后看到的幻影,有什么要撕裂胸腔而跃出,呼吸艰难,濒死似的喘息哀鸣。
颤抖着伸出手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来时,手哆嗦,药片撒了一地。
他胡乱塞了两片进嘴里,就这么干咽下去。药片表面粉末的粗粝感,舌根弥漫苦涩。
他爱自己,傅闻璟想,放不开,却偏偏要放。
不愿恨,却偏偏要恨。
他把他逼成了什么样子。
他怎么忍心再逼下去?
无法挽回的事,只好听其自然。事情发生了也就算了,只剩下最悲哀的幻象。
一切昏昏沉沉。
月光高低起伏,他忽然间想起从前。
年轻的母亲喜欢穿高跟鞋、五颜六色的长裙子,无论在哪里都打扮得体,高跟鞋敲打地板发出哒哒的声响,长长的头发从来不扎,喜欢开着收音机,高兴时一边哼着歌一边插花,转身时,大大的裙摆散开,也像她手中的花一样盛开。
父亲则有些不修边幅,经常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见客,但高鼻深目,有一张很英俊的面孔,印象最深的是爽朗的笑声,常年有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走路昂首阔步,下巴高高抬起,毕竟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一家上市公司,上亿资产,所以不知谦逊为何物,有一种天才和胜利者独有的傲慢。
傅闻璟小时候没有方向感,却喜欢跑来跑去,对很多都好奇,家里又大,总是迷路。母亲就在每一个转角都挂了小牌子,上面没有字,因为他还不认得,牌子上是一幅幅小画。这里是厨房,里面有吃的但很危险、那里是爸爸妈妈的卧室、往左转是会客室,所以有陌生的客人坐在里面、往右转是小花园,里面有大草坪养了小兔子和大狗狗。
风会把挂在楼梯拐角的小牌子吹动起来。
妈妈弯下腰,裙摆堆在地板上,又像一朵花,一张张给他指那些画,笑的眼睛弯弯,“宝宝,看看这个,认得了伐?”
色彩斑斓的用蜡笔画的小牌子,构成了他在屋子里跑动时飞扬的路标。
跑着跑着,突然撞到坚硬的柱子,撞得他头晕眼花,下一秒身体悬空,父亲抱他到膝上,原来是父亲顶天立地的站在他面前,柱子是腿,挡了他的路。
父亲抱他时,力道没轻没重,无名指上的戒指总是咯疼他的肉,疼的他哇哇大哭。母亲会心疼地拍一下父亲的手背,把他重新抱回来。他靠在母亲胸口,一下下抽鼻子,父亲却突然弯下腰,凑到他面前,嘴歪眼斜地朝他做了个鬼脸,成功把他又逗笑了。
周日则是家庭聚会的时间,无论各自有多忙,都会放下手上的事,一家人开车出去玩。
温暖璀璨的阳光,空气中飘荡着青草和面包的香气,爸爸开车,母亲和他坐在后座。车后视镜上晃悠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是他们去西藏时碰上一位流浪的喇嘛给的。
再大一点,母亲和父亲带他回姥爷家,那是个封闭陌生的高门大院。
坐有坐姿,站有站相,这里的规矩很严格,不能跑不能跳,连说话也要轻声细语。一贯不拘小节的父亲在这里束手束脚,话也不多说,连母亲也把齐腰的长发整齐地扎了起来,换上了素净的长裙。
姥爷有一家之主的威严,这里有盘来绕去的走廊,还有大大的祠堂,高高的屋顶,肃穆的牌楼。
他没有想到,原来爱笑,爱养花,爱唱歌,爱漂亮裙子,留着长长头发的母亲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是大宅门里的异类,是一片纯白茉莉中的红色蔷薇。
他后来知道,母亲是偷了户口本私奔和父亲结婚的。姥爷看不起父亲,嫌弃他只是无钱无势的穷学生,空有一肚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母亲爱父亲,爱得固执热烈,愿意抛下一切跟他走。现在父亲发达了,母亲才有底气回家。
他有时候生活在姥姥姥爷身边,有时候回去那幢有风穿堂的别墅。
那时候,母亲很温柔,说话和气,从来不和人起争执,所有人都喜欢她,说她脾气好。有一次,他们两去外省旅游,他吃坏东西半夜上吐下泻,母亲急坏了,带他去医院,结果挥停的出租车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占了,她急的憋红了眼睛,抓住车门盯了半天,也骂不出一个脏字,好在司机师傅替他们说话,把醉汉赶下了车。
但等父亲死后,母亲慢慢就变了。
她心里的爱没有了,她的精神支柱垮塌了,她浑浑噩噩,只是因为放不下孩子,才没有随父亲而去。
刚开始,债主上门要债,母亲不让他出卧室,自己去开门,外头污言秽语,母亲就只是小声地低头说些保证,回来后难受得一整天吃不下东西,精神恍惚。
晚上玻璃碎了,一块砖头飞进来,就落在他的枕头边,母亲从梦里惊醒,吓坏了,之后每天带着他躲进衣橱,他靠里面,母亲则贴着柜门,一晚上要醒来数次确认他还好端端的在。
后来,他们从别墅搬出去,搬进一套一居室的公寓,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合在一起的。母亲开始为了一块打折的肉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回去炖汤给他补身体,自己一口不吃;拖拉着编着谎话只是为了晚一点交房租;为了省下公交的钱天不亮就起来走路去打零工,回来时怕吵醒他,摸黑洗漱睡觉。
