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亲卫队人数,跟我出去抓人,现在!还有,都带上弩箭和燧发枪。”
亚历山大六世咆哮着命令,眼睛里涌上了阴毒的冷光,这一次,他不会再愚蠢地将人关起来,一个囚犯,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越狱的路上。
亚历山大六世带着人从王宫正门飞驰而出,还没跑出一条街道,迎面就被一个人堵住了,他本来想直接从这人身上踩过去,电光石火间却看见了对方的脸,这令他改变了主意,雄壮的马匹嘶鸣着高高在半空中踩了两下前蹄,才呯然落地。
“你——?”
皇帝伏低身体,从马上审视对方被吓得惨白的脸。
“是、是我,陛下,我来向您举报,带走弗朗索瓦的是桑夏女王,他们想要从奎德市绕道离开加莱!”
“你不是我那个好侄子的——‘王后’么?你就这么背叛他了?”
皇帝意味不明地问。
拦住了他的马匹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弗朗索瓦一同被俘虏关押进钟塔的尤利亚子爵,桑夏把弗朗索瓦放出来,顺手也放了他,不过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尤利亚并没有跟着桑夏他们离开,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溜走了。
从钟塔到这里,他一路上都因为紧张而脸色煞白,胃都在神经质地痉挛,但这种感觉令他想起了之前握着刀割下卢森公爵头颅的时候,如出一辙的恐惧、惊惶,还有……微不可查的扭曲兴奋。
他恐惧弗朗索瓦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然而这种恐惧在某种时候却成了毒药,催促着他获得更多刺激。
弗朗索瓦的落败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就像是砍下卢森公爵头颅似的可能性。
弗朗索瓦的失败已经成了定局,他还想要更多的财富、权力,至少他不可能跟着弗朗索瓦到罗曼去——去当罗曼女王的眼中钉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用弗朗索瓦换取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他已经杀了一个公爵,为什么不能再杀一个皇帝?
“可您才是加莱帝国真正的皇帝,我作为您的臣民,理所当然向您献上我的忠诚!”尤利亚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橡皮管子里挤出来的,尖锐而不自然地高亢。
亚历山大六世沉默了一会儿,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你就跟上来,我给你一个机会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尤利亚立刻被人提着带上了马,横在马背上痛苦万分地向前飞驰而去。
为了潜进都德莱,桑夏带的人并不多,其中大半还是早就进入了都德莱的铁蒺藜,加起来也不到八十人,他们将桑夏和弗朗索瓦围在中间,呈保护姿势向外奔去,被保护在中间的弗朗索瓦脸上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却是雾沉沉的阴郁色泽。
他并不高兴。
作为一个囚犯,他当然很高兴能离开监狱,但作为一个有病态自我意识和控制欲的皇帝……他更希望能自主决定离开的方式与时间,而不是被动地像一个工具一样被带走。
是的,尽管他的未婚妻是来救他的,可是想一下,当你孤身一人被未婚妻和她的下属们包围着离开自己的都城,和自己的所有下属断绝联系,甚至于——只要他死了他的未婚妻就能合法宣布对他皇位的所有权的情况下……哦,对了,前几天他还派了好几波杀手去刺杀他的未婚妻。
在这种境地下,弗朗索瓦对自己成功离开钟塔高兴得起来才有鬼了。
某种不详的预感像是盘旋的乌鸦和阴云,沉沉地罩在弗朗索瓦头上。
和拉斐尔同一年出生的皇帝望向自己的未婚妻,他的容貌天生带着一种与年龄无关的稚气,可能是因为脸型,或是长久以来过于养尊处优的环境,弗朗索瓦脸上时不时就会露出那种与他本人性格不符合的异样天真感,在他没有发疯的时候,这种天真感能很好地为他博得别人的好感。
“亲爱的,也许我可以知道,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钟塔里的条件并不那么好,皇帝身上还穿着那套沾了血的衬衫长裤,外面披着一件桑夏带给他的斗篷,兜帽下蓬松如羊毛的长卷发上没有王冠——当然没有,他的王位已经被掠夺,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取决于你,陛下。”桑夏的长发用发带束在脑后,袖子用牛皮绳利落地捆扎起来,她的声音柔和沙哑,和一个真正为爱奔赴千里的女人别无两样。
昏沉的夜色中,弗朗索瓦只觉得她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宛如燃烧着烈火的宝石。
“是吗?如果我说要进攻王宫?”弗朗索瓦笑起来。
桑夏跟着他一起扯开嘴角:“那就进攻王宫。”
他们之间陷入了骤然的沉默。
