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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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乌斯看着他:“那么你是要尝试一下从天上坠落的危险吗?”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子,展开双臂,小臂上流畅起伏的肌理线条优美,随着他的动作伸展:“来吧,拉法,让我接住你。”
拉斐尔微微向前倾斜身体,他下方有大约七米的高度,尤里乌斯能不能接住他不一定,就算接住了也是双双身亡的结果。
“噢,”拉斐尔古怪地翘起嘴角,“你好像在邀请我殉情。”
尤里乌斯深紫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铁灰色长发泛着如同银子的光泽,他伸着双臂,神情不变:“那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太超过了,拉斐尔心想,他虽然有想要利用尤里乌斯情感的想法,但这样的对话也有点危险了。
“你不应该对圣座说这样的话。”拉斐尔最终说。
但他的姿势始终没有变化,像是一只轻盈地踮脚在水池边的天鹅,矜持地准备试探水的温度。
“世界上有很多不应该的事,但是都有人会去做。”尤里乌斯用拉斐尔自己的话回应道。
拉斐尔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他静静地与尤里乌斯对视,良久之后,将怀里那本厚重的书推下去——落下去的并不是书,而是一张薄薄的羊皮纸。
那张泛黄的羊皮纸打着卷儿在空中飘飘悠悠地下落,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追随着它,尤里乌斯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拉斐尔眼中闪过了后悔的情绪,仿佛想要伸手去抓住它,他将要松开阶梯边缘的手指令尤里乌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顶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本能地做出了接人的姿势。
在这一秒,他是真的想要去接住他,哪怕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那张羊皮纸落地,拉斐尔缓慢地直起身体,眉眼间一片凝固的平静,好像刚才那个后悔的人不是他,他盯着尤里乌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了我很多年的那种?”
尤里乌斯的睫毛轻轻一颤,深紫色的眼瞳里情绪复杂,拉斐尔忽然侧过脸吐出一口气,疲倦地摆摆手,拒绝去听到那个答案:“秘书厅很忙吧,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他不再看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弯腰捡起落在他脚边的那张陈旧羊皮纸,只是扫了两眼,瞳孔骤然紧缩,他霍然抬头看向拉斐尔,对方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无声的侧脸。
电光石火间,尤里乌斯已经想清楚了拉斐尔骤然奔赴罗曼、遭到刺杀的前因后果,也忽然明白了他刚才这个问题的用意,教皇宫秘书长握着女王在二十五年前写下的遗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抿着嘴唇,最终还是慢慢地退出了图书室。
拉斐尔还是在怀疑尤里乌斯,关于他的身世的问题,他觉得尤里乌斯不可能一无所知,至于尤里乌斯究竟知不知道……emmmmm很难说。

第92章 希望蓝钻(九)
教历1082年9月,一个隐秘的消息开始在叙拉古半岛疯传,它在贵族们的衣袖下、酒馆杂乱的喧嚣里、吟游诗人隐晦的眼神中传递,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人天生就是会对八卦感兴趣,尤其是这个八卦还涉及到了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君主们——尽管话题里的两个人已经死去。
“所以那个是真的吗?就是亚述和教皇国?”哪怕是热闹的集市上,这个新鲜出炉的热辣话题也能成为打开心扉的杀手锏。
“听说他们是在亚述认识的,那位冕下不是做过女王的老师吗?也许就是那个时候……”
几乎是一夜之间,加莱、罗曼、亚述甚至教皇国就冒出了同一个流言:亚述先女王亚曼拉陛下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曾经是情人关系。
人们并不惊讶于贵族之间的混乱关系,唯独对圣维塔利安三世被牵扯其中感到了一丝不安——那可是发誓终身侍奉圣主、摈除欲望、以纯洁的身心献给圣主的教皇冕下,他似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应该和桃色新闻扯上关系的人。
不过鉴于教廷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古怪,很多修士都有私生子,再加上当年犯错时的圣维塔利安三世还没有加冕,一位大主教做错了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容忍?