但留在国内总是是非不断。
他遭遇绑架事件后,连卓就送他们去了美国。
飞机落地,在卫生间,母亲给他一把剪刀,要他帮忙剪去长发。黑亮的发丝保养得很好,一片片雪花般落地。他把剪下来的头发收起来,母亲目光留恋,但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那些漂亮的裙子一件也没有带来,只有款式相似的牛仔裤T恤和运动鞋。
在奥克兰深夜空旷的大街,寒气沁骨,傅闻璟拎着行李箱走在母亲身后,看着面前一头短发,身形娇小而坚韧的女人,他知道过去再也不会回来。
华人餐厅、超市收银、美甲店。超长的工作时间,极易惊醒的睡眠,手裂伤反复不好,不得不舍下面子讨要快过期的食物。
住处是和老鼠为伍的地下室,常年见不到阳光。明明母亲从前看到蟑螂都要尖叫着打电话给父亲,让他从公司赶回来全屋消毒。
现实的巨大落差,生活的困苦与精神衰弱的折磨,让母亲的性子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暴躁,她控制不了自己,指甲在手臂抠出伤疤,有时会尖利喊叫,情绪必须有抒发的渠道,每每发泄完都愧疚的难以自已,就这么抑郁与躁狂交替发作,却没有钱接受治疗。
傅闻璟内向沉默了许多,一方面他得承受母亲无端的怒火,另一方面他得学会分担经济压力,他的学业成绩没有问题,但因国籍问题拿不到奖学金,学费频频红灯,被学校发了退学警告。
为了帮他凑集学费,母亲二婚了,和一个老人,年龄差了接近30岁。
接下来的生活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家庭暴力,鼻青脸肿的母亲,颐指气使、蛮不讲理的继兄,傅闻璟考上大学却没有专注学业,而开始不择手段地搞钱,他觉得这是一切事情的祸首。他做的不错,资产滚雪球般翻番。金光闪闪的名校是一块敲门砖,弱肉强食的股市是攫取利益的斗兽场,他们赚的从来不是增值利差,而是从别人手里抢钱过来。
那对父子意外死亡,他们继承财产后,他躺在床上也开始失眠,神经紧绷,整宿整宿难以入睡,怕黑,怕超出正常分贝的噪音,但又讨厌光,讨厌死一般的寂静,讨厌一切看到的或者活着的。他身上总是伤痕累累,一半来源于旧伤复发,一半来源于他的自虐。
他闭上眼有时会看见年轻的母亲穿着彩色裙子,画着漂亮的妆,笑的眉眼弯弯,指着彩色小卡片,跟他说宝宝,不要迷路。有时是父亲把他抱起来,从楼梯上快速冲下去,爽朗的声音喊着飞机起飞咯。
母亲变得信佛,躁郁的症状减轻,相信因缘果报,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后果,凡人畏果,菩萨畏因,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数。
他却不知道信什么,如何缓解,他是无信仰的人,逻辑至上,擅长数学和国际象棋,告诉他命运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未免太过可笑。
他回到国内,心中只剩下连卓告诉他的故事,他着手复仇。
他太狂妄,以为可以把一切玩弄于鼓掌间,即使到后来,他也是觉得,爱情在某些时刻没有那么重要,在它跗骨于障碍时,尤其如此。又或者他贪心的以为他可以两者兼得,得到一个的同时,平衡好另一个。他还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争先恐后,马不停蹄,迷惘感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像一个在高空走钢索的人,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只能一路向前,不能转弯不能后退,一步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也许外人看来,在他和沈良庭的关系中,他是毋庸置疑的控制者,是沈良庭先爱上他的,他操纵这段关系,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控制者害怕失去优势,而另一方因为什么都没有,则没有这种顾虑。他战战兢兢却又步步紧逼,把人刺痛了,他才感觉安全。
这次,他知道一切不会像过去那样。从前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说了什么话,如何伤害到了沈良庭,只要他率先低头,说他想他了,也许沈良庭刚开始会生气,不愿意理他,但只要装一下可怜,缠着不放,沈良庭最终会妥协,会心软,会毫无办法。毕竟他只爱了他一年,而他爱了他接近二十年,他们注定会结婚,会一起生活。
就好像他曾经因为种种顾虑,罢免了沈良庭市场部经理的职位,只给了一个虚衔,会议上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时,沈良庭看起来那么震惊失望。但他后来送了他一份生日礼物,沈良庭就接受了,第二天又恢复如常。沈良庭很好哄,只要让他知道他在乎他。
这样细想,越发觉得一切都十分残忍。
