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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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聪明、狡诈,甚至狠心,但无论他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怎么教育他,这个孩子心里始终带着点天真的温柔,他会在他们的教导下使用阴谋,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谋杀掉维塔利安三世的敌人,可他居然还有着不能伤害无辜者的温柔和坚持。
尤里乌斯刚刚发现这一点时,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是说拉斐尔必须要长成一个善恶不分无差别杀人的魔鬼,但是他以为拉斐尔早就该知道,在成功的路上,必要的牺牲和鲜血都是不可避免的。
发动战争的人难道不知道死去的士兵都是无辜的吗?
政治斗争中死去的人难道只有罪魁祸首吗?
这个最为简单的道理,尤里乌斯以为拉斐尔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这个孩子还隐秘地保留着这点善意。
这会害死他的。
尤里乌斯无数次看着拉斐尔,想着。
他一定会为此而死。
翡冷翠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人掌握权力。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尤里乌斯从堂兄沾满温热血液的手中接过了保护拉斐尔的承诺,就只能把这只珍贵的、羽毛华美的鸟儿捧在手心里,将玫瑰圈在自己的花园里,不让他看见风雨。
然后,忽然在某一天,一切都变了。
羽毛华丽的鸟挣脱了他的掌心,玫瑰生出了尖刺,拉斐尔从来只有信任神情的眼睛里,第一次对他展现出了杀意。
这是一个君主的眼神。
他好像又看见了很多年前,初次见面时那个未经雕琢的天生猎手,不,比那更深沉、更冷酷、更一往无前。
尤里乌斯这一刻确信,拉斐尔是真真正正地想要杀了他。
翡冷翠的君主,万君之君,他曾经那样期望看见的东西,终于在这个纤瘦单薄的身躯里生长出来了。
教皇宫秘书长垂下了眼帘,微微低头,这是一个默认臣服的姿势。
他退了一步。
腾腾的热气裹挟着他们,但尤里乌斯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悲伤,他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不可逆转的变化,他永远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从那个眼神里,他感知到了一种超越一切的痛苦。
“拉法。”尤里乌斯望着他,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说,“冕下。”
拉斐尔却不再看他了,他收敛起刚才被尤里乌斯激怒后没来得及隐藏好的一丝杀意,恢复了平淡的神情:“先生,您这么匆忙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想如果不是又一场翡冷翠陷落战役,或许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
他的语气里不轻不重地带上了讽刺。
他说完,也没有要尤里乌斯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往池边走,温热的水流依依不舍地挽留他,铁石心肠的教皇踩着泼落的水声走上台阶,扯下悬挂在一边架子上的长袍随意裹好,懒洋洋地坐到了躺椅上。
他若无其事的语气令尤里乌斯回了神,方才的失态对教皇宫秘书长来说已经是百年一遇绝无仅有的奇事了,他当然不会再继续失态下去,滑不留手的金色长毛猫躺在了躺椅上,尤里乌斯也不急着上去,依旧隔着一定距离站在池水中:“我听闻一件事情——和您有关,您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拉斐尔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挂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应该知道什么?”
尤里乌斯看着他和他充满了防备的表情,忽然觉得疲惫至极,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吸饱了水后紧绷的领口,水珠从他的锁骨滑落,打在池面溅起一颗颗王冠般的水花:“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套话吧,拉法。”
从来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男人示弱般叹息:“我只是担心你,你可以寻求我的帮助,你知道只要你提出来,我会帮你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需要你采取这样的方法。”
拉斐尔看着他,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你不再信任我了,为什么?”尤里乌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指出这个问题,他轻而易举地捅破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强势的波提亚大家长很困惑,又仿佛有点绝望。
“我令你失望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拉法,好像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天,你就收回了所有对我的信任。”
尤里乌斯从来不坦诚,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掌权者总是孤独的,不要妄想从别人身上获得怜惜和同情——这些是毒药,是利器,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得试一试,因为那是拉斐尔,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拉斐尔唇边的笑容拉平了,过了很久,在尤里乌斯焦躁的眼神中,他轻声问:“我不再信任你了吗?”
