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反派被迫和宿敌HE了—— by橘栉
橘栉  发于:2024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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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时不时地压抑着自己的咳声,估摸着是听到动静忍不住出来瞧了瞧。
掌柜一转头,吓得连忙道:“你怎么出来了?是爹声音太大了吗?病还没有好,不要吹冷风,快回床上歇着……”
牧听舟噤了声,无意间偏过头看见裴应淮眉眼柔和了几分,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看着他,那模样更像是在看一个终于长大知道省钱了的孩子。
他心情更差了:“滚,再笑给你脸打歪。把你那点灵石收收好,别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按耐住想要抬起头摸摸他脑袋的冲动:“此行没有带银票,仅剩灵石了。”
牧听舟:“……”
他拍了两张银票在桌案上,昂了昂首,示意掌柜现在就装两碗酒酿。一边又没忍住,悄然瞅了眼裴应淮,只觉得稀奇。
——那般无欲无求德高望重的仙尊大人也会有嘴馋想吃东西的时候?
随后就见裴应淮轻车熟路地接过,跟他说:“坐这吃完再赶路。”
牧听舟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原本想好嘲讽的话不知为何堵在了唇边说不出口。他别过脸,声音闷闷的:“我早八百年就辟谷了好吗?”
虽说早已辟谷,但他口腹之欲一向很重,几乎每日三膳都不得忘。
他少年时最喜欢的就是在夏夜黄昏时买上一碗冰镇酒酿,九重天没有这些东西,就只能在凡间才能遇到。
那时,他便会拉着裴应淮陪着自己一起翘堂,溜下山,吃饱喝足后再慢悠悠地回万鹿山,到时师父问起责来将裴应淮推出去准没错。
——此方法屡试不爽。
掌柜擦着汗带着他们入座,将零碎的银两与银票交给他们:“小仙长们您们慢吃,要什么吩咐地再喊俺就好。!”
牧听舟拂袖坐下,将一碗推到裴应淮的面前,敲了敲桌案:“你先吃。”
说完之后自己率先愣住了,原以为这个习惯早就被记忆一同丢弃,却没想到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裴应淮落下水。
他沉默了半晌,又僵硬地憋出了一句话:“随你。”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面对面这般坐着,悄无声息地喝着冰镇酒酿,丝丝凉意顺着喉咙直通胃里,十分舒适。
他们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时候却悄无声息。掌柜收拾完旁边一桌后赶来,却发现这一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仅剩下原先的银票上,压了一块玲珑剔透的灵石。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群来来往往,两人循着街市一路走了过去,在闹市的尽头看见了满隆坊开设的酒楼。
一块巨大的门匾立在门口,粉色的题字印刻在深绿色的门匾上,暗金色的门框之中精致地雕刻着几只衔尾蛇。
上面潇洒地印着三个大字——醉梦楼。
牧听舟停下脚步,驻足于酒楼前,目光中带着一言难尽,看了眼这配色独特的门匾,又不约而同地飞速别开了眼。
“……”
“……”
不知是不是酒楼掌柜也觉得这门匾似乎有那么些劝退,又命了几位穿着艳丽的姑娘们站在门匾边上。
原本几位姑娘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一抬眸便看见两个人影停于酒楼前,刚想随随便便招呼了,目光落在牧听舟身上时整个人眼光顿时一亮。
先前喝酒酿时他嫌着碍事,将恶鬼面具摘下后便没再带上。
上界之中能认出牧听舟的没有几人,平日里他也不太喜欢遮人眼目,顶多就是换了下眼睛与头发的颜色,那张过于艶丽的面容着实有些惹眼。
一个莫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相貌娇美,一袭粉色罗裙衬得肤色雪白,眼尾处带着一抹勾人的媚意,正直勾勾地盯着牧听舟的眼睛。
她率先上前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模样很是娇俏:“这位小哥哥,怎么站在门外这么久呀,不累吗?要不要进来试试?”
