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力充沛的皇帝陛下从婴儿时期就不是特别好带,自带三个星系远嫁而来的亚曼拉女王陛下一度见到自己的儿子就头疼,为了逃避育儿责任,她甚至直接带着军队奔赴前线打仗去了,而被《婴幼儿保护法》圈在家里担负起育儿责任的就变成了另一位倒霉的皇帝陛下。
在拉斐尔年满三岁,能跑能跳之后,一个活泼好动、聪明过人、精力旺盛的熊孩子的威力彻底展现了出来。
活泼好动,只要脱离视线一分钟就能爬到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包括假山的窟窿里、壁灯上、书架的顶端,乃至跟着垃圾车离开庄园;聪明过人,假装听不懂任何不合心意的话,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撒娇逃脱惩罚;精力旺盛,永远没有感到疲惫的时候,还会跟人打时差战!
在小太子五岁的时候,德拉克洛瓦陛下也彻底被儿子打败了,他迫不及待地以支援前线为名,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中央星系,将小太子郑重地托付给了自己刚刚成年的堂弟。
刚成年就被迫担负起育儿重任的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笑不出来。
小太子笑眯眯地坐在他怀里,圆嘟嘟的脸蛋上是粉色的红晕,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比葡萄更圆,浅金色短发扎了冲天揪,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到不行的漂亮宝宝。
面对尤里乌斯凝重的视线,在皇室内部“恶名远扬”的小太子弯着眼睛,“啵”一声,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但以尤里乌斯十多年来和他斗智斗勇的血泪经验来看,要想管住拉斐尔,首要条件就是别信这张漂亮脸蛋做出的任何表情!
被磨砺得心如止水的执政官阁下单手扶住皇帝的脊背,语调平淡:“晚上有一个直播,需要你露脸,还有一个报刊采访,稿件我已经写好了,回去看一下。”
拉斐尔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才刚回来!”
尤里乌斯:“是的。”
拉斐尔:“我需要休息!”
执政官终于纡尊降贵将视线移到了年少君主脸上:“如果你没有离家出走,那么你已经休息很多天了。”
拉斐尔更震惊了:“可这是我凭本事走的!跟我的休息有什么关系!”
他还可理直气壮了。
尤里乌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痛起来。
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陛下很擅长撒娇,大概所有被爱着的孩子都具有这样的天赋,他们可以本能地分辨出谁会对他们退让,并且坦然地享受这样的退让。
简单来说,就是非常擅长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拉斐尔,尤里乌斯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想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这是我养出来的,他在心里默念,悲哀地发现似乎需要为拉斐尔现在的性格背锅的好像真的是自己。
执政官阁下疲惫地叹了口气,拉斐尔歪着头凑到他面前,浅金长发垂在胸口,像一只干了坏事后故意装懵懂的猫,淡紫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那张称得上漂亮的脸都因为这样生动活泼的笑而熠熠生辉。
“你的作业还没有做完。”执政官阁下冷酷地说,丝毫不为皇帝陛下的美色所动。
拉斐尔顿时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神情,快速越过尤里乌斯往下走,试图甩开自己的导师兼小叔叔:“什么作业?我先去洗个澡,那个什么直播是几点来着?”
一名执事看了执政官一眼,配合地回答:“标准时六点半。”
拉斐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扶梯,在最后一步时忽然觉得领口一紧,一种熟悉的压迫感让他的脑袋都往下沉了一寸。
薅猫脖子一样薅住了年轻皇帝后衣领的尤里乌斯语调温柔:“时间还早,来得及补一节古代文学史课,为了节约您的洗澡时间,我们边走边上课吧?”
他虽然用了征询的语气,神情里却没有一点寻求意见的样子,一双形状和拉斐尔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写满了隐晦的威胁,年轻的陛下眼里很快汪起了两包眼泪,但铁石心肠的执政官阁下显然不为所动,使出了杀手锏都还是没能逃脱的皇帝无奈地动了动手臂:“好啦好啦,怎么这么爱生气,你的部下居然还都夸你脾气好,他们是疯了吗。”
成功从尤里乌斯手里获得自由的拉斐尔理了理衣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请吧,执政官大人?”
