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凤凰良久才开口,有些别扭道,“你怎么说得这么肉麻,知道你离不开那人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牧听舟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裴应淮的好,只要他知道就足够了。
哦对了,说起来……
牧听舟善意地提醒:“我建议你没事的时候还是不要跑出来了。”
凤凰一振翅,不愿意了,他此行就是为了出来看看这千年后的世界,在那一方小世界里都快把它给憋死了。
牧听舟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你说的这个旁人,总得有一两个意外。若是裴应淮真能看见你,把你认出来了,到时候咱俩一个都跑不了。”
凤凰不信这世间还有这种人,慢条斯理地和牧听舟搭着话,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看起来被关着的这千年时间确实把它给憋坏了。
大部分时间牧听舟都只是听着,偶尔回答一两句示意自己还没睡着。
他还在等裴应淮回来。
月色温柔,透过窗沿倾洒在床沿边上,像是盖了一层雾色的薄纱。
本该是宁静而又孤寂的夜晚,牧听舟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他脑海之中始终能回想起今日在祁萧然院落里听到的事情,哪怕知道这群妖族根本没有能力伤害到裴应淮,但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可能是听说了戚清凌也被关押在九重天的某一处,始终有一柄长剑悬在牧听舟的头顶。
他有些心烦意乱,翻了几次身后,就连凤凰也看出来了:“你在烦躁些什么啊,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想干什么就去干,婆婆妈妈的像什么男人。”
凤凰还以为这事又和他那不可明说的恋爱有关,非常干脆地劝导。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咕噜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拧了拧眉心,呼出一口浊气:“你说得对。”
凤凰变化成一只小鸟飞在他的身边,看上去有些兴奋:“怎么说,你要开始逃跑了吗?”
牧听舟无情地捏住了他的喙:“别乱说,被旁人听见了我名誉就不保了。”
气得凤凰直开口骂人。
这还是裴应淮第一次夜不归宿——倒也算不上夜不归宿,只要牧听舟有信心能在夜深之前把事情解决了,那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犹豫再三,为了保险起见,牧听舟还是留下了一张纸条。
“大人,晚膳吃得有些撑,一直没等到您回来,横竖有些睡不着,遂出去走走消消食,很快回。”
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让凤凰没得话说。
留下纸条后,牧听舟终于安心了些,随后便踏着月色走出了殿堂。
夜幕之中,身后悬挂在殿顶端的那枚晶石散发出幽幽荧光。
走了两三里路,牧听舟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白日时没有在那两人身上下一道追踪符,否则这大半夜地也不至于找得这般辛苦。
那红色的小鸟就蹲在他的头顶,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终于在牧听舟一边悄无声息地躲避侍从,一边还要累死累活地寻找那两名妖族的时候,它大发慈悲地开口了:“小子,看在你这般辛苦的份上,你开口求求老夫,老夫兴许还会帮帮你。”
牧听舟刚想说不必,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忽地想起来自己头顶这只鸟,好像和妖族之间有那么一点复杂的关系。
说不定还真能从它口中套出什么消息来。
于是牧听舟便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在找两名妖族。”
“……”
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就在牧听舟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凤凰晦涩不明地开口了:“……妖族?”
“嗯。”牧听舟干脆地道,他将自己如何出来,又如何遇到那两名妖族,又如何和那两名妖族一起潜入九重天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遍。
不知不觉之中,牧听舟为了躲避侍从的眼线,走到了一片偏僻的荒野之中。他余光扫了眼,心说先前怎么没有察觉九重天竟然还有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
周遭一片荒凉,牧听舟说完之后凤凰便没再接话了。
最终,它沉默两息,才道:“你小子,应该也知道我与妖族有些旧怨吧?”
“嗯,知道。”
凤凰:“那你还敢在老夫面前提?甚至还想让老夫帮你找人……妖?”
“这可不是我先提的。”牧听舟耸耸肩,“不过你可能想错方向了。”
凤凰有些疑惑:“……你什么意思?”