可惜牧听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偏过头,神色积郁,很是纠结:“……”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裴应淮却无端地明白了无言的意思,有些无奈地回应:“嗯,是他没错了。”
牧听舟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后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去。
那粉色罗裙的姑娘见这模样煞是好看的青年虽然冷着一张脸,但是没有回绝她的邀请,甚至还朝她走来。强压住心中的欣喜,轻抿着唇瓣,正准备迎面而上,就发现青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姑娘:“?”
牧听舟:“……?”
他回过头,目色有些不善地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干嘛?”
裴应淮顺着手腕往下,轻轻捏了捏牧听舟修长的指节,不疾不徐道:“你要准备一个人去见他?”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身形一僵,刚抬起的脚又落下了。
顺着裴应淮拉着的道,牧听舟用力一拽:“跟上!”
裴应淮听话地跟上,并且走在了前面。
他没有松开拉着牧听舟的手,与粉色罗裙的姑娘擦肩而过时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
即便是相隔着帷帽的薄纱,小姑娘却在一瞬间仿佛连灵魂都如至冰窟。
她的脸色瞬时煞白,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进了酒楼之中却无法动弹。
“二位,进来就进来罢,怎么还吓唬我们家的小姑娘。”
一个调笑的声音在粉色罗裙姑娘的身后响起,来人一身青绿色云锦长衫,乌发飘逸地被他用一根黄色的发呆系着,腰间别着一把黛红色的萧。
江亦眉目狭长,眼尾微挑,但再加上这一身五颜六色的配色,乍一看不像是满隆坊的坊主,更像是个来酒楼寻欢作乐的纨绔浪子。
他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对着傻站在门口的另几个姑娘温声道:“你们都先进去吧,给我置办一间上品雅阁……这两位可是贵客,绝不能怠慢了。”
听到微微加重的句尾,小姑娘如梦初醒,连忙捏着裙角行礼:“请二位大人们随奴婢来!”
牧听舟目不斜视,率先跟上她。
裴应淮与江亦紧跟其后,两人并肩走着,江亦故意压着声音道:“牧尊主,这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那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可是隔了多少个春秋了?”
牧听舟没有搭理他,江亦又飞速地瞟了一眼前面的裴应淮,声音压得更低了:“您这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满隆坊,怎么还捎带上了我们仙尊大人啊……”
“真是的,您真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一道剑光破开空气,急骤间而来,堪堪擦着江亦的脸侧掠过,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牧听舟站在前面,回过头,指尖的剑光明明灭灭,冷冷地盯着他。
江亦眨了眨眼,一个哆嗦,耳侧又响起了裴应淮冰凉的声音:“江坊主,我师弟脾气不好,容易手滑,还望见谅。
江亦:“……”
江坊主不敢浪了,只字不吭,默默地跟在了牧听舟的身后,一路顺着石阶走到了上层的尽头,一扇雅阁的门已经为他们敞开。
每扇雅阁的间距不小,但外层都没有添加什么隔音阵法,若是隔壁的人声音太大了,相邻的两间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凡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就更别说是修仙者了。
“嘭——”
一道闷响从右侧不远处的雅阁之中传来,伴随着几声低哑的叫骂声,一位姑娘从右侧的雅阁之中踉跄地被赶了出来。
她唇色惨白,抽泣地待在门口抹着眼泪。
里面的人见她还不走,又是一个酒杯砸了过来,碎在了她的脚边。
姑娘赤着脚,受到了惊吓,眼眶红红的,不敢说什么,连跑带赶的走了。
“呸,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雅阁之中的声音中带着七分醉意,他扬声怒骂道,“敢如此怠慢老子,他娘的不知道老子是谁吗?!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臭……”
他话音未落,声音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江亦若有所思地抬头,而原本站在两人面前一步之遥的牧听舟已经不见了踪影。
“处世没心眼”

