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凝望着地上的……那块血肉,淡淡收回了视线:“该回去了。”
凤凰呆呆地还没回过神,乍一下打了个寒战:“啊,啊?这就回去了?”
牧听舟蹭了蹭脸颊的血液,久违的黏糊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得蹙起了眉,凤凰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他发顶都不敢待了,乖乖巧巧地盘在牧听舟的肩头,一句话不敢说。
他一步步地朝着外面走去,周身冰冷的感觉直到夜幕重新倾洒在他身上时才回暖了些。
让他重返人间。
牧听舟出了暗牢之中,脸上的表情还是十分僵硬。他脑中混乱成了一团,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下面的事情了。
青年有些挫败地想,打不了就暴露身份,被裴应淮关起来,狠狠地操上两顿就没什么事了。
他有些困顿,方才的运动把他也累得不轻,夜色之中,他无意间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黑夜之中的一缕幽光。
牧听舟脚步微顿,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打起了精神加快了回程的步伐。
他走得匆忙,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注意这荒郊野地里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的尽头,黑暗中隐匿的两人才褪去了隐匿法术。
祁萧然算是对牧听舟的性格知根知底,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更胜一筹。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尊主大人今夜会找到此处的?”
裴应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今日早晨去找你的时候,应该是在药田遇到了那两个妖族。”
“……”
祁萧然暴跳如雷:“我就说!!我的药田今天被哪个蠢货踩成了那副模样,原来是这两个死小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神识之中的牵绊让裴应淮感知到牧听舟匆匆回到了殿宇之中,这才堪堪收回了视线,他道,“不算早,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
祁萧然骂骂咧咧地跟在裴应淮身后走入暗牢之中,顺便去给牧听舟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些善后工作。
还没有步入牢笼之中,就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祁萧然蹙起眉头:“那么长时间,他到底在这底下做了些,些……”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祁萧然哑口无言,裴应淮则是非常娴熟地开始打扫战场。
首先是将牧听舟来过的痕迹和气息给尽数抹去。
祁萧然:“……你说实话,这种事情你做过几次了?”
裴应淮想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暗之中,唇角似乎挑了挑:“他向来不喜欢收尾工作。”一般杀完人就溜之大吉了。
祁萧然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真的是有够无语的。
“那这个人怎么办?好像还有一口气。”祁萧然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戚清凌。
换来裴应淮一句:“随意吧,他出完气了。”
祁萧然麻木地想,哦,感情你留了这人三十六年就是为了让牧听舟出一口气,现在这口气出完了也就没事了是吧?
他叹了口气,加紧把地上的狼藉给收拾收拾,一边还嘀嘀咕咕地小声说:“我不管,反正你们两个到时候记得赔我药田。”
牧听舟火速回到了殿宇,非常欣喜地发现裴应淮竟然还没有回来!
真的是天助他也!!
他动作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飞速褪掉身上沾满血渍的衣服,一脚踏入冰凉的水里——根本没有让他烧水的时间。
这寒夜里的水真的是透心凉,牧听舟狠狠打了个寒战,还不忘指使凤凰把地上那团血衣给处理了。
他运用了自己为数不多处理后事的脑袋瓜将一切都整理好,上下牙齿打着颤地从冷水里面站起身,胡乱套上裴应淮的衣袍,将身上的水擦干。
牧听舟冻得小脸发白,哪还有方才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的那股狠劲,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暖意,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蜷缩在被褥里面,心里祈祷着裴应淮再迟些回来,最好是今夜都别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经,迷迷糊糊之间就睡过去了,直到天色渐渐泛白才隐约听见了门扉被打开的声音。
牧听舟双颊被捂得微微泛红,朦胧之中睁开双眼,进来的男人身上裹挟着一股冷雪气息,非常好闻。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下意识地伸出素白的手臂,被裴应淮精准地牵住了手。
牧听舟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往事,他呼吸灼热,呜咽了一声,直往裴应淮怀里钻。
有些黏人。
裴应淮眸光柔和,正准备俯身在他的脸侧落下一个吻。可下一秒,他像是探查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
大手抚上牧听舟的额头,掌心触及之处一片异常的滚烫,再结合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很容易就想到他做了什么。
裴应淮舔了舔后槽牙,伸手掐了掐牧听舟的脸颊:“你洗冷水澡了?自己发烧了不知道?”