他们之间悲剧的起源其实并不是父辈的仇恨纠葛,而是沈良庭明明是最值得被爱的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对等的毫无保留的爱。
即使是在他们最甜蜜的一段时间,这份爱也是有瑕疵的,是阴霾重重的。在最该爱的时间,他只给予了保守的部分,在分离的时间,他才猝然恐惧起来,用尽一切手段来保证这份关系不变质,却仍然没能彻底摆脱束缚,带来的只有痛苦。
他总是想很多,顾虑很多,不敢抛开一切,传统的家庭责任和社会道义驱使他一意孤行。他没法在亲情与爱情间做出一个抉择。
曾经他自私的希望沈良庭永远呆在这一段感情里,永远都属于他。但今天他突然希望沈良庭毅然决然地终结这段感情。沈良庭坚持的时间越长,痛苦便会越深。就连他自己也仿佛是一次次咽下藏了刀片的糖果,在伤口破烂、鲜血淋漓中才能品尝到一点腻人的甜美。
他的良庭倔强,诚挚而愚蠢,直到今时今日,连分手时都无法不爱他。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他走,让他有一段正常的关系。青涩或热烈,他都应该享有。
再晚一点,他可能都要无耻的食言反悔。
毕竟,人一生不会只爱上一个人,他不会再是沈良庭的唯一。
这让他深感愤怒与痛苦,却又没来由的快慰。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永远放手了。
等到他亲手把这一切了结后,他会重新把沈良庭追回来,只是那个时间,一定是他确保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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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冷炭
天亮起来,月亮逐渐黯淡。医院开的安定药麻痹神经的作用减弱,傅闻璟却仍然伏在方向盘上昏迷不醒,铃声大作,他从接连不断的追逐噩梦中惊醒,结局无外乎一次次从高楼上跌落。
从臂弯间半抬起头,手向旁一捞,抓起手机,看了眼亮着的屏幕。
把手机放到耳边,傅闻璟竭力保持清醒,“美荫,怎么了?”
“国恩制药出事了,你最好现在回公司。”电话那头是一个清冷干练的女声,利星的副总裁杜美荫,傅闻璟受伤期间,她全权接手了利星的所有事务,并抵御了吴振华的突袭。她是傅闻璟当初亲自邀请加盟利星的,两人一同经历了利星的起死回生,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战友。
傅闻璟坐直身,弯曲了一夜的僵硬脊椎发出不堪虐待的脆弱哀鸣,他疼痛得皱眉,慢慢后仰舒展身体,“什么事?”他知道杜美荫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说难听点就是情绪欠奉,能让她突然打电话来通知,一定是已经危急到她也想不出办法。
“国恩因产品检验不合格被市监局重罚,停产停业整顿,所有药物立即召回,患者发起了联合诉讼。他们的上市计划也被无限期搁置。”杜美荫简明扼要地陈述了情况。
傅闻璟一下严肃起来。
国恩制药是他在会议上力排众议决定领投的,前后三次注资,涉及资金上亿。最麻烦的不是资金收不回来,而是出事的时间节点,不用多想也知道会被人利用大做文章。
“我一小时后到。”傅闻璟回答。
他并没有立即赶往公司,他要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现在的状况太糟糕,不能在利星内任何人任何时刻暴露软弱。他是利星CEO,是领航者是镇山石,他应该无坚不摧,应该无往不利,谁都能崩溃,他不能崩溃。
几个大股东在会议室等他。
因为涉及药物问题,是重大医疗丑闻,利星却多次为这家公司站台,所以这远超过资金损失、投资失误的界限。
事实证明,傅闻璟对医药行业的敏锐远比不上他对科技的敏锐,人在涉足不了解的行业时,往往就要栽一下跟头。
被拉出来受指责的还包括罗绥晋的事,他在任职期间大量收受回扣,有人甚至向高层匿名投诉他敲诈勒索,调查出来基本全是事实,即使最后罗绥晋被免职退还所有款项,但造成的影响太坏,股东们因此指责傅闻璟徇私舞弊、任人唯亲。
两件事傅闻璟都没有合理解释的借口,导致他十分被动,好像由此抹杀了他过往的所有功绩。
吴振华也在现场,毕竟他手握一部分利星的股份,虽然前期因为股票增发,他的股份被稀释了一部分,但仍然可观。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这起针对事件的主导者,他皱痕深刻到不符合实际年龄的脸上有一抹得意的冷笑,他很享受傅闻璟被打压到无力还嘴的时刻,毕竟在之前的交锋中,他失利了太多次,这次是傅闻璟难得的表现得如此谦逊,这个人一贯是自负而傲慢的,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敬畏之情。如此狠跌一个跟头,能教会年轻人尊师重道。
在开会时,傅闻璟好像频频走神,目光焦点涣散,精神不集中。
杜美荫坐他旁边,也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了半天还是低声问他,“闻璟,你还好吗?”
