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理心想,原来是这个啊,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的表情很无语呢。
“是我疏忽了?你累不累, 要不要睡一觉,饿不饿, 要不要我给你煮包面吃?”
白明理用开玩笑地语气说道。
“我饿啊,但是我还是留着肚子吃御厨的饭吧, 泡面有气味。”方长鸣见白老师没事就笑着给自己找补,“我也不是非要睡这个觉。”
他就是有点不习惯,还是更喜欢白老师关心自己。
白老师不过是没说让自己休息,自己竟然就直接说出来了。
这好像不太像自己的行事风格啊!
这么说来,自己似乎有点‘恃宠而骄’啊。
方长鸣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白明理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方长鸣笑起来真好看。
“傻笑什么,出不出去?”白明理默默移开眼神问。
“出去啊,我饿了。”方长鸣回想了下刚才他们的姿势。
他一只手还抓着白明理的手腕,从沙发上站起来,自然地躬身行礼。
虽然大齐朝不流行什么跪拜大礼,但是见到陛下礼节还是要顾一顾的。
几乎每次白明理都是在方长鸣弯腰之前就把他扶起来。
方长鸣摆姿势已经十分驾轻就熟了。
白明理也不知道他一只手被困住,行礼怎么还会这么顺畅。
方长鸣见周围没有变化,抬头看白老师。
“白老师怎么了?”
白明理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我刚才就是在思考,你怎么行个礼都这么帅。”
这是他的心里话。
方长鸣耸耸肩,非但不脸红,反而有点骄傲地说:“好看吧,我练过的,虽说仪态这东西没什么具体用处,但是提升气质还是不错的,起码气势不能输!”
那模样,真像是一直将尾巴甩成风火轮的大金毛,带着那么一点点炫耀的语气,不仅不让人讨厌,反而会觉得方长鸣这人就该这样。
“你这一说话就破功了。”不说话就是风流才子,说话就是不着调的男生。
“走吧。”白明理扶住方长鸣的胳膊,出了空间。
“方大人快快请起,臣让御膳房做了些用辣椒炒的吃食,爱卿快尝尝。”
白明理拉着方长鸣入座。
方长鸣自然地坐下,跟白明理一块用了顿晚膳。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话。
等晚膳用完了,他们两人相坐喝茶的时候,方长鸣才像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陛下,臣听闻此次您要亲自出题?”方长鸣将茶杯放到桌上笑问。
“是,朕已经考虑妥当了,只可惜不能同方大人讨论一二,此事还要先瞒着。”白明理颇为遗憾地说道。
“那臣可就等着了。”
两人对视一笑。
别的不说,他们两人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俩人又随意谈了谈工部的差事,等到宫门快要落钥了,方长鸣才离开。
不论他们淡了什么,反正大伙是安心多了。
几日时光快速而过,殿试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孙三柳早早就起了身。
顾明、吕贺和吴瑞卿也都来到了他住的小院。
孙三柳习惯了自己洗漱穿衣,真要是让人伺候反而不舒服。
所以此时此刻,就是他们三人和几个丫鬟小厮看着孙三柳穿衣服。
呃……这倒是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得亏孙三柳本就是个稳重的,他沉默着将进士服穿好。
“你们放心,这次我去了殿试,定然会将所有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回来跟你们复述一遍。”
“你可别紧张啊,陛下和方大人都看重治民之才,说不准这次你真能到二甲之列呢。”顾明想了想还是给自家好友鼓了鼓劲。
当然这话他说的也不太确定。
毕竟名次差得太多。
孙三柳看着这三位好友比他还要紧张些,就他这个快到孙山位置的排名,他自个反而轻松得很。
“我知晓了。”
孙三柳出行前并不敢吃喝,只因到了宫中若是急着出恭,就不好了。
他吃了两口糕点垫一垫,就坐着吴家的马车离开了。
顾明,吕贺和吴瑞卿三人愣是跟着坐着马车将他送到了宫门口。