这个问题出口的那一秒,他就在心里得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要怎么信任你?
在我死在那个无人过问的深夜以后?
我们之间横亘着生死和鲜血,这是一场永远无法坦诚的对话。
“可能是因为我厌倦了你的帮助,那让我感觉我自己很愚蠢。”
无数的质问、哀鸣从脑海里席卷而过,永不消失的血腥气笼罩着他,包括那些无法入睡的长夜、冰冷的柜子和梦魇,但他最后只是给出了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回答。
尤里乌斯听出了他的避重就轻。
两个人对望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或许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坦白所有的机会,剥离了家族、权势、阴谋和所有算计,尤里乌斯第一次剖开自己,拉斐尔只要伸手就能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可是这个机会到底被轻易地错过了。
不过是短短几秒钟,尤里乌斯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外露的心思被严丝合缝地关进了坚硬的面具下,无懈可击的体面如同武装包裹住了这个男人,刚才的一切成了梦境似的幻觉。
他从水里上来,又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游刃有余手握重权的波提亚大家长。
“你是教皇,翡冷翠的至高统治者,我教过你,不应该以身涉险。”尤里乌斯说。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做法瞒不过这个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男人,他也没想过负隅顽抗:“你还说漏了一句,你也告诉过我,当回报足够的时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尤里乌斯冷笑了一声:“牺牲?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弗朗索瓦宅邸里那群贫民?你为了他们牺牲?!你的价值,和他们的价值,能够等同吗?!”
尤里乌斯以为他是看他们可怜,于是临时起意想救他们,拉斐尔也不会去纠正他的误会,只是淡淡地说:“他们也是翡冷翠的子民。”
“哈。”尤里乌斯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解开扣子,把湿淋淋的衬衫脱掉,用架子上的棉布擦干净身上的水珠,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避开拉斐尔的意思,教皇也默许了他近乎随意的举动,事实上这对师生——或者说叔侄,对于这种程度的亲密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是从来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的尤里乌斯,都好像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翡冷翠的子民?”尤里乌斯扔掉潮湿的棉布,肌理起伏如春山的身体匀称修长,铁灰色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背后,水珠还在顺着他的脸颊滚到胸口。
“你还是那样善良。”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深重。
“你曾经问过我,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发起教廷改革,我告诉你,是为了更多的人更好的生存,你提出了质疑,你说你不能理解将加冕权收归教廷到底能让谁更好地生存,国王企图掀起反对改革的战争,士兵们死在战场上,一切都糟糕透了。”尤里乌斯低沉缓慢地说。
拉斐尔安静地听着,这是他在回到圣维塔利安三世身边两年多后的事情,教皇试图进行宗教改革,将加冕权收归教廷,打压大贵族们的势力,把制定税收的权力拿回来,那时候整个教皇国都在动荡中,人心惶惶,时不时就会传来某位贵族,或是主教、修士死亡的消息,翡冷翠的天好像总是阴的,拉斐尔身处漩涡之中,目睹了一切的发生,甚至参与了法令的制定,可他也无法明白这一切的意义。
尤里乌斯转动眼珠,深紫色的眼眸望着拉斐尔,好像要穿过这张昳丽的脸看到几年前俊秀纯洁的少年天使:“我告诉了你一句话。”
——不要爱具体的人,而要去爱全部的人。
“不要爱具体的人,而要去爱全部的人。”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来,拉斐尔抬起眼皮,静静地与尤里乌斯对视。
“你的爱宝贵而稀少,要交给更为广泛的概念,你不能去爱一个人,而要看见翡冷翠所有的人,贵族、平民、士兵、农夫……”尤里乌斯缓慢地说,他就像是回到了曾经的课堂上,对着自己唯一的学生倾囊相授,“爱上一个人对现在的你而言是罪恶,你要保护你的子民,当然可以,但那应该是全部的子民——而不是这几个。”
“正是他们组成了翡冷翠,没有这些个体,哪里有你说的全部。”拉斐尔回答。
年轻的教皇露出了厌倦的神色,他抬起手比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我们从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达成过共识,停止这场哲学辩论吧,亲爱的尤拉。”
尤里乌斯因为这个亲昵的称呼愣了一下。
拉斐尔拨开脸颊上沾了水后逐渐冰冷下来的发丝,淡淡地说:“我能够承担我选择的后果,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你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他的问话意味深长,好像有什么其他的寓意,尤里乌斯的脸色骤然绷紧了,拉斐尔的话击中了他心里最焦虑的部分。
和翡冷翠的孱弱动荡相似,波提亚这个家族发展到了顶峰,也开始步入动荡期,尤里乌斯是个手段强硬的家主,在他的手里,波提亚至少还保持着表面的欣欣向荣,但是底下的暗潮已然不容忽视,他感觉自己在掌握一条风暴中的大船,这艘船沉重无比,而且船舵还不那么听使唤,他只能用越来越凌厉的方式去镇压——怀柔已经不能使船只驶出这场风暴了。
和翡冷翠的处境一样,波提亚需要一场变化。
而尤里乌斯还在等待、寻找这个契机。
分崩离析,或是更进一步。
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波提亚到底该追随谁?