牧听舟眼尖地瞥见了右侧的一片荒草之中有被人刻意拨开的痕迹,捏了捏地上湿润的泥土,果不其然在一片荒草之中看见了几双纷杂的脚印。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言简意赅道:“准确地说,我是去杀他们的。”
重活一世,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比较开了,性子也没有原先那般冲动偏激了。
但唯独一点,唯独裴应淮。
他不想再有任何威胁挡在他和裴应淮之间,哪怕这个威胁甚至还没有冒出一个头,都得被牧听舟亲手,重新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时那日
第一百六十一章
牧听舟在那一方小世界之中的性格大部分时间都是懒懒散散的, 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养精蓄锐,也很少有情况会让他做出选择。
以至于凤凰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就跟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的平淡, 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
估计是被他这句话给惊住了, 凤凰在那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待在牧听舟脑袋上就这么看着他掌心凝聚灵力,一巴掌轰开了地面之上湿润的泥土。
他喘息着,一边暗骂这副身子骨实在是不行。
牧听舟蹲在地上,随手拨动了地上几块石头, 没想到不远处便倏然响起了几道声响。
他思忖着,看起来是找对了方向,就是不知道这里和之前阿宣阿良两人的藏身之地有没有关系。
牧听舟有些着急,怕赶回去的时候裴应淮找不到人, 面上更是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格外利索。
凤凰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提及:“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牧听舟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
凤凰道:“你这副身体, 老夫造的时候并没有灌输太多灵力进去, 以至于这具身体的修为……”
他委婉地提及:“以目前你的水平看来, 估计也不过是个筑基出头的水平, 倘若没有信心一击毙命, 我建议还是回去把事情告诉那谁的比较好。”
牧听舟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
“我先前试探过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再让他纠结此事。”
“我大概能猜到,九重天和妖族最大的恩怨就是以我为始, 自然也得由我来亲手结束。”
这犟的怎么劝都劝不回来。
凤凰叹了口气,扑腾了一下翅膀道:“先说好, 我只能借你很少一部分的灵力,否则你这副身体承受不住,很容易爆体而亡。”
牧听舟淡淡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手中执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了几刀,眼前的幻法逐渐消失,出现在牧听舟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石门。
原以为这石门该有多沉重,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推,那石门便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清冷的月光顺着石门的缝隙进入了石洞之中,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眼前的路。
牧听舟心中一片沉寂,留意到周遭先前有设下结界的痕迹,却不知为何又被外力抹去了。
他踏入石洞之中,顺着石梯一路缓缓走下。
就在此时,凤凰在他的头顶倏然沉声道,语气中满是厌恶:“你找的位置没错,这里确实是有三名妖族的气息.”
“只是……”说到一半,凤凰的声音顿住,牧听舟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其中有一道气息非常微弱,莫约是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了。”凤凰道。
这一下子就让牧听舟回想起阿宣和阿良在药田时说的话。
石阶狭小又逼仄,牧听舟走了好一会,才隐约听见了底下传来了熟悉的窃语声,而这窃语声在听到了他的脚步的同时也停止了。
阿良率先反应过来,他蹙眉给阿宣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浑身肌肉紧绷在一起。
那步伐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上去并不像是侍从会发出的脚步声,再加上这么晚的时间根本不会有人来管他们的死活。
一时间暗牢之中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戚清凌却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昏暗的环境下,那步伐的声音就像是警钟敲在阿宣和阿良的头上,他们有些惶恐地对视了一眼,不会是今日偷溜出去采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黑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阿良的心绪如剑弦一般紧绷,就在他忍不住要暴起的时候,黑暗的那一处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笼,伴随着一声埋怨:“这两旁边有灯笼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还害得我生怕一脚踩空。”
在这种环境下,自言自语式地对话就显得更加恐怖了。
趁着莹莹烛光,阿良一下子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阿宣哑然道:“这么是你?”
牧听舟手中执着灯笼,漫不经心地偏头想要反问,正思索着要不要手起刀落赶紧解决后好回去,可没想到就在他抬眸的一瞬间,目光便凝结住了。
凤凰显然也看见了,瞠目结舌了半晌,呆呆道:“好家伙,谁这么大手笔啊?”
饶是他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最中央那人和他全身上下被贯穿的锁链时,还是被惊得一时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跪坐在正中央的血人身体的重量被头顶繁杂的锁链牵扯住,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身上被贯穿的伤口。听到了动静声,戚清凌死水一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身上牵扯的锁链碰撞在一起散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牧听舟僵在原地的时候,还是他率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 那声音嘶哑得可怕。
牧听舟足足缓了好一会,才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没去管阿宣和阿良惊愕的神情,他立足于囚牢之前,微微垂眸,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人。
——可以说戚清凌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唯一极具辨识度的还是那双无力耷拉在地上,早已血肉模糊的狐尾。
“好久不见,戚族长。”牧听舟提着灯笼,凑近时很容易便能看见戚清凌那双长期埋没在黑暗之中的竖瞳微微缩紧,他顿了顿,还是将灯笼移远了些,“你过得……嗯,看起来是不怎么样了。”
他永远知道该怎么戳一个人的痛处,戚清凌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下。
“……”
牧听舟身后的阿宣忍不住开口了:“你不是说你先前隐居在山林之中吗?你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与族长认识的?”