吴家的马车还是很吸引人的。
宫门口等着不少人,钱英堂几人一看是吴家的马车,便毫不犹豫地往前迎了几步。
孙三柳等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笑盈盈的林雅行和钱英堂。
“孙兄,顾兄,吕弟,吴兄。我老远就见到你们,哎呀,刚我还说呢,这次陛下亲自主持殿试,我等有些慌乱,见到相熟的人这心里便踏实多了。”林雅行笑着说道。
钱英堂心想,刚我也没觉得你着急啊?你这变脸变得太快了吧。
孙三柳他们当然不能把这话当真,但还是顺着林雅行的话寒暄。
一直等到礼部官员组织众人排队入宫,他们几人才散开。
众人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排队,孙三柳自然是在三百一十三名,身后就剩下了七个人。
方长鸣作为一部尚书,虽然不参与阅卷,但也是可以旁观殿试的。
若是陛下又什么疑问,或是各位考官有拿不准的地方,就可以再由六部尚书解答,或是帮着判定。
当然若是无事发生,他们就只需要在一旁看着。
大殿中摆满了桌椅,最前方的龙椅左右两侧则是摆着各位大人的位置和给考官预留的位置,方长鸣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坐下。
“高大人?许久未见。”方长鸣同高成林打招呼。
这么久了高成林还是暂代户部尚书,不过等殿试过后,有礼部和工部的支持,高成林的官位也该定下来。
高成林:“方大人实在忙碌,听说你这些日都是要等天黑才能回府。”
“是忙了些。”马上就要公布开荒换良种的事,许多事务都需要他亲自过目,不是他想要当甩手掌柜就能当成的。
所以他急需要一批新的打工人啊!!!
说完方长鸣就目光灼灼地扫向大殿中目前还空着的桌椅。
新鲜的打工人,马上就要来喽!
唐丞相和沈大将军等人结伴入殿,方长鸣和高成林对视一眼,两人站起身笑着对唐丞相行礼。
“见过唐大人。”方长鸣道。
唐丞相面色冰冷,他似乎已经厌倦了遮掩自己的脸色。
方长鸣却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同似的。
唐丞相倒是不想要接方长鸣这个礼,但想到还在奇丰县的儿子,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大将军倒是跟两人说了两句话。
“这?”高成林不解地看向方长鸣,唐丞相怎么像是有所顾虑的模样?这般好的时机竟是都没有找方大人的麻烦。
方长鸣耸耸肩。
唐致在建州过什么日子,取决于唐丞相是什么选择。
实际上方长鸣根本不想要唐丞相认命。
他要是认命了,自己想要找个合理的理由彻底铲除唐家就难了。
方长鸣没能思考多久,他就听到了礼官传各位学子入殿的声音。
陛下不会提前到,而是需要等众多学子都坐定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周围的众臣自然不需要向着这些学子起身行礼,他们都是坐在高处静静地打量这一批学子。
方长鸣觉得他们有点像是监考老师。
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学子们还要仪态万千不卑不亢地见礼,入座……
没有大心脏是不行的。
方长鸣都看到好几个人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
这冷汗流了还不能伸手去擦。
方长鸣笑着摇头,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当年参加殿试是什么模样了。
他那时候心气极高,紧张倒是没紧张,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心吧。
“恭迎陛下!”礼官的喊声将方长鸣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身冕服的白老师走了进来。
方长鸣跟着众人起身行礼。
千呼万岁,白明理心中却没有多少波澜,就是觉得要是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想要养成谦逊的性子还真有些难。
往后他教导宗室的孩子一定要记着关注孩子的性子。
走到众臣所坐的位置旁,白明理照常虚扶了下方长鸣的胳膊。
“众位爱卿起身吧。”
唐丞相紧紧抿着嘴,不去扶他这个丞相,却去扶方长鸣?!