牧听舟有点烦躁地挥开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 嘟囔了句:“别烦我。”
裴应淮有些好笑,但这份笑意在摸到他隐约还有些湿漉漉的发丝后荡然无存。
得,不光是洗了冷水澡, 头发都没吹干就上榻睡觉了。
他总有千百种办法让裴应淮生气, 可偏偏事后这副可怜的模样又让裴应淮什么气都没有了。
于是, 倒霉的就是祁萧然了。
天刚蒙蒙亮,祁萧然先前处理了那三个妖族,一身血腥味,回去之后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歇下了, 又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
他板着一张死人脸,跑去开门,一打开,裴应淮就站在门外, 他颇有些疲惫道:“又怎么了?”
裴应淮言简意赅道:“舟舟发烧了。”
“……”
祁萧然火速穿好衣物,紧蹙眉头,“怎么回事?是和这具身体契合的不好吗?还是说杀那三人的时候动用的灵力太多,产生反噬了?妈的, 不会是戚清凌那个狗东西趁他不备的时候下的黑手?方才看不好好好的, 怎么一回去就发起烧来了?”
裴应淮:“……”
他闭了闭眼, 冷冷吐出几个字:“洗冷水澡了。”
祁萧然:“……”
他忍着骂人的冲动, 把手上翻找出来的珍稀药草给收了回去, 换上了治疗普通风寒的药。
两人回去之后,牧听舟已经差不多清醒了,他浑身冰凉,额头冷汗直冒, 浑浑噩噩地想不会是今天中了什么暗招吧?
凤凰凉凉地在一旁瞅着他,“暗招是没有的, 你倒不如想想今日还干了些什么别的事。”
牧听舟脑袋里一团浆糊,哆哆嗦嗦地揪着被子:“别的事?什么别的事?”
凤凰也很久没有听说过修者还能得风寒的这件事了,显然也没往这方面想,一问三不知:“老夫也不知道啊。”
牧听舟在床上一边哆嗦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人:“裴应淮到底死哪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哗啦一下被推开,进来的人恰巧对上了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青年。
那双眼睛扑扇扑扇的,满是说不尽的委屈。
裴应淮快步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脑袋:“不舒服?”
牧听舟扒拉开被子,声音微哑得控诉道:“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一夜了。”
先发制人,就不会让对面找到纠错的先机。
果真,裴应淮抿了抿唇,主动向他解释:“今日有些事,回来的晚了些。”
身后的祁萧然冒了出来,牧听舟颇有些心虚地错开了眼神,看得祁萧然气笑了,似笑非笑地开口:“看来你近期混的不错,竟然真在仙尊大人身边荣获了一席之位。”
“近来过得可真是舒坦啊。”
听出了他实际上是在阴阳怪气,牧听舟有气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一阵眩晕,闭上眼睛道:“魔君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伺候在仙尊大人身边的一介小侍从罢了。”
裴应淮完全不插入两人之间阴阳怪气的呛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温度不减,还是一片滚烫。
他体温向来偏低,冰凉的触感舒适地让牧听舟偏了偏头,下意识地蹭了过去,贴紧他的手背。
也不知道是谁伺候谁。
祁萧然嘀咕一声,没好气地询问:“这位小侍从大人,您今日是不是洗凉水澡了?”
牧听舟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回想起先前自己瑟瑟发抖只顾着把身上的证据给消灭的时候,支支吾吾地说:“啊?是吗?我记不太清了。”
“……”祁萧然深呼吸一口气,正想骂人,被裴应淮冷冷一瞥,硬生生将嗓子眼里的脏话憋了回去,“小侍从大人,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修为吗?”