牧听舟速度之快,几乎没有人看得清他的动作。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隔壁的雅阁之中已经传来了一声闷响,好似什么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江亦率先回过神,急忙赶向隔壁,站在门口就见一袭黑衣的青年五指张开,硬生生地将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卡着脖子钳在桌案旁。
其中最为昂贵的花瓶被两人碰倒在一旁,周遭遍地都是碎掉的木头和摆饰。
江亦倒抽了一口凉气,满眼都是心疼。
“宋公子,别来无恙,又见面了。”牧听舟凑近,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友人之间的叙旧。
宋永根恍惚了好一会才聚焦,像是见了鬼似的,嘴唇颤抖:“牧……你他妈……”
说道半道就没有声音了——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只觉得嘴里蹦出一个字,脖子上的手就重了三分。
江亦恍然初醒,急忙想要上前,却又害怕被波及到,只能急得跟个未开屏的孔雀似地原地团团转,求助般地望向给裴应淮。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大人,您也来帮我劝劝呢,牧尊主脾气上来了能把我这酒楼都给拆了啊……”
头戴帷帽的男人声音毫无感情,就连偏护都透着一股理直气壮:“江坊主,方才也说了,我师弟容易手滑。”
江亦:“……”
你看看这是手滑吗!!这都快给人掐死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牧听舟却适宜地放开了手。
他干净利落地起身,一脚踹在宋永根的身上。
随后看也不看横飞出去的那人,转过身,眼底带着嫌恶,走到裴应淮面前,摊开方才压着宋永根的那只手。
牧听舟常年使剑,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剑茧,先前没用灵力护体,指腹上难免沾了木屑。裴应淮知会,低下头,表情认真地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仔仔细细地将他手上的灰色给擦拭干净。
他仗着裴应淮身形高大,目光肆无忌惮地随意乱瞟着,循着空气中稀薄的灵丝,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块极为眼熟的檀香木盒子,被断了两条腿的木椅压在身下,安详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他心里打着盘算,忽地感觉到脸侧旁有一道温热正在靠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下。
裴应淮的手被打到了一旁,帷帽下的眸子瞬间暗了几分。
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牧听舟凶巴巴地问:“干嘛?”
裴应淮指了指他的下巴处,沾了处很明显的灰色。牧听舟抿了抿唇,思绪纷杂,胡乱用袖角蹭了蹭,抬步绕过了他,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江亦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不远处躺在废木屑之中不省人事的宋永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完蛋,宋家大哥明日就到浔阳城了,看见自家小弟被整成这副模样,可不得把我这醉梦楼掀了个底朝天。”
裴应淮目光紧紧地黏着牧听舟的后背,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是因为拍卖会上的那个无上枝吗?”
“是啊。”江亦一提到这个就两眼放光,“那可是三百万灵石……三百万灵石啊!草,比我半辈子见到的灵石都多了。咳咳,就算是宋家小少爷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来那么多。”
宋家是九重天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除却一个不争气的老三,宋家还有两个声名藉甚的少爷,虽算不上家财万贯,但三百万灵石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像是说到了点上,江亦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转悠了两圈,才看见了地上的那檀香木盒。
他嘴里心疼地嘀咕了两句,弯下身,将檀香木盒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在了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上:“啧,可真是暴殄天物,三百万灵石的宝贝就这么被压在椅子底下……算了,走吧,我请你们喝两杯茶。”
“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在酒楼里歇下吧?”