人们的宽容度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的关注点都在两位君主的交往上,恨不得穿越时间去看看那段发生在过往的隐秘情|事。
很快地,更多细节被口口相传,包括当年还是瓦伦西亚大主教的圣维塔利安三世前往加莱,担任了还是公主的亚曼拉的宗教学老师,以及在几年后返回了翡冷翠……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秘密,或者说,哪怕不是秘密,也不应该被这么多平民所了解——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有很多平民甚至连自己这个城市的市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对远在教皇国已逝去多年的教皇的国王如数家珍?
聪明人迅速意识到了一点,这个消息一定是有心人放出来的,那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秘密传播到了叙拉古半岛乃至亚述的每一个角落,还填补了许多情节,让这个故事听起来丰满而真实。
他的目的是什么?
更聪明一点的人则在第一时间隐约察觉了对方的意图。
一段与女王有关的爱情故事,在女王死后被挖掘出来,此时正值亚述为了王位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在这个故事里,女王是否为她的情人生下过孩子?
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孩子,或许将成为左右亚述局势的一个新关键。
而在翡冷翠,谈论这个流言的人反而少了许多,主人不允许仆人提及这件事,对于圣维塔利安三世的尊敬也让多数人自觉地闭上了嘴,可是贵族们却在私下里交换着惊恐的目光。
他们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点,关于一条在翡冷翠已经流传了许多年的“谣言”,在圣维塔利安三世尚且在世的时候,这件事就被贵族们以戏谑的口吻反复提起。
据说,现在坐在教皇宫里的那位冕下,是圣维塔利安三世的私生子。
这个“谣言”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贵族还没有一两个私生子了呢?波提亚花了大笔丰厚的财富,将现任教皇的身世洗得雪白干净,谁都找不出毛病,所以这个谣言也就只能是谣言,除了雷德里克多年如一日地无故敌视冕下,似乎一切都没有异常。
可是当他们听见了新诞生的这个爱情故事,只要稍稍一联想,他们的腿就开始忍不住发软。
圣维塔利安三世的私生子,是他年龄最大的长子,算一算时间,似乎正是在他刚刚从亚述返回翡冷翠那一年生下的。
当时有人说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妓|女,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认同了这个结论,毕竟养一个情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冕下身边没有出现这样一个女人,可见那个女人的确就是露水情缘,地位卑贱得不值一提。
没有人会往另一个方向猜测——如果那个女人不是地位卑贱,而恰恰相反,她是地位高贵到不能够成为教皇的情妇呢?
如果说当年他们的确在亚述相爱了,如果他们的确跨越了禁忌,如果他们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又活到了今天,甚至戴上了冠冕。
所有窥见了其中一两分真相的贵族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桃色故事,也不是闲暇时候可以用以消遣的话题。
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太大了,是真的会死人的,甚至会死很多很多人。
但是有人害怕胆怯,自然也就有人欣喜若狂。
尤里乌斯接到了来自波提亚长老们的书信。
信中以迫不及待的口吻要求他去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最好能够得到相关的有力证据,这样波提亚家“才能做出更完善恰当的应对”,以“获取应得的利益”,这也是“拉斐尔应该为家族所付出的”。
尤里乌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通篇废话,贪婪的气味快要从纸张里溢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随手将信件扔进壁炉,看着纸张在火焰里皱缩、焦黑,边缘化成橘红的闪亮碎屑,双手交叉着陷入了沉思。
长老们故作矜持的试探没必要去理会,他们只能做无能狂怒的跳脚而已,但这封信从侧面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连波提亚家都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产生了倾向,更多的人一定已经有所猜测,看样子到了散布下一个消息的时机了。
没错,这个消息就是拉斐尔让尤里乌斯放出去的,为此他们还产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尽管尤里乌斯听从了拉斐尔的命令,但他们两人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私下的对话,每次见面都只有冷冰冰的公事,连日常的问候都不再有。
尤里乌斯认为这种手法太过于简单粗暴,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当拉斐尔宣布继承亚述的王冠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自导自演,他将被贴上阴谋家和诡计多端者的标签,这对一位教皇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让他被信徒质疑。
拉斐尔则坚持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宣布对亚述的合法继承,以此获得合法插手亚述内乱的机会。
尤里乌斯近乎痛恨地看着拉斐尔:“你知道你的选择有多愚蠢。”
拉斐尔毫不退让:“但我知道我是正确的。”
“你知道?”尤里乌斯都快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你还是那么幼稚天真,妄图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撼动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他猛地越过桌子逼近了拉斐尔,声音低沉,藏着连他本人都无法察觉的忧虑:“你要我说几次,你救不了所有人!”