尤里乌斯一意孤行地将拉斐尔推上了圣利亚的宝座,为此付出了大量金钱和土地,这点令波提亚的长老们极其不满,家族内部有了不同的声音,而尤里乌斯强横地压下了反对的人,虽然在内心最深处,他并非完全地认为他们的想法不可理喻。
波提亚需要一个强横的家主,翡冷翠也需要一个足够有力的教皇,更好的局面则是,一个强势的君主掌握住了以波提亚为首的领主们,从而将翡冷翠推上巅峰。
尤里乌斯并不介意臣服,他只是足够强大、足够聪慧,所以没有人能够掌控他,但是雄性生物的本能都是慕强的,如果有一个强势的君主出现,他不介意献上全部的忠诚。
他和拉斐尔对视,看见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映照出自己小小的影子,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个机会就在自己面前了。
他想要的君主,会是拉斐尔吗?
那个和他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甚至不能信任他的孩子,被他教导着长大的,怀有近乎温柔的悲悯的孩子,那个刚才对他露出了杀意的眼神的孩子?
拉斐尔在向他要一个效忠的承诺,和之前那一次合作不同,这是完整的承诺。
浴池里出现了长久的静默。
教皇宫的秘书长轻轻叹息,他披上宽松的白色长袍,向拉斐尔深深地低头:“已经很晚了,请允许我告退,冕下。”
他没有承诺。
作为尤里乌斯,他很想再尝试一次,但是作为肩负着波提亚这个庞大家族的族长,他无法轻易给出承诺。
让我看见更多吧,拉法,尤里乌斯用眼神说,让我看见一个合格的君主,一个能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即使离开了我的庇佑也能劈开所有荆棘和巨石,稳稳地守住冠冕和王座的君主。
来吧,打败我,碾碎我,掌控我。
我等待着你命令我臣服的那一天。
尤里乌斯和拉斐尔有本质上的分歧,拉斐尔会使用那些阴谋诡计和手段,也不介意杀人,但是他还是比较怜惜弱小的,尤里乌斯就是完全的铁石心肠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因为这个矛盾吵过很多次,谁都没办法说服谁。
尤里乌斯本质超级慕强,他的理念就是厉害的人有义务保护弱者(广义上的),他认为拉斐尔是弱者,所以之前一直把拉斐尔保护得严严实实,而拉斐尔今天的行为让他终于意识到好像这货压根就不屑于他的保护,还想要造反,并且展现出了相应的能力,尤里乌斯第一次正视拉斐尔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是他们之间因为拉斐尔的死永远存在不确定性,拉斐尔没办法完全信任他,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获得拉斐尔的信任,可恶,虐点出来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拉斐尔完全掌控住他的所有,确定他无法背叛,只有这样才有HE的可能性哈哈哈哈【如果这是一对CP的话】在这过程中的猜疑和试探,难道不香吗!!【震声】

第28章 迷雾玫瑰(二十八)
一队穿着轻甲的骑士在乡间小道上疾驰而过,面罩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铠甲反射着太阳的金光,质量极差的道路在他们经过时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虽然昨天晚上刚刚下过雨,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雨水并没能阻拦无孔不入的尘土起飞。
他们不知道日夜兼程了多久,光亮的甲胄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黯淡昏黄的尘泥,连同他们胯|下的马匹都变得脏兮兮的。
从翡冷翠到港口的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但由于他们一行人都穿戴着铠甲,显然武力不凡,也就没有不长眼的蠢货撞到他们手上来,又疾驰了一段距离,冲上一座平缓的小山包后,为首的骑士勒住缰绳停下了马。
那匹匀称健壮的白马摇晃着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白色的雾气,在原地缓慢地踩着脚步。
后面几名骑士很快跟了上来,陆续在他身边停下。
“团长!”