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从他们中间弥散开来。
打断他们对峙的是从远处传来的隆隆马蹄声,地面在隐隐震颤,灰尘和细小的石块在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雾,他们看见了火光和纷乱嘈杂的叫喊声。
人生第一次被晒伤,用手一抹居然能抹下一层皮……太可怕了啊啊啊啊啊!!大家出门千万要做好防晒啊!更糟糕的是我背上现在呈现一个很奇怪的形状,等红变黑了,不是会更奇怪啊啊啊!裂开了裂开了,有什么办法美白啊【猫猫流泪】
第126章 风暴之心(十四)
打破这种紧张氛围的是呼啸而至的箭矢和零星滚烫的弹药,劈头盖脸地砸进人群中,桑夏在铁蒺藜们的保护下快速退开,余光撇见弗朗索瓦的动作比她更快。
女王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大费周章从钟塔里把弗朗索瓦弄出来,可不是为了被追击着抱头鼠窜的。
亚历山大六世带的人并不多,这当然也在拉斐尔和桑夏的计划里,没有人会为了追寻一个逃窜的囚犯大张旗鼓地拉出一大支军队来,这也正是拉斐尔希望看到的局面。
他们无法在弗朗索瓦和亚历山大的正面战场上插手,那对翡冷翠和罗曼的形象都不太好,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更隐秘的场合——适合阴谋、暗杀登上舞台的场合。
想想看,弗朗索瓦越狱,亚历山大六世带人去追,然后两方争斗,最终双双身亡,这是多么无懈可击的剧本,而桑夏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试图拯救未婚夫却功亏一篑的可怜女人,谁能忍心伤害这个永失所爱的可怜人?至于教皇国,那就更无辜了,弗朗索瓦甚至还是圣殿骑士团的骑士长帮忙才俘虏的呢!
亚历山大六世丝毫没有要留手的意思,还隔着一段距离,箭矢就像雨般落下,显然打定了主意要桑夏连同弗朗索瓦一起死在这里,他并不在乎罗曼的报复——亚曼拉和拉夫十一世的争斗令罗曼王室的血脉凋零到了屈指可数的地步,桑夏继位之后更是将那群对王位心存觊觎的远方亲戚们压制得不敢抬头,如果女王在这里死了,罗曼将立刻步上曾经亚述的后路。
报复?恐怕罗曼更应该恐惧加莱的入侵。
骑士们在马上稳定着身体,平举长|枪,瞄准人群中的桑夏和弗朗索瓦扣下了板机,密集的弹药能稍微弥补一下可怜的命中率,桑夏闻到了自己头发被擦过烧焦的气味,耳朵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了疼痛的湿热感。
她伸手抹了一把侧脸,掌心一片潮湿滚热的粘稠。
一片皮肤被擦破了,但不是什么大事。
桑夏判断出这伤势并不影响她的思维和活动,便冷酷地将之丢到了脑后。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亚历山大六世带着亲卫们仍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们似乎以为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又肩负着抓捕逃犯的任务,于是天然地以为自己有了某种优越的地位。
但桑夏会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所想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女王伸出手,一柄沉重的斩马|刀被恭敬放入了她手中。
桑夏慢慢地弯曲五指,冷兵器过分沉重的手感唤醒了她被埋藏在冰冷理智下的血液,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泵动,推着血液滚上四肢百骸,加莱晚间潮湿的风拂过她的手背,宛如一触即分的安抚。
这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教授她骑马、教她握住斩马|刀的那个女人,告诉她如何去做一个公主,如何去成为一个女王的女人。
桑夏喜欢美丽的长裙、柔软的鲜花、繁复的蕾丝和曼妙的乐曲,罗曼的宫廷为它唯一的公主送上有着宽大裙摆和纤瘦束腰的裙子,也送给她精致的水晶王冠,而她的母亲送给她刀剑与战马,给了她另一片布满荆棘却广阔的原野。
曾经侍奉她的侍女中,有几个已经结婚并生下了孩子,就算将放眼整个叙拉古半岛,像桑夏这样敢于站上自古以来都属于男性的舞台的贵族女性都是少数,正如母亲所说,她拒绝了男人的庇护,就会被他们视为敌人,她需要经受更多的考验、被更多的人加以不屑和恶意的目光,然而——
然而——
正是因此,她有了能够复仇的力量。
华丽的长裙、鲜嫩的玫瑰、精致的珠宝,那都是很好很美的东西,但她永不后悔自己握住了母亲的刀,她是女人,是公主,是女王,她为此骄傲,并永远骄傲。
年轻的女王眼中燃烧起了炽热的火焰,她翻身上马,压低身体,长刀刀的刀尖拖曳在地上,和细碎的石头碰撞出火星,她避开耳边飞过的箭矢,像一阵风般卷进了亚历山大六世的亲卫队中,一个照面就把那些只带着远程武器和剑的家伙们撞的人仰马翻。
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对一柄凶悍宏伟的斩马|刀也面不改色的。
但她故意略过了为首的亚历山大六世。
皇帝快速斟酌了一下,咬着牙:“先杀了他!”