嘴上说着请,矜傲的君主还是走在了前面,尤里乌斯将手套随手扔给在边上等候的执事,侧过头简单地嘱咐:“水温调高一点,准备一些点心,他在外面没吃好。”
叔侄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种满橄榄树和橡树的林荫道间,养在鸽笼里的白鸽们到了定点放飞的时候,雪白的鸟儿成群连片地从高大的水杉梢头掠过,拉斐尔一伸手,接到了一片落下的白羽。
“幸运的象征。”尤里乌斯瞥了一眼那片羽毛。
拉斐尔捏着羽毛转了两圈:“被你逮回来也算幸运吗?”
尤里乌斯心平气和,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再过几天,第九星系三环外的星域就要进入战时警备状态,到时候滞留在那里的适龄男性都要等候分配通知,要不是我先一步把你拎走了,到时候身份识别仪器一上,全星域都要播报皇帝驾临的通告——所以,是的,被我逮回来是很幸运。”
拉斐尔对着自己的导师眨了眨眼,将那片雪白的羽毛插在了尤里乌斯领口的纽扣上:“那我把我的幸运送给你——可我只是去看看母亲而已。”
尤里乌斯任凭他对自己的衣服动手动脚,无言地看了装乖的拉斐尔一眼:“女王陛下已经驻防到了第八星系,换防通知还是你亲手签字的。”
拉斐尔装模作样地大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尤里乌斯简直不想对他浮夸的演技发表任何看法。
年少的君主双手放在背后,面对着尤里乌斯倒退:“我就是觉得翡冷翠太无聊啦,上一次出巡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你自己都答应过我要带我出去的,每一年都敷衍我!”
刻意提高了控诉的声音以表示心中不满的君主,轻描淡写地忽略了从翡冷翠逃窜到第九星系的艰难险阻,话锋一转:“对了,我还给行政署找到了很多漏洞,就算没有合法身份证明,我也可以从中央星系畅通无阻地跑到第九星系,关于这件事,执政官阁下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的表情过于轻描淡写,好像只不过是在闲谈中忽然想起了这么件事情,于是顺口一提罢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和尤里乌斯谈起了他避开各个关卡检查的骚操作。
尤里乌斯耐心地听着,始终走在拉斐尔身侧一步的地方,他们曾经无数次走在这条林荫路上,拉斐尔还小的时候,他还要弯着腰才能牵着对方的手,那时候他给拉斐尔讲的大多是历史故事,小小的拉斐尔脑子转得快,问题多得不得了,常常一趟走下来一个故事都讲不完,时间全都花在给拉斐尔解答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上了。
等拉斐尔稍微大一点,小孩就不耐烦被人牵着了,像一只精力旺盛活泼的小猫,跑前跑后地绕着人的脚转来转去,致力于在每一个不留神的时候绊倒这个倒霉蛋,但孩子的身体温热柔软,当他跑累了爱娇地贴着人的腿仰着脸叽叽咕咕地说话时,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认命地把他背起来。
拉斐尔有很多次在尤里乌斯的背上——或者怀里睡着过,一直到他出去接受中学教育为止,他的所有课程启蒙都是由尤里乌斯去完成的。
尽管拉斐尔从来没有说,但尤里乌斯是他最信任的人。
只不过这或许是一种流淌在血脉里的政治本能,天生早慧的君主并没有将尤里乌斯视为依赖的长辈,而是并肩而立的盟友、同伴,或是合作者——当然,这是在不涉及个人私事的情况下。
毕竟拉斐尔陛下还是一个需要小叔叔监督着才能安分睡觉的未成年呢。
“我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拉斐尔躺在被子里抗议。
同样沐浴更衣结束,发梢还有湿漉漉水汽的执政官手里捧着一本纸质书籍,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皮都没有抬,敷衍地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嗯。”
“我说我都快成年了!”拉斐尔受不了地在床上坐起来,愤怒地瞪着淡紫色的眼睛,“哪有这个年纪的人还被看着睡觉的?”