牧听舟:“啊?”
他非常茫然:“什么修为?”
祁萧然:“筑基!!你才只有筑基!!你还没有练出金丹!还是□□凡身!不是金刚不坏!!”
他实在气急,一方面生怕牧听舟再这么自作主张把身体搞坏了,另一方面也真情实切地体会到了先前裴应淮的那种无力感。
牧听舟知道问题在自己,被训得一声不吭,他吸了吸鼻子,蔫蔫地应了一声:“我头疼,你别,别那么大声。”
祁萧然开了几幅药方,叮嘱道:“这两日就给我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到处乱跑,听见了吗?”
“风寒是小事,但若是你乱跑不注意休息,发展成疫病麻烦就大了。”祁萧然故意吓他。
青年额头一片虚汗,瞪圆了眼睛连声点头。
祁萧然终于走了,不知为何牧听舟心底蓦地松了一口气。
他鼻塞严重,如今只能用微张着嘴巴呼吸,眼巴巴地盯着裴应淮看。
只要一看见他,牧听舟脑袋里就能回想起之前在戚清凌回忆里看到的场景,突然又觉得这么让他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他这双眼睛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眨也不眨地黏在裴应淮身上,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又消失不见了。
看得裴应淮心中一阵柔软。
替他掖了掖被子,刚想站起身,牧听舟慌忙拉住了他的手:“你准备去哪?”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过黏人,他有些苍白地解释:“我就是随口问问。”
裴应淮垂眸看他,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指骨:“渴不渴,去给你倒杯水。”
牧听舟干巴巴地噢了一声。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接过温水,润了润嗓子,总算是没有先前那种嗓子干得要冒烟的感觉了。
喝完之后,牧听舟把杯子递给他,顺带指尖若有若无地勾了勾裴应淮的掌心。裴应淮身形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榻边上。
牧听舟登时正襟危坐,还有些小沮丧,他知道裴应淮要开始和他算旧账了。
——比如到底是为什么连烧热水的时间都没有,还在这么大冷天的洗冷水澡。
裴应淮平静地看了他良久,问:“晚上出去了?”
“……嗯。”
如果裴应淮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那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必然能发现他现在这具身体的背景漏洞……保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正准备兴师问罪等着他自投罗网。
牧听舟蔫了吧唧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先认错:“其实我……”
裴应淮打断:“我回来时夜深了,看见了你在桌案上留下的便条。”
便条?什么便条?
牧听舟脑袋还没转过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猛然顿悟。
“对!大人,我晚膳吃的有点多,撑得慌,想出去消消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经冻,竟然染上了风寒,让您担心了。”
牧听舟头正晕的厉害,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副苍白的说辞,没想到裴应淮闻言蹙了蹙眉,淡淡开口:“怪我,祁萧然今夜寻我有要紧事,忘了率先知会你一声,还害你等得这么晚。”
他语调温和,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诱哄,牧听舟晕乎乎地凑上去,脑袋抵在男人的胸前,喃喃道:“没事,回来就好。大人,下回你答应我,去哪都把我带上好不好?”
曾经的牧听舟以为,或许裴应淮的喜欢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没了自己,他或许会伤心会难过,但以他的强大肯定很容易就能走的出来。
——毕竟这个男人先前就是个事业批。
哪怕到了至今,耳边回想起郁清名那句“你要去殉他吗”,心脏就止不住的绞痛。
既然他有幸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就必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青年瞌着双眸,哪怕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在嘟囔着。
裴应淮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将他揽在了怀中,抬起手替他遮住了初升的太阳。
闻言,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嗯,一直在一起。”
跳脸嘲讽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病情来势汹汹, 第二日,牧听舟从睡梦中被裴应淮喊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大碗怼在面前, 里面的苦汤药味都快溢出来了。
闻着这味道差点没有呕出来——
牧听舟一个激灵, 瞬间清醒了, 把头扭到一边,鼻音很重:“我不喝!”