看着面前变成阶下囚的男人,牧听舟实在没有办法将他和他印象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妖族族长连接在一起。但造就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牧听舟并没有回答阿宣的问话,他将灯笼放置在一旁,盘膝而坐,恰好与跪在地上的戚清凌目光平视。
须臾之后,戚清凌嘶哑地开口了:“我在等你。”
“等我?”牧听舟问,“等我做什么?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不。”戚清凌紧紧盯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过是微小的举动,沉重的锁链还是崩裂了他身上的伤口,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
阿宣慌忙上前:“族长大人,您还不能动。”
牧听舟紧锁眉头,冷声开口:“什么意思,说话。”
戚清凌喘着粗气,闻言咧了咧唇角:“尊主大人,您急什么,你看看我这副模样,都还没着急。”
“当年你吸收凤凰之力去镇压地火时,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办法,只能顺着戚清凌的话听下去。
戚清凌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他喘了一口气粗气,继续道:“当年我答应你,只要事成之后,我必定会拼上我的全部来帮你封印裴应淮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
“可不曾想,原来是我太过狂妄了。”他猛地抬头,毫无波澜的眸子中蓦地迸发出强烈的情绪,“是我不该,不该妄图与一个胆敢跟天道叫板的疯子下手……没错,我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完全就是拜裴应淮所赐!”
牧听舟赫然瞪大眼睛,就连手指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戚清凌道:“没错,我根本没有办法,应该说没有机会消除裴应淮的记忆。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原原本本地记得一切。来!你不是很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老子撑到最后一口气就是想给你看看,你那疯子师兄到底在你死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牧听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苍白一片。
“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办法重生的,但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现在魔修也能出现在九重天之上,甚至能和道修打成一片吗?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你出来之后很少能再听见幽冥这两个词吗?”戚清凌兀自开始说着,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了,“全都是因为那个疯子,他一剑把幽冥和九重天之间的边界给劈开了,为的就是在那一片混乱岩浆之中找到你最后的尸骨。”
牧听舟呆呆地听着,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我原先的身体应该早已被融入了地火之中,尸骨无……”
凤凰适宜地开口了:“不,应该不能。我始终都能感觉到你躯体的一丝气息。”
戚清凌道:“你原先的修为是化神期,又有你以神魂镇压地火在先,平息了躁动之后,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融化。只是我没想到那个男人胆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上言不接下语的,别说是牧听舟了,就连凤凰都着急了起来:“诶,别管那么多了,我有办法直接让你看到他的记忆。”
牧听舟刚想说不用,头顶的小红鸟展飞起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灵线落下,牧听舟只觉得神识之中一阵刺痛,再度睁开眼睛时,他懵了一瞬。
如今的他已然不是身处在那座暗牢之中,他的脚下踏着熊熊烈火,俯瞰去,扑面而来一阵炽热,周遭一片火海。他这才恍然回神,自己应该是已经和戚清凌的记忆连接在一起了。
在他的脚下,祁萧然神色之中一片惶恐,近乎使尽了全力牵制住他前面的男人:“等等,裴应淮,你真的不能去。”
“地火的霸道你我皆知,他……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必然是不想让你出事。”祁萧然眼眶通红,挡在裴应淮的面前,“我不能让你去寻他。”
长风猎猎吹起裴应淮的衣角,牧听舟清晰地看见,强行突破结界的他脸色白得吓人,那双眸子黑得仿佛透不进一丝光线。
他的嘴巴没有张开,一股意念般的杀意已经朝祁萧然涌去……
“滚开。”
骤然一下听到了裴应淮的声音,牧听舟鼻尖一酸,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
可祁萧然一个医修哪是他的对手,没过三两招便败下阵来,眼前一黑,哇得吐出一大口血。
看得牧听舟一阵揪心:“萧然……”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一旁一步步走向喷涌地火的男人给吸引了去。在记忆之中牧听舟一点都动不了,他眼眶通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走进了地火之中。
“不要——不要!”他想要朝他奔去,却始终像是在原地踏步,声嘶力竭地想要阻止裴应淮这种自焚的行为。
牧听舟嗓子都喊哑了,直到翻滚的岩浆完完全全将裴应淮整个人吞没,他才浑身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师兄……”
凤凰也不忍看着这一幕,它叹了口气,落在了牧听舟的头顶上,展开羽翼轻轻在他头顶拍了拍。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就在凤凰想着要不要断开连接的时候,它的余光冷不丁出现了一抹黑色,急急忙忙地叫醒牧听舟:“喂,小子,快看——!”