“是啊,”尤里乌斯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书,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眼镜边上垂落的细细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哪有这个年纪的人还天天想着离家出走的。”
他抬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是,再过一个月,等你成年了,这都不能叫离家出走了,得叫净身出户。”
拉斐尔被气了个倒仰,抓起枕头砸过去:“你才净身出户!我现在就撸了你的职位,让你从翡冷翠净身出户!”
尤里乌斯似笑非笑地对他礼貌颔首,右手礼貌地向书房的方向一摊:“陛下,请。”
枕头被他随手抓住,垫在了腰后,痛失一个枕头的拉斐尔愤怒地倒回床上,无能狂怒地翻了两个身,抓起被子盖过头,一副不想再看见他的样子。
尤里乌斯无声地笑了笑,望着那坨被子卷的眼神纵容而温柔,过了很久,估计着拉斐尔已经睡着了,尤里乌斯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将拉斐尔盖住头脸的被子拉下来。
拉斐尔的脸被热气熏得发红,鬓角有薄薄的汗,尤里乌斯简直为他的倔劲哭笑不得,替他把被子稍微整了一下,顺手擦去了拉斐尔额角的汗,望了他很久,轻轻摸了摸君主散乱的金色长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梦,拉法。”
执政官的声音很低很柔软。
窗外的天幕被调整到了深黑色,璀璨的星空华丽地铺陈开,星星遵循着轨迹旋转运行,这里的时光还很长,足够他们获得一个又一个安稳的美梦。
尝试一下从来没有写过的背景,一直很想写星际背景,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小日常啦哈哈哈哈,来看看一直被呵护着爱着长大的拉斐尔是个什么熊孩子本性,还是甜的吧?【胖鸽搓手手】后面关于尤里乌斯的前世番外也有的,但是涉及到拉斐尔的死因,有点剧透,我在斟酌怎么改比较好。
第132章 风暴之心(十九)
尤里乌斯·波提亚死后,翡冷翠的乱象就彻底捂不住了,没有这个手腕强硬、才智出众的大家长顶着,整个教皇国瞬间成了一锅烂粥,其中当然也有他生前留下的一些后手在不断发挥作用,总之在外人看来,翡冷翠就像是突兀地卷起了一个漩涡,而且这个漩涡还正以恐怖的态势扩张着,要把教皇国全部卷进去,每个擦碰到漩涡边沿的人都被刮得血肉模糊,更不用说本就身处其中的人。
所有人在听说翡冷翠发生的事情时,都震惊得以为自己神智不清了,在寻常人看来,那不过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忽然就有消息传来,隆巴迪枢机宣布圣西斯廷一世在加莱逝世,教廷紧急进行了教皇选举,隆巴迪枢机被推举为新一任教皇,紧接着就有一连串诏令飞往亚述,随即翡冷翠又爆发了小规模的动荡,这还没结束,尤里乌斯·波提亚的死给这场动乱彻底浇上了燃起熊熊烈火的一桶油。
这一系列的故事堪称离奇,所有听说了翡冷翠变故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接着就是觉得隆巴迪枢机疯了。
反正不是他疯了就是他被魔鬼上身了。
一个正常的枢机,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发起了神经病?
毕竟他做的事情不是神经病真的做不出来——圣西斯廷一世还好好地在加莱坐着呢!哪一个脑子清楚的人会隔空给别人扣一个死亡的锅,然后就高高兴兴给自己加冕了的?
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着实惊呆了叙拉古从上到下的所有正常人。
哪怕是早就视拉斐尔为眼中钉,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的那些小国王和公爵们,也张大了嘴,暗暗对隆巴迪枢机表示敬佩。
敢当面给那个狠辣的无冕之王发讣告——这种事他们在梦里都不敢做,竟然有人在现实里做了!
该怎么评价呢,因为事情实在是太过于离谱,大多数人根本都没捋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举手证明,隆巴迪枢机是被魔鬼附身了,而派出那个可怕魔鬼的人就是拉斐尔!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可能有人能干出这种做梦都做不出来的丰功伟绩!
只有那个狡猾、奸诈、阴险、野心勃勃的圣西斯廷一世——只有他!他故意让隆巴迪枢机犯错,就是为了铲除他!
可怜的隆巴迪枢机!