陛下这是连装都不愿装了。
方长鸣也有点吃惊,他冲着白明理眨巴眨巴眼。
一双弧线完美的桃花眼,都要瞪成杏眼了。
现在的场合不合适吧?
白明理压着嘴角轻轻拍了拍方长鸣袖长的手,没什么不合适的。
唐丞相不是蛰伏下来了吗?
他们总要给他一个理由再次出手啊。
再说了,他作为公司大boss,既不爱享受,也不爱杀戮,就是想要对方长鸣好一点。
好一点点而已。
方长鸣很快就明白了白老师的意思。
自己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白老师反应还挺快的。
他对上白明理温和的目光,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
自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恃宠而骄’了。
孙三柳在宫外时虽说不紧张, 但是等到进入大殿之后,心就跟着提了起来。
实在是今日来的重臣也太多了些。
更别说陛下也在。
他微垂着头,不敢细看,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就安静的大殿更加安静。
孙三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敢抬头。
白明理放开方长鸣的胳膊,然后便面不改色地走向龙椅,众臣都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并没有说什么, 今日实在不是跟唐丞相别苗头的好时机。
守卫在侧的苏硕见众人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冷笑,陛下又不是宠爱奸佞, 对方大人好些这些人就这幅神情?
当皇帝也怪憋屈的,一举一动都要被审视。
苏硕想到这里, 赶紧打住,自己胆子真是越来越大,都敢觉得当皇帝是个辛苦活了, 这要是让老大知道了还不得踹他屁股?!
“诸位学子都是我大齐的栋梁,还望此次殿试,诸位能全力以赴, 让朕瞧瞧诸位学子之能。”
白明理说完就看向一旁的主考官, 中书令立即起身吩咐小黄门将卷子发下。
孙三柳等人入宫的时候已经被搜过身, 如今又有这么多大臣盯着,便是真的能运道好到混过会试,这殿试也作不了弊。
别说作弊了, 不少人还未提笔就已经在发抖了。
钱英堂大脑有一瞬间地空白,多年学的东西看的书似乎全都消失了!!!
他没有立刻去拆卷子, 反而是一双手放在身前死死握了握,控制住发抖的双手, 他这才慢慢将考卷打开。
钱英堂下意识先翻到了考卷最后去看陛下添上的题目。
原本的考卷是会试后早早准备好的,只是昨夜陛下临时将他要加的话给了主考中书令和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立即让心腹和自己亲自在考卷最后加了一题。
那是一道策问。
“若有一个名大兴,此国风调雨顺,田地丰收,当如何平衡粮价,藏富于民?”
钱英堂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做不出来的数算题。
许多学子都是一样的想法。
陛下办事果然还是有条理的。
此次问政,更像是在为良种推广后做准备。
众人能通过会试,对政事也不是丝毫没有了解。
方长鸣看着阶下众人渐渐拿起笔,开始作答。
他心中开始思量若是自己会如何做。
若是天下各处粮食都丰收,粮价必然会下跌,各处农户想要挣得银钱怕是不成,粮商必定会趁着丰年打压粮价囤积居奇,等待发生灾祸时,再讲粮食抛出。
几百上千来,这种事屡见不鲜。
大齐本朝也在各处建立的平价仓,丰年存粮,可光是如何动员各处县衙收购粮食都是个困难的问题。
一来是能成为粮商的必然是当地地头蛇,或是跟当地乡绅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农户碍于情面或是旁的因素不得不将粮食卖给粮商。
二是这些商户消息灵通,平日收粮的价格都会比官府要高上一点。
农户只管吃饱肚子存下银钱,可不会管粮食最后被谁囤积下来。
便是有人知晓其中的猫腻,大多也无法反抗当地的乡贤。
最后大概也会随波逐流,将粮食卖出。
除非当地官员积威深重,不然政令十分难以推行。
其实不光是粮食收购,其他政令的施行也有相同的难处。
只是因为粮食之事事关重大,这坏处就格外凸显出来了。
所以这件事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皇上是什么态度,什么政策,便是政策平庸也无妨,重要的事该如何打击当地势力,让政令通行。
这就到了问题的根本。
要知道便是将此事计入政绩考核,将各地县令官员都调动起来,官府一年的财政拢共那么多,他们怎么跟粮商去比拼,说不准农户都不会支持他们,再说了粮商背后站着的人都是当地大族,到时候动作太大则会引起动荡。
