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在这个幸运儿身上贴了“拉斐尔的护卫”“身手不错”“圣鸦负责人”“运气好”“不熟”等标签,就将他扔在了一边。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尤里乌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费兰特,这才发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
真是可笑,他在心里想,带着一点荒唐的可笑和愤怒,你又是凭什么?你这个卑贱的、一无所有的、无知的、贪婪的……
他几乎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刺痛了。
简直难以置信,从来都是被人嫉妒的尤里乌斯·波提亚,竟然也有一天品尝到了嫉妒的味道。
像毒药一般苦涩尖锐,像生锈的铁一般腥臭。
“不管是什么理由,你都不应向教皇宫秘书长挥刀,我想以你这样的判断能力,或许不再适合待在圣父身边。”尤里乌斯忽然失去了所有周旋的兴趣,他只觉得烦躁,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
“这并不是由您决定的,阁下,我的一切任命来自冕下。”费兰特似笑非笑地回答。
“噢,看起来你很有信心,会让拉法为了你和波提亚家族敌对——在你对波提亚的家主下了死手,并且破坏了波提亚家族最为重要的信物之后。”尤里乌斯将断裂的权戒握在手心,碎裂的截面有着极度不规整的锋利尖端,它们扎穿了他的手心,但他居然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那是我的个人行为,与冕下无关。”
“只要你在他身边一天,你的行为就不可能与他无关。”
“那么您又是在以什么名义指导我,尊贵的阁下?——冕下血缘上的叔叔?失敬。”
可能费兰特所有的行为和话语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句那么令尤里乌斯破防。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升起了阴狠的杀意。
但是这点杀意很快被一只从他身后伸过来的手抹消了。
那只手拉住了尤里乌斯的右手,秘书长晃神低头,才看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渗出来一片血迹。
“……拉法?你什么时候醒的?”尤里乌斯下意识地问。
教皇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平静地回答:“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你们的声音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轻。”
听见这话,两个站着的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
但拉斐尔其实撒了个小小的谎,他们的声音并不响,只是波利为了防止他成瘾,给的麻药量不多,而他又本能地抗拒着令自己失去防范能力的睡眠,所以醒来的时间提早了很多,不过这个就不必和他们说了。
脸色苍白的教皇垂下眼睛,指尖从尤里乌斯手上擦过,湿润温热的血就沾在了他雪白的手指上。
“不要生费兰特的气,”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拉斐尔开口,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令尤里乌斯脸色变了变,“他一向尽忠职守,这不能成为他的罪行。”
尤里乌斯此刻的脸色看起来比拉斐尔还白,他脊背笔直,姿态傲慢,像全副武装的骑士站在自己的战场上,时刻准备用长矛捍卫自己。
“哦,所以是我的错。”他讽刺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拉斐尔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枚惨不忍睹的权戒上,“把它给我吧,我会让人将它修复。”
在他伸手想从尤里乌斯手里将碎裂的戒指拿来时,尤里乌斯后退了一步。
同样的两双紫色眼睛对视着,过了半晌,尤里乌斯将戒指放在了拉斐尔手上。
“——我把它给你并不是因为你向我要,”尤里乌斯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马上就要被吹散的风,“我一直想把它给你,在你坐上这个位置之后。”
这样的语气后面必然有一个“但是”,然而尤里乌斯并没有将这个词语说出口,他们的视线汇合又错过,话里沉重的东西就这样被埋藏在了无声的短暂对视中。
“不要把它还给我,”这是莱茵公爵堪称稀少的乞求,尽管他说得像是一个命令,“拉法。”
尤里乌斯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拉斐尔拿着碎裂的戒指,上面湿润的血已经慢慢干涸,变得冰冷,他轻柔地蹭掉血迹,对站在一旁虽然神态动作都一如往常,但双眼隐隐发亮的费兰特说:“教皇宫有合适的工匠吗?”
