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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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兰特不由屏住了呼吸,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像是受迷惑的女孩打开那个盒子,里面的魔鬼或许马上就要扑出来朝他狰狞地大笑,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血管里涌动的野心,他需要这个机会,哪怕它会令他万劫不复。
“教皇的身后站着宗教裁判所黑色的影子,他们惩罚那些被魔鬼引诱的恶人,保护纯洁的信徒不被伤害,庇佑每一个无辜的、手无寸铁的平民,让有权者恰当地行使权力,让善的归于神的怀抱,让恶的归于烈火,他们无声、沉默,从不宣告自己的到来,也不宣扬自己的名字,不贪图名利,不渴求权势——直到一场灾祸覆灭了教皇的冠冕,将宗教裁判所送上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拉斐尔的声音很温柔,但是话里的含义却如同雷霆,费兰特的脊背上窜过了一阵凉意。
宗教裁判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早就尘封在教皇宫书籍里不可再现世的名字,几百年前圣殿骑士团衰微,作为教皇羽翼的宗教裁判所曾经试图光复教皇国的光辉,他们发动了横扫整个大陆的光荣运动,甄别信徒的信仰,将异教徒送上火刑架,拒绝一切对教义典籍的非官方阐释。
那场过于激进血腥的暴力运动引起了整个大陆的不满,加莱率先举起了反对宗教裁判所的旗帜,许多国家纷纷跟上,最终军队开赴翡冷翠,教皇走下王座,摘下冠冕,承认自己的失职,宗教裁判所的修士们被逮捕,接受审判,教皇承诺解散宗教裁判所,并永远不得再重建这个机构。
这是翡冷翠的耻辱,标志着教皇彻底从神座上被王权拉了下来。
可是拉斐尔需要这样一把刀,无声无息的、锋利的、只听命于自己的、无孔不入的……杀人利器。
它和圣殿骑士团不同,它不需要任何光明辉煌的行事准则,也不需要遵守正直、善良、纯洁的教义。
拉斐尔要它不择手段,要它无耻狠毒,要它做一条匍匐在自己座下的狗,要它在自己的手里乖乖低头。
“我告诉你圣人在哪里,”拉斐尔贴近了费兰特,他停顿了一下,眼里燃烧起酷烈的火焰,这火焰好像是从冥府地狱烧灼起来的,要烧穿混混沌沌的世界,离经叛道地冲上神的御座,他从未这样清楚地知晓自己将要说出多么可怕的话语,但他理智且冷静,灵魂仿佛从他的身体里漂浮了上去,在那种战栗的恐惧里得到了隐秘的快意,“……圣人无处不在。”
费兰特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他从未听过这样恐怖的话,但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掌握着信仰权柄的教皇,金发的教皇含着微妙的笑意,淡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古怪而疯狂的光:“教廷的典籍里有无数圣人,每一个都是由教皇册封,成圣的标准也由教皇拟定,如果你给我写一封文书,我现在就能册封你的母亲为圣人——圣莉娅,听起来怎么样?”
拉斐尔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但他必须要说,一定要说,他要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人——连神都不能在他之上!
“神不会回应你,也不会向你伸出手,我可以赦免所有的罪,救赎一切想要活下去的人,平衡所有的善恶,令一切人去他该去的地方,而你会是我的天平、我的袖剑——费兰特,把你的信仰,交给我。”
最可怕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拉斐尔在这一刻已经做好了被神罚赐予死亡的准备。
“不要害怕。”年轻的教皇伸手捧住了费兰特的脸,遭受了巨大冲击的少年神情僵硬,他被迫听着教皇的话,这些字句灌入了他的大脑,强横地占据了他所有思想。
什么是错的?
什么是对的?
他的信仰被这事件至高的化身打破,他甚至无法再向神祈求一个回答。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把你自己交给我,让我告诉你怎么办,”拉斐尔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他呵护婴儿般在费兰特耳边呢喃,“不用思考,不用痛苦,一切的罪都属于我,我践行公平正义,而你只需要跟着我,去获得一个理想国。”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拒绝这个邀请吗?
