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怕再狂妄也不曾与仙阶品级的冰鉴镜正对面硬碰硬, 更别说景良身后还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景若平。
可他就是忍不住。
不管是景良劝说他时语气中那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还是他一口一个阿淮叫得亲昵的嗓音,都让他心底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说白了, 到头来, 不过都是这群人自说自话罢了。
凭什么要让三界的灾祸都让他一人背负, 口口声声说着都是他的劫难,实际也掩盖不了这群人冷眼旁观的事实罢了。
牧听舟动手前很冷静,他深吸的那一口气,如冰锥般刺骨寒冷的空气吸入了肺中, 登时将牧听舟心底的那团燃烧的火给熄灭了。
就在这极致的冷静下,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甚至在某一刻都想要嘲笑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了?
不管从前和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既然那人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自然就没有放开他的道理。哪怕是天道降下神罚来阻止,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裴应淮早就是他的人了,自从那明净晶蓝的灵力被染成他的颜色开始……不,或许更早, 早在那人从万丈深渊中强硬地将他拉回人间, 又狠心将他抛弃在幽冥时, 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所以牧听舟毫不犹豫地, 干净利落地选择一拳击碎整场环境, 用他那非常规却又十分合理的强硬手段硬生生地破开了这堵南墙。
……虽然后续会有些麻烦,但是牧听舟绝不后悔。
神魂之中连接着的痛楚无时无刻地传遍至全身,他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仅存的意识让他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雪气息。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人好像现在还有神魂契约在身, 一方重创另一方必然有所感应,他有些头疼拧了拧眉。
希望那人别生太大的气的好。
在痛楚与黑暗的孤寂声中, 意识缓缓下沉,接触到平静的水面后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
昏暗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牧听舟的耳侧隐约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气。
那人好像听见了他方才所想一般,幽然开口:“虽然说我这大徒弟对旁人脾性不算特别好,但迄今为止他长这么大,我倒还真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
“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你啊臭小子。”
牧听舟猛然间睁开眼睛,目光呆愣愣地望着声音的来处,一片虚空之中,那道身影逐渐打破湖面的平静,惊涛骇浪登时乍起,水花迸溅开来,冰冷冷地溅了牧听舟一脸。
他神情空白地想,这不会是损坏冰鉴镜后留下的后遗症吧,比如说随时随地能看见已经死掉的人什么的……
待到那个身影完全浮现,来人腰间依旧挂着令牧听舟熟悉到近乎落泪的竹笛,一袭单薄青衫,清俊的面容上挂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眸光甚至有些涣散了。郁清名眉宇一蹙,凑上前,抬手,弹指——
一声非常清脆响亮的弹指崩的牧听舟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郁清名不客气道:“臭小子,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前不就……”随即他转念一想,嘀咕道,“哦对,先前见的时候把你的记忆给封住了。”
一想到这个郁清名就又来气了,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左右踱步着,腰间的竹笛与腰佩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冷冷一眼扫过牧听舟:“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能让为师省心的。”
“年纪不大,倒是知道开始搞强取豪夺这种俗不可耐的戏码了是吗?怎么,你是觉得你师兄一个人太轻松了,给他施加一点生活上的压力是不是?”
“还有裴应淮!他倒好,我让他照顾人,他他娘姥爷地给我照顾到……咳,真的气死我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给你们师父上炷香的好——!”
郁清名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一直垂着脑袋的青年猛然间向前一扑,猝不及防地给他撞了个满怀,力道大得将郁清名撞了个趔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哪怕牧听舟现在的身高近乎与郁清名持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猛头扎进了郁清名的怀中。
郁清名的声音静了下来,他的眸光柔和了几分,落在他脊背上的那只手上下抚动着。
“嗯,长高了,也瘦了。”
牧听舟不作声,点了点脑袋,手指痉挛似地紧紧攥着郁清名的衣袍。
郁清名眼神更加怜爱了,没想到从前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小孩竟然变得这么会撒娇了……
“师父。”牧听舟闷闷地开口。
郁清名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柔和地应答:“嗯?”