他话语中的指代非常明确,刚刚抢到了马匹的弗朗索瓦扭过头,冷森的眼睛里露出了毒蛇一样的光,不仅是亚历山大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从钟塔里逃脱的弗朗索瓦也意识到了这个天赐良机,他可不想真的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逃离加莱。
他察觉到了桑夏的不怀好意,尽管他不在意自己被利用,也不愿意真的傻乎乎地变成寄居在罗曼的一个吉祥物。
这张赌桌上,每一个人都是亡命徒,他们将自己的性命、权力全都摆上了桌,互相算计是家常便饭,只要有一点能够赢的希望,承担一点风险又怎么了?
要么满盘皆输,要么赢家通吃,恰巧坐在这张赌桌上的人,没有谁认为自己会输。
只要我先杀了他。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每一个人心头。
亚历山大六世举起了枪。
弗朗索瓦弯弓搭箭。
落下的斩马|刀在半空卷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黑暗和混乱中,一蓬血光泼洒成猩红的花。
弗朗索瓦捂住被子弹穿透的肩膀,半张脸都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更疯狂地催动了马匹,他没有穿马靴,于是随手抓下用于固定丝绸领巾的领针,将那个精致而尖利的小东西狠狠扎进了马脖子里。
被疼痛刺激得发了疯的马匹发出了凄惨的悲鸣,癫狂地往前狂奔,弗朗索瓦在颠簸的马背上伏低了身体,那种令人五脏六腑都要滚出来的晕眩对他而言好像根本不存在,他奔过交战成一团的亲卫们,随手从一具尸体身上拔下了带血的长剑,目标明确地盯住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脖子。
十步,八步,六步……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兴奋地鼓噪,极致的喜悦催动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连肩头剧烈的疼痛都变成了另一种愉悦,出了汗而黏稠的长剑手柄有点湿滑,这点不可控的小意外让他感到真实——即将嗅到血腥味的真实。
四步,三步——
瞳孔中的亚历山大六世脸上不受控地出现了面对疯子的狰狞表情,他同样举起了自己的佩剑,发出雄狮被挑衅时的凶狠咆哮。
仿佛是突然的一霎那,亚历山大六世肩上,那片沉沉的黑暗里,幽幽地浮现出了半张雪白绮丽的脸。
弗朗索瓦清楚地看见了亚历山大六世皱缩又放大的瞳孔,难以置信的神情爬上了他的脸,将五官拧成古怪滑稽的模样,有着一头卷曲黑色头发的男人嘴角噙着笑容,半张脸藏匿在皇帝身后,另一只手里的袖剑深深穿透了皇帝的心脏,他像是在拥抱自己的情人,环扣住皇帝腰腹的手臂却用力得肌肉隆起,那柄袖剑坚定地从皇帝心脏里穿出,然后拧动了一圈。
亚历山大六世手里的剑甚至还没有落下,穿着加莱王室亲卫制服的仲裁局局长握住他的手臂,对已经咫尺之距的弗朗索瓦咧开了嘴唇。
费兰特有一张堪称美貌的脸,在亚历山大六世还是公爵时,他还曾凭借这张脸成为过公爵的宠儿,那时他还是浮躁气盛的少年,固执地追寻自己心中的圣人,为了“正义”和“真相”对拉斐尔感到失望——
“下地狱忏悔去吧,人渣。”
他贴着亚历山大六世的耳朵,发出宛如审判的诅咒。
但他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飞驰而来的弗朗索瓦,亚历山大六世的手沉甸甸地往下坠,包括那具沉重的尸体,都不受控制地要从马上倾倒下去,费兰特用力控制住亚历山大六世的身躯不被一同带下马,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腾出手去面对弗朗索瓦手里的剑。
不过这并不需要他去操心。
女王的斩马|刀后发先至,像划破夜色的晨曦,在弗朗索瓦瞳孔里绽开了一束苍白辉煌的火焰。
这怎么可能,他还没有——