“有。”费兰特回答得毫不迟疑,虽然他并不知道有没有,但很快会有。
拉斐尔纵容又无奈地看着他:“你惹他干什么?尤里乌斯一般不和人生气,而且我不希望听见外人说教皇宫内部不和。”
费兰特温顺地跪在床边,像一只卷毛大狗,乖巧地贴着自己的主人,闭着眼睛,感受拉斐尔温凉的手指从自己的头发里穿梭过去。
“他们不会知道的。”费兰特笃定地说。
“那最好。”
拉斐尔轻柔地摸着费兰特的头发,语气很柔和,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正在冷静地思考,因为他长期以来并没有注意加强在教皇国内部的权力,尽管领主们被清洗之后,教皇国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可借助着教皇的名义行使权力的却始终是尤里乌斯。
当他不在的时候,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将秘书长的命令视为最高,这似乎并没有可以指摘之处,但当他现在面临着和加莱、亚述的矛盾时,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失衡就前所未有地显露了出来。
如果教皇国与加莱开战,他作为领袖奔赴前线,那等他回来之后,教皇国是否还是他的教皇国?
拉斐尔并不想这么恶意地揣测,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无可救药的疾病侵蚀了他掌管信任的脑部区域,他无法遏制地用怀疑的目光看尤里乌斯、看费兰特、看莱斯赫特……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制衡,或许费兰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没了拉斐尔,他将一无所有。
而拉斐尔知道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年轻的教皇脑子里转着纷乱的思绪,在费兰特凑过来触碰他的额头想试一试体温的时候,配合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费兰特愣了一下。
拉斐尔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抵住他的额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宽恕。”
费兰特呆呆地看着他,教皇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费兰特感觉自己唇角有温热的感觉擦过,一触即分。
拉斐尔有时候也不太有底线……嗯,就是这样。
我感觉这章的名字应该叫“恋爱脑和事业批”……三个人,两个人就想着老婆和谈恋爱,只有拉斐尔满心搞事业。
哦,对了,关于这篇文的同人创作什么的,我本人是不介意的,cp可以随便磕,因为我写感情戏不太行,所以还挺喜欢看别人写这个的哈哈哈哈,但是不能用于获取盈利哈宝贝们,记得标明出处就好了【比心】
明天又是期中考,考考考,天天考【愤怒】
又是改卷地狱和监考地狱,我好想死【躺平】
第97章 希望蓝钻(十四)
绣着金狮和长剑的三角旗威风凛凛地飘拂在皇宫的塔楼上,披着深蓝色短罩衣的骑士们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各个要道处,他们驻守着加莱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的宫殿,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自从对亚述宣战后就神经兮兮地躲在了寝宫中不肯出门,连自己最喜欢的每日夜间捉迷藏活动都不参与了。
帝国的财政大臣,王太后的前任宠臣兼情人从走廊上匆匆而来,年过半百的男人依旧有着乌黑的胡子和头发,身体健壮,四肢匀称矫健,宽松的猩红色羊绒长袍盖住了他有些发福的肚子,但从他没有过度走形的五官中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一个帅小伙儿。
大臣穿过复杂的廊桥,停在皇帝寝宫的门口,御前卫士们用力吸腹挺胸,向他跺脚行礼。
对于一位经历了两位弗朗索瓦系的皇帝执政时期,还能安安生生坐在高位上,甚至能成为王太后的情人——且平安成为“前任”的人才来说,多么敬重他都是不为过的。
“我要立刻见到陛下。”财政大臣低声说。
队官立刻前去禀报,很快这扇大门就打开了,皇帝的寝宫总管站在门后,看见财政大臣,脸色露出了不知是轻松还是尴尬的表情:“……大人,陛下正在里面等您。”
财政大臣摆摆手,将自己的随从们留在门外,大步踏进皇帝的寝宫,遵守着礼仪向皇帝深深地弯腰行礼,等他直起腰,看见坐在皇帝身边地那个青年时,脸色还是难以遏制地凝固了一瞬。
“我恳请陛下屏退左右。”他恭敬地说。
尤利亚子爵的表情飞快地扭曲了一下。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要经历多少次,明明他已经拥有了都德莱几近皇帝的权柄,但这些贵族还是不屑于在他面前隐藏对他的轻蔑与不满,弗朗索瓦看他如同一个玩物,他无法反抗,可这些同样不过是皇帝的臣属的家伙,凭什么敢轻视他?