牧听舟:“是不是我也不小心死掉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郁清名:“……”
他额角青筋直跳,隐忍着开口:“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你师父我还没有死,准确地说还没有完全死。”
牧听舟身形顿住了,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寒毛立起,陡然抽身退离,双膝一软,标准的跪拜在郁清名的身前,非常熟练地喊出了那句话。
“——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清名:“……”
温存的气氛戛然而止,郁清名都快被他给气笑了:“行行行,那你来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背叛师门,堕入魔道,一心求死。
错在哪怕知道裴应淮将他送往幽冥已经是当时的最佳之选,却还不由自主地痛恨。痛恨裴应淮将他丢弃,更痛恨当初没有能力的自己。
错在不该听信他人,强行掳走裴应淮,将他置于众矢之的,逼迫威胁他与自己签下契约。
想说的话有很多,先前清晰的不清晰的仿佛在这一句话的质问下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尽,露出的只有残酷又赤、裸的真相。
牧听舟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
“都错。”郁清名摇摇头,“为师知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陈年旧事,但都错了。”
“舟舟,我和你师兄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过你什么?”
牧听舟愣愣地抬起头,在郁清名那双温和却又严厉的目光下,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不该沉不住气,行事极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重创敌人。”
“是了。”郁清名沉默半晌,不冷不淡地开口,“你要不要数一数,这已经是你的第几回了?”
牧听舟急急忙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郁清名给率先打断:“你想说自己这一次并没有冲动行事对吧?那好,我问问你,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难道不是借由冰鉴镜的能力进入秘境内界之中再寻找药方?不过就是被一面破镜子就三言两语挑起了怒火,牧听舟,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他忽地俯身,抓住了牧听舟的手臂,直直地盯着他,不让他逃过一丝一毫:“你与聿珩自小是我一起看着长大的,难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旁人能随意说三道四的吗?!”
牧听舟呆呆地回望着郁清名,心中堆积的阴霾不知怎的,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倏然就消散了。
片刻后,他低下脑袋,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当然不是,所以我才生气……嗷,师父,真别打了,我已经及冠了!已经及冠了!!”
牧听舟捂着脑袋,哭丧着脸,赶忙站起身来,退离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对了师父,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掌门亲口传达的消息啊,说您死……”
郁清名瞪了他一眼,牧听舟立刻捂嘴改口:“坐化,坐化。”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情势复杂,说来话长,现在没什么时间让你在这听我长篇大论的废话,你只要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就好。”
“虽然我没有死,但一段时间内也凝聚不成实型。”郁清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我警告你,先前你与牧纹对峙时的记忆已经被我收走,等到时机成熟时自然会还给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不准、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不知怎的陡然响起他与裴应淮先前双修时的场景,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和冰冷又薄薄的唇瓣,他登时被吓了个激灵,慌忙摇头:“不做,不做!”
郁清名瞥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摸了摸下巴,左思右想,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好点子。
竖起指尖,他的灵力仿若清风拂过树梢般掠过了牧听舟的额头,随后消失不见,后者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郁清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就这样,不错。”
“行了,你可以赶紧醒来了,再不醒过来你师兄估计也得急死了。”
“这是何意?”
郁清名耐着性子道:“这里与外面的时间流动并不一致。”他扒拉着手指算了算,“若是不出意外,外面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月之久吧。”
他看着牧听舟依旧是这副呆怔的模样,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许。
“那,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见吧。”
下一秒,牧听舟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后被一双手轻轻一推,黑暗尽数消散,而郁清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宛若是做了一场幻梦般,牧听舟挣扎着从黑暗之中苏醒了过来。
牧听舟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房梁。
独属于九重天上的那种朴素的净白,空气之间勾着丝丝缕缕令人烦躁的精纯灵气。
似是知道牧听舟不喜欢亮堂的房间,此时的屋内被昏暗所笼罩, 一片寂静, 偶尔能听见屋外传来几声虫鸟鸣啼的声音, 但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感。
牧听舟偏了偏脑袋,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带着一些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眯着眼睛朝外望去。
估计是设有结界的关系,从里面来看并不能看出时间。牧听舟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里并不是幽冥——应该说,这里其实他非常的熟悉。
不知道是躺了多久, 四肢有些过于僵硬,但浑身上下的清爽感证明经常有人来替他细心地擦拭身子,他轻呼出一口气,心底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牧听舟暗自思忖, 大概是毫无防备之下深入敌军让他难得地有些紧张, 趁人还没被人发现, 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般想着, 他站起身, 舒展身子时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咯噔的声音,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浊气,试着运转了一□□内的魔气。
如针尖般刺痛的感觉迫使他停下了动作,牧听舟脸色瞬间煞白, 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看起来被反噬的伤确实不容小觑。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在身上搜寻了起来,可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人换成了干净舒适的道服,自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牧听舟不经意间一瞥,望见了桌案上置放着的乾坤袋,他上前翻找了一下,果不其然在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他当时随手接住的冰鉴镜碎片。
牧听舟清了清嗓子,弯起指节在镜面上敲了敲,并没有得到什么反应。
他耐着性子,又好声好气地轻声喊了句:“景良?”
