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便越坐立难安。
他也想去NYU找乔泽,但又想到乔泽说让他好好待在家里……
家,多么美好的词语,如果这里真的是他和乔泽的家就好了。
段景曜打量着这间公寓,简约的现代风格装修配上采光极好的大面积落地窗,暖色调的阳光让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温暖,还有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的绝佳视野,他几乎可以想象和心爱的人一起住在这里会是怎样幸福快活的日子。
可这里不是他的家,照片墙上的NBA球星海报、展示柜里的乐高积木模型,还有那些并不显眼却无处不在、明显不属于乔泽的日用品,都昭示着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而乔泽给他准备的一次性洗漱用具,摆在整齐的盥洗台上就像是突兀闯入的第三者。
艾德里安,是叫这个名字吧?段景曜记得那个年轻俊美的金发男孩。
从陆承彦查到的消息来看,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和乔泽分开了,但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情景,段景曜心里就嫉妒得快要发疯。
没关系,无论如何,现在离乔泽最近的人是他。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他留在乔泽身边,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段景曜不断自我安慰,深呼吸了几口,总算平复好心情。
因为有所期待,连枯燥的等待都显出几分酸涩的甜蜜。
等到中午,段景曜按照乔泽的嘱咐,用微波炉加热了冰箱里的饭菜。
饭后,看着对方准备好的药片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都吃完了。
他倒是巴不得再病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得到乔泽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哪怕只是因为可怜他——谁说怜爱不能算是爱呢?
但真的一直生病的话,难免会形容憔悴,段景曜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某种焦虑。
他向来是美而自知的,因为看惯了身边各色漂亮的皮囊,并不觉得容貌有多么重要,直到需要用这张脸留下乔泽,他才开始在意起来。
从他到陆家兄弟,再到秦煊,还有那个艾德里安,显而易见,乔泽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不管段景曜有多讨厌这几个情敌,都必须承认他们各自都英俊得很客观,还是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俊美。
而乔泽如今来到新的环境,必然还会在这里认识更多新人。
他要是变得不够“好看”,乔泽看腻了他的脸、转而换口味就喜欢艾德里安那种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了怎么办?
这种假想无疑让段景曜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吃完药后,他又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仔细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面容。
昨天一晚的充足睡眠,并不足以抵消这些天来的辗转反侧。
眼下的青黑在苍白肤色映衬下格外明显,哭过的眼皮有些水肿,眼底还有红血丝,再加上瘦了不少,脸颊微凹,神情颓丧,好像是有点难看。
他必须多吃点东西,还要继续健身。
段景曜一边想着,一边调整自己的表情。
眉头微微蹙起,眉尾和浓密的眼睫垂下来,眼眸中挤出一点湿润的水光,便形成一个楚楚可怜的神态。
是这个角度更好,还是这个角度?
段景曜偏过脸,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比上台演话剧、出镜拍电影时都还要认真。
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只为了让乔泽更喜欢自己一点。
他曾经以为这会很困难,有悖于他性格和骄傲。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比他想象中简单太多了,讨喜欢的人欢心而已,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在镜子前面“排练”了许久,段景曜才回到客厅沙发上,继续等乔泽回家。
药物的副作用让他逐渐有些犯困,眼看着就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敲门的声音。
是乔泽回来了吗?
段景曜立刻坐直身体,条件反射地进入状态,露出期待的神情,趿拉上乔泽给他穿的卡通拖鞋,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门前,飞快地打开门,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你回来了!”
然而他定睛一看,门外根本不是乔泽,而是陆承彦找来的那几个讨人厌的保镖。
段景曜当即变了脸色,声线也沉了下来,满脸都是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要跟着我吗?”
“抱歉,段先生。”
为首的保镖是个白人,流利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美式口音,他严肃而歉意地颔首道:“小陆先生和乔泽先生遭遇了无差别枪击,现在正在医院,请您过去……”
保镖话还没说完,段景曜就又瞬间变了脸。
他满眼担忧,一秒钟也等不及,连鞋都没换就焦急地往外走:“在哪个医院?乔泽怎么样了?快点啊,还磨蹭什么!”