尤利亚带着点恶毒的视线落在大臣身上,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在大多数时候,弗朗索瓦四世都堪称脾气温顺,尤其他不发神经时,简直能被冠上一个类似“好人弗朗索瓦”之类的绰号。
皇帝隐晦的拒绝让财政大臣有些不满,但从来就擅长审时度势的贵族识趣地略过了这个话题:“陛下,我遗憾地向您报告,我们第一批派遣往亚述的远征军在黑海遭遇了袭击,船只和人员损失惨重。”
微微笑着的小皇帝惊讶了一下,坐直了身体,那头羊毛一样厚实打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滚在他胸口,让他看起来有种毛绒动物似的无害。
“什么?——我不理解,”小皇帝慢吞吞地说,他的语气非常稳定,完全听不出任何发怒的迹象,但是旁边的尤利亚子爵已经在暗暗后悔自己刚才没有顺着那个老东西的意思离开这里了,“您说他们遭遇了……袭击?在黑海?”
“是的,陛下。”
“可是我记得,黑海上并没有能够与加莱海军对抗的正规军队,罗曼的海军主力还停在港口里,这是我们早就侦查过的。”皇帝的声音堪称温柔,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越是温柔,一会儿发起疯来就越是病态。
财政大臣镇定自若,能被同僚们选出来报告皇帝这个坏消息,除了他人缘很糟糕之外,当然还因为他本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有点应付经验:“并不是任何一个王国的正规军,陛下,他们旗帜杂乱,没有统一的制服,船只上也都不带任何徽记,根据海军上将的判断,他们应该是活跃在黑海的海盗。”
弗朗索瓦愣了一下。
黑海是一个十分混乱的地方,谋杀、劫掠在这里时刻上演,文明的律法对它没有丝毫约束力,弱肉强食就是这里唯一的法则,海盗们与大自然搏斗,一年四季流浪在海上,每一个国家都将这群祸害视作眼中钉,一旦他们上岸,等待他们的就是菜市场里的绞刑架。
海盗们没有忠诚,没有信义,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个国家和君主,只忠诚于永恒的金币,好一点的海盗会收取过往船只的部分钱财,而罪大恶极的那些海盗则会杀掉整船的人,将船上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但这是针对商船来说的,哪里会有海盗去打劫正规军队的?尤其这军队还是加莱帝国的海军——除非这个海盗头子的脑子被前一晚的啤酒泡发了、又被几吨咸鱼拍在了脸上。
然而这么荒唐离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您说,我的军队,被海盗,劫掠了?”弗朗索瓦缓慢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事实。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尤利亚子爵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刚刚还放在皇帝臂弯里的手,并且端庄地坐直了身体,而财政大臣则深深低下了头。
“很抱歉,陛下。”
他们都以为小皇帝马上就要暴跳如雷,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顿时毛骨悚然,有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真有意思,”弗朗索瓦自言自语,“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他们还说,”大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隐瞒,“他们说,他们是圣主忠实的信徒,是在代替圣主用雷霆和火焰惩罚亵渎圣主威严的不敬者……”
谁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海盗有信仰的真实程度,堪比男人能独立生育并抚养一个孩子,海盗之所以为海盗,就是因为他们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踏上海盗船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亲手杀掉一个无辜者,以此来证明自己加入的坚定决心,从这个角度来看,凡是海盗,就没有无辜的,而在他们成为海盗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抛弃了信仰和圣主。
“一个聪明人。”弗朗索瓦并没有被这一通挑衅似的胡言乱语给激怒,而是古怪地笑起来。
“他在提醒我,要报仇得去找对仇家呢。”小皇帝轻轻地说。
那个海盗看似在挑衅加莱,却隐晦地将自己背后的主使者给拱了出来,这种行为固然很墙头草——但海盗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拿了教皇国的钱,袭击了加莱的船只,又想要卖了教皇国从加莱手底下保命,见风使舵的本事也算是一绝。