几声高低不同的招呼在无人的山丘上响起。
那名骑士伸手将铠甲上的面罩推上去一点,露出了一双祖母绿色的清澈眼眸,经过了几天的奔忙,这双眼睛里有着浓重的疲惫,但依旧明亮平和如新生的婴儿。
莱斯赫特看着远方,凭借着地势,他们可以轻易地看见地平线上那片浩瀚无垠的海洋,波澜粼粼的海面上盘旋着飞鸟,清脆的鸣叫远远地传到了他们耳边。
风帆带着船只从港口来回,桅杆林立起森林般庄严的另一片海,码头延伸出去几里,数不尽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穿梭,海水的腥气伴着嘈杂喧闹乘风而起。
“是港口!”一名骑士喜悦地喊叫出来。
他们奉教皇之命前去港口接收来自亚述的船只,在路上耗费了九天时间,秉承着骑士团甘于清贫、接受磨难的训规,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没有去住旅店,也没有投宿在信徒家中,守林人的木屋、洞穴、废弃的房屋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当然,在离开之前,他们还要将破旧的房舍修补一下,以方便后来人。
——神赠予困境中的我们以衣食居所,应以满足最基本的生存为要,而不该贪求温暖、美味,寒冷磨炼我们的意志,饥饿使我们清醒理智,我们一往无前,我们坚定不移。
这是圣殿骑士团守则上的训诫,他们沉默着恪守准则。
但尽管是意志坚定如他们,在远远看见港口的影子时,也不禁露出了喜悦轻松的笑容。
莱斯赫特估算了一下距离,从马上下来:“休息一下,下午再出发,我们应该能在傍晚之前抵达港口。”
骑士们纷纷下马,牵着自己的伙伴去吃草,莱斯赫特取下马背上的水袋,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然后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燕麦饼掰开,将大的那一半送到了马嘴边,善解人意的白马凑过来,先是亲昵地用额头顶了顶主人的头,然后叼住那块燕麦饼,咯吱咯吱地咀嚼起来。
莱斯赫特看着它嚼燕麦饼,摘下头盔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下来,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金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几天没好好洗过的脸上都是汗水和灰尘混合留下的污迹。
他一边摸着白马的前额,一边顺手将另一半燕麦饼塞进了自己嘴里,燕麦饼很干,还有点剌嘴,他显然已经很习惯于应付这种粗糙的食物,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一顿饭,休息一会儿后站起来,带着马去找水喝。
骑士们都有自己的马,他们必须亲手照料这种可爱忠诚的动物,哪怕是团长,也不会把照顾自己的马匹的活儿交给别人,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就像是给马洗澡或是什么,莱斯赫特自然也不例外。
有着光辉头衔与称号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在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和一名普通骑士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还要更加谦逊、谨慎、温和,唯一能分辨出他身份异于常人的,可能就是他身上由良好教养和虔诚信仰熏陶出来的独特气质了。
当然,那张脸也可以为他大大加分。
等马匹休息好了之后,骑士们重新上马,朝着已经可以看见的目标飞驰而去。
塞莉娅港口是教皇国内一个不大不小的中等港口,它在一百多年以前属于一个贵族家庭,他们一家人都是虔诚坚定的信仰者,当那个家庭绝嗣后,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塞莉娅夫人临死前将所有产业都捐献给了教皇国,其中也包括这个港口,当时的教皇感谢她的付出,用她的名字为这个港口命了名。
塞莉娅港口规模不大,胜在地理位置还算优越,莱恩六世逝世前疯狂搜刮教皇宫的私产,把很多产业都变卖或是赠送给了别人,这座港口由唐多勒枢机买下,但他还没来得及把族徽挂上港口的钟楼,他不成器的儿子就将塞莉娅港口送还给了教皇。
于是兜兜转转,塞莉娅港口又回到了教皇手中。