豪车一路压着限速风驰电掣地赶往医院,段景曜追问保镖乔泽的安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保镖说乔先生没有大碍,他也仍是止不住担心。
“很抱歉,段先生。”
那白人保镖语气诚恳,检讨道:“小陆先生不让我们贴身保护,陆总吩咐过不能让乔泽先生发现我们,距离太远,没有来得及阻止意外发生,只在事后控制住了歹徒,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会向陆总报告……”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事后说再多也是无用。
段景曜无暇与他多话,一下车便跟着保镖直奔乔泽所在的病房。
单人病房内十分安静,乔泽正躺在病床上,陆承允守在一旁。
见到段景曜进来,第一件事是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他睡着了,小声点。”
段景曜下意识放轻脚步,目光眨也不眨紧盯着熟睡的乔泽。
看到对方衣服上沾染的大面积血迹,不由一阵心悸,咬牙低声质问陆承允:“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去找他,如果你带了保镖……”
陆承允也有过这样的自责,如果他再谨慎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万幸受伤的不是乔泽。
陆承允看着段景曜那紧张的样子,开口道:“乔泽没受伤,那不是他的血。”
段景曜走得近了,也发现乔泽乔泽身上并没有伤处,终于松了口气,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点用。”
从听到乔泽遇险开始,段景曜的心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此时才堪堪落地。
他实在被这突发的意外吓了一大跳,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只要乔泽平平安安的,多几个情人又有什么所谓?
要是乔泽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才真的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段景曜看陆承允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只是看在他似乎为了保护乔泽,受了不少伤的面子上,勉强没和他起什么冲突。
保镖们守在门外,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病床前,沉默了片刻后,陆承允道:“出去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房门轻轻合上,陆承允半垂着眼帘,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段景曜听得心惊肉跳,忙问陆承允:“秦煊人呢?他还好么?”
是秦煊救了乔泽,段景曜感谢他的同时也忍不住嫉妒他,简直比他本人还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毕竟死人是永远的白月光,秦煊要是为救乔泽而死,他在乔泽心中的地位,便是段景曜怎样努力,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了。
“秦煊的手术刚结束,人还在ICU躺着,没醒,但应该死不了。”
陆承允话里也透着庆幸的意味,显然和段景曜的想法一致,他接着道:“你就在这里照顾乔泽,保镖都交给你,账单签我哥的……”
这样好的上位机会,陆承允不继续守着乔泽,反而把他找来,还对他说这些话,段景曜直觉不对劲,皱眉问道:“那你呢?”
难道真这么好心,愿意把乔泽让给他?
陆承允不说话,顿了顿,语气生硬道:“与你无关。”
他说完,转身离开,或许是因为眼睛上的纱布遮挡视线,步伐有些迟缓。
走着走着,忽然扶住了墙壁,像是眩晕似的,脚下都快要站不稳。
早就在等他的医护人员见状一拥而上,段景曜远远目睹他被架上转运病床,一路推进电梯,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但段景曜更关心的还是乔泽,虽然乔泽没有受伤,但万一惊吓过度,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呢?
既然陆承允那么好心,大方地让他来照顾乔泽,他自然却之不恭。
至于躺在ICU里的秦煊,还有陆承允到底又受了什么伤,那都与他无关。
段景曜回到病房内,在乔泽床边坐下,目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乔泽的睡颜,静静地等待着对方醒来。
因为药物的作用,乔泽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几乎没有做梦。
再睁眼时竟有几分恍惚,就好像是某天午睡过头,在黄昏的交界醒来,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也忽然丧失了时间的概念,被一种巨大的迷惘和虚无感笼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乔泽眨了眨眼,迷糊了一瞬,脸上露出少有的茫然和脆弱的神色。
然后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乔泽转过脸,对上段景曜灼灼的目光,张了张嘴,是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段景曜当即会意,起身去给他接了杯温水,扶着他半坐起来,看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又把水杯接过,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
喝完水缓了一阵,乔泽才对现在的情形有了实感。
这里是医院,他们在中餐厅遇上无差别枪击,秦煊为了保护他而中枪……秦煊呢?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距离事发至少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秦煊的手术大概也早就结束了。
乔泽忽然有些胆怯,害怕去面对那二分之一可能的坏结局。
