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听舟说:“明明是你先松的手,现在又想要牵扯进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幽冥地火早就被镇压了千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达到触底反弹的临界点,与其跟这种事情牵扯上关系,倒不如说离得越远越好。
这也是牧听舟很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裴应淮不惜要和他拼着命打一架,也不愿意松口让他过去?
他虽然觉得不理解,但不妨碍他很会说些扎心窝子的话。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来。
牧听舟微怔,别开了视线,语气不善地说道:“……我知仙尊大人慈悲为怀善心泛滥,恕我不会再让步了。”
“所以,让开。”
裴应淮:“……”
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道:“地火积压千年,一旦爆发,不光是幽冥在劫难逃,就连人界与九重天都无法幸免。牧延,你要明白这是三界的灾祸,不是你一人之责,不应该由你一人来挡。”
牧听舟:“哦,这不是我一人之责,难不成这是你要一人背负的吗?”
他嗤笑一声:“不是我说,裴应淮,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一个人想扛起整个三界的灾祸,你才是哪路来的神仙吗?”牧听舟毫不客气地道,“我现在提不起劲跟你在这扯什么歪理,趁我生气之前赶紧滚。”
“不行。”裴应淮冷静地拒绝,“只要我一走,你就会想着驯化地火。”
牧听舟被他这一出整气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心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放缓了语调,连带着称呼都变了:“师兄,你看这打也打完了,劝也劝完了,你总不可能待在幽冥一辈子就为了看住我吧?”
这倒是说到裴应淮的点上了,他确实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看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起码在我想出法子之前我都不会离开。”
牧听舟:“……死牛鼻子。”
他平生第一次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牧听舟抬眸瞅了眼他。
幽冥本来就是修魔者的绝佳之处,这里又是最接近地火的地方,空气中的瘴气和脚下沸腾的岩浆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裴应淮。
而他体内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照这样打下去恐怕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分出什么胜负来。牧听舟觉得自己在这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他待在原地无言片刻,转身就走了。
只是这一次走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一个尾巴。
这个时期的裴应淮更加少言寡语,两人自打忘川一别,除了牧听舟故意挑事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正经地有过对话了。他的回应向来死板,牧听舟口中的阴阳怪气就像是砸进了软垫之中,渐渐地他也就失