弗朗索瓦心里纷乱繁杂的念头此起彼伏,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想到这么多事情,又困惑于这短暂一霎里也没有什么事令他全身心地投入,他可能想了很多,也许什么都没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跌跌撞撞被带着跟在后面的尤利亚目睹了这个场景,无法控制地发出了尖叫。
女王勒住马匹,在马背上回身,冷冷地看着那个人从颠簸的马匹上摔下去,在尘土里滚了两圈,带出一条惨烈的血色。
那阵风又从背后吹了过来,卷起女王鬓边的长发,轻柔地覆去她发间的灰尘。
像母亲温暖粗糙的手。
桑夏若有所觉地仰头,等她再次回头,尘土中那具身躯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灰扑扑地躺在那里,就算是多么高贵的血脉,死了也不过是躺在土地里,谁能想到那个以恐惧压制了加莱这么多年的疯子皇帝,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没有戏剧性的舞台,也没有盛大的战争,他死的时候连王冠都没有。
铁蒺藜们以极高的效率清扫着战场,清理掉每一个亚历山大六世带出来的亲卫,这场结束了加莱王室数百年统治的战争看起来简直儿戏,而正是这样儿戏的战斗,轻松地断送了一个古老王室的所有血脉。
两个皇帝成为胜利的祭品,赌桌上的胜者只有一个人。
拉斐尔裹着斗篷,慢吞吞地在莱斯赫特的护送下找到这里,桑夏和费兰特已经在收尾,看见他过来,女王将长刀拄在了地上,语气温和:“你怎么来了。”
和他们初见时相比,那个活泼的、热烈大胆地对他承诺会带着军团来翡冷翠娶他的小公主已经变成了沉稳内敛的女王,拉斐尔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是什么,那对他而言实在太过于陌生。
他确实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一切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情感,都是他习惯性逃避的。
尤其是桑夏,那是他的妹妹。
亲情,一种更令他感到棘手的复杂陌生东西。
“我来解决一点小问题。”拉斐尔说,同时视线在周围逡巡,很快发现了他的目标。
“啊,你果然在这里。”
教皇摘掉兜帽,走到一个人面前,弯下腰。
“我以为你会回家,结果我居然猜错了,你跟着亚历山大来这里——怎么,你是想再为自己的人生押一把注吗?真可惜,你赌输了。”
趴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尤利亚子爵从手臂缝隙间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在接触到对方不带感情的笑容时,他浑身僵硬,他曾经无数次看见过这个人的画像,以各种各样的神情和姿态,被弗朗索瓦痴迷地凝视、抚摸,他咬着牙学习对方的神态和动作,把自己装扮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等见到了真人,他才恍惚意识到,赝品就是赝品。
尤利亚急促地喘息,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不,他知道应该求饶,最好匍匐在地大声哭泣,倾诉自己的不得已,展现自己的可怜和无辜,这是他最擅长的。
可是、可是。
他发现自己的脖子里好像有根铁棒,让他怎么都无法将头弯下去,也无法张开嘴,说出那些本该烂熟的话。
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这个人,尤利亚捧着自己卑贱高傲的自尊心,战栗着发抖。
无论是谁都行,他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求饶,唯独不能是这个人。
但拉斐尔也没有想过要去听他的求饶。
他的手指触及了袖中坚硬的短剑,平淡地说:“你或许不知道,你杀的卢森公爵,是我的弟弟。”
尤利亚的眼眶里浮上一层泪水,他猛然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什么,这种恐惧瞬间摧毁了他那点不明不白的自尊心,他张开嘴,气流裹着细碎的哭腔:“不……求求您……我是被逼迫的……”
“也许,”拉斐尔轻声说,“但是都德莱以北的瓦塞汀小镇,嗯?”