费兰特听见自己的灵魂发出了舒适的叹息,他从喉咙里挤出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是自己的躯壳在迫不及待地给出回应,回应来自命运的呼唤。
“好,我信仰你,忠诚你。”
“圣父。”
他的回答像是神罚的木槌重重砸落,宣判了无法洗清的罪孽将要降下,拉斐尔无声地露出了一个悲哀绝望的微笑。
西斯廷一世日记:小狗很可爱,很听话,我很喜欢。
胖鸽日记:看见很多痴汉说想爬进我脑子,哼!【冷笑】我一点都不怕!因为里头什么都没有!【晃了晃空荡荡的脑子】【露出了邪魅的笑】

第35章 翡冷翠宝石(六)
他们在夜幕即将降临前返回了橙花教堂,费兰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沉默的像是一个影子,拉斐尔宽容地接纳了他的沉默,平和地对他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偶尔掺杂一点关于莉娅的过往——费兰特的注意力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教皇抓住,事实上,拉斐尔如果存心想要让一个人喜欢他,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魅力。
橙花教堂一切如常,似乎没有人发现教宗短短地失踪了一段时间,拉斐尔解下宽大的斗篷,一边侧着脸和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兰特说话,一边沿着阴暗狭窄的石头走廊往前,修道院改建而来的教堂以巨大的灰色石块构筑这些宏伟庄严的建筑,它们往往有着拱形的长走廊、高高的狭小的窗户和恨不得戳到天上去的尖顶,室内光线昏暗,总是缺乏热源,一跨入那扇门,就能感觉到里面骤然降低了的温度和蜡烛经年燃烧的气味。
从尚且潮湿温暖的室外走进去,拉斐尔立即感觉到了自己的膝盖在针扎似的作痛,橙花教堂哪里都好,只是这个温度实在不适合他居住,但他没有提出过异议,尽管他的意见总是会被作为首要因素来考量。
费兰特从他手里接过那件长斗篷,挎在臂弯里,跟着圣父前进,然后他就在走廊的拐角停了下来——因为走在他面前的尊贵者忽然止步,费兰特庆幸自己没有走神,不然这会儿就要撞上去了。
绕过这个弯往前就是教宗的套房,费兰特歪了歪头,看见了那个令教宗止步的原因。
教宗的房间门口站着一名高挑的青年,他穿戴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甲胄,头盔拿在手里,露出灿烂的金色长发,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圣像上走下来的古代骑士,散发着正直、纯洁、谦逊的美德之光。
“啊……糟了。”拉斐尔喃喃。
拉斐尔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掉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我怕他干什么?!
等他再次转头直视对方时,莱斯赫特也看见了他,大步向他走来。
“冕下。”
骑士向他行礼,金发下那双森林绿的眼眸浓郁透明,纯正的绿色比上等的祖母绿宝石还要剔透。
他正用这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对拉斐尔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冕下,您去哪里了?我没有接到修士关于您要出门的通知,您又不在房间里,很抱歉我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您,外面非常危险,如果到钟响的时候您再不回来,我就要考虑封锁所有街道——”
莱斯赫特一板一眼地说着,拉斐尔听得有些心虚,但是他的神情依旧坦然,索性绕过这个危险的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莱斯赫特身上的事务繁多,并不会经常来找他,这也是为什么拉斐尔没有告诉他的原因,这次被抓个正着完全是巧合。
“秘书长阁下将波利医生送了进来,另外,还有一封来自罗曼的信件。”正直的骑士长乖乖地回答了教宗的问题。
那封用大小恰当的牛皮袋装着的信件上还带着骑士的体温,拉斐尔接过信件,翻转着检查了一下,信件密封良好,封口火漆上是烫金的玫瑰和长刀,这是罗曼的王室徽章,下方签名的花体字挺拔清秀,带着尖锐的傲气。
是来自桑夏的信件。
这位公主离开翡冷翠后,还是和拉斐尔保持着一定的书信联系,她似乎将拉斐尔视为了值得信赖的朋友,在书信里和他谈论哲学、艺术,或者向他抱怨罗曼宫廷里那些令人厌烦的贵族们,有时候随信来的还有一些礼物。
遵照着古老的王室规则,桑夏身边也有与她一同长大的女伴,这些女伴都出身罗曼权臣和大贵族家庭,成为公主的女伴对她们未来的婚事极有好处,何况桑夏还有着亚述女大公的头衔,日后将会是亚述女王,可桑夏并不那么喜欢这些因为利益和规则来到她身边的女伴们,她不止一次在信里抱怨,“哪怕她们愿意读读《圣母经》和故事书以外的东西呢?我真的不想和她们谈论如何俘获一位英俊的骑士的心,也不想研究如何使用颠茄让瞳孔变大看起来楚楚可怜——历史书上死于颠茄的人多到能装满一个宫殿,但是她们完全不在乎!”