甚至忍不住想责怪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如果他没有跑到美国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乔泽垂下眼睫,愣愣的沉默着,段景曜看着他,觉得他应该需要一个拥抱。
于是乔泽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段景曜搂住他的腰,略微弓起背脊,好让他能把下巴搁在自己肩上,让两个人能贴得更近。
“别怕。”乔泽听见段景曜的声音。
他的声线难得这样温柔,几乎称得上轻言细语,连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也很心平气和:“手术很顺利,秦煊已经没事了。”
“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平稳,但还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等他醒过来就可以去探视。”
乔泽的眼睛亮了起来,本能地回抱住段景曜,温热的脸颊埋在对方的肩窝,小声问:“……陆承允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段景曜收拢双臂,把他搂得更紧,不动声色道:“他有点事,让我来照顾你。”
乔泽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出是哪里不对。
仿佛是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兀自达成了某种共识,默认这种多角关系,并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即使真相早已揭开,即使他是狡猾卑劣的爱情骗子,也依旧被人无条件包容和爱着。
这种认知让乔泽莫名感到一丝羞愧,但更多的是被完整接纳的安心。
他曾经不相信爱情,所以不懂得,也写不好爱。
后来他在实践中慢慢地学会,隐隐约约触摸到模糊的边界,又因为错误的开头和混乱的过程,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得到真正的“爱”。
洒脱的背后是隐秘的自卑,艾德里安纯粹的爱和热烈的表白让他重新审视自己、接受自己,然后他才会在雨夜里捡回段景曜,会主动叫住陆承允,又问起陆承彦,还答应和秦煊一起共进午餐……
他在尝试寻找新的解决办法,和过去和解,原本也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可是现在突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意外总是比明天来得更快。
乔泽的心里又有些乱,段景曜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一边紧紧抱着他,一边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对了,你睡着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
“我不认识是谁,也不想吵醒你,就没有接,你要看看么?”段景曜问。
“应该是艾德里安,我答应过要给他发消息的。”
乔泽想起这回事,从段景曜肩窝里抬起脸来,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段景曜当然认得那个男孩的名字,他就是故意不接的,但此时却主动把充好电的手机递给乔泽。
乔泽打开一看,果然看到好多个未接来电,还有一堆未读消息。
起初是正常的聊天内容,对面的男孩像往常一样给他分享着平淡而温馨的校园日常,很久没有得到回复,像是有点小委屈了,问乔泽是不是觉得他话太多、太烦人?道过歉后沉寂了一阵,又转发来一条突发新闻,正是NYU附近发生的无差别枪击案,关心乔泽有没有受到影响。
还是没有回复,然后就是急切又担忧的追问:“乔,你还好吗?你讨厌我不想理我也没关系,但是请让我知道你还安全。求你了!”接着便是那一长串未接来电。
光看记录就已经能想象出对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乔泽连忙打字回复,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回个电话。
拨电话之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段景曜。
段景曜抿了抿唇,眼尾微垂,露出一个湿润的、带着一点嫉妒又恰到好处,委曲求全的眼神,轻声说:“我没关系的。你给他打电话吧,我出去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泽拉住他的衣角,“我和艾德里安,我们……”
乔泽想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但好像又确实是那么回事,越这么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他欲言又止,段景曜只是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没关系的,别多想。”
段景曜重新在床边坐下,自然地牵起乔泽的手,安静地等着他给艾德里安回电。
乔泽被他握住一只手,一时竟也有些贪恋对方掌心的温度,没有把手抽出来。
电话终于接通,那边艾德里安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感谢上帝,你终于回电话了!乔,你没事吧?我看到新闻说NYU附近的中餐馆发生枪击案,有中国人受伤——你还好吗!”
“Adi,我没事。”乔泽先是报了个平安,而后情绪略显低落道:“但我的……我的同伴中枪了,为了保护我。”
艾德里安刚松了一口气,语气又焦急起来:“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在医院么,需要我来陪你吗?”
乔泽还没说话,他便接着急切道:“乔,你在哪里?我立刻过来。”
“不要拒绝我好吗,这时候我想在你身边。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会感到很不安。”艾德里安祈求似的说。
真诚和直接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乔泽把医院的地址告诉了艾德里安,通话结束后,段景曜问他:“他会过来对么,那要我走吗?”