拉斐尔因为他的逼近而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下一秒,他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底的厌倦仍旧清晰可辨:“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先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儿嘲讽。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分歧。
从拉斐尔十二岁成为他的学生开始,一直到今年他二十五岁,整整十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的每一次争吵几乎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
尤里乌斯的话没有说完,拉斐尔快速地接了上去抢过话头:“——不应该以身涉险。”
他对尤里乌斯要说的话一清二楚,他了解尤里乌斯,正如尤里乌斯了解他。
不,也许他们其实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对方。
“不要爱具体的人,而要爱全部的人。”拉斐尔又重复了一遍这句多年前尤里乌斯教给他的话,烦躁地垂下了眼帘。
尤里乌斯冷漠地看着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愤怒吗,有一点,可他难道不知道拉斐尔是怎么样的人?从十三年前他自德拉克洛瓦手里接过那个瘦骨嶙峋的狼崽子,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到至高之位,他怎么会不知道拉斐尔的性格?
天下没有比他更慈悲的人了,他简直就像是圣音书形容的人间圣人,他爱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爱每一个生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的人,爱每一个努力生活、从容死去的人。
可是人间不该有圣人。
第一个显圣的人被信徒背叛死在了荒芜的旷野,拉斐尔又将迎接怎样的命运呢?
“你还没有接过亚述的冠冕,就已经开始怜悯他们。”尤里乌斯平静地指出了拉斐尔心里一直藏着的事。
拉斐尔想要散播自己的身世,尽快获得合法的亚述王位继承权,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名誉,不就是为了停止亚述现在无意义的混乱内战,从而保全更多无辜的人民?
拉斐尔无意与他争辩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件事没什么好谈论的,我们需要的结果都一样,只不过在过程上有点区别而已。”
“不,不一样。”尤里乌斯忽然冷静下来了。
他仔细地审视着拉斐尔的表情,然后慢慢直起腰,理了理自己因为刚才幅度过大的动作而褶皱的袖子,然后宣布:“我不支持你去获取亚述的王位。”
拉斐尔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尤里乌斯拒绝了他?
尤里乌斯看着他:“是的,假如这是你的方案,那么我拒绝。你已经拥有了教皇国的冠冕,所有君主都要尊奉你的名字,抛弃独一无二的神权去获得人间的王权,还是亚述那样一个混乱的国家……我看不到任何好处。作为波提亚家族的合作者,你的行为欠缺考虑,如果你坚持做这样的选择,我只能重新看待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绝对无法接受一个随时都可能为了……为了别的什么人付出自己的合作者。”
他冷酷地权衡利弊:“我反对你继承亚述王位。”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他,骤然暴怒。
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
也许这次争吵的源头早在拉斐尔戴上冠冕的那一天就已经埋下了,只不过是缺乏一个导火索而已,他们愤怒地瞪着对方,失去理智地用最为尖锐刺人的话攻击对方的软肋——这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漫长的时光让他们不仅了解对方的喜好也让他们知道怎么样才能准确无误地踩中对方的要害,他们疯狂地咒骂、发泄,吐出完全不符合他们身份的恶语,如果不是四周的隔音足够好,那么整个教皇宫都能听见他们抛却身份和脸面的声音。
争吵的结局以尤里乌斯摔门而去作为结局。