海盗把自己摆上了工具的地位,冤有头债有主,报仇当然要找握刀的人而不是揪着一把刀不放——正常人的思维是这样的,奈何弗朗索瓦他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不喜欢他,”小皇帝叹气,“他怎么能背叛圣座?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居然辜负了圣座对他的信任,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尤利亚和财政大臣对视了一眼。
“您的意思是……”年过半百的财政大臣有点艰难地问,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可能不太承受得起这位脑回路清奇的陛下的冲击。
“当然是剿灭海盗啦,”弗朗索瓦轻快地下令,“把胆敢挑衅帝国的所有船只,都送到地狱里去,觐见他们的海盗魔王吧——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
“那教皇国……”谁都知道,海盗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矛盾还是发生在教皇国和加莱之间。
有亚述的冠冕横亘在中间,教皇国和加莱绝不可能和解,虽然加莱的许多贵族都无法理解弗朗索瓦四世对亚述莫名其妙的疯狂渴求,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非常高兴能够拥有这个攫取更多财富的机会,因此在弗朗索瓦向亚述发表了那一通宣战言论后,贵族们几乎是兴奋地在其间煽风点火,把宫廷乃至民间的情绪都点燃了,这也是为什么弗朗索瓦能这么快地组织好一队海军出征的原因之一。
这也意味着他们和教皇国走到了决裂的边缘。
“今年给翡冷翠的礼物还要继续送吗?”大臣本来以为这是无需再询问的问题,他们已经快和教皇国撕破脸,可以说两国就差宣战了,难道还要给对方的君主送礼?但小皇帝这样的表现忽然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当然,”小皇帝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天,财政大臣彻底被小皇帝的喜怒无常搞糊涂了。
他现在才真切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落后于潮流和时代的老人,对于年轻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可是教皇国指使海盗袭击了我们的军队,您怎么能将您宝贵的宽容用在这样卑劣的人身上?”出声的是尤利亚子爵,他并不懂什么政治军事,但他知道一个最为朴素的道理——送出去的好东西是不一定能拿回来的,弗朗索瓦每次送到教皇宫的礼物都是连他也眼红不已的好东西,与其把它们给教廷,还不如送给自己,要知道,教廷拥有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了!
之前连听见海军战败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弗朗索瓦不知怎么的忽然因为这句话勃然大怒,他抬手就将桌上的珐琅茶杯砸在了地上,在清脆的碎裂声里,冷冷地警告:“请您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子爵阁下,我并没有赋予您参与政事讨论的权力,在皇帝理政时,请您自觉保持沉默。”
子爵吓得脸色惨白,恐惧地低下头认错:“是,陛下,我很抱歉。”
弗朗索瓦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落在子爵金色的长发上,长期富足优越的宫廷生活弥补了子爵早年间的亏空,他的头发柔顺而富有光泽,像一匹华丽的绸缎,小皇帝的语气柔软下来:“亲爱的,不要向我认错,我很抱歉刚才对你发脾气。”
尤利亚望着皇帝,哪怕是傻子,跟在弗朗索瓦身边这么久了,也知道要怎么在这个疯子皇帝手里过得舒服一点,更不用说本来就善于见风使舵的尤利亚,一听见这话,他就知道皇帝又对他心软了,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皇帝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于他这样的“得寸进尺”。
“您永远圣明,陛下,您说得很对,我作为一个没有对帝国做出贡献的子爵,却接受了百姓的供奉,内心实在不安。”
听见这话,财政大臣对着地毯用力翻了一个白眼。
内心不安?
你盛气凌人地鞭打侍女们的时候可没有觉得不安,要求厨房每天提供新鲜牛奶和蜂蜜给你洗澡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不安的,更不用说乘着花船在城外游玩、对着贫苦的百姓展示自己华丽的衣着和珠宝……
圣主啊,这是怎样的蠢货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因为这个空有美貌的愚蠢子爵的存在,皇室在民间的支持率又下跌了不少。
“那你想要什么?”小皇帝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头,“一支护卫军?伯爵头衔?还是最新的珠宝?”