这一看就是祁萧然的恶趣味,他不信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风寒药非得做成这种难以下咽的味道!
但是……
偏偏裴应淮就端着汤药坐在他身侧,甚至还怕他被烫着, 舀了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等不烫了才送到了牧听舟嘴边。
“……”
可恶,这个男人!!
牧听舟眼一闭心一横, 张口咬住勺子,又苦又辣的汤药一下子涌入口中,他的眼角被逼出了两滴泪。
好不容易把一勺喝完,他缓了好一会劲。
眼瞅着裴应淮又要慢条斯理地舀出第二勺, 牧听舟苦着脸道:“我是不是和你有仇啊。”
裴应淮唇角微勾, 眼中笑意明显。
“算了, 你给我, 我一口喝完!”他强忍着反胃, 硬是喝出了纵酒的豪气,仰头一口将碗中的汤药闷了。
也不是特别难嘛……
他感觉自己和裴应淮待着的这段时间,性格口味都被他养刁了。
裴应淮顺势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苦?”
牧听舟被苦得都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下一秒, 男人修长的手指扣在了牧听舟纤细的腕骨上,轻轻一拉, 冷雪般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应淮俯身,含住了他的唇瓣。
舌尖顺着齿缝间挤了进去,在他苦涩的口腔中扫了一圈,似是要带走那满口的苦汤药味。紧接着,像是无声的安抚,他勾起舌尖,与牧听舟的相交在了一起。
牧听舟攥紧他的衣襟,耳廓红了一片,晕晕乎乎地心想,他不也应该是第一次吗?怎么这么会啊。
房间倏地一下就静了下来,只剩唇齿相交时发出的旖旎水声。
窗外竹影摇曳,阳光顺着绿叶的缝隙投落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牧听舟睁开双眸,细碎的柔光温暖了他的瞳孔,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雾。
他神情专注,带着几分羞红,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应淮,盯得人心底软成了一片。
裴应淮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眼尾,指腹来回蹭着那片晕红:“还苦吗?”
牧听舟睁大眼睛:“你,明明是你搞突袭,怎么还,还能问出这种话!”
裴应淮点了点头,淡定地开口:“噢,本来想说事先有给你准备好小甜糕,既然不苦了,那应该是用不上了。”
不能提,一提牧听舟就感觉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但他面子薄,绝对不可能是承认自己想吃小甜糕了,只得恶狠狠地盯着裴应淮,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快,打劫,把小甜糕交出来!”
裴应淮看了他两三秒,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揉了揉他的脑袋。
牧听舟:“???”
吃饱喝足之后,按照惯例,牧听舟原本是可以找时间出去走走的,结果因为这么一个风寒又被禁足了。
裴应淮端着空的碗站起身,牧听舟抬眸匆忙抓住了他的衣角,鼻尖红红的:“你要去哪?”
“去祁萧然那里拿药。”
牧听舟瓦声瓦气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生怕裴应淮不同意,他紧接着又赶紧补充:“我知道你们要谈事,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裴应淮望着他不说话。
牧听舟松了力道,小声地说:“分明方才还说要一直在一起呢。”
他这副样子让裴应淮根本没法拒绝,顿了会,还是妥协了:“那一起去吧。”
牧听舟登时喜上眉梢,跳下床榻,拿起木架上的裘袄胡乱往身上套,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那我们快走吧,快走吧。”
裴应淮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牧听舟正疑惑着,走上前去,就听见男人叹了口气,将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披帛重新理好,毛茸茸的白色裘袄绕在白皙的脖颈上,遮住了刮来的长风。
他从一团绒毛中探出了脑袋,眼眸亮晶晶的:“走吧?”