尤利亚的声音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那是他砍下雷德里克的头颅前,弗朗索瓦许诺给他的“奖赏”。
“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弟弟,却为我而死。”拉斐尔面无表情地将短剑送进了尤利亚的喉咙,喷出来的血溅湿了他胸前的大片衣服,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断绝生机的位置,拉斐尔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尤利亚的身躯在极致疼痛中扭曲挣扎着,拉斐尔手背上青筋绷起,死死按着尤利亚,整个人一动不动稳固如磐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尤利亚一头栽到在尘土里,一双紫色的眼睛睁到最大,漂亮的面容扭曲如恶鬼,拉斐尔后退了一步,对替他擦拭掉脸颊上血迹的费兰特说:“把他的头带回去交给卡珊德拉夫人。”
他没有拔出那把插在尤利亚喉咙里的短剑,转身从这片狼籍里离开,弗朗索瓦的尸体就倒在不远处,他没有低头看上哪怕一眼。
桑夏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兄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才能发现他们的五官的确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桑夏说。
“我们将重新对叙拉古进行划分。”拉斐尔回答。
关于谁杀了谁这个关系,我是特意推敲过的,费兰特杀了亚历山大六世,桑夏杀了小皇帝,拉斐尔杀了尤利亚,确实是以“复仇”为核心的,虽然小皇帝看起来死的真的有点仓促,不过我的大纲就是这么安排的,就不给他华丽退场,他不配!那么这里就有个问题,你们要看小皇帝的番外吗?
第127章 风暴之心(十五)
尤里乌斯在羊皮纸上盖下自己的印章,距离加莱的两位皇帝内斗而死已经过去快要半个月,原本站在叙拉古顶端的强大帝国随着君主的逝世彻底进入了群龙无首的乱境,贵族们渴望扶持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皇帝——或者干脆自己上位。
和之前的亚述以及现在的罗曼一样,加莱的王室子嗣也并不丰茂,只不过亚述王室确实是生的孩子不多,罗曼王室的血脉凋零则大多要归功给亚曼拉女王,至于加莱王室……单纯就是因为他们全都是六亲不认的疯子,病态、疯狂、神经质的基因随着血液代代相传,王室内部自相残杀也不是新鲜事,杀到了最后,就剩下了这一对叔侄,而他们也不负血脉的强大,给这个受了诅咒般的王室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古老王室彻底湮灭,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这份庞大遗产的争夺。
只不过在血腥王室凶残的镇压下,贵族们一向活得战战兢兢,加莱皇帝们允许他们拥有财富,也不怎么在乎他们在封地内做出荒淫残暴的事情,唯独对贵族手里的军队十分敏感,所以和罗曼以及亚述不同,加莱的贵族有非常严格的征兵标准,一旦庄园和封地内的护卫甚至青壮年超过一定数量,就会引来王室的猜忌。
这样极端的强干弱枝使王室的威望始终凌驾于贵族之上,也让王室内部矛盾重重,偶尔爆发一次贵族叛乱,又会被王室以更加严苛的手段镇压下去,弗朗索瓦公爵早年就是随着自己的兄长镇压叛乱而出名的,等王室最后的皇帝死了之后,加莱就彻底成了一座爆发的活火山。
这份脂膏过于肥厚的战利品是拉斐尔和桑夏共同获得的,但迫于现实,他们不可能仅凭着两个人的力量吃掉全部的土地——其实也并不是不可以,然而过于紧迫的时间并不容许他们完成这个计划,在他们的规划中,加莱的混乱彻底平息、成为一个和平的地区需要至少十年的过渡期。
在这十年、也许更长的时间里,这片土地将成为一种新的政治体制的实验土壤,或者说,成为任何一种有可能推动世界前进的体制的实验田。
所有的变化都必然泼洒着鲜血和无数人的性命,历史上每一次革命都浸泡着血腥味,拉斐尔知道,桑夏也知道,然而他们还是亲手写下了这个必定在未来臭名昭著的协议。
以托兰大河为界限,加莱以西的土地归属罗曼所有,南部大片肥沃的平原和丘陵则划入教皇国的地界,包括与黑海相邻的海岸线及港口,自此,亚述帝国周边的海域彻底由拉斐尔掌握,教皇国和亚述在地理位置上成为了唇齿相依的邻国。