最后两项是尤利亚每次都会提出的,一般他会得到珠宝,但皇帝并不打算封他做伯爵。
尤利亚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镇定地继续表演:“不,我想要获得一个机会。”
“机会。”弗朗索瓦咀嚼着这个词汇。
“是的,我想跟随远征军前往亚述……参与战斗。”
他的话一出口,不要说弗朗索瓦,就连站在那里装聋作哑的财政大臣都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确定坐在那里的是尤利亚本人而不是什么和他长得一样的演员。
尤利亚憋着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屏住呼吸坐在那里,紧张地设想着弗朗索瓦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并不是一时兴起才做下这个决定,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家人——那些与他血脉同源的贪婪的兄弟姐妹和父母,他们想要从他这里获得太多东西,作为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子爵,他无法满足他们越来越大的胃口。
于是尤利亚的选择就只有两个,要么彻底断绝与亲人的关系,要么努力往上爬,爬到能满足他们欲望的地步。
尽管他知道他们的欲望很可能是无止境的,但哪怕是再理智的人偶尔也会有被情感冲昏头脑的时候。
如果他去亚述,不管他是否真的获得了军功,他都能从战争里获得宫廷里无法给予他的东西,不管是更高的爵位,还是实打实的权力,而且和弗朗索瓦的关系,让他能够获得绝对的保护,这样一个纯粹镀金的行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当然,他也有那么一点恐惧,所以如果弗朗索瓦拒绝的话……
“好啊。”
尤利亚的思绪断在了一半。
小皇帝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二拨军队开拔前往亚述的时候,消息经由沿路的圣鸦传回了翡冷翠,经过弗朗索瓦的清洗,加莱境内的圣鸦已经少了许多,都德莱皇宫的消息已经无法窥探,要不是军队调动的动静过大,或许翡冷翠得到信息的时候还要往后推迟。
拉斐尔坐在轮椅上——波利医生坚决禁止他行走,甚至不让他长时间站立,除非必要,他所有的时间都应该坐着或者躺着——对此最开心的应该是费兰特,这位圣鸦领袖这段时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黏在教皇身边,其实他平时也一直隐藏在教皇左右,只不过现在是光明正大地伴随着教皇。
套着最为朴素的修士长袍的青年推着轮椅,翡冷翠最好的手工匠人精心打造的轮椅轻便灵活,在厚实的地毯上也能行走自如。
“……他们已经快要离开边境,这次还是要在黑海动手脚吗?”费兰特作为将消息送来的人,自然知道信件上写了什么。
教皇将信握在手里,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估计老鲁索家的那群漏网之鱼很快就会被加莱的海军剿灭。”
拉斐尔当年清理教皇国的领主们时,有很多领主的亲人见势不妙逃跑了,其中当然也有罪魁祸首老鲁索的家人,当时拉斐尔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往大陆各地追逃,因为那样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他只是公布了那些人的名字,并且宣布剥夺他们的教籍,相当一部分人只能依靠身上带出来的那点金银生存,而艺高人胆大的鲁索家族则捡起了自己的祖业。
他们从原本归属于鲁索家族的港口离开,卷走了好几条鲁索家的船只,重操旧业干起了海上劫掠的活,凭着心黑手狠有底蕴,竟然还在黑海那片混乱的地方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拉斐尔在知道加莱向亚述出兵后,就打算给他们添点堵,想来想去,想到了老鲁索家的这群漏网之鱼上。
海盗们在黑海呼风唤雨了几年,没见到教皇国的追兵,以为自己的改头换面颇有成效,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见到显然与教廷有关的委托时竟然没有多想,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报复拉斐尔的机会。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弗朗索瓦是个不乐意听人解释的神经病。
拉斐尔将信件折起来,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不值得他耗费更多的注意力去思考。
“我们也要开始准备应战了,如果等加莱彻底攻占亚述,那我们就会陷入无法反抗的境地,”拉斐尔抬起头,“去联系我们的盟友吧,让莱斯赫特准备组建神圣军团,教皇宫马上会下达召集令。”
费兰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平淡普通的几句话里藏着能够搅动整个世界的风雷,让他心惊肉跳又不由地战栗。
“这是另一场神圣之战吗,圣父?”