但两天之后,尤里乌斯还是按照拉斐尔的想法做了那些事情。
他的安排与设计比拉斐尔的设想更为精妙,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有他在,就像是拥有了随时可以回头的退路。
可是这次不一样。
拉斐尔拿着秘书厅送来的报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由秘书厅职员来做的,但是之前的每一次,尤里乌斯都会亲自带人送过来,除了这一次。
他看着报告上面熟悉的签名,清晰地认知到,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们终于回到了他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君主和臣子,教皇与秘书长,或是类似的什么。
但这没什么不好的,他最擅长处理的就是这样单纯的由利益构成的关系。
当女王和圣维塔利安三世的过往被宣传得沸沸扬扬,然后慢慢回归平静时,又一个新的炸|弹落下。
女王和圣维塔利安三世还有一个孩子,正是如今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女王甚至留下了遗嘱,将他认定为亚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女王的侍从女官阿淑尔在翡冷翠现身,在公开场合向各国的驻翡冷翠大使们出示了女王的遗嘱,同一时间,罗曼的女王桑夏一世向翡冷翠送来了公开信函,承认了圣西斯廷一世为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并展示了亚曼拉女王留在罗曼宫廷的誓约书,以证明二十五年前、在她生下拉斐尔时,她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正处于婚姻存续期间,因此拉斐尔是合法婚生子,他的教皇冠冕具有不可动摇的法理基础。
桑夏的站队令许多想要趁机攻击拉斐尔的手段都失去了发力点,他们无法相信,作为被抢走了亚述王冠的人,桑夏居然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支持拉斐尔,而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是,加莱皇帝弗朗索瓦四世紧随其后,宣布了对亚述王位的合理诉求。
他以桑夏合法未婚夫的身份,宣称自己拥有“替妻子获得亚述王位的权利”。
这一系列的混乱,直接把叙拉古半岛的局势炸得如在云雾,看着这事情发展,所有人都懵了。
这段时间翡冷翠的石头路面快要被权贵们来来往往的马车给磨掉一层,他们疯狂地举办各种茶会、舞会、狩猎会,像春天飞来飞去的小虫子一样交换着情报和信息,揣摩着教皇宫里每个人的动向,试图从中找到能够钻营的角度。
一顶冠冕正悬挂在他们面前,而能够获得冠冕的人是翡冷翠的君主。
如果拉斐尔成功继位,那么他们是否能从中得到一些什么?
拉斐尔和尤里乌斯……他俩的关系真的太复杂了,写来写去都感觉不对……这俩人已经让我绞尽脑汁,但是后头还有麻烦的呢……啊啊啊啊一想到这里头皮开始发麻。

翡冷翠掀起了一场狂热的风潮。
这股风潮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那个纵横四海的强大教皇国还存在的时候。
作为世界的信仰领袖——同时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政治巨头,教廷的崛起路程并不那么一帆风顺。
在教廷藏书室最为禁忌的书架上,摆放着关于教廷崛起的简短记载,教历元年,传说那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诞生的那一年,但是难道没有人疑惑过,在教历元年之前,在教廷尚未存在的时候,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古老残破的牛皮上记载下了残酷赤|裸的事实,那时候的信仰是一个混乱又含糊的词汇,所有人都能借它为自己牟利,各种宗教、教派像是蔬菜粥里炖煮软烂的菜叶子和米粒一样,黏黏糊糊地搅合在一起,它们贪婪凶狠地彼此撕咬着,去争夺信徒和他们手中的财富,而教廷——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他们其中出现了一些聪明人,还有一些特殊的天才——窃贼,魔术师,特立独行的医生,以及诡辩家。
这些职业诞生的时间比强大的古罗马帝国都要早得多,他们走到了一起,在困顿的生活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也许只是为了获得生活所需,也许只是为了打发漫长无聊的枯燥时光,总之,他们中有人灵光乍现,说出了一句改变世界的话——或者是谎言。