残留作用还没有彻底散去,傅闻璟眨了下眼,用拇指摁压了太阳穴,“没事。”说是这样说,但他眼前跳跃着白色光斑,他开始出现幻象,导致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会议中所有人说的话他都能听见却无法理解。
“抱歉。”
下一秒,椅脚尖锐地摩擦过地面。
手按着绛红桌面,手背青筋崩起,傅闻璟突然起身。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出去一下。”
傅闻璟转身低头从会议室离开,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之后,市里对于国恩制药的调查还在继续,傅闻璟在内部的一场大会上当众向所有股东道歉,并表示自己会配合做好所有后续工作,尽全力弥补损失。
吴振华坐在下面,他想,一切还只是开始。肩上的责任越重,失误的可能越高,谁说傅闻璟是完美的,在他看来,没有漏洞,制造漏洞也是一种方式。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一蹶不振也不是没有可能。
搏浪的资金链虽然长期处于紧绷状态,但可喜得是,搏浪旗下的广告牌毕竟占据着锦城各地的商业黄金地段,拥有良好的品牌效应,就算他们被如此多方打压,没有余力做更多的招商,但每天仍然会有商家自发上门。
沈良庭始终没有放弃的原因是,他坚信,搏浪需要的只是注入大笔现金。真要引来一股活水,满池塘就会自然循环起来,企业不是没有渡过危机的可能。
黑白灰的现代会议室,结束一场谈判,达成合作。
沈良庭站起来与对面负责人握手,餐厅已经订好。
用餐期间谈到最近的监管处罚,理所当然说到国恩制药。
国恩制药的事沈良庭也知道。
判断一家企业是否有未来的发展潜力,很重要的是看它的创始人有没有成为好的领导者的品质和眼光,沈良庭当时也觉得那个从大学辞职的教授是有潜力的,想法前卫,专业水准过硬,能脚踏实地,也许会领导一场医药领域的变革。
所以傅闻璟走出舒适的科技领域,向医药领域涉足,虽然风险高,但沈良庭觉得傅闻璟的决策没有错,傅闻璟历来有很好的判断眼光。这次会出这样大的纰漏,实在让人意外。除非这不是意外,沈良庭考虑过这个可能,并与日俱增的显著。
但又觉得傅闻璟不至于连这种低劣的把戏都看不出来,连自己这个局外人都看出一系列事故的巧合性了,先是香港袭击事件,随之而来的利星逼宫大戏,再到罗绥晋爆出丑闻,加上目前国恩制药的事故,桩桩件件都是朝着傅闻璟去的,他肯定已经很警惕了。
自己甚至连吴振华的资料都给他送上门,可傅闻璟到底有什么计划,究竟想怎么做,所以会到现在都按着不发,没有反击。
沈良庭想傅闻璟一定有什么目的,只是他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但他很忙,没有时间时时刻刻关注傅闻璟的一举一动,处理好自己公司的事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了。
他必须在两年内完成和投资方的对赌,推动搏浪成功上市。
目前一家企业上市的渠道一共有四种,主板IPO或新三板挂牌、借壳、并购、分拆。
以搏浪这种体量的大公司,不适用于新三板挂牌,主板IPO耗时太长,条件苛刻,不确定因素太多。并购和分拆也不适合搏浪。要在两年内回归A股上市,借壳是最快的方法,也几乎是唯一的方法,它省去了IPO冗长的排队与审核时间,但需要大量资金。好在现在搏浪经过前期私有化,背靠着一个庞大的资本财团,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资金问题上不像前期那样捉襟见肘。
有次沈良庭上电视的访谈会,采访提纲和问答提前给过他,但在现场主持人还是问出了超出他预料的问题,这很失礼。
主持人问的是,您觉得利星和搏浪有没有可能再次合作?大家都认为,搏浪的市场、利星的技术,双方有很大的互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