拉斐尔笑了:“不,这不是神圣之战。”
这是不义的罪行、自我的贪求,但我必将胜利。
打仗了打仗了!终于要打起来了!!!!我铺垫了好久啊啊啊啊终于可以打仗了!
第98章 希望蓝钻(十五)
雷德里克脚步匆匆地从波提亚宫二楼走下来,曾经神色轻浮傲慢的男人已经褪去了那种惹人生厌的气质,在莱斯赫特手下的骑士团里待了几年,他看起来脾气比以前好了不少,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所有出身低微的仆人,但至少他不再会刻意为难他们。
仆人们见到他走下来,纷纷快速退到走廊两边,深深弯下腰。
雷德里克自以为常地越过他们,从楼梯上下去,守在楼梯下方的侍从手里捧着他的长剑和甲胄,雷德里克朝他们抬起手,准备等他们将甲胄披挂在自己身上,可是手举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他们的动作,性情本就暴戾的青年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张嘴就要骂人,却发现侍从们正疯狂地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往旁边看。
雷德里克愣了一下,转过头,才发现大厅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
波提亚宫面积广阔,建筑繁多,是一座连在一起的宫殿群,居住着波提亚家族的嫡系血脉成员,目前的大家长是尤里乌斯,然而他还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往上追溯,他父辈往下数的主要嫡系家庭成员也还住在这里没有搬走——主要就是德拉克洛瓦的妻子以及子嗣们。
家系谱上,德拉克洛瓦的长子雷德里克、次子尼德罗、女儿苏丽娜都还住在波提亚宫,当然还有他们的母亲,旧帝国王室克劳狄乌斯家族的最后女性成员,卡珊德拉夫人。
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异常空阔,重达数百斤的水晶吊灯悬挂在穹顶上,奢华的东方地毯铺满了整个大厅,侧边半开放式的小会客厅里摆着柔软的长椅和沙发坐垫,挂毯上绣着波提亚先祖踏春游玩的场景。
一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中间,低头喝茶。
她穿着翡冷翠时兴的鲸骨长裙,皇家蓝的缎面长裙在地上展开一个饱满的半圆,绸带和丝线将她的腰束得紧紧的,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美丽利器让女人们无法自如地呼吸,而只能时时刻刻保持着最为“优雅”的姿态,像一个准备战斗的士兵一样把浑身紧绷着,且不论那些奢华璀璨的珠宝,光是她雪白胸脯上那一条蓝宝石项链,就足够令许多贵族夫人感到羡慕。
她看起来已经过了最为青春美妙的年纪,金褐色的卷发紧紧地盘在头上,每一缕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抹进发髻,把脸部和太阳穴的皮肤拉得平平的,发髻上簪着一圈同色系蓝宝石打的金叶形链条冠冕,这顶软冠冕和她的项链、手链是完整的一套首饰,能够拼凑成一顶王冠,也能单独拆下来佩戴,雷德里克非常熟悉它,因为这是他八岁那年他的父亲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之一。
女人坐在那里,常年的孀居生活似乎消磨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温情和柔软,让她看起来仿佛一尊无情的圣母像,或是最为符合规范的贵妇标本,具体来说,后世的东方学生应该会更熟悉这种特殊的严肃气质,他们称呼这样的人为“教导主任”。
雷德里克的神经忍不住绷直了。
“母亲。”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对着卡珊德拉夫人低下头问候。
女人终于抬起眼睛,犀利的眼神从茶杯后面飞出来,绕着儿子剜了一圈,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雷德里克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的意思,干巴巴地讲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卡珊德拉夫人看出他想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听说你要去亚述参战。”
雷德里克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是的,我想、我想……我可能比较擅长这个,我的意思是……之前我在骑士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