“让我们来创造一个神吧。”他们说。
一千年后,建立在这个谎言上的教廷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宣扬圣主的神名,将祂的光辉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当叙拉古半岛成为了神的附属之地,所有国王都匍匐在教皇的座位下,每个君主的继位都需要得到教皇的认可才算是合法,一切财富和利益都彻底瓜分完毕,人们将目光投向了遥远海洋的东方。
亚述的铁骑已经征服了黑海尽头的大陆,他们的虎视眈眈地望着叙拉古半岛这一边,而他们信仰的教义在漫长的时光里拥有了和教廷一样的威慑力,甚至亚述民族特性里高度的侵略性让他们蠢蠢欲动地向黑海伸出了手,这就像是两头正值壮年的猛虎的对视,它们终有一天要分出胜负。
在众望所归之下,圣座上的君主发动了一场席卷整个叙拉古半岛的战役。
历史将这场规模浩大、延续了近半个世纪的战争称为“神圣之战”。
战争的刀锋对准了黑海那边的亚述,以清除异教徒、宣扬圣名、拯救苦难人民为旗号的战争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骑士团举着教廷的金色百合旗帜,跋山涉水奔赴大海,沿途的不断汇入来自其他国家的士兵,国王带着卫队、公爵领着亲卫、领主带着骑士……这是一场整个叙拉古半岛的狂欢,世俗和神圣在这里奇异地融合统一了,所有的分歧和矛盾都在更为庞大的利益前烟消云散,他们的目标只有那个流着黄金与蜂蜜的丰饶帝国。
长达半个世纪的“神圣之战”并没有得到确凿的胜负结果,但它为教廷和叙拉古半岛带来了大量的黄金和矿产资源,进一步推动了教皇国的科技发展,汽灯、铁路在这个时候被发明出来,并迅速走入富贵人家,蒸汽甲胄也是在这时拥有了大致的雏形,成为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杀人利器。
借助“神圣之战”,教廷迅速成为了叙拉古半岛毋庸置疑的精神领袖,没有任何一位君主敢于直面教皇的权威,在那时,从翡冷翠发出的命令比国王的命令更加有力,教皇切实地为人们带来了能够果腹的食物和使生活更为舒适的财物,哪怕是最偏远的乡村,人们爱戴圣座也如同爱戴自己的父亲,他们可以不知道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人是谁,却绝不会不知道翡冷翠教皇的圣号是什么。
不仅是参与战争的底层士兵,那些贵族们从中获得的东西更是难以计数,很多贫民通过神圣之战跻身绅士阶层,而权力的洗牌也让许多人站到了更高处——在这个世纪还活跃在舞台上的大人物们,大多都是那场战争里的获利者。
理所当然地,他们迫切地希望,再经历一场这样的战役,好让他们从中获取如同先祖一般的辉煌荣耀。
和之前的神圣之战不同,他们现在不需要面对一个统一的、强大的亚述帝国,他们的敌人正史无前例地衰弱,那个国家混乱、四分五裂,但它拥有叙拉古半岛望尘莫及的丰厚资源,帝国积攒了数百年的黄金、矿产就像是蛋糕上的奶油一样吸引着他们,那庞大的财富足以让每一个理智的人神经错乱。
更不用说,他们现在还拥有了正当的出兵理由——这是催促他们踏出那一步的决定性因素。
“这一定是圣主的旨意。”有人在家中的宴会上高昂地宣称。
这句话很快成了许多人的共识。
衰弱的敌人、丰厚的财富、恰当的理由,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简直到了不伸手去摘取果实就是不知好歹的地步了。
“到亚述去!”这个口号开始在教皇国传播。
“我们要神圣之战!我们要洗刷过去的耻辱!”这是无数人的应和。
尤里乌斯捕捉到了这股狂热风潮的异常,它原本出自他的手,但有另一只手正在背后煽风点火,那个人巧妙地提出了神圣之战,将他原本想潜移默化给人们种下的“亚述与教皇国亲如一家”的概念扭曲成了仇恨和战争,而在利益的推动下,战争显然比什么亲如一家更得人心。
想要阻止拉斐尔同时拥有教皇国和亚述的,想也知道是谁了。
尤里乌斯冷笑一声,没有理会这些疯癫的呓语和狂热的呐喊。
他沉思了一会儿,镜片后深紫的眼瞳中泛起冰冷的潮水,这潮水属于那个一手将流放地的弃子送上教皇宝座的波提亚大家长,割裂了所有稀薄的情感后,里面只有将每一寸利益都切割出来摆在天平上细细斟酌的冷酷。
如果现在有人在这里,他们将会发现,这个眼神与圣座上的君主是那么的相似。
尤里乌斯打开抽屉,从中抽出一张厚实的信笺,将羽毛笔在孔雀绿色的墨水里蘸了蘸,在纸上落下一行流畅华丽的花体字,特质的邀请函纸页打得很厚实,墨水很快渗入了纤维里,尤里乌斯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私人印章,抬手敲了敲桌上的金质铃铛。