但因为交接之日短暂,拉斐尔暂时还没有要宣誓所有权的想法,港口的一切事务都按照原来的模式进行,他只是降低了部分税收,试图促进港口的船只和货物流通率,为教皇宫可怜的库房增添一点儿收入。
而另一个好处就是,亚述来的船只终于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停靠了。
和任何一个港口一样,这里的码头又脏又乱,臭气熏天,渔船捞到的海鲜直接堆放在码头开辟的集市上,腐烂的生鱼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海水的咸腥味混合着各种难以忍受的气味,恨不能立刻送人离开这个世界。
依靠着码头的货运和人流,附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商人和水手穿梭其间,酒馆、旅店、工会、酒坊零散错落地夹杂在狭小的街道里,一抬手好像就能触碰到街道对面的商铺,大白天也喝得醉醺醺的水手们大声唱着歌,疯狂地找着乐子,酒馆老板娘站在门口揽客,莱斯赫特一路上收到了无数个媚眼。
这种廉价酒馆和旅店的老板娘大多也兼职娼妓的营生,为水手们提供服务,莱斯赫特浓郁清透的绿色眼眸掠过这些笑意吟吟的女人们,在胸前画了象征神的半个荆棘圆形:“愿神保佑你们。”
骑士们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当隐蔽且破旧的旅社,这家店开在根本没什么人会来光顾的角落,老板是一对年迈的夫妻,整个店就只有四间房,七名骑士两人一间,刚好能包场,还可以让莱斯赫特单独一间房。
莱斯赫特将马牵到更为简陋破旧的马圈里,拜托店主为他们去集市买来一些喂马的草料,然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牛皮面本子,翻到新的一页,用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面上简洁地写下了今天的日记。
这个习惯养成于他的幼年时期,他出身于一个规矩森严的家庭,曾经称霸叙拉古半岛的家族走入了兴衰的末期,但家族成员还以血脉里流淌的高贵血液和族系家谱为傲,甚至家族中专门有着记录家族成员事迹的书记官,但在家族没落后,他们就只能自己做这个活儿了。
莱赫斯特学会写的第一个词就是自己的姓氏,然后才是自己的名字,他的父亲赠送给他一本印着烫金家族徽章的牛皮日记本作为礼物,并会让母亲定期检查他的日记书写情况,如果发现他漏记了哪一天的情况,就会用细细的藤蔓抽打他的小腿——这样的疼痛感足够剧烈,又不会留下不得体的伤痕。
在他毅然决然和家族决裂后,那本印着烫金徽章的日记本就被他留在了自己书房的桌子上,但是常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至少他发现写日记便于他整理记忆,也有助于他理清楚最近的待办事项。
他换了一本便于携带的本子,依旧定期写日记,文字简洁了许多,不再用高贵华丽的“贵族体”,比起日记,它或许更偏向一本记事本,夹杂着少许的心情和想法。
“1079年……抵达赛莉娅港口,等待亚述船只抵达,寻觅合适水手,遵照教宗命令,我们需要押运船只到加莱公爵属地,加莱会接收其余物资,并以等量的武器作为交换……我对此有隐隐的忧虑,翡冷翠并不适合介入加莱和亚述的矛盾,但教宗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愿神庇佑他的爱子。”
他在本子上留下了这段文字,小心地合上本子,透过不那么平整的窗户看向外面,视野里是一片浩瀚渺茫的蔚蓝,天地开阔,但圣殿骑士团团长浓郁的绿色眼眸里却没有看见美景的喜悦。
在他们出发第二天,教皇的信使追上了他们,交给他们来自教宗的新命令,他们被要求在赛莉娅港口迎接亚述的船只,并且招募足够的水手——亚述会在船只到达后撤离所有水手,将船只和上面的东西全部赠送给西斯廷一世,表示自己不会窥探这批货物的去向,教宗要求他们带着船只改变目的地,前往加莱公爵的属地,把货物交给他们,加莱公爵会给他们一批等量的成品武器,他们的最终使命就是带着这批武器,当然还有那两具最重要的蒸汽动力核心,返回翡冷翠。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教宗冕下会忽然和加莱公爵达成合作,但是孱弱的翡冷翠这样贸然在亚述、罗曼和加莱之间游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和数百年前不一样,翡冷翠已经失去了它最为强大的保护者,能震撼世界的圣殿骑士团如今已然衰微,翡冷翠没有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西斯廷一世似乎想要重新打造一支保卫翡冷翠的武装力量,但这相对加莱、罗曼这样强大的帝国军队而言,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除非……