拉斐尔得承认,他并不讨厌这样的通信,甚至能在与桑夏交谈的过程中获得一些放松,桑夏是非常好的聊天对象,她所受的教育令她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女王将她培养成了谦逊、自信的人,她乐于知道一切新鲜的知识,也愿意倾听那些最微小的烦恼、接受与她想法不同的意见。
拉斐尔将这封信拿在手里,对莱斯赫特致谢,骑士长目送教皇从自己身边走过,认真地说:“假如冕下您一定要出门,为了您和翡冷翠的安全,请务必要通知我。”
拉斐尔叹了口气:“我保证,骑士。”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莱斯赫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种纯正的英俊足够令所有贵妇人尖叫着晕倒。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房间,波利正坐在壁炉前龇牙咧嘴地烤火,看见拉斐尔进来,老头子一只手还握着拨弄壁炉的火钳子,连忙朝他招手。
拉斐尔反手关上门,费兰特如同影子一样藏匿进角落,年轻的教宗走过去,在波利身旁弯下腰,脸颊被火焰映照得红彤彤的老头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腿上,嗤笑了一声:“又难受了吧?”
拉斐尔只是笑,老头伸手在拉斐尔腿上用力按了几下,骂了两句,从沙发上拽下两个柔软蓬松的靠垫扔在壁炉前,指着这个简陋的“凳子”说:“坐。”
拉斐尔乖巧地坐了下去——当然不能指望坐在地上的人还有什么仪态可言,他曲着一条腿,右腿则被波利抱在怀里,用力捏捏揉揉,好像一团发不起来的死面团,被他蛮横地搓来搓去。
波利一边搓,一边还不忘把刚才拿在手里的火钳子递给拉斐尔:“快熟了,赶紧拨出来。”
拉斐尔听话地接过火钳子,在壁炉里稍稍拨了两下,就在搭成尖塔状的木柴下方空隙里看见了波利埋进去的东西,几个鸡蛋,卷心菜,还有一块烤肉。
拉斐尔伸长手,从一旁的桌上扯了几张羊皮纸下来,垫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鸡蛋一个个拨到纸上,然后是那块烤肉和卷心菜,卷心菜的表面上都是碳灰,外层的叶子已经烤焦,黑糊糊的有些恶心。
波利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我在东方的时候,那里的人会在土里烤鸡,用很大的叶子包裹,还可以在鸡肚子里塞别的菜,可惜我没在厨房里找到一整只鸡——哦哦哦,给我用卷心菜裹上肉,好的,谢谢,亲爱的。”
拉斐尔掰掉卷心菜外层焦糊了的部分,里面的叶片脆生多汁,他撕下几片,用小刀割下烤肉,将它卷在叶片里,塞进波利大张的嘴里。
顺便说一句,他用来割肉的刀就是加冕仪式上桑夏代替亚述女王赠送他的那一把。
波利心满意足地嚼着肉,连连点头,拉斐尔用刀把鸡蛋磕碎,懒洋洋地剥着蛋壳,刚从火堆里拿出来的鸡蛋滚烫,他的指尖很快就烫红了,拉斐尔只是偶尔停下来甩甩手,感觉那阵痛意过去了就又继续剥鸡蛋。
“我跟尤里乌斯说过,要您好好待在教皇宫就行了,您怎么又过来了?这里不安全。”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将教皇浅金色的长发照得闪闪发光,侧面像是蒙上了一层艳丽的纱。
波利嚼着烤肉,用力犯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不安全?!哼,你也知道不安全?!我是医生,就算要死,我也是死在最后那个。”
拉斐尔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话很难听,可他打心眼里希望这是真的。
下城区的医生已经死了不少了,包括辅助治疗、看护病人的修士和修女们,这些尽心竭力帮助人们的神职人员才是真正的虔诚者,他们用尽一切希望能减少人们的病痛,可是一切手段只是延缓他们走向死神的步伐,并不能将他们带离死神的阴影。
作为教皇,拉斐尔不能阻止他们前赴后继的付出和牺牲,他甚至要鼓励这种做法,呼吁更多的人前去帮助他人。
“那您这次过来是为什么呢?对这个疾病的研究有结果了吗?”拉斐尔剥好了一个鸡蛋,将它举在面前观察了一下,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没有听见波利的回答,于是了然地点头,“——有结果了,但是结果很糟糕,或者你认为我无法接受,是吗?”