门口立刻传来了脚步声,尤里乌斯头也不抬,将邀请函放在桌面上推过去,对自己的秘书说:“撒上金箔,下午送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边上没有任何动静,信函没有被拿走,也没有传来秘书的应答声,尤里乌斯的手一顿,缓缓从文件里抬起头,沉凝的目光投向来人,眉尖一蹙,旋即换上了矜持冷淡的笑容。
“……骑士长阁下。”
尤里乌斯垂下眼皮,眼神快速扫过莱斯赫特的身体,判断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然后礼貌地询问:“您看起来还不到适合下床的时候,很抱歉我没有及时去探望您——但是我想您应该收到了波提亚家送去的慰问品——医生怎么说?”
他的措辞客气而温和,是教皇宫秘书长最惯常用的那一套话术,用在所有场合都不算失礼,尽管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尤里乌斯的手已经搭上了腰带——那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莱斯赫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异常,哪怕是熟知骑士长本性的尤里乌斯都忍不住为之惊愕。
莱斯赫特的伤还没好,这是很显然的,尤里乌斯在看护高烧昏迷的拉斐尔时候,也接到过骑士团团长的医生的报告,对方肯定地说骑士长身上有很多伤口,虽然因为骑士长的良好身体素质,这些伤都构不成致命因素,但也足够让他在床上躺一个月。
而现在才过了半个月,完全不到莱斯赫特能够下床自如行走的时候。
更不要说他现在的脸色惨白得要命,跟拉斐尔都有的一拼,合身的衬衫裹在他身上,肌肉线条被掩盖得不那么明显,不穿戴甲胄而只是穿着硬绸长外套和衬衫、马裤的骑士长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出身优渥的贵族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身上出众的禁欲与自律气质让他格外出众,尤其是配上那头金发与深绿的眼睛……
尤里乌斯得承认,脱去骑士长不近人情的光环后,这样的骑士长哪怕是在眼高于顶的翡冷翠贵妇圈中也能拥有一个长盛不衰的名头。
只是英俊的骑士长现在的脸色非常难看——不仅是那种疾病的苍白,还有情绪带来的压抑。
赞美圣主,尤里乌斯在心里轻声感叹,不愧是虔诚、正直、以严苛的十律法要求自己的骑士长,哪怕是生气都生得这么彬彬有礼。
“您好像心情不太好,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尤里乌斯刻意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一无所知的位置,同时开始在脑子里疯狂思考能让好脾气的宽容骑士长拖着病体冲到自己办公室来的原因。
思索了一番之后,一无所获。
这让尤里乌斯不禁有些疑惑。
“我需要一个真相,一个……答案。”莱斯赫特单手按在尤里乌斯的桌面上,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如往常那样温和,但越是这样温和,越能令人感受到其中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尤里乌斯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一起,看了他半晌,抬手朝桌子对面的椅子轻轻一摆:“这听起来是一个挺大的话题——请坐,阁下。”
莱斯赫特冷淡地拒绝了他:“这不是什么很复杂的问题,秘书长阁下。”
“您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尤里乌斯保持着和煦的微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单音:“嗯?”
“第一,”莱斯赫特问,“冕下,是否是圣维塔利安三世和亚曼拉女王的私生子。”
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尤里乌斯,不肯放过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尤里乌斯则表现得比他更坦然,秘书长先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您的叙述有误,阁下,作为教皇宫对外的发言人,我需要纠正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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