牧听舟泪眼蒙眬地抬起头。
那是一具焦尸——如若不是他紧紧抱着怀中的那具躯体,定是认为他已经死掉了。那人身上被烈火包围,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了,牧听舟甚至闻见了有一股烧焦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哪怕他浑身上下都被岩浆给包裹,却始终分出了一丝灵力护住了怀抱中的那具躯体……
牧听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抚摸那具尸体的脸庞。
却在这时,情势突变——!
戚清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和面前这具焦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手中陡然冒出一抹蓝光,在戚清凌一声喝令下朝裴应淮袭去。
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就连凤凰也破口大骂:“这畜生!!”
可这缕蓝光还没有触碰到裴应淮时,就已然炸裂开来,气浪翻滚,焦体被掀翻出去时也不忘护着怀中的躯体。
在这一刻,牧听舟杀了戚清凌的心都有了:“你——你怎么敢!!”
一声陌生的喟叹响起,戚清凌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灵力为何被平白驱散了,空气之中,一抹朦胧的身影缓缓落下,逐渐凝成实质。
“孩子,这可不行。”那青年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望向戚清凌的眼神却始终居高临下,仿若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
他的目光转向地上的裴应淮,近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又是何必呢?”
焦体不说话,只是撑着地,缓缓地站起身,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禁、术。”
由于声带也被一并烧毁,裴应淮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可青年听懂了,他摇了摇头:“你自知回溯时间是禁术,便不可再使用了。我可通融你一次,是谅在你与我的身份相符。可这第二次,怕是不能行了。”
焦体不说话,重新抱起“牧听舟”,再次迈开了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时,青年冷不丁地开口,哪怕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也是十分平静的:“你要去死吗?”
天道转过身,凝望着裴应淮怀中紧闭双眼的银发青年,他淡淡地重复:“你这条命,还有命途中的这条线,是舟舟拼了全部的力气,哪怕甘愿镇压地火,也想要扭转的。”
“你想要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吗?”
焦体脚步顿住了。
天道露出了自他出现以来第一个表情——他眉宇紧蹙,眸中露出了些许痛心,轻柔地抚上了牧听舟的发顶。
“阿淮,我今日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了,你要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天道,不,应该说是郁清名叹息了一声:“你劈开了幽冥的边界,从此之后三界便融合在了一起,你应当担起这份责任。”
“我先前便同你说过,舟舟这孩子决定的事情,哪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与其在那个时候想尽办法制止他,不如随他去吧。”郁清名说,“他想要往前走,便走吧。只要我,你,我们为他铺好回来的路就够了。他这孩子向来聪明,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要好好活着,活到他回来为止。”
焦体几不可察地抬了抬头,眸中露出了星点光亮。
“至于……”郁清名目光扫过被定在一旁的戚清凌,“你随意处置了便好。”
焦体终于有了回应,他摇了摇头,抱紧了怀中的人。
郁清名顿了一下,蓦地笑了:“行,那你等舟舟回来了,让他来决定。”
牧听舟进入的是戚清凌的记忆,也只能看见他所看见的。
在那之后,戚清凌被短暂关押在了地牢之中两日,再度重见天日时,裴应淮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不,有些不对了。
牧听舟恍惚地看着一袭黑袍的男人,如果说从前的裴应淮是千山雪上无法用温度融化的冰,那如今的他就是万丈深渊下惊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哪怕是看戚清凌的眼神,也是不带一丝情感,轻飘飘地扫落。
在那段记忆之中,他透过戚清凌的眼睛,看见了那杀神一样的男人,用仅恢复三成的实力,将大半个妖族屠杀殆尽。
那一日,天空落下的雨都已经成了血红色。
毕竟倘若没有这群妖族,裴应淮也不会在那一日,失去他的爱人。
收尾工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戚清凌的记忆断断续续的, 他在这三十五年间被裴应淮折磨得不成人样,唯独只有地火发生时的那一段记忆还完好无损。
牧听舟贪婪地注视着记忆之中裴应淮的图像,看着他将祁萧然收入麾下, 看着他用短短的三年时间将三界一统, 看着他将剩下的妖族赶尽杀绝……
凤凰则在一旁啧啧赞叹:“这小子的性格可真狠啊。”
不光手段狠, 对自己也狠。凤凰扪心自问,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种性格的人了。
直到两人将戚清凌的记忆全部看完,凤凰转头瞥了眼身旁失魂落魄的人,它听见牧听舟喃喃道:“是我错了。”
凤凰:“怎么, 看着你道侣的样子后悔了?”
