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地帮着拉斐尔想办法,要把讨人厌的弗朗索瓦赶出翡冷翠。
弗朗索瓦灰溜溜地离开翡冷翠已成定局,他们很快就将公爵阁下扔到了脑后,转而提起了另外一群还驻扎在翡冷翠的大麻烦。
“领主们对于无法离开翡冷翠没有意见吗?”
拉斐尔轻声问。
尤里乌斯借着神恩颂诞日的名义把领主们骗到了翡冷翠,不过他和拉斐尔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领主们一辈子都别想离开翡冷翠了。
很古老但是非常好用的办法,失去了家族领头羊的领主们,他们的家族必然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这就方便拉斐尔和尤里乌斯分头击破了。
除非领主们立即掀起叛乱,起兵攻打翡冷翠……
可是只要他们还有脑子,就不敢干出攻打圣城这样恐怖的事情。
外面虎视眈眈想要获取他们的土地的人多得是,只要教皇对他们下达绝罚令,所有人都有了正当的理由去夺取他们的财富。
拉斐尔不怕他们叛乱,这是个多么好的下达绝罚令的机会啊,普通的罪行还没办法让他这样一步到位呢。
只不过,他需要承担一点风险……好吧,或许是有那么点大的风险,但是哪有不押注筹码的赌博呢?
更何况,在这个问题上,波提亚会作为翡冷翠坚定的盟友站在他身边。
“显然他们很有意见,最近他们的联系和聚会越来越频繁了。”尤里乌斯说。
“是吗,”拉斐尔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那他们可得做好准备,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捏起那封桌上的请柬,将它随意地扔进了燃烧着火焰的壁炉,烫金的文字很快碳化成了卷曲乌黑的纹路。
哒哒哒,下线很久的骑士团团长上线啦!
马上就要开启时间跳跃大法了,基本铺垫已经结束,拉法即将乘风破浪,在狂风暴雨里捍卫自己的王座!
第29章 迷雾玫瑰(二十九)
哒哒的马蹄声从石板街的尽头响起,翡冷翠的主要街道都会在夜幕降临后点燃汽灯,但这条街显然并不在城市规划的主要范围内,尽管出于贵族群集的上城区,连接着两条主干道的它倒霉地并未分到足够的光照。
仅有的几盏灯也损坏了大半,灯管里还有气流奔涌的嘶嘶声,但奄奄一息的光明始终未曾亮起。
一辆小型马车从昏暗里驶来,车夫小心地驾驭着马匹,尽管马车配有昂贵便利的蒸汽系统,但不知为何,它并没有被获准开启,也许是这样静谧的阴谋的夜色并不适合过于喧闹的声音,总之,它静悄悄地来到了那座宅院前。
两扇雕花的大铁门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车夫停下马,守在门边的人上前一步,凑近车窗,他手里提着一盏原始的油灯,玻璃灯罩被油污熏得模模糊糊,借着那点光,他看见了车窗里露出的半张脸。
“好吧,尊贵的先生。”看门人反身回去打开了大门,费力地将沉重的铁门拉开了一条足够马车进入的宽度。
马车哒哒地驶进去了。
宅院里也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对铺张奢侈的翡冷翠贵族而言,这实在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马车上下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他浑身上下都用黑斗篷罩得严严实实,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连衣服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
他拒绝了车夫的手,从马车上跳下去,步履急切且快速地冲进了并未紧闭的大门。
大厅里围着一张长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穿着能遮挡面容的兜帽长袍,四周的灯也昏暗稀少,好像刻意避开了他们的面容。
这场景看起来简直是什么邪|教的秘密|集会,走进来的人都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进入了错误的场合。
最后进来的那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桌尽头的一个人朝他伸出了手:“请坐吧,先生,我们已经等待您许久了。”
他指着身旁一张空着的椅子。
黑衣人踌躇了一会儿,在他犹豫的片刻里,他听见不知道是谁冷笑了一声,好像在嘲讽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居然还在迟疑。
在这细微的笑声里,他低着头走到那张椅子边坐下了。
“是时候脱掉这些故弄玄虚的无用伪装了吧?”其中一个青年说着,已经动手扯掉了自己的兜帽长袍,露出一头火红的长发和略显刻薄的脸,他把长袍随手往地上一扔,“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那个青年翘起腿:“难道我们彼此还有不认识的吗?先生们?女士们?”