待一切都嘱咐妥当了,江亦才带着裴应淮回到了先前为他们准备的雅阁之中。
牧听舟此时正安静地半倚在窗沿边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茶。
此刻没有外人,他身上的伪装也尽数褪去,夜风浸着丝丝凉意微拂起银色的发丝,赤色的瞳眸中仿佛映照出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他不想绕那么多弯子,趁着现在宋永根还没有离开醉梦楼,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觊觎无上枝的人不在少数,宋永根的行踪又向来不是什么秘密,怕若是等到了深夜,那檀香木盒早就不知踪影了。
心中思索着,牧听舟余光瞥了眼正滔滔不绝说这话的江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事总归来说有些见不得光,总不能在满隆坊的坊主眼皮子底下去偷东西,只能先想个办法将江亦支开。
听到了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牧听舟没有回头,掏出了一袋子灵石丢给江亦,神色有些懒散:“准备一间上房。”
“再劳烦江坊主带着我家师兄先去歇下。”
江亦除了好男风之外,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特质——是个财迷,看到灵石都走不动路的那种程度。
一间上房也不过是几两银子,但牧听舟却丢给了他一袋子灵石,也算是变相地警告他不要过多的询问和掺和。
江亦接住灵石,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着手准备了。
倒是裴应淮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牧听舟被他看得心烦意乱。
他上前两步凑近,确保江亦并不会听见,才压低了声音:“师兄,你知道的,一会我得去办‘正事’。若是让我听到了什么你想要逃跑的消息……你懂的?”
裴应淮眸色微暗,他将帷帽带在头上,悄然间塞给了他一个东西:“东粼在附近。”
牧听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先前他展露给满隆坊侍从看的那枚玉牌。他心间一跳,飞速将之收进了袖袍之中。
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趁着裴应淮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指尖忽闪明灭。
一缕灵气顺着他食指的方向悄然钻入了裴应淮的袖袍之中,化作了一条盘踞在他手腕上的衔尾灵蛇。
江亦这人,一是看脸,二是看钱,牧听舟不放心。
虽然并不想承认,裴应淮除却那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脾气以外,是完完全全符合江亦目标的。
若是两人在背后窃窃私议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了,牧听舟上哪找去?
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牧听舟多少有些不太安心,干脆分出了一道灵力给他,确保就算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这道灵力也能护住裴应淮的心脉。
毕竟现在这人弱得连阵风都能给吹跑。
醉梦楼的上层是酒客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距离居住的上房还隔着一道长廊。
顾虑到裴应淮现在身份的特殊,江亦带着他避开了大部分人潮,抄着一条小道到达了目的地。
周遭一片寂静,醉梦楼里传来的喧嚣声渐行渐远,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纱听不清楚,两侧除了郁郁葱葱的植被就是挂在树梢上昏黄的灯盏。
江亦领着裴应淮走了很远的路程,起先他还会唠嗑似地问两句:“你们是何时来的浔阳城?怎么都没有提前知会我?”
或者就是:“为何只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又要离开了吗?”
再者是:“牧尊主现在有考虑纳妃吗?大人您看看我怎么样?”
但他唠了两句之后发现裴应淮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应答过,也悻悻地闭了口。
江亦天性如此话多,一句话不说就闹得慌,没走两步又忍不住开口:“听闻裴大人前些日子出了些麻烦,现在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咱们都相识那么长时间了,若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江某的地方,定在所不辞!”
灯晕将裴应淮的影子拉的狭长,帷帽上的薄纱遮住了视线,裴应淮将它拎在了手上。
他身上温和的气息早已尽数收敛,眸底一片黑沉锐厉,在听到了江亦接连不断的问话后才似是不耐烦地抬眸。
对上了他视线的那一刻,江亦心底一慌,险些没撑住嘴角的笑。
他心中惶惶不安,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下意识地想像好兄弟一样去勾肩搭背,却听见了裴应淮冷冽纯粹的声音。
“江亦,你想做什么?”
江亦心脏猛地一缩,伸出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随后又像是遮掩什么似的迅速收回。
感受到了平静语气下的暗嘲波涌,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裴大人这是何意,我这不是正送你去……”
“将我师弟引来浔阳城,再巧妙地利用他的想要的制造一切巧合,现在又把我与他隔开。”
裴应淮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听上去温和内敛,却莫名让江亦感到如至冰窟。
昏黄的灯晕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裴应淮淡淡道:“我师弟向来心地善良,从不喜欢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想要得到什么便只会拼尽全力。”
“他在为人处世上没什么心眼,多少有些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多照看一些。”
“江坊主,我方便问一问,你费劲千辛万苦把我师弟引来,是为了什么吗?”