最后只能是‘同流合污’,做些表面功夫,真当要用粮的时候估计就会出问题。
问题这是制度上的问题,自古地方便是自己人治自己人,除非制度完全改变,不然这些问题会一直存在。
所以政令通行还不能太强硬,打老鼠也要顾忌花瓶啊。
天下丰收,和天下骚乱,隔着的也不过是一张皮而已。
方长鸣轻轻摇摇头。
这个问题便是放在他手上,都有些难办。
若是他来他会先不改政策,就是施行平价仓,等有粮商囤积居奇的时候杀上一批粮商,到时候政令自然能够通行一段时日,只是这样过于血腥,而且粮商不过是当地大族推出来的黑手套,没了这一批还是有下一批总是杀不完的。
治标不治本。
再好一些的法子就是他奉旨巡查各处,不过方长鸣觉得自己不能被劈成两半,这个法子也不成。
不知道这些学子有什么看法。
坐在龙椅上的白明理看到了方长鸣摇头。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把方长鸣给难住了。
方长鸣若不是工部尚书,完全可以作为钦差巡视各地,就算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能确保粮食丰收后不出现肥了私家饿了公家的事。
但问题是现在方长鸣要坐镇京城,季连惠更是在调查梁州之事。
真正能用的人还是有限。
其实白明理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而且他也不能让方长鸣承担所有的压力。
必须选出一些人来愿意承担此事。
这次策问与其说是要选出学识高的人,更像是选出敢于参与此事的人。
白明理要看看,此次的学子中有没有人,敢接下这个功劳与危机并存的果子。
孙三柳将前面的几题写完,对于最后一道策问却怎么都落不下笔。
陛下难道仅仅是想要问政吗?
怎么更像是想要学子交投名状呢。
他的笔提起又放下,久久无法写下半个字。
孙三柳想到了许多,他苍老的爹娘,为他操碎了心的兄长。
作威作福的里长,兄长知道他中举时喜悦的脸。
还有兄长拿到良种时手舞足蹈的模样。
哪怕他没有亲眼所见,都能够想象兄长和嫂嫂是如何精心伺候田地,能够想象兄长该是如何勤恳地服徭役,就为多换一点种子……
这是,我亲人的血汗啊。
孙三柳一向沉静的双眸中竟是有了泪光。
他将笔搁下,闭上双眼,想要将喉头的痒意压下去。
可是他失败了。
那是我亲人的成果,该是我亲人享用才是!
便是投名状又如何,陛下和方大人还在呢!
大不了不过是舍了这条命罢了。
最坏还能如何?
孙三柳再拿起笔时,手已经不再发抖。
他提笔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了一片基于他生长多年所见所闻的策问。
吴太傅并不是此次批卷的考官,所以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首先发现了孙三柳的不对劲。
吴太傅的目光看向方长鸣。
孙三柳到底还年少,又跟他相处许久,吴太傅看得出这是个沉稳有度的孩子,假以时日必然能成长为肱股之臣,若是现在就拿去当磨刀石,怕是……
方长鸣坦坦荡荡地看了回去。
对上方长鸣坦荡的目光,吴太傅反而有些惭愧,他险些忘了,方大人的年纪也比孙三柳大不了许多。
要说磨刀石,方大人从一开始怕是连磨刀石的位置都没有。
不过是一个弃子罢了,还受到截杀,九死一生。
唉,端看个人选择了。
吴太傅回过头,恢复了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样。
似乎刚才的关切是假的。
方长鸣突然有一瞬间感到厌烦,觉得这大殿中憋得难受,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微微合上眸子,将头靠在木椅上,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走到这一步,方长鸣竟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说来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方长鸣都有些不记得了。
不过……恍惚只是一瞬间的,方长鸣重新睁开眼睛时,双眼中连一丝迷茫都找不到了。
他自有自己要实现的目标,其余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坐在最高处的白明理能够清晰地将他们的举动开在眼里。
白明理眼眸垂下遮掩住了他眼中的心疼。
想到他坐在最高处没人敢看他的神情,白明理这才又大大方方地看向方长鸣的方向。
方长鸣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视线中完全没有恶意,反而带着温和的安抚之意。
方长鸣不用回头就知道看他的是谁。
白老师!