仿佛是被这句话说动了,其他人陆续脱下了长袍。
正是十三人议会中除了波提亚之外的十二位领主,他们互相问候致意,神情冷凝。
“还有您,先生?”那名红头发的青年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迟迟没有动静的人。
那人动了动身体,视线似乎逡巡着将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终于下定决心,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在黑色的兜帽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两个敏感的领主已经跳了起来,四下里慌乱地寻找着伏兵。
“——陷阱?”有人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冷静,先生们,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友人,但这不正意味着我们的计划很可能成功吗?”坐在长桌首位稳当如同沙皮狗的老鲁索也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桌面。
不怪他们惊慌失措,那最后一个摘下兜帽的青年有着浅金色短发和紫色的眼眸——毫无疑问的波提亚家族的血脉样貌,对于此刻坐在这里的人们来说,他们现在最害怕见到的无疑就是这样的样貌。
凯恩·波提亚,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在几年后会戴上圣利亚的荆棘冠冕,成为翡冷翠的至高君主——当然,这是只有拉斐尔才知道的事情。
他现在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大主教,在其他的教区会获得至高的尊荣地位,但在翡冷翠众多的大主教里,他一点都不起眼,除了拥有一个波提亚的姓氏以外,没有多少人会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但一年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莱恩六世逝世之前,翡冷翠的枢机和各大家族们就已经陷入了风波诡谲的明争暗斗,谁都希望替自己家族捧起一个地上神国的君主,波提亚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选择的人就是凯恩·波提亚,为此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金钱,想要替当时还是大主教的凯恩换一件枢机的红袍——他们几乎成功了,疯狂敛财的莱恩六世并不介意在死前多出售一件枢机的红袍,签发的教皇令都已经写好,只等着公布。
就在这个时候,波提亚的大家长,尤里乌斯提出了一个令凯恩恨之入骨的名字。
拉斐尔·加西亚。
凯恩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诅咒这个名字,心里的恨意快要发酵成毒液。
坐在圣利亚宝座上的人本该是他!
他不知道尤里乌斯是怎么说服其他长老们的,他们轻易地就放弃了之前投入过大量金钱和精力的凯恩,将目标转向了拉斐尔——那个杂种当时甚至根本不在翡冷翠!一个被流放的弃子,一个被翡冷翠无情驱逐的东西——
他怎么配拥有这样的荣耀和光辉!
凯恩每次向着教皇俯首时,都感觉心在滴血。
如果能给他一个机会,将这错误的一切拧转过来,回归到正确的轨道上,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哪怕是向波提亚的仇人伸出橄榄枝。
“大主教阁下,”老鲁索因为年迈而下垂的眼里闪过了精明的光,“以防万一,我想您应该知道,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凯恩望着他,脸色苍白如石膏像,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仇视谁,我也不介意成为你们的内应,自从去年弗朗索瓦离开翡冷翠后,教皇宫的管束就变得严格起来,你们已经无法从那里得到消息了吧?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慢慢地说完这番话,领主们不安又喜悦地交换着视线,隐晦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比起这个,或许您应该解释一下您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会议的?”一名中年领主谨慎地问。
“他是由我介绍来的。”另一位女领主接过了这个问题,“我可以向你们确保凯恩的可靠性,事实上,你们难道不想推举一个头戴圣利亚冠冕的教宗?”
“但他姓波提亚。”立即有人反驳。
“正因为他姓波提亚。”那位女领主迅速回答,似乎早就对这个问题有了准备,“他本来就是波提亚家族预备推上教皇之位的人选,他的继位将不会得到任何阻碍,甚至连波提亚都会帮助他,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那个位置上有人了。”
她的理由几乎是瞬间说服了所有人,角落里一个男声阴沉沉地说:“那就让那个人消失,这不正是我们今日在此聚集的原因吗?该死的西斯廷一世,他把我们囚禁在翡冷翠快要一年了,难道我还要等着庆贺他继位十周年?”