裴应淮的声音散漫又冷漠,轻描淡写地将将江亦竭力想要隐藏的事实剖开。
江亦脸上的表情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完全消失,宽袖长袍下,手指痉挛似地攥着折扇,尖锐的扇尖刺破了掌心。
恍惚之间,他眼前再度浮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周遭尽是喧嚣与吵闹,模样冷峻的少年只身孤影地倚在墙边,与身边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那一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幽邃黑眸静静地凝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裴应淮现在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剑骨折碎,修为尽毁。
半晌,他苦笑一声,深呼吸一口气道:“裴大人,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对,牧尊主确实是我引来的,但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拱手奉上,这不过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一个小交易罢了。”
“我们两人之间的目标一致,他想要宋永根身上的无上根,而我……”
他的声音很轻,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我不过是想要宋永根死罢了。”
江亦的过去(一)

江亦在很早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叫江纪安,是九重天上的一个散修。
他像九重天上无数的无名散修一样,没有什么归处,只不过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不是得道升仙。
仅仅就是想找到自己少年时期离家的妹妹罢了。
事实上,江纪安与妹妹江彤并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两人从小都是在街边乞讨而生,一来二去也就搭了个伴。
他们为了生活下去干过不少蠢事,有偷过,有抢过,有骗过,也有命悬一线过。
江彤身形瘦小,早些年还能钻钻狗洞偷一些粮食,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逃跑时体力也逐渐跟不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江纪安丢下自己,她对江纪安唯命是从,虽然有些时候笨手笨脚的,但是江纪安从来没有生过一丝将她丢弃的想法。
江纪安想,他们两人生而低微,若是他再不照看一下江彤,估计把她丢下的第二日就能发现浔阳城的街市上多了一具无名尸体。
后来,江亦无意间发现了她在古琴上的天赋,咬牙狠心花了大价钱将她送到了酒楼之中,成为了一名艺伎。
直到那一日,江纪安看见那渺无边际的苍穹上,飞下来了几个神仙。
为首的就是宋家小少爷,宋永根。
就像是俗套话本中的狗血剧情那样,宋永根来浔阳城寻欢作乐,却在无意间看上了江彤,生了叵测之心,想将她带回九重天。
被天山上的神仙看中,无意是一份千载难逢的机缘,江纪安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包括知情的街坊邻舍们也都这样认为的。
前几个月的时候江彤会寄很多信件,通常都是由宋家的灵宠飞往下界交予给他,再叼着他的信件重新回到宋家。
但不知从何开始,江彤寄信的频率从每三天一封,到每三月一封,再到一年一封。
江纪安还记得,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件时,浔阳城刚刚入冬。
窗外飘着皑皑大雪,一只黑色的禽鸟掠过天际,狭长尖锐的喙中叼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寥寥几笔写了几个大字。
——一切安好,勿念。
心中不安的情绪被倏然放大,江纪安想着,不如就找机会去九重天上远远地看一看她吧,只看一眼他就离开,绝不打扰。
但从去往九重天的路只有一条,千百年间,无数的凡人妄想着攀上登云梯,踏足天际的另一头,又谈何容易。
江纪安混迹于大街小巷之中,打小就很会利用自身的优点和周边人心中的善良。浔阳城有不少从上界而来的“仙人们”,他此次的目标放在了一对兄弟身上。
这是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锁定的目标。
说是兄弟,但两人的面相看上去并不是很像。
偏年幼的少年身形纤细,神清骨秀,唇红齿白,两颊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色衣衫跑出了门,丝毫不嫌冻。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满心玩闹,像是不知从哪偷跑出来的小少爷。
“牧延,这里不比万鹿山,披上衣物再出门。”
一个低沉清越的声音从江纪安身后传来,他回过头,恰逢看见一个眉眼深邃,模相清冷俊美的少年手中拎着一件貂裘软绒披肩朝着那位小少爷走去。
“你来得太慢了!”小少爷遥遥望他,浸着水光的眸子中带着些情绪,不满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都说了我没带灵石,磨磨唧唧的不能快点吗?”