镜子像是回应了他的声音,泛起了阵阵涟漪,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没有任何响应。
牧听舟:“……”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柔和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意料之外的落寞:“啊,原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啊,那算了,扔掉也不会太可惜。”
“就是希望别被什么野狼野狗给误食了才好。”
他自顾自地说完,作势起身想要打开窗户将镜子丢出去,就听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你能有那么好心?!!”
牧听舟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低头与镜中浮现的人影对望,这抹笑意明晃晃地刺激到了景良的眼睛:“你!你简直就是个骗子!你满口胡言乱语就没一句话能……等等,你怎么回事?”
景良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怔愣的神情,定定地望着牧听舟。
牧听舟疑惑:“怎么了?”
景良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思考,干脆让自己变成一个真实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了牧听舟此刻的模样。
“你自己看吧。”
冰鉴镜自然不同于别的铜镜,将牧听舟此时此刻的模样清清楚楚地展露了出来。镜中人的眼睛圆润而明亮,乌黑的瞳仁中还带着几丝挥之不去的笑意,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柔软,半掩地遮住了浓郁又精致的眉眼。
先前给景良留下深刻印象的凌厉感早已荡然无存,这般望去,像是一个单纯容貌精致的万鹿山少年弟子——就连那头标志性的银发都已经被染黑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身上的道袍都显得有些宽大,衣袖和裤脚长出来了一截,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牧听舟也呆住了:“……原来这反噬竟然还能有让人返老还童的效力呢?”
景良怒不可遏:“你觉得可能吗?!!”
牧听舟猛然间想起了方才在梦境中与郁长流之间的对话,还有在离别前他那一缕钻入额间的灵力。
罪魁祸首已经显而易见了。
牧听舟无言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没、关、系,反正这副样子还更不会引人注目一些。”
他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景良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全程被关在乾坤袋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哦。”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应道,“那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就拿去喂狼算了。”
“等等——!”
见他当真不像是在作假,景良登时急了,忙道,“但是我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现下的大致情况我也都了解了!”
“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个月之长了吗?”
牧听舟愣住,他没想到只是和郁长流说两句话的功夫外界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景良叹了口气:“你昏迷的这些功夫,外界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清楚你们人类之间的那些纷争,但是若你想要逃出去,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今日他们好像要举办什么庆典,好像说是要庆祝阿淮归位什么的……后面的我就没听得太懂,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牧听舟眉头一皱,从这三言两语之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信息点。
——裴应淮回到了仙盟,会在今日举办庆典。
或许这应该会是一个出逃的好机会。
他绝对不能被仙盟的人抓住。
思以至此,牧听舟沉吟片刻,又问:“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有谁来过?”
“要说谁……”景良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
牧听舟昏迷的这段时间基本上他一直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偶尔传来的声响都是很小很小的,时不时地还会有人轻语低喃的声音,但那些都太过于模糊,乾坤殿的位置离床榻又比较远,景良没有听得太清楚。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没什么人来过。”景良道,“我的活动范围太过狭窄,整个屋子在这两个月之内都非常地安静,所以没能听见什么有效的消息。”
牧听舟轻抿唇瓣,蹙眉应了声,随手找到一根长绳将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拢了起来束在脑后,又将镜子的碎片揣在了怀中,趴在窗台上低声道:“接下来就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了。”
景良:“?”
窗外一片原野,空无一人,牧听舟指尖轻轻触碰到结界之上,那层笼罩在整个屋子外的结界瞬间哗啦一下全碎了。
牧听舟:“……!!”