裴应淮道:“嗯。”
实在不怪他,牧听舟这两日简直要被憋死了。自打他变成近身伺候的“小侍从”后,就没有再见到什么外人,也很久都没有和旁人说过话了。
——当然,戚清凌不算。
他勾着裴应淮的手指,乖巧地扬唇,容色因为风寒的缘故略有些病气,那双黑眸看着裴应淮时,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人。
临走之前,裴应淮怕他冻着,又塞给他了一小杯热茶,被灵力包裹着防止热气散去,捂在牧听舟手心里暖洋洋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裴应淮一同出门,眼底带着止不住的兴奋,一只手捧着热茶,另一只手拽着裴应淮的衣袖,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了。
九重天确实和三十五年前的有些许不同了,由于三界的分界线被裴应淮一剑斩去,如今的九重天上多了不少魔修,少了几分冷气,多了几分热闹。
离开了主殿,穿过小桥连廊,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牧听舟跟在裴应淮的身侧,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循着记忆一个一个地方观察。昨日牧听舟走的不是这条街,所以自然也就错过了这条街上的景色,眼下的九重天已然如人间的闹市一般,他眼中的惊讶终于在看见不远处的包子铺时抑制不住了。
他甚至都不在意街坊周遭异样又好奇的目光,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问:“这里竟然还有包子铺?!”
脸上眼巴巴的神情裴应淮一看就懂,他点了点头,顺势牵住牧听舟的手,一边带着他往那里走一边解释道:“幽冥的边界模糊之后,总不能让那群魔修待在人界,权衡了一下,便让愿意的人跟随祁萧然来到了九重天。”
毕竟还有生活在酆都城里的人,这也算是牧听舟为数不多的牵挂之一了。如今听见他们都过得不错,他
也算是放了不少心。
快走到包子铺前了,牧听舟这才想起来什么,好奇地问:“那如果不愿意来九重天呢?”
裴应淮顿住脚步,垂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牧听舟:“……”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欢迎……仙尊大人?!”忙碌中的掌柜抬起头,话说到一半才看见了来人是谁,音调都变了个样,哆哆嗦嗦开口,“大人,小的最近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从未招惹事端,您可要明鉴啊!”
牧听舟乐了,看得出来裴应淮危名在外,大部分魔修遇到他都是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他自己稳坐幽冥尊主的宝座时,那群当属下的魔修也每日担惊受怕的,生怕这阴晴不定的主那日触到他霉头了就丢了小命。
“想吃什么?”裴应淮偏头问道,“你眼下还在风寒,不得选一些过于油腻的东西。”
牧听舟想了想:“那就最简单的菜包就好!”
掌柜怔愣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先是诧异又惊恐地瞅了牧听舟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裴应淮的反应,见他微微颔首,才小心翼翼地将新鲜出炉的菜包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大人,这是您的包子……”
牧听舟下意识地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动。
裴应淮很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接过了包子,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拿出了钱袋,放了一枚灵石在桌案上。
掌柜瞪圆眼睛:“这,这使不得啊仙尊大人,不过是一个包子,哪值那么多钱!”
裴应淮没有说话,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将包子递到了牧听舟手中,叮嘱道:“有些烫,等会儿再吃。”
牧听舟唔了一声,缩了缩手,有点冷。一旁的掌柜还站在原地一脸惊恐,生怕自己是活不过明日了,牧听舟一时间觉得好笑,既然裴应淮都没说什么,那他也不好插嘴,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袖:“大人,我们走吧,不是还要去魔君大人那里拿东西?”