话虽这么说,但所有人都悄悄地给隆巴迪枢机——哦,他现在是提恩八世冕下了——涂好了临终祷告的圣油。
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绝不可能得到圣西斯廷一世谅解的错误,也许只有他去地狱里祈祷,才能得到宽恕。
翡冷翠的教廷和贵族们很快处在了分裂的绝境,准确来说,整个教皇国都被搅进了烂泥里。有的人想要依附教廷赶紧敛财准备跑路;有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想要回头是岸;有的人决心先跟欺骗了他们的教廷决一死战;有的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快乐地扮演着墙头草,几头乱靠;有的人则索性装死……
就算是最高明的逻辑学家来到这里,都解不开这一摊乱麻,里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有的人随着时间的变化早中晚还有不同的立场,朋友和敌人的界限在此刻的教皇国被无限地弱化了。
在圣西斯廷一世手里井井有条的教皇国,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平民们怨声载道,不约而同地咒骂起了盘踞在教皇宫内的提恩八世。
在外人眼里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但结局一定是会不得好死的提恩八世现在比任何人都恐惧。
不要说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派出了刺客,刺客杀了拉斐尔,教廷选举,尤里乌斯替他买到了选票,他成为新的教皇……
每一个步骤都清清楚楚,逻辑严密,被他推敲过无数遍,可是在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志得意满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他头上:拉斐尔根本没死!
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
那个应该躺在棺材里腐烂的人,现在还好好坐在都德莱的王宫里呢!
尤里乌斯……尤里乌斯!一直等尤里乌斯被刺杀在波提亚宫前的消息传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一些事情,从来沉着面对任何事情的隆巴迪枢机,瞬间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
如果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做圈套,那么他想要获得的成果,就不可能是等价的性命之外的东西,而尤里乌斯的性格和手段,注定了他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隆巴迪枢机一个人的命。
在拉斐尔死了以后搞事情,和当着他的面搞事情,这两者的差别太大了,尽管从没有承认,但隆巴迪枢机其实对那位年纪轻轻就掌控住了整个叙拉古的年轻教皇有着不可明说的畏惧。
他一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又想到拉斐尔八成也已经听说了他做了什么……隆巴迪枢机前所未有地升起了想一了百了的想法。
这大概就是,只要我死的够快,他就杀不了我。
只不过在面对拉斐尔这头史前凶兽前,他还面临着更多的问题。
杀了尤里乌斯之后的波提亚家好像也开始发疯了,他们之前私下里串联了许多贵族,打算在新教皇上位后掀起叛乱,这会儿意识到了是一个圈套,但箭在弦上,已经被推起的浪潮无法平息,他们转而开始打起帮助圣西斯廷一世平叛的旗号背刺起了自己的盟友们,被背刺的贵族们顿时火冒三丈,一群人连着教廷都打成了糨糊。
但在这些混乱之前,他们还大肆抓捕屠杀了一批追随西斯廷一世的人,等他们反应过来事情不对,想调头讨好这些人时,西斯廷一世的忠诚下属们已经死的死,跑的跑,要么就是躲在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更为具体的细节是卢克蕾莎告诉拉斐尔的,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被教皇收养的小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天到晚拿着书和笔,竟然有魄力在尤里乌斯被刺杀的当晚逃出了教皇宫,在翡冷翠东躲西藏了八天,然后成功离开了翡冷翠,一路跋涉到了都德莱。
“冕下告诉过我,如果要当一名历史学家,就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记录历史的人要有能背负历史的魄力,”样貌秀气、身姿挺拔的少女捧着一本空白的笔记簿,她生命的一半都在教皇膝下度过,荣华富贵没有让她变得一吹就散,反而让她多出了某种沉稳的魅力,“卢森公爵阁下也曾经跟我说过,我应该比别人更有勇气才行。”
提起这个名字时,穿着朴素亚麻长裙的女孩停顿了一下,她对前来迎接她的骑士长微笑:“我想,我现在或许就在见证历史。”