段景曜把他的手贴在颊边,低下头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乔泽能感觉到对方脸上偏高的温度,显然前一夜淋雨感冒的后遗症还没有好全,就赶来“照顾”明明什么伤也没受的他。
“我想再陪你待一会儿,他一来我就走好不好?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段景曜“懂事”得过了头,几乎显得有些可怜了,乔泽摸了摸他的脸颊,摇摇头:“不……你不用走。”
“那你需要我陪着你吗?”段景曜很快又笑起来,黑曜石一样漂亮深邃的眼眸弯起,闪烁着动人的光。
乔泽顿了顿,开口道:“需要的。”
因为喉咙沙哑,他的声音起初有点小,而后他又重复了一遍,用一种郑重而认真的语气。
“我需要你,段景曜,我需要的。”
有乔泽这一句话,好像什么都值得了。
段景曜几乎忍不住鼻腔发酸,眼底也真的有了湿意。父亲斥责他,家人都不理解他,连最支持他的大嫂,也觉得他撞到南墙就会回头,可是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乔泽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用说爱他,他就主动丢盔弃甲,敛起所有尖锐的刺,甘愿做对方的小狗。
不,他不是合格小狗。
小狗的爱是无私的,他只是装出来的、表演的大度,其实内心阴暗又自私,想要独占主人全部的目光——
如果实在得不到全部,那多得到一点点,也是好的。
乔泽也不知道段景曜怎么突然又哭了,连忙给他擦眼泪,问他是不是还在发烧不舒服?
段景曜只是摇头,问乔泽能不能再抱抱他。
乔泽点点头,两个人又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段景曜果然没有再流眼泪,乔泽也感觉好多了,离开病房去找医生询问秦煊的具体情况。
得到的答复和段景曜说的差不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还在等待病人苏醒。
在医生这里再确认一遍,乔泽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彻底落地。
凌晨时分,艾德里安也赶到了医院,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一路风尘仆仆,微卷的金发在头顶翘起几撮,看起来莫名有种潦草的可爱。
他找到乔泽暂住的病房,还被门口的保镖拦了一下,直到乔泽说他是自己的朋友,保镖们才放了他进去。
“他们看起来真像是电影里的黑手党……”艾德里安不禁感慨,他先是上下打量乔泽,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受伤,“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后才转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嗨,你好。”
他朝段景曜露出一个微笑,还主动伸出了右手。
“我记得你,你是乔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上次没有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艾德里安,也是乔泽的‘好朋友’。”
第82章
金发青年的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段景曜都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的那么坦荡,还是演技比他更好,段位比他还高。
段景曜的脸色沉下来,掩在半长刘海下的眼眸微眯,转瞬间神色几番变换,最终也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伸手和艾德里安的交握。
“你好。”他咬着牙,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艾德里安湛蓝的眼睛陡然睁大,不明白面前这个人握手的力气为什么这么大。
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地也用力回握,分开的时候两个人手上都有几道淡淡的印子。
段景曜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掌心,目光仍审视着艾德里安,歉意似的开口道:“之前我和乔泽有一些误会,现在我们已经和好了,那天打扰你,很抱歉。”
“还有,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他。”
艾德里安也搓了搓手,笑意如常地摇头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而且也不是我照顾乔,是乔照顾我更多。他实在是太好了……”
一说起乔泽的好,艾德里安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了。
他笑意灿烂,神采飞扬地讲起他们是怎样相遇,讲乔泽做的美味中餐,讲两个人一起去公路旅行。
这是在向自己炫耀和宣誓主权吗?
果然也是装出来的大方,段景曜以己度人,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又不能当着乔泽的面再和人打一架,垂在身侧的拳头只能紧紧攥着,手背鼓起青筋。
艾德里安似乎仍无知无觉,乔泽视线在两人间游移,已经能感觉到段景曜开始有些低气压。
赶紧打断道:“Adi,你一路开车过来一定也累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说完又看向段景曜,换成中文道:“你也是,吃点夜宵,休息休息吧。你才刚退烧,要是再反复就不好了。”
虽然明显是打圆场的话,但语气里的关心也是真切的,段景曜好受了一些,松开攥紧的拳头,点点头说:“好,我都听你的。”
艾德里安意识到自己仿佛说了不太合时宜的话,懊恼地挠了挠头,眼巴巴地望着乔泽:“抱歉,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乔,我就是太想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意外发生后,乔泽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陆承允和段景曜的陪伴给了他及时的支持,此刻略显聒噪的艾德里安又为他带来了新的活力,不自禁勾起嘴角:“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们俩说着话,段景曜侧过脸,在乔泽看不到的角度皱起眉。
他讨厌这个咋咋呼呼的金毛小子,但看到乔泽苍白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的笑容,终究什么也没说,强行把心里那点阴暗的情绪按了回去。
夜宵是保镖叫的酒店外送,几个人轮流休息了一会儿,守在医院等秦煊醒来。
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ICU那边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乔泽又开始抑制不住紧张,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整个人显出肉眼可见的憔悴。
看着乔泽这样担心,艾德里安也不禁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位Mr.Qin救了他心爱的乔,他很感激,总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和医生沟通之后,便去一边给康妮打电话,央着人脉极广的妈妈联系全美最好的外科医生和医疗团队。
警方的调查组来例行问讯时,他也帮着忙前忙后,一片热心肠,就连对待显而易见的“情敌”段景曜,态度也丝毫不见敌意,像个小太阳似的,努力想让大家都开心一些。
段景曜愈发捉摸不透,艾德里安究竟是假傻白甜还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他未免演技太好,如果是真的,乔泽喜欢他这样的吗?