两人转身离开,留下了一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的掌柜。
临近祁萧然的住所,人便少了些,牧听舟左顾右盼,恰好发现了一块视野开阔的宝地,他呼出一口冷气,挥了挥手:“那我就在外面等你。”
这里确实视野不错,牧听舟随处找了一块石头,扫了扫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抿了抿手中温热的茶汤,看着远处的景色有些出神。
如今三界合并,幽冥倾倒,再加上牧听舟对外失踪了三十五年的时间,按理说眼下的情势一定是往九重天一边倒的。
可与他想象中的景象不太一样,裴应淮没有对魔修赶尽杀绝,甚至还提供了一席生存之地,顺带着祁萧然也成了仙盟的魔君主将。
这要是放在三十五年前,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段时间牧听舟本就脾性冲动,再加上一言不合还把裴应淮劫走,仙盟那里简直看见他就心烦。
也不知道裴应淮是怎么说服那群人老顽固的……
牧听舟眺望着远方,思绪有些出神,杯盏中腾升而起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这副身体还是太弱了,连洗个冷水澡就会染上风寒,总觉得是时候要将恢复身体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要不然他真的只能当个天天跟在裴应淮身后跑,啥也做不了的小跟班了。
总不能天天啥都不做就当个小废物吧。
虽然这样的日子牧听舟还挺喜欢的。
他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坐在石墩上有些犯困,寻思着要是一会裴应淮再不出来他就要进去了。
“你不是说大人今日来此处了吗,怎么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有人出来?”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牧听舟没什么反应,继续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
直到那道声音又说:“仙尊大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想让我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牧听舟这才掀了掀眼皮,望了过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极其鲜艳的赤红色。
嗯,颜色不错,是他喜欢的类型。
牧听舟在心里点评了一番,视线微微上移,看见了赤袍青年那张艶丽的面容,眼尾微挑。
还是个魔修?
这身衣服有些眼熟,牧听舟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这身衣服,还有颜色,是不是太像他之前穿过的某件衣裳了——至于是哪一件,牧听舟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兴许是牧听舟的注目太过明显,那赤袍青年皱着眉望了过来:“一个病秧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也是找魔君大人来求药的吧?”
牧听舟捧着茶默不作声。
青年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还是打消你那念头吧,魔君大人从不心慈手软,每日想要来求药的多了去了,他概不接应。”
牧听舟鼻塞地难受,闹了风寒,脑袋都慢了半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青年:“……”
青年面色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哑巴吗,为何都不回本少爷的话?”
牧听舟微仰着头,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鬓角几缕碎发垂落耳侧,端正地坐在石墩上,手中抱着散着热气的茶汤,净白的裘袄披在肩侧,乍一看像是别家出走的尊贵少爷,坐在此处等着什么人。
这种既视感太过强烈,江鸿忍了又忍:“病秧子,你不会也是在等那位大人吧?”
牧听舟终于有了反应,他懒懒地偏头,点了点头。
算是对吧。
江鸿面露嘲讽:“那位大人岂是你这等身份能见的,本少爷劝你还是早日死了那条心思,乖乖回家找你娘吧。”
牧听舟又喝了口茶,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从刚才就开始在逼逼叨些什么?
他有些犯困了,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院屋的方向。
江鸿一贯是被宠着长大的,自然看不得自己被无视,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总有些人啊,贪图大人的身份和美色,总是不要脸地往上凑,也不知害不害臊。”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江鸿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是仙尊大人亲口定下的下一任道侣,到时候我若是和仙尊大人合了籍,肯定要把你们这群总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小狐狸精全都摁死。”
茶味浓厚
江鸿:“那,那肯定的!”
牧听舟盯了他良久, 些许茶汤顺着那道缝隙沾湿了指尖, 他也不曾留意。
“当真?”他轻声问道。
江鸿移开视线, 声音弱了些许:“当真!本少爷说话岂能有假?!话说回来你这病秧子到底是谁,凭什么都是你在问我话?!”
牧听舟唇角微扬,嗤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茶汤被裴应淮的灵力护着, 还有些发烫,烫意浸红了牧听舟的指腹,有些刺痛,他摩挲了一下指腹, 没有说话。
两人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年少相识,到后来的相知相恋。他为裴应淮做的,裴应淮为他做的, 全都藏在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