除了罗曼和教皇国瓜分走的三分之二土地,加莱北部的山脉和高原地区被旧加莱的贵族们占据,他们在那里重新建立起一个帝国,同样以“加莱”命名,只不过这个名字很快被人们自发地称呼成为北加,以与原本的加莱帝国区分。
北加的建立在后世人看来实在太过顺利,所有的城市都乖巧地听从了新王朝的命令,贵族们甚至没有为了新的王冠爆发过几次战争,这在人们看来完全是不可理解的。
事实就是,北加的建立的确有拉斐尔和桑夏的影子。
如果他们愿意,以他们目前的力量——罗曼、亚述和教皇国——当然不至于会有这么多漏网之鱼,但不管是桑夏还是拉斐尔,都没有兴趣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将国土拓宽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征服一个国家并不是很难的事情,难的是征服他们之后的事。
让两个陌生的甚至世代为仇敌的国家合二为一,其中的矛盾和摩擦足够令每一个君主感到害怕,桑夏并不愿意给自己揽一个大麻烦,她选择了与罗曼相邻的那一部分丰沃土地,光是这样的收获已经足够年轻的女王在罗曼朝野上下获得前所未有的荣耀。
加莱和罗曼一直都是相互敌对的仇人,它们的仇恨从战场延伸到平民的饭桌上,连通婚都是一件稀少的事情,女王的功绩已经超越了她的祖先,她并不需要为自己的国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拉斐尔……拉斐尔面临的困境比桑夏更大。
他手里还有一顶亚述的冠冕呢!
身为俗世亚述的君主以及神国的代言人,拉斐尔需要解决的事情更多,亚述目前还只是一个新生的国家,需要他手把手扶着前进,教皇国更需要他时刻关注,对于加莱,他实在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
简单来说,就是目前的经济、政治以及社会发展状况,并不支持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的诞生。
所以拉斐尔和桑夏选择了另一个办法转移加莱的矛盾:促成北加的诞生。
让那些想要复国的、谋反的野心家们在这片土地上折腾,同样在这里完成拉斐尔想要完成的社会实验。
要么实验成功,叙拉古从此具备让一个庞大国家诞生的条件,最不济,也给那些精力十足的叛乱分子一个宣泄的地方。
说难听一点,北加,就是拉斐尔和桑夏给叙拉古其余地区设置的一个保险装置。
拉斐尔知道这意味着将有数不清的无辜人被卷入其中,那些生活在加莱以北的城市的人们,会无知无觉地成为这个保险装置的牺牲品,他清楚自己犯下了一场历史无法记载的极恶罪行,可他别无选择。
尤里乌斯在加莱崩溃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接到了数不清的信件,就像是之前拉斐尔加冕亚述皇帝时一样,随着加莱的崩塌,其他小国家的国王和公爵们彻底坐不住了。
教皇国、罗曼、亚述,现在又是加莱,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个叙拉古已经完全成了圣西斯廷一世的一言堂,唯一也许能和他一较高下的罗曼女王在这次加莱覆灭后的利益瓜分中也明显表现出了和他是一伙儿的,更不用说他们俩根本就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这算怎么回事?!
国王们惊恐地意识到,正如同被埋葬在历史里的罗马一样,一个疆域辽阔的国家似乎正在慢慢形成,而它的主人已经在这个国家的基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罗马的建成覆灭了数不清的城邦和国家,那么圣西斯廷一世的这个地上神国,是否留存有他们栖身的土壤呢?
被巨人吞吃的恐惧令他们向教廷投来了雪片似的信件,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教皇的下一步动向。
诚然,《君主法》的颁布让教皇的冠冕和亚述的统治权被分割开了,亚述开始形成一种人们从未见过的政治形态——一个似乎将君主排斥在外的古怪政治生态圈,下一任教皇显而易见地无法成为亚述的继承者,但现在并入教皇国的加莱土地可是实打实的!
圣西斯廷一世至少能在这个世界的巅峰屹立三十年,那么他的一切,包括喜好、习惯都会成为人们绞尽脑汁钻营的东西,这样类似的打探在他继任教皇后出现过一次,在他清洗了教皇国十三人议会后出现过一次,在他征服亚述后出现过一次,现在又出现了,每一次的规模都比上一次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