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刚才纠结地种种似乎也没那么烦人了。
很快时辰便到了。
小吏将考卷收起,许许多多的学子都是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
礼部的礼官走到会元身前,带着众人有序地去侧殿用饭。
等学子走了,八位考官立即开始阅卷。
按照大齐的惯例,白明理只需要看最后考官选出的前二十张考卷。
宋石在旁轻声提醒:“陛下,咱们先去用膳吧。”
白明理摆摆手:“一顿半顿不吃也无妨,朕要阅卷出结果。”
礼官根本没想到,陛下会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
陛下不去用膳,在坐的众臣也只能等着。
中书令本来只是稍稍还有些佝偻的身躯,此时显得更加瘦弱不堪了。
他们看着卷子,陛下看着他们?!
这简直是从无仅有啊。
“陛下看重此届学子,是天下之福。”方长鸣开口道。
礼部尚书笑着说道:“方大人说的是。”
唐丞相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
中书令只能带着其他几位考官硬着头皮阅卷。
陛下的心思他们已经很明白了。
此次旁的策问答的如何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最后那道策问该如何作答。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中书令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批这卷子了。
白明理悠闲地靠在龙椅上, 中书令魏泽昂只感觉如芒在背。
同时魏泽昂也不知道该是同情这些学子,还是羡慕他们了。
若是能搭上陛下此次的船,功劳肯定是少不了的, 但是这功劳能不能拿得到还真得看自己的本事。
考官中虽有唐丞相和沈大将军一党的人,但是如今便是唐丞相都蛰伏着,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冒头。
更别说现在陛下和众臣都看着,此时此刻便是他们平日的文风喜好都不重要了。
几人甚至没有提前通气, 便已经默契地按照陛下的心思评卷了。
侧殿中送来的吃食都是些提前做好的糕点,不冷不热,没有汤水。
虽然宫中的糕点十分精致甜香, 孙三柳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木愣愣地往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垫垫肚子, 他便坐在位置上发呆。
孙三柳的双手紧紧扣着,双眼虚虚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
他不是后悔刚才的意气用事, 更多的是无力地虚脱。
孙三柳自觉他已经将毕生的才华都拿了出来。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那些粗陋的想法,能不能入陛下和方大人的眼。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对于所有学子来说都是如此。
哪怕是会元陆丰之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是剑南道陆家子弟, 嫡支嫡脉, 算是这一代中陆家尽心竭力培养的人。
南人同北人向来有龃龉, 大齐开国之初,北地学子凋零,南方大族家学大兴, 太/祖甚至因此设置了南北两榜来选拔士子。
这些年大齐北地还算安定,胶东一带学风极盛, 还未到百年,别说南北两榜了, 便是会试前十中北人都占据了半数以上。
已经连续九年未有南方学子夺得会元了。
陆丰之此次殿试是拿着必定要夺得状元的心思来的。
他虽然今年不过三十有二,但实际上陆丰之却是在不到二十五就成了举人,这些年一直被压着没有参加会试便是为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孙三柳能从滴滴点点的事中揣测陛下的心思。
陆丰之自然也可以。
他甚至便是在这种需要时时留心的环境中长大的,敏锐度上不知要比孙三柳强上多少。
陆丰之本来擅长的是瑰丽潇洒的文风,可是在知道岭南的方大人入京之后,他这半年立即改变了文风,转为务实细致,鞭辟入里。