“……”
牧听舟轻声应了一声:“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是离了裴应淮就活不下去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内心涌上来的一股冲动,恨不得现在就把裴应淮拽到身前一把扑过去, 张口死死咬在他的肩膀上,新鲜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被他吞入腹中,融入骨血。
再次睁眼时, 他眸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淡淡开口:“夜深了, 该歇息了。”
凤凰心下了然, 随即断开了精神连接, 牧听舟眼前一阵眩晕,再度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地牢之中。
戚清凌的锁链哗啦一阵响,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神色晦暗:“你们, 对我做了什么?”
牧听舟执起身旁的灯笼,重新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鬣狗一样蠕动的戚清凌,叹息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知道我师兄这个人,吊着你这条命是想等我来解决。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把你杀了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但是没办法啊戚族长。”
“我只要一想到你对我师兄出手时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他轻声开口,语调柔和,就连望着戚清凌的眼神都无比温柔。
这平静湖面下掀起波涛浪涌的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戚清凌狼狈地抬头,恰好看见了他唇角扬起的一抹笑意,倏然睁大了眼睛。
阿宣和阿良这才如梦初醒,虽然始终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族长出一点事——!
锃的一声,寒芒陡然在两人眼前闪过,两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只察觉到脖颈侧一凉。
牧听舟向来出手利落干脆,既然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倒不如先把身后这两个碍眼的东西给解决了。
在凤凰灵力的加持下,青年黑色的瞳眸之中像是燃起了赤色的火焰,出刀时不带一点犹豫,一击毙命!
那伤口直奔脖颈的命脉出,出血量惊人,殷红的血液飞溅在牧听舟的脸侧,平白给秀丽的面容平添了一股惑人的瑰丽感。
牧听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身后两具尸体应声倒下,莹莹烛火映照出他眼底的滔天怒火与锋锐杀意。
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依旧是不带什么表情。
戚清凌瞬间一愣,随即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浑身都在颤抖。
抖着抖着,他就癫狂地笑出了声:“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牧尊主,你有见过裴应淮那时候的表情吗?就和你现在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牧听舟垂着眸,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闲聊似的问起头顶上的小红鸟:“方才你有记得我把石门给关上了吗?免得一会有声音传出去,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凤凰振翅飞起,落在了地牢的横栏上,“关上了!关上了!”
“嗯。”牧听舟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减,扭头又开始温声对戚清凌说话,“戚族长,别着急,我一会儿就给你放下来。”
戚清凌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脸上一片扭曲,赫赫地喘着粗气。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地牢之中的阵法尽是一些牧听舟先前学过的,指尖汇聚灵力在空中笔画了两下,那牢狱上的锁便应声开了。
戚清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身血色的青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只见牧听舟手起刀落,哐当的几声巨响,那些悬挂在空中的锁链寸寸断落,猛地砸在了地上。
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在同一时间被牵动,这滋味绝对不好受,戚清凌闷哼一声,口中咬得血肉模糊,硬生生没有惨叫出声。
牧听舟摸着下巴瞅了他一会,思忖片刻道:“戚族长,我记得你先前最爱漂亮,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把锁链解开。”
戚清凌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只见青年在他的身边蹲下身,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抓起离他最近的那一条锁链——
“啊啊——!!!!”
巨大的痛苦袭来,戚清凌这一次再也承受不住,嘶吼地惨叫出声。
牧听舟拎着手中的锁链,轻飘飘地站起身,饶是凤凰见了这一幕也是寒毛直立。
——他竟然直接将锁链贯穿着从戚清凌的身体里抽出来了!
要知道三十五年过去了,这锁链早就有一部分与戚清凌的血肉长在一起了,这跟直接把他的肉撕下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牧听舟充耳不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根根地将那贯穿躯体的锁链抽了出来。
等到全部抽完,戚清凌已经浑身抽搐,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直到这时,牧听舟才觉得自己内心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