少年低声哄着,将貂裘软绒的披肩盖在他肩膀上,把他整个人都笼进了毛绒里,仅剩一双澄黑晶亮的眸子露在外面。
小少爷好不容易挣出来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一只手指着旁边的摊位,另一只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快,我想吃这个!”
似是又怕他闻着那四溢的酒香不会同意,小少爷又补充了一句:“店家说了,只有酒香,没酒味儿!”
一旁的小贩见这两人衣着华贵,笑眯眯地应了一句:“千真万确,若是您兄长不信,我免费请你们喝一碗,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少年低垂着眉眼,看着面前的小少爷眼尾都兴奋地微微泛红,无声地叹了口气,摸出了两块灵石递了过去:“不用,给我来两碗就好。”
小贩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两块灵石,顿时傻了眼了,结巴了半天不敢收:“这……小仙长,你可有银两?这,这两块灵石太大了,您要说买我这家店都绰绰有余了!”
少年不想买店,但又没有银两,只得蹙了蹙眉。一旁的小少爷还在眼巴巴地瞅着面前的酒酿。
他思忖片刻,正想分出一块灵石递过去说不用找了,就被身侧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刘叔,不就是两碗酒酿嘛,我给他们付了!”
江纪安掏出银两,放在桌案上,听见身旁的少年点头致谢,那清秀的小少爷也跟着后面脆生生地道了声谢。
“谢谢哥哥!”
他有些受宠若惊,原先听到两人的对话时还以为这位小少爷会是更加嚣张跋扈的性子。
江纪安不会错过与他们牵桥搭话的机会,他将目标放在了这位占据主导的小少爷身上,绞尽脑汁地跟他描述了许多浔阳城的趣事和特产,带着两人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成功地和小少爷成为了“知己”。
可惜他们二人不便在人界久留,临近傍晚时分,小少爷牵着少年准备离开了。
江纪安连忙将两人拦下,想方设法地将小少爷吸引进了酒楼之中,成功让他们两人在酒楼又借宿了一夜。
三人并排而坐,小少爷面前摆放着没有喝完的酒酿和糕点,眸光氤氲着雾气,看上去漂亮又软乎,静静地听着江纪安讲述着人间趣事。
他只手撑着下巴,姿态疏懒,时不时用眼神催促江纪安继续说。
相比之下,坐在他身后的少年就显得格外雅正,他微瞌着眸子倚在墙边,神色清明淡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并没有明说故事的主角,在最后讲到了江彤的时候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小少爷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个少女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江纪安苦笑了一声:“除了将她带走的那群人,还有谁会知道呢?”
望着小少爷脸上有些难过的神色,江纪安心想,是时候了。
可就在他刚想开口时,视线不经意的一扫,随后顿住了。
不远处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幽邃的眸子,眼底一片凉薄和清冽,江纪安那费尽心思都想要遮掩的小伎俩几乎在这片通透下形同虚设。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微怔。
身旁的小少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啊!难不成你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小贼?那个少女就是你的妹妹?”
江纪安笑容有些僵在脸上,而那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还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逃也似地避开了那道视线,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小少爷脸上一闪而过,像有些悲伤,又有些同情的情绪。
整个内室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这份寂静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山,落在江纪安的背脊上,压得他弯了腰,直不起头。
仿若过了终日那般长,那道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师兄,我决定了,我要带他一起回万鹿山!”
江纪安猛然间抬起头,眼底的血丝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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