“另一个问题,既然大主教阁下姓波提亚,我们怎么能确定他未来会给我们足够丰厚的回馈,而不是将我们反手卖给他亲爱的家族?”开口说话的人完全屏蔽了上一个人的发言,仍旧在谨慎地考虑着凯恩的可靠性。
凯恩抬起头,巡视了长桌一圈,紫色的眼眸里露出了野狼一样狰狞的野心:“因为我还有另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在不自觉中压低了,仿佛连他自己也在为自己将要说出的东西而感到恐惧。
“杀掉尤里乌斯,让我成为波提亚的主人,在波提亚动荡期间产生的一切损失——你们各凭本事。”
他将这话说出口时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尤里乌斯的威慑力令他本能地颤栗,但将它说出口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所有人都怔住了。
一群面色苍白的人互相交换着视线,从其他人的表情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他们领会了凯恩话里的意思后,所有人的神情都渐渐变化了,一种属于野兽的狂热、贪婪气味散发开来。
波提亚!
那是多么丰美的猎物!如果能从它的身上啃下一块肉,就足够他们享受无尽的欢乐,但在这之前,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这猎物拥有着比猎人更为凶悍的利爪和头脑,他们只能乖乖匍匐在凶兽的爪牙下。
可是现在,他们有了能将凶兽的利爪牙齿拔除干净的办法。
“你确定,在波提亚动荡期间产生的一切——”有人靠近了桌子,将上半身贴向隔着桌子坐着的凯恩,确认似的重复。
“我确定,我绝不追究,也不要求归还。”凯恩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成交!”那人迅速说,好像生怕凯恩下一秒反悔。
“那么我们的计划就应该更改一下,如何将教皇和他忠诚的秘书长一起送到圣利亚的怀抱里。”
“我们没有军队,书信也无法送出翡冷翠。”贝尚松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困境。
自从去年神恩颂诞日结束后,尤里乌斯就不着痕迹地加强了对他们的监管,他们无法走出翡冷翠,家人可以来看望他们,但是来了就不让走,随身的护卫也只有那么一些——他们可是来参加庆典的!谁知道教皇会这么不择手段将他们困住?
领主们的军队也无法开赴翡冷翠,围困圣城是绝不能做的事情,原本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待得好好的,哪怕是教皇也不能命令他们做事,可是现在被骗来翡冷翠后,他们的一切优势全部丧失了——该死的尤里乌斯·波提亚!该死的西斯廷一世!
他们数次与尤里乌斯谈判,但是那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对他们开出的所有条件都无动于衷,仿佛铁了心要将他们困死在翡冷翠,随着时间过去越久,他们的心越凉,这一年里他们过得无比窘迫,到了现在,他们实在是坐不住了,尤其是老鲁索,他的儿子们已经开始为了谁掌权内斗得不可开交,把他们的老父亲完全抛到了脑后,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怒。
家族掌权人不在的后果是严重的,类似的情况不止鲁索家存在,其余领主们家里也都不是一团和气,他们现在急着回去,除了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还有保住属于自己的权力。
失去权力,对这群站上过人生巅峰的人而言必死还难受,也正因此,他们不惮于铤而走险,在这里举办这场秘密的聚会。
“我们需要让翡冷翠乱起来,就像是他们把我们骗进这里,只有离开翡冷翠,我们才能拥有主动权。”红头发的那个年轻男人说。
“乔凡尼说得对,”他的话得到了赞同,“翡冷翠在西斯廷一世和尤里乌斯手里,我们将没有任何机会,必须要让他们离开这里。”