动静很大,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赶忙将窗户拉了上去,仗着自己身形变小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肃穆的琼楼玉宇之上,琉璃砖瓦雕砌而成的大殿明净又堂皇,为首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间回首,冷冽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虚虚地落在隔空处。
他身穿一袭素色白袍,衬得身形挺拔修长,宛若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五官轮廓锋锐锋利,眸色幽邃黑沉,唯独眉宇间夹杂着一抹阴郁挥散不去。
身旁的随侍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眼:“仙尊大人,您有何吩咐?”
裴应淮定定地望着大殿的出口处良久,而后垂下眸子冷淡地开口:“无事。”
另一边,牧听舟只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景良声音闷闷地:“要走你自己走,能不能别把我也带上?”
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看守的人,牧听舟心中正疑惑着,闻言想也不想道:“那怎么可能,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你看我像是会丢下好朋友独自离开的人吗?”
这句话槽点太多,景良无力开口,只得叹了一口气。
越走就感觉这里不像是万鹿山,倒像是仙盟的根据地。牧听舟眼下没法使用灵力,意识到这一点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悬梁上,小心又谨慎。
不同于幽冥的简易构造,仙盟的路显然更加错综复杂些,高耸入云的仙山与层峦叠嶂的山脉,让牧听舟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都没有绕出这山环水绕的环境。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面的彻底摆烂,牧听舟望着眼前再一次出现的溪流,他有些绝望地问:“这里,刚才我们是不是来过?”
景良沉吟:“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次已经是第三次绕到这里来了。”
牧听舟从未来过仙盟,更没有在里面迷路过的经历。他身体才刚刚治愈还没有好全,此时已经感觉到腿脚有些发软了。他干脆席地而坐,坐在了溪流旁的石墩上。
反正方才绕了足足三圈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估计都是去到那个什么庆典上了,只有牧听舟一个人累得满头是汗,肚子也饿得咕噜叫。
哪怕,哪怕随便来个人也行……
他指尖触在水面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面,看着涟漪荡漾开来,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时的轻柔感,直至感觉到身侧倏然一暗。
牧听舟脑袋里警铃大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出了一拳。
来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有些错愕地接住了这看似绵软实则有力的拳头,愣了半晌:“……你没事吧?”
牧听舟反映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外貌已经改变了。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抱歉,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来人笑眯眯地回答,将他的拳头松开:“无事,怪我走路没有声音。看小友的模样,是来参加仙尊大人的庆典的是吗?”
“啊?”
那人眨了眨眼睛,指着他身上的道袍说:“小友难道不是万鹿山的弟子吗?是和师兄弟们走散了吗?”
牧听舟现在满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连声点头:“对对,先前一个不注意就不小心走散了。”
来人沉思片刻,而后道:“既然我们的目的地都是一样,那不如小友跟我来吧,时间不多了,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看着朝自己伸出的手,牧听舟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主要是若是让他自己在这里绕,哪怕是绕一辈子都可能出不去!!
牧听舟浑身上下的烦躁感近乎要溢出来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身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充满了可疑。
但为了走出那个鬼地方,他又不得不跟在这个人的身后。
先前听祁萧然说现在九重天上出现了好多拐卖小孩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有没有可能面前的这人也是其中之一?
毕竟他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的恰到好处,而牧听舟现下没有任何灵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感觉到不对掉头就准备跑。
牧听舟垂着脑袋胡思乱想着,理所当然地忽视了面前青年偏头望向他时眼底流露出的笑意。
就在他心底越来越悬的时候,眼前的人停住了脚步:“好了,我们到了。”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座琉璃砖瓦雕砌的大殿,毅然伫立在天地之间,霞光映照在上方,恢宏又缥缈。
见他还愣在原地,青年提醒道:“庆典已经开始了哦,现在我们再进去的话会显得有些突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牧听舟:“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溜,却倏然被青年抓住了手腕,“等……”
可面前的殿门已经被推开了。
刺目亮眼的光从里面投射出来,牧听舟眯起双眼,手腕上传来的触感让他不适,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放开!”