波利扭曲着脸,伸长脖子将嘴里的烤肉使劲吞下喉咙,暗暗抱怨这块肉实在烤得太硬了些,张嘴就骂:“你就像一个神棍!”
拉斐尔哭笑不得,纠正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本来就是这片大路上最大的神棍。”
“我真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波利皱着眉头抱怨,“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你们——是的,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有些糟糕。”
“请说吧,医生只需要寻找救治方法,后果是由我承担的。”拉斐尔心平气和地说,他又咬了一口鸡蛋,满意地发现这会儿鸡蛋温度正好,而且蛋黄并不那么干燥。
“这个方法,呃,并不能说是治疗,我们研究了很久,找不到任何治疗的办法,任何患病的人只有死亡这个归宿,这是必死的恶疾,所以我们换了个想法——这个思路是尤里乌斯先生提供的,他让我们思考如何阻止疾病的蔓延。”波利舔了舔嘴唇,在涉及到专业问题的时候,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子忽然就变得可靠了起来。
拉斐尔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专注地吃那个鸡蛋,但是波利知道他在听。
“我们……我们试了很多办法,然后发现,或许用火焰可以阻止它,”说到这里的时候,波利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这话对信教的人而言是极大的亵渎,教义认为火焰是来自神的惩罚,只有罪大恶极的、被魔鬼玷污的人才需要火焰的净化,而神的孩子们应当以完整之躯葬入土地之下,这样才能获得死后的安宁,“患病死去的人要用火焚烧,包括他们生前使用的物品,居住过的房子也要使用醋水彻底清洗洁净……”
拉斐尔听着这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旧专心地吃着鸡蛋,好像他手里那颗鸡蛋忽然拥有了什么巨大的魔力,吸引了教皇必须要认认真真地将它细细品尝。
“得病的人要彻底与健康者隔离,尤里乌斯先生的建议是,专门开辟一座教堂用来安置他们,这座教堂在之后也要彻底清洗封锁,死者送到制定的位置火焚,葬入教堂墓地……”
波利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露出了绝望的神情:“天啊,我不能想象……这太疯狂了,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拉法,我知道这很令人难以接受,但是、但是……”
他也说不下去了,作为从小接受教义影响的人,他也不能这样坦然地说出这个建议。
年轻的教皇将最后一口蛋白塞进嘴里,仔仔细细地抹掉手指上沾染的灰尘,他垂着眼皮的样子非常温柔宁静,但这种安静只是让波利更为忐忑:“听着,我知道这很糟糕,他们也不会接受,但是我们得想办法救那些还没有染病的人,我们做不到治愈……”
“那就这么办吧。”擦干净了最后一根手指,金发的教皇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说。
“啊?”准备了长篇大论要说服拉斐尔的波利戛然而止,眼睛瞪大了,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拉斐尔朝他笑了一下:“您不需要说这么多,而且您的说服技巧实在不怎么样。”
波利被这个打岔气歪了鼻子:“你说什么?!”
拉斐尔神情平静,似乎下这样大的决定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我会下达教皇令安抚他们,圣殿骑士团也会时刻待命,三天之内,所有病死的人都会经过火焚后下葬在教廷墓地里。”
他的话语堪称冷酷,尽管这个建议是波利提出的,但是在听见这样条理清晰的严肃处理后,波利还是打心眼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凉意。
他想起当初在提起这个建议时,所有的医生都为此痛苦不已,他们试图找出更好的办法,但却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向尤里乌斯提交这个方案,波提亚大家长的反应和拉斐尔很相似,他认真地倾听、思考,然后同意。
波利固然会为这样高效率的通过感到高兴,但是不可否认,作为一个人,他也感到了恐惧。
他们似乎剥离了一切人的情绪,只是权衡、斟酌、思考,然后决定。
跳过了所有感伤、挣扎、悲哀的过程,直接走到了理智的终点。
“所以我说我真是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波利抱怨似的喃喃自语。
让他又痛恨,又恐惧,又怜悯。
拉斐尔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含义,教皇对这句显而易见的以下犯上之言不置可否,低着头又剥了一个鸡蛋,递给波利,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吃吗?”