“我们需要一场混乱,无与伦比的巨大混乱。”
“最快的办法就是战争。”那位女领主开口。
“没有战争,”老鲁索耷拉着眼皮,否定了这个建议,“让谁来进攻翡冷翠?国王们都不是傻子,没有足够的利益别想让他们拿出军队,而且干这件事会遗臭万年,哪怕是异教徒,也不会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愚昧的信徒们会把他们都绑上火刑架,这将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陆旷日持久的浩劫,我们做不到这个。”
凯恩在听见“战争”这个词时也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圣利亚的宝座日后将会由他所有,他无法接受自己将在一片废墟上加冕,因此在老鲁索提出反对后,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女领主皱起眉头,为了今晚的会面,她故意穿得十分朴素,深蓝色长裙上没有多余的珠宝装饰,只在脖颈上挂着一条金项链,末端是一个小巧的挂坠盒,她用手摩挲着挂坠盒,难以掩饰神情的焦虑。
她的孩子尚且年幼,没有母亲的庇护,他绝无法在家族中生存下去,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成功完成这一次计划。
“平民的暴|乱?”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议。
这个建议非常可行,无法从外部引起动乱,那就搅浑内部的水,那群愚民不过是脑子空空的白痴,放出一些流言让他们敌视教皇,煽动他们冲击教皇宫,让西斯廷一世带着教皇宫成员逃出翡冷翠,就能达成目标。
但这回提出反对意见的反而是那位女领主,她摇头:“万一教皇打算封闭教皇宫闭门不出?万一尤里乌斯打算集中力量防守反击?他们身边的防护会十分紧密,而且……你猜他们会不会想到这个主意和我们有关?到时候我们连这样坐在一起的自由都会丧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提出建议被否定了的领主恼火地锤了一下桌子,衣袖上的宝石硌到了手,痛得他脸皮抽搐了一下。
坐在首位的老鲁索微微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发泄:“冷静,先生。”
发家史写满了血腥的老鲁索像一只鬣狗盘踞在座位上,他的思绪从早年间跟随父亲在海盗船上烧杀掳掠,到之后衣冠楚楚地行走在贵族们中间,碎片化的记忆漂浮盘旋,终于落定。
“可以掀起混乱的不只是战争,”老鲁索狰狞地微笑了一下,牙龈里都仿佛带着未散尽的血腥气,“还有疾病。”
“让他们夹着尾巴,抛下这座圣城,逃命去吧,我们只需要等待接收甜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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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里基本上出场的人都心脏……个个都是阴谋诡计心狠手辣的东西,无论男女,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不能接受的赶紧撤退哈!
明后天学校期中考,我要监考加改卷,所以大家周五见啦!
第30章 翡冷翠宝石(一)
没有人知道疾病是从谁身上、从哪里开始的,可能是从港口回来的水手——他们去的地方很多,带回来一些疾病也不足为奇;也可能是街道边一具死去多天没有收敛的尸体,老鼠和爬虫啃啮骨骼皮肉,又与健康人同塌而眠;当然也可能是神被人世的恶行所触怒,从天上降下了愤怒的火焰,要清洗不够虔诚的罪人,沉没在黑海之下的古城索拉会无比赞同这个猜测。
神在第一个四百年降下大洪水清洗人间,把罪恶之城索拉沉入海底;神在第二个四百年降下烈火灼烧遍布罪孽的世界,将堕落的城市拉达烧为灰烬。
在距离第三个四百年尚且有一个多世纪的时候,他又要挥动疾病的利刃,宣判世界的罪恶了吗?