只是,他在参加殿试之前,以为这样就够了。
安全没想到陛下和方大人还要投名状。
真要是严行律法推行良种,巡视之人最好是五六品的中低级官员,他们更有人脉经验,且急于升官,是最好的磨刀石。
可不巧,唐丞相经营多年,这些官吏多是他的门下。
便是如今许多人改投了陛下,也不能大用这批人。
方大人入京还不到一年,再是厉害,也不能改变旁人几十年的经营。
算来算去,便是提拔他们这批自带‘福气’的进士最为合适。
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独木桥,桥下就是望不见边的波涛,可他们却不能选择后退。
陆家是大族,剑南道往前倒一百年还能称得上地广人稀,如今却是不行了,良田大多握在他们几家人手中,便是看到了弊端,陆丰之也是得家族庇护,受家族恩泽,事事要以家族为先的。
他心中的纠结并不比孙三柳少。
甚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的顾及越多不能舍弃的东西越多。
有那么一瞬间陆丰之甚至想要随便写个歌功颂德的文章便好,他到底是会元,就算此次位置低些也无妨。
可是他不甘心。
好男儿没有不想要建功立业的。
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流芳千古。
这些东西就像是鲜肉一样,挂在他面前,让他无法抛下。
大势所趋,自己来当持刀之人中的一员,总比毫无准备的强!
白明理和方长鸣都看过此次会试中榜之人的名单。
他们是什么身世背景,甚至不用他们开口去查,手下人便会替他们查清楚。
这一次的会元是谁,他们自然也知道。
南方大族出身,实在是个很好的人选。
希望陆丰之不会让他们失望。
两个时辰后十份考卷放到了白明理面前。
“陛下,这是臣等选出的卷子,请陛下过目。”
这十分考卷已经拆了糊名。
能清晰地看到学子的性命籍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被中书令等人选出来,这些人的学识自然是足够的。
只是到了这一步,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靠的不再是学识了。
白明理这一年来,虽是没有系统地学过科举考察的内容,但看懂这些卷子还是不难的。
他一眼看过去,发现放在最前面的就是陆丰之的考卷。
白明理一笑,看来这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他的考卷。
别的不说,此人的书面就干净整齐得过分了,比打印的字迹都要干净。
前面的几道策问都是考官出的。
两道问的是前朝两位名臣的优劣,另外两道,一道水利工程,一道问的则是律法相关的题目。
难为他们这么短的时间能写出这么多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论文’了。
白明理只是看了个大概,便感觉让自己来写,自己肯定写不出来。
不愧是会元啊。
白明理将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题上。
一看就看到陆丰之竟然先分析了为何天下粮食丰收,却有可能出现民不聊生的可能。
他眉头一挑,这小伙子够敢写的啊,真是个狠人,连陆家都暗讽上了。
看来不给他这个状元都不合适。
“陆丰之,好名,正应了大齐得良种,好名。”白明理称赞道。
中书令心下了然今日的状元便是这一位了:“陛下说的是,陆丰之学识扎实,乃是一块璞玉啊。”
白明理笑着看了其他九人的卷子。
一个个倒是都很有想法,看到最后一张考卷白明理一愣。
白明理看向方长鸣。
安静坐在下手的方长鸣幅度很小的摇了下脑袋。
看起来有些懵,但眼底有一丝笑意。
两人根本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方长鸣就明白白老师想要告诉他什么了。
最后一份卷子是孙三柳的?!
不是他对孙三柳没有信心,这年头大族的藏书是寒门不能比的,更别说各家流传的手札。
就像是他给唐致的手札一样,几乎记录了他做县令时的所有心得。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评价为书,但其内涵并不比藏书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