波利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他,泄愤似的磨了磨牙,恶狠狠地喊道:“……吃!”
西斯廷一世日记:……鸡蛋很噎人,很烫。

第36章 翡冷翠宝石(七)
“教历1080年,翡冷翠大疫,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前往下城区安抚民众,在这次疫病中,他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冷静理智和悲悯之心,每天进行安魂祝祷仪式,并接见虔诚信徒……为了向神祷告,他坚持一天只进一餐,饮食以清水、黑面包和卷心菜汤为主,每五天接受一次大洗礼,期间禁止任何饮食……他的行为令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感召,混乱无序的下城区民众从未如此地爱戴一位翡冷翠的信仰领袖……
“……疫病爆发后的一个月,圣西斯廷一世下达教皇令,要求所有在疫病中死去的人和牲畜、相关的衣物用品等全部投入火中焚烧殆尽,甚至包括已经下葬的病人……下城区接连出现动乱,有病人开始冲击由圣殿骑士团把守的关卡,并被击毙……
“教皇令下达的三天后,圣殿骑士团遵从教皇命令,翡冷翠所有疫病人口和相关事物全部被送入火场,病人送进大福音修道院统一管理……
“……教皇令下达的一个月后,翡冷翠疫病消失。
“圣西斯廷一世首先采取了火烧消毒法消灭了疫病,对中世纪神学当道的思想产生了极大冲击,这一做法切实地加快了流行疫病的消除,现代医学由此萌芽,作为神学领袖和宗教代言人,圣西斯廷一世的做法在当时毁誉参半,教廷内部也为此展开了多次辩论……毋庸置疑,作为直面翡冷翠疫病的领导者,在黑死病曾经冲击了大半个大陆、持续了十余年、掠夺了数以千万计的性命的事例对比下,圣西斯廷一世管理下的翡冷翠在这次灾难中仅有七千多人的死亡,是足以令人赞叹不已的成绩……”
落在纸面上的记录只有几行,在浩如烟海的卷宗里,这件事不过是翡冷翠漫长历史中的一瞬间,历史不会听取死去的人的哭嚎,也听不见贫穷者的控诉,七千人的死亡在纸张上化成了冷冰冰的数字,长度只有四个字符,但它后面所代表的是昼夜不息的火焰、漫天遍洒翡冷翠的灰尘还有绝望的嘶鸣呐喊。
大福音修道院建在翡冷翠下城区的边缘地带,再往外走几里就能看见翡冷翠古老的城墙,这座修道院里还生活着一些修士,他们严格地遵从着教规,用最严苛清苦的生活方式要求自己,以此来靠近神。
在疫病爆发后,大福音修道院的修士们就全部离开了这里,参与到对病人的管理和照顾中去了,修道院大门敞开,任人随意进出,接受所有无家可归的人们的居住,费兰特和拉斐尔共同将这里划定为了疫病病人最后的居所。因为这座修道院有着十分厚实的墙壁,窗户狭窄,且远离居住区。
说到底,就是方便把守——无论是应对内部还是外部的动乱,都能轻易解决。
病人们被以最快的速度迁入了大福音修道院,圣殿骑士团的骑士封锁了街道,不允许任何人出门,担架在道路之间汇成了河流,这些河流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最终汇入了偏僻的大福音修道院。
满街都是哭号声。
教皇令已经下达了几天,下城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病人将会面对什么,病人们自己也知道将要迎来什么结局,他们无助而悲哀地哭喊着,祈求教皇冕下的怜悯,或者咒骂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内容的话语。
越靠近大福音修道院,哭声就越来越大,甚至有情绪激动的病人试图从担架上跳下来逃走,然后被看守在两旁的骑士们重新送回去,修道院门口一片混乱,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
把守在离开下城区关隘的治安队成员和骑士们已经击毙了今天第六个想要逃离下城区封锁的人,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血迹,他们提着木桶,把清水泼在地上,洗刷掉血腥的气味,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
橙花教堂的钟楼上,拉斐尔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天,从第一个担架被抬出大门开始,到大福音修道院关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塑。