刚开始只是流言和引人发笑的揣测,但是随着身上长出痈疽的病人越来越多,下城区的平民们陷入了恐惧,他们开始尝试着离开这里,前往没有病人的地方,教堂里的祝祷声日夜不息,需要进行祝祷的死者太多,连神职人员们都开始人手不足,他们向上级教堂汇报了这里突然发生的灾祸,并谨慎地对它下达了“传染性极强的疫病的定论”。
这些汇报立刻被呈交到了教皇的桌子上。
金发的教皇冷静地将上面的字句看完,转而将它递给坐在一旁的尤里乌斯。
“瘟疫?”看见第一行的时候,尤里乌斯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凝重。
“确定吗?”教皇宫的秘书长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个词永远有着比任何灾难都可怕的效果,上一次大陆爆发的大瘟疫导致了一半的人口死亡,有两个国家的王室绝嗣,接连而起的战争夷平了七座城池,人口的大量衰减让商人得到了跻身新兴贵族阶层的机会,教廷派出圣殿骑士团参与救援,恐怖的伤亡率令教廷元气大伤,教皇的权威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一路下跌,连同加冕权在内的大量权力被剥夺,连教皇国都变得四分五裂……
疫病的爆发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危害,所有人在疾病面前都是平等的,任何权力、财富都无法阻拦死神借此机会带走他们。
拉斐尔眉眼沉沉:“很多教堂都递交上来了类似的文书,真实性应该毋庸置疑,需要关注的是最早一封可以追溯到半个月前——但是我现在才看见。”
“半个月……”尤里乌斯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一群蠢货!”教皇忽然站起来,用力踹了一脚桌腿,沉重的桌子都在他突然的爆发之下发出了刺耳的嘎吱位移。
“他们以为发生了疫病,我就会放他们离开翡冷翠?他们做梦!我会先一步把他们挂在绞刑架上一个个绞死!”拉斐尔冷酷残忍地说,“还有那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尤里乌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有些不能理解:“你认为这是人为的?为什么?”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前一世,翡冷翠并未发生过什么疫病,就像是人力无法改变天气和风暴一样,他绝不信翡冷翠会忽然在神那里抽到了这一根命运的下下签,而半个月前的文书被扣押到了现在才送到他这里,更可见这就是有预谋的故意行为。
他们引发了这场疫病,教皇宫中还有人欺上瞒下,将这场疾病扩大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才终于捅到他面前。
是谁导致了这场灾难?
这对拉斐尔而言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简单问题。
翡冷翠里有谁对他恨之入骨?有谁本不该在这里却在这里?
被他囚禁了一年的领主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以为我不杀他们,是因为懦弱和仁慈?”拉斐尔咬着牙,他有一种被狗反咬了一口的愤怒和耻辱,“他们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杀掉我?”
尤里乌斯面色凝重地将手里的纸张对折:“或许不只是想要你的性命,如果疫病得不到控制,翡冷翠会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所有贵族都会外逃——他们想要瓜分的是整个翡冷翠。”
说到这里时,尤里乌斯忽然怔了一下,旋即脸色难看得不得了,他意识到了,翡冷翠中最值得瓜分的无疑就是他手中的波提亚家族,波提亚丰厚的财产有大半都以翡冷翠为基业,这场阴谋或许也是针对他的。
那么教皇宫里的那个叛徒……
尤里乌斯深紫的眼睛中闪过凶狠的杀意,那个叛徒,很可能就有着波提亚的姓氏,还位高权重,只有这样,他才能瞒过属于尤里乌斯的众多眼线,又拦住这个消息不被波提亚的人传到教皇和他耳中。
他心里的名单刷拉一下展开,很快精准圈定了其中的几个人。
“他们敢把消息递到我们面前,说明他们有把握疫病已经无法控制,而且贵族们很快就会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在逼迫我们抛下翡冷翠离开。”尤里乌斯慢慢说,“他们想在外面杀了我们。”
“很聪明的想法,至少他们还知道他们在翡冷翠里的话将会没有任何胜算。”拉斐尔嗤笑了一声,璀璨的金色长发落在耳边,像是泼落了一层薄薄金光,尽管他此刻笑得有些刻薄,随着年纪长开后愈发出众的容貌比之去年更为惊艳,让他的笑容如同油画里冷漠而尊贵的君主们。
他伸手拉响了桌边的铃绳,穿着黑衣的执事立即从门口进来,听见教皇说:“给翡冷翠治安队下令,封锁下城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把莱斯赫特骑士请过来。”
执事听令退下。