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更大度一点?免得又被人比下去,连乔泽多一点点的喜欢也争取不到。
期间乔泽有问过一次陆承允的去向,保镖只说小陆先生暂时有事脱不开身,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就可以了。
乔泽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满心还牵挂着秦煊的状况,到底没有往深处想。
陆承彦乘私人飞机连夜飞抵纽约,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三个人正奇异地和谐共处。
他走进病房,那年轻俊美的金发男孩便站起身,主动向他打招呼。
“嗨,你也是乔的朋友吗?”
艾德里安身高将近一米九,身上有种年轻男孩特有的朝气蓬勃,哪怕陪乔泽熬了一宿,站在成熟英俊的男人面前也并不落下风。
陆承彦听见他说:“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好像听乔提起过……我是艾德里安,艾德里安·科赫,很高兴见到你。”
这倒是个新奇的词汇,听起来比包养或者雇佣关系要好上许多。
陆承彦眉梢微挑,淡淡笑了笑,竟是颔首认下,颇为绅士地和艾德里安打了个招呼。
段景曜和他遥遥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然后陆承彦便转向乔泽,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心里有千般万般的话想说,说他这一路有多担惊受怕,说他都为他做了什么:倾尽半副身家、出柜与父亲彻底决裂,还有无数疯长的浓烈爱意与思念,几乎要将他的一颗心撑到满涨得生疼。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并不打算以此博取什么。
他只是步履平稳地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乔泽的肩膀,垂眼注视着对方漆黑的双眼,安慰似的低声道:“没事了,一切有我。”
除了还在ICU昏迷不醒的秦煊,陆承彦无疑是众人中最年长稳重的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出现,听到他这样近乎笃定的承诺,乔泽竟然真切地感觉有被安抚到。
陆承彦总是无所不能的,即使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乔泽也仍然愿意相信他。
还有另一种隐秘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在乔泽心底翻涌,让他在陆承彦的凝视下不自禁地朝对方迈了一步,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形成一个拥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陆承彦随即抬手,揽住他单薄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克制而温柔的拥抱。
乔泽愣了愣,脸颊微微发热,在另外两道视线的注目下,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垂下眼睫,把脸埋进了陆承彦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只是短暂地抱了抱,乔泽感觉好多了。
他退开一些,抬头看到陆承彦的脸,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刚想问他知不知道陆承允究竟去哪儿了,便听见医生来敲门,通知他们道:“病人已经醒了,目前神智清楚,家属可以去探视了。”
乔泽被这个惊喜的消息一岔,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忙不迭追问医生秦煊的伤情,跟着他往隔离区走去。
重症监护室有严格的探视时间和制度要求,出于对患者健康和安全的考虑,每次只允许一名家属进入,还要换上无菌的隔离衣。
进去探视的自然是乔泽,段景曜、艾德里安和陆承彦都在外间等候。
乔泽一进去,他们三个之间的气氛便沉寂下来。
就算是活泼如艾德里安,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只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那人出来。
ICU里也是一片沉静,只有监护仪器有节奏地发出细微的嘀声。
乔泽谨记着医生的叮嘱,把脚步和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靠近秦煊的病床。
病床上的男人脸上罩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裸露出的肤色苍白到几近灰败,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流露出一点生命的气息。
隔着透明的护目镜,乔泽看清那人的面容,霎时便忍不住眼睛一红,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秦煊也正努力地睁眼看他。
看到他哭得发抖的样子,呼吸面罩里氤氲起朦胧的雾气,嘴角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反过来安慰他道:“别哭啊,我又没死……”
“都说祸害遗千年,离我死还早着呢。”
乔泽听见男人低哑的、接近气声的声音,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玩笑语气,净说些死不死的不吉利的话。
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哭一边也挤出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脸,眼泪流得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