卢克蕾莎并不打算在加莱停留很久,她相信冕下能很快解决这些混乱,而她的目的地是黑海那边的亚述,那个新生的国度,正需要一个人去触碰它、将它的一切都留在纸面上,等待着后人给它、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莱斯赫特给卢克蕾莎安排了一条去往亚述的航船,拉斐尔从铺天盖地的事务里回过神的时候,卢克蕾莎已经离开一天了。
波利医生蹲在小火炉前面分辨药材,他近几年更是老得厉害,满头花白的头发贴着头皮,身形也佝偻了许多,眼神模糊,不戴上眼镜就看不清一步之外的人,偏偏老头子还脾气倔的要命,嫌眼镜不舒服,死活都不肯戴——他发脾气的时候中气十足的样子倒是和以前差不多。
老医生是在卢克蕾莎之前离开翡冷翠的,但因为年迈,比女孩子还要晚一步抵达,和卢克蕾莎足智多谋自己逃跑不同,他是被尤里乌斯送出来的。
他离开时秘书长的态度很平常,只是跟他说拉斐尔最近不舒服,要他去看一下,波利稀里糊涂地走了一半,听说了翡冷翠接连发生的大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骗了。
“唉……”老人眯着眼睛看下坠的夕阳,血红的霞光铺在乳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他很不习惯都德莱王宫这么奢侈华丽的建筑风格,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他忽然很想回家。
在室内的拉斐尔听见了老人幽幽的叹息,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年轻的教皇在噩耗传来之后表现得和正常,他连最基本的愤怒都没有,而是很快地进入了解决问题的流程,就像是这些背叛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虽然拉斐尔的确是从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的,可翡冷翠毕竟是他的基石,毕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更不用说……尤里乌斯也死在了这次混乱中。
谁都知道西斯廷一世有多么信任教皇宫秘书长,拉斐尔每一次离开翡冷翠,教皇国的所有事情只会交给尤里乌斯,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可是尤里乌斯死了,拉斐尔竟然也没有展现出悲伤——哪怕是扮演出来的也没有。
他只在最初听见尤里乌斯死讯的时候,状态异常了片刻,可是那样的异常,说是听见翡冷翠叛乱太过震惊也可以解释。
他不悲伤,也不愤怒,按部就班做着教皇应该做的事情,这样的冷静令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和担忧。
至于拉斐尔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年轻的教皇坐在柔软的椅子里,低着头凝视着面前刚刚签了字的文书,他手里还有加莱的部分军队可以调动,镇压教皇国的混乱是绰绰有余,但他并没有急着返程,反而拉长了留在加莱的时间。
你在等什么?
拉斐尔轻声问自己,在等教皇国乱得更彻底一些,等那些不安分的白痴统统露出马脚,之后就能一网打尽,等……等一封从翡冷翠来催他回家的信。
他每一次在外面停留过久,教皇宫秘书厅总会寄来信件,既是汇报一应事务,也是在隐晦地暗示,可以回家了,在外面够久了。
信件的末尾总是那个签名,他看了二十年的签名,华丽修长的字体缠绕如藤蔓,和签名的主人一样,漂亮优雅,可是带着毒。
拉斐尔忽然想,好像再也没有人会催他回家了,这个念头飘飘忽忽地飞在半空中,飞了很久都没有落地,被拉斐尔轻轻地扯开,扔到了无关紧要的角落。
他再次低下头,不再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室内早就亮起了汽灯,内嵌管道里的燃气嘶嘶地供应着壁灯,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灯调亮,被透明水晶笼罩的灯火发出璀璨如白昼的光,在来人乌黑的卷发上投下幽灵似的光晕。
自从教皇国叛乱的消息传来,费兰特就和拉斐尔形影不离,生怕刺客躲藏在卧室里的事情重演,为此拉斐尔还不定期更换卧室,也幸好王宫够大,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该换位置。
今天这间卧室是拉斐尔随意指的,原本是留给未成年王子的卧室,不过除了卧室内摆放着平安圣母像和庇佑孩子的象牙花冠外,也没有什么布置与未成年有关,拉斐尔不太喜欢床尾那尊平安圣母像,也不太喜欢暗红嵌金丝的墙纸,不过也就是住一天,他就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费兰特无声地来催促他赶紧去休息,拉斐尔的身体并不能支持他无所顾忌地熬夜,他这段时间的睡眠状态也很差,可能是被那个刺客吓到了,他总是会在半夜醒来,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尝试用大量的烟麻醉自己,飞速消耗的烟叶很快引来了波利的怀疑,看见他几近疯狂的药物用量后,老头子差点气死过去。