下城区里都是哭声,这种哭声太多,以至于混合成了无处不在的呜咽风响,所有的声音都是对他的控诉。
“这是一位极致冷酷的教皇,”一位游吟诗人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写下这行字,他在疫病来临前幸运地没有进入下城区,但他在距离这残酷命运最近的地方,目睹了历史的发生,“我无法想象,他如何能够下达这样的命令,让虔诚的教徒接受自己死后被火焚烧的事实,这是堪比死后下地狱的刑罚。作为教皇,他本应当宽容、怜爱他的信徒,可现在翡冷翠里只有对他的恐惧。”
这本破旧的笔记本历经了岁月的洗礼,有幸保存完好,被安置在了翡冷翠的博物馆中,一页页薄脆的纸张被小心地安放在台子上,由暗淡的灯光照射着,令游人看清这场数百年前灾难目击者的心路历程。
“……虽然作为疫病之外的人,我衷心感谢他阻断了疫病的源头,可是我已经听见了向他而来的滚滚骂名。或许以后的人会有不一样的评价,他们会夸赞他吗?我希望有这么一天,毕竟他看起来真的不像是魔鬼,尽管他在下达命令时是那样的冷酷、果决、无情。”
“愿神保佑他。”
拉斐尔对这段旁观者的记载一无所知,他命令圣殿骑士团严加看守大福音修道院,不许任何人出入,一些病人家属为了将“即将接受火刑”的家人抢出来,甚至自制了长矛等武器,试图冲破封锁进入修道院,为了防备这些人,拉斐尔下令将修道院大门用泥沙封闭,一切物资的运送都通过塔楼上垂吊下来的篮子,圣殿骑士团的武器也从威慑性的长棍换成了具有杀伤力的刀枪。
在刚开始的几天里,大福音修道院门口天天有冲击大门失败的人在地上打滚呻|吟,但自从圣殿骑士团换了装备,将作战用的轻铠穿上,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被严严实实地遮盖在冰冷的铠甲下,失去了活生生的面容后,他们就像是立在大理石底座上无情的杀戮机器,面对他们的刀尖和枪口,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教皇这回是来真的了。
一切反抗和冲击修道院的行为瞬间消失了。
但拉斐尔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压力,不仅是下城区,连上城区的人都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不如说正是因为没有直面疫病的威胁,他们说起“宽容”“仁慈”“友爱信徒”的风凉话来才更加轻松。
不过拉斐尔根本不是会被区区非议动摇的人。
当他确认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时,无论什么困难都不能令他动摇。
是山,他会翻越过去;是水,他会跋涉过去;如果是神在制止他的前进,他会从此收回对神的信仰,举起来自地狱的大旗。
尽管拉斐尔对于自己的重生还充满了困惑,这只能来自于神的奇迹,赐予了他再生,可神赐予他这样的奇迹,又是为了什么呢?
拉斐尔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哪怕那或许是给了他新生的神。
他的新生依旧充满了荆棘、血泪、痛苦,他不幸福,倘若这是神想要看见的,那这个神真是充满了恶意。
大福音修道院的大门在一个月后打开了,确切地说是由外面的匠人撞碎的,他们观察到修道院后昼夜不息的火焰不再升起,灰烬在空气中缓缓落下沉淀,塔楼接受物资的窗口不再有篮子放下,每天都会递出来的纸条消失了。
最后一张纸条上写着修道院内的情况,字数寥寥:
——病人已全部死亡并火化,患病的修士兄弟们都自愿走进了火场,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我和约翰兄弟为他们送行,我们好像也有点发热,在检查清理掉全部物品后,我们会点起最后一把火焰。
——愿离去之人得以回归神的怀抱,愿神庇佑我们的圣父,他是至上仁慈之人。
这张纸条成为了大福音修道院送出来的最后声音。
第二天,守在高处的人看见大福音修道院后燃起了火焰,这把火从晨光亮起的时刻烧到了午后,然后逐渐熄灭,修道院里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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