窗外飘入了细细的雨丝,莱斯赫特伸手关上了窗户,脏兮兮的玻璃上很快出现了拉长的水痕。
除非……曾经纵横叙拉古的圣殿骑士团再度返回人间。
但这是绝不可能的,加莱和罗曼会在翡冷翠重建圣殿骑士团的那一刻,就掐断圣城的命脉。
国王们可以勾心斗角,却绝对无法接受一个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拥有强大武装的教皇。
拉斐尔不知道自己的骑士团团长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他还在耐心地等待从赛莉娅港口传回的消息。
弗朗索瓦最近特别安分,自从那天教皇从他的官邸离开后,他就提交了好几次觐见教皇的请求,终于在最后一次被通过了。
这场会面安排在小会客室里,参与人员只有加莱公爵和西斯廷一世,话题当然是围绕补偿——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展开的,拉斐尔突然发现自己从亚述得来的那一船矿石有了去处,翡冷翠没有合适的冶炼厂,但是富有加莱的弗朗索瓦一定有。
这点要求对加莱公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爽快地答应了这个附加条件,并“承诺”为教皇护卫队和翡冷翠治安队提供武器和铠甲,以及一批不少于五百匹的壮年马匹,同时交出加莱在教皇宫中的安插的间谍。
最后一条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附加项目,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主教、枢机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背后或多或少有不同国家或是家族的名字,拉斐尔对此心知肚明,他提出这点只是暗示弗朗索瓦,加莱的手应该在教皇宫中收敛一点了,那些在他的官邸中享受过快乐的主教或是枢机们,也要做好在之后一段时间内被教皇冷落的准备。
弗朗索瓦顺利接受到了他的暗示,可想而知之后一段时间加莱不会再在教皇宫的任何议题上搞风搞雨了。
拉斐尔对谈判的成果表示非常满意。
他替翡冷翠搞来了不少武器铠甲和马匹,这些东西可是实打实的,翡冷翠至少拥有了一点防护能力,不至于拿着那些早就落伍乃至腐朽的长矛巡逻或是作战了。
在这场谈判结束后没两天,弗朗索瓦就开始准备返回加莱,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拉斐尔冷笑了一下,将邀请他参加送别宴会的请柬转交给了一旁的尤里乌斯。
秘书长打开请柬看了两眼,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他会再等几天,加莱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看来他在翡冷翠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这是可想而知的,弗朗索瓦能顺利掌控加莱这个庞大帝国,并不仅仅是因为加莱皇帝年纪还小——说小,其实也已经十八岁了,正和拉斐尔差不多年纪,弗朗索瓦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傲慢蠢货,他在翡冷翠待了这么久,私下里沟通串联教皇国的贵族和主教们,显然是有所图谋。
不管他想做什么,至少目前没有成功。
拉斐尔看看他:“你做了什么?”
尤里乌斯合上请柬,把它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让波提亚银行稍微减缓了供给加莱皇室银行的资金转运速度,没有实权的小皇帝大部分开销只能依靠他的亲叔叔……我想,哪怕是再富裕,公爵阁下现在的资金储备应该也要到底了。”
没钱,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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