从那之后,他的烟管就被费兰特拿走保管了,除非得到波利医生的许可,否则任凭拉斐尔怎么说,费兰特都不肯再给他。
不过拉斐尔也不再想方设法地去讨要,好像有某种温热的东西从他的心口里流淌出去,他只是说着自己“应该”说的话,类似于扮演以前的自己,至于那种真实的情感,包括生气、不高兴和被限制的不满,他统统体会不到,仿佛有一层模糊的厚厚的玻璃,将他隔开,让他冷眼看着自己可笑的表演。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正常,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有点累了,他总能慢慢缓过来的,然后重新成为无懈可击的那个人,一直如此。
摸摸低落的拉法猫猫.jpg
他会挺过来的,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第133章 风暴之心(二十)
卧室外是一间连着休息室的会客厅,圆形的会客厅分布着几组大小各异的沙发,费兰特等床上的拉斐尔彻底安静下去了,才调暗了灯光,悄无声息地挑了一条最长的沙发躺下。
他闭着眼睛,不忘分出一点注意力在静悄悄的卧室里,同时脑子里还转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翡冷翠的变故带给人们的震惊太大了,哪怕是费兰特,都不太敢相信教皇国的背叛会来得这么突如其然。
不过就目前陆续传来的信息来看,混乱的只是教皇国的上层,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本来就与平民乡绅们无关,小人物们也有自己的智慧,他们明哲保身地蜷缩在自己家里,等待着这场混乱过去。
最讽刺的是,提恩八世继位时举行的游行以及广场宴会,整个翡冷翠参与的人竟然还站不满一条街道,与当年圣西斯廷一世在位时的壮观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可能有现在时局动荡,人们不敢露面的因素存在,但也从侧面展现出了他们对这位新教皇的不认可。
拉斐尔似乎对这场混乱并不那么担忧,费兰特其实也不是很紧张,他在翡冷翠待了这么多年,最了解拉斐尔是如何一点一点将这座城市从阴沟里拉出来、洗干净、装扮上舒适的衣装的,躲在暗处玩弄阴谋的提恩八世想当面把翡冷翠从拉斐尔手里抢走,做梦都不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是一座和圣西斯廷一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城市,只要拉斐尔活着一天,它就永远虔诚地遵从他的诏令。
现在的混乱只是彻底剜去烂疮腐肉的最后阵痛。
尽管如此……费兰特翻了个身,望着黑暗里只有隐隐绰绰轮廓的家具,平心静气地想,他还是希望这场混乱尽快结束,可能是那个刺客带来的后遗症,他最近总是有点不安。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声磕碰,像是柜子的门合拢的声音,非常轻,但对于在黑暗中被剥夺了视觉于是听觉更加敏锐的费兰特来说,还是清晰可闻。
擅长潜行的仲裁局局长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猛地坐起来,瞪着卧室的方向——那里的灯被调到了最暗,所有家具只能看见一个朦胧模糊的轮廓,大床被落地的层层绸缎帷帐遮蔽的得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见,费兰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拉法?”
他的声音比正常说话更低,他知道拉斐尔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又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没听见,又怕拉斐尔被自己的呼唤惊醒,提心吊胆地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卧室里还是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漫长的寂静后,费兰特放下了心,缓缓地倒回沙发上,将聊胜于无的薄毯子搭在腰上,也不管另一端全都拖曳在地毯上,闭着眼睛继续出神。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费兰特在半梦半醒之间又想起了这个古怪的声音,它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播,或许是什么提示,费兰特模模糊糊地想,卧室里没有风,这究竟是什么声音?还是他真的出现了幻觉?
这个困惑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在那个声音重复循环了上百次后,他猛地挺身坐起来,一双深蓝的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像捕猎的豹子,他撩开了快要滑下去的毯子,轻巧地滑下沙发,屏着气往卧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