尤里乌斯皱着眉:“你要封锁下城区?这很危险。”
疾病,死亡,加上被封锁的绝望,会让下城区的人民爆发史无前例的混乱,甚至造成第二场塞内加大暴|动,这场曾经发生在明达尼亚共和国首都的暴|动同样由疫病导致,愤怒而恐惧的人群冲破了封锁,直接毁灭了明达尼亚王室,所有王室成员都被拖出来吊死在了绞刑架上,唯一一位逃出来的末裔公主为了复国,嫁给了年纪足足有她两倍之多的苏丹国王,然后在反复不断的生育中死在了产床上。
苏丹国王凭借妻子留下的孩子的血脉宣称了对于明达尼亚的合法继承权,并在之后几十年里发动了数次战争试图获得明达尼亚,但是从明达尼亚目前还拥有共和国的头衔来看,苏丹国王的企图并没有获得成功。
但被战争、疾病摧毁了的国家已经奄奄一息,很难说它还能坚持多久。
“翡冷翠不会成为下一个塞内加。”拉斐尔看了一眼尤里乌斯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塞内加的动乱完全是因为王室的不作为,军队屠杀请愿的人民,没有向封锁区投递任何生存物资,也没有医生,死人被随意地堆砌在街道上,人们除了等死没有任何出路,而明达尼亚王室在这样紧张的关头还试图带着贵族们离开塞内加躲避到离宫——这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的教皇呼出了一口气,他仰起脸,雪白的长袍和边缘镶金的纹路让他现在看起来很像画里的圣像,他的脸在阳光中有些透明,好像一块即将融化的蜡,或是脆弱的透明的瓷器——那种漂洋过海从遥远东方运来的瓷器,它们细腻而冰凉,在灯光下会反射出柔软的晕光,珍珠似的令人迷醉,尤里乌斯忽然想碰一碰拉斐尔,以确定他此刻还鲜活地存在着。
但他没有放任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只是隐秘而静默地这样想着。
而拉斐尔的下一句话如同高当量的火药瞬间炸开了尤里乌斯的理智。
“为了安抚他们,我会一同进入下城区的封锁中。”年轻的教皇说出了堪称惊世骇俗的话。
“不行!”尤里乌斯噌地站了起来,他脸上像凝固了封冻的霜雪,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当镜片后那双深紫色的眼睛不再微笑的时候,被权力熏陶出来的锐利、深邃和强烈的攻击性就突破了那层优雅的皮囊,很少有人能直面这位大权在握的莱茵公爵的压迫感。
当然,曾经长期与他相处生活的教皇冕下是其中无需赘言的例外。
拉斐尔不仅对他的压迫感视若无睹,甚至还能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的想法,是的,教皇的存在能安抚他们,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疾病面前人人平等!哪怕你是拥有权杖和冠冕的教皇!你不能指望神将你从死亡里赦免!拉法——不要轻视死亡!”
在说前半段话的时候,教皇脸上的确有细微的动容,但是尤里乌斯发现,不知道是自己的哪一句话产生了别的想法,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细微的动摇就从他脸上水洗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铸铁般生冷僵硬的面具。
拉斐尔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里情绪十分复杂,像是悲哀,像是嘲讽,像是全然冷静的漠然。
这种古怪的、只在死尸脸上才会出现的扭曲笑容只出现了短暂的瞬间,快到令尤里乌斯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我从来不怀疑死亡的可怕,也未曾有过挑衅死神威能的想法,事实上,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贴近死亡、恐惧死亡。”掌握着大陆至高权柄之一的教皇缓慢而轻柔地说,他的脸色苍白冷漠,“秘书长阁下,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离开这里。”
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怯懦之言的教皇神情不变:“但是只要我离开了翡冷翠,曾经绞死过明达尼亚王室的绞索就会挂在我的脖子上,你觉得那些领主们会送我什么?匕首?毒药?还是断头铡?”
他脸上闪过了一丝轻飘飘的抽离情绪的微笑:“啊,以他们的胆量,想必没有人敢砍下一个教皇的头,那就是匕首或者毒药,又或者,我会在踏出翡冷翠城门的时候‘遗憾地患上疫病’。”
他在提到“匕首”和“毒药”的时候,眼神里翻涌起了无声的巨浪。
“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近乎喃喃自语,“绝不。”
尤里乌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教皇望向自己的秘书长,“您是我最为信任的秘书长,我在教皇宫里唯一能依仗的对象,除了您,我无法将教皇宫托付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