这一声的音量分明很低,可在寂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大殿之上,就显得尤为突兀了。
原先空荡的大殿之中此刻站满了人,略带好奇的目光望向牧听舟时让他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下一秒,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视线掠过了人山人海,隔着众人望去,而在最高处的大殿之上,站在上方最为瞩目的白袍男人恰好垂眸,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
不知为何,牧听舟心底忽地咯噔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个清冷淡漠的视线微微下移,望向了他被人牵住的那只手。
第一百零四章
牧听舟毫无知觉, 怔愣地望着高台上的人,倒是他旁边的青年面对着裴应淮的死亡注视,求饶地笑了笑, 无奈松开了手。
裴应淮这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重新转过身, 瞥了一眼身旁的侍从。后者心领神会,微微欠身后便退离了高台,独留下了裴应淮一人。
男人气质偏冷,宽大的衣袍素不染尘, 眉眼淡漠,仿若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青莲,不沾染丝毫情欲,是与牧听舟记忆中截然相反的模样。
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以这种仰视的角度去看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 隔着如潮汐般的人群,恍惚之间,牧听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漏跳了半拍,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谁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裴应淮偏头望来, 那道沉寂的眸光直挺挺地穿过人潮, 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个时刻,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陷入寂静,身边那些怪异的视线和嘈杂声都在悄然褪去,只剩下了牧听舟胸口中的心脏发出的一声又一声跳动。
陌生又悸动。
他看着男人遥遥相隔, 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启, 不冷不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
“今日劳烦大家聚集在此,并无他事,只是来宣布一件事情。”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日,我会带着我的徒弟一起重回万鹿山。”
“他身体还未痊愈,在此期间,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搅扰。”
此话一出,登时在场引起了不小的喧哗。
自打聿珩仙尊从万鹿山上出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收徒的先例,倒是有不少人绞尽脑汁地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自家孩子塞入仙盟或是万鹿山上,就为了得到他的一句指点,可毫不意外地皆被拒之门外了。
毕竟当年扶柳剑尊也是屈指可数的大能,若要是有人能继承这两人的衣钵……
可不幸就这么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要以为聿珩仙尊在幽冥受尽折磨命不久矣的时候,他竟然恢复了灵力,非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反而还带回来了一个徒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按捺不住,开口关切地询问道:“大人,您的伤势如何了?那魔头没有对您做什么吧?”
接二连三的问题随之而来:“仙尊大人,属下知您心系苍生,可收徒肯定会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您从回来之后还未曾好好歇息……”
“对啊对啊,不如大人您先去休息,将您新收的徒弟放在万鹿山上也好啊,若是您不介意的话,正好犬子也是今年入籍万鹿山,孩子们可以一起修行。”
总而言之,明面上打着幌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就是不知道这群人剖开后的内心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牧听舟倚在墙边,冷眼旁观地望着这一幕,只是大脑有些放空。
他刚刚说什么?
什么徒弟?
——裴应淮什么时候收徒弟了?他怎么不知道?!
牧听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还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台上那人兀自说完了三句话之后,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高台之上,留下了一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人群。
牧听舟茫然地站在原地,只听见身旁传来了一声轻笑,他回过头,看见方才带着他来到主殿的青年正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你也觉得惊讶吗?”他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牧听舟:“?”
他皱起眉头,没明白这人是何意,但这抹微笑在牧听舟眼中又感觉到莫名的眼熟,正想要继续追问,却被旁边的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大人,这边请。”
先前跟随在裴应淮身边的那个侍从倏然出现在了牧听舟的身后,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牧听舟紧抿着唇瓣,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青年。那人似乎是感知到了牧听舟的注视,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张着口型缓缓道:那我们之后再见。
……有点奇怪的人。
牧听舟忽略掉心底的那一丝在意,并没有多理睬,跟着一袭白衣面无表情的侍从走出主殿,拐进了旁边的水榭长廊之中。
长风如潺潺流水般荡过水榭长廊,牧听舟抬头望去,裴应淮正站在这水榭长廊的尽头,也恰巧看了过来。
侍从顿住脚步,弯了弯腰,恭敬道:“那大人,属下就从您到这了。”
“等等。”牧听舟叫住了他,“我方才就想问了,你认识我?”
他紧紧盯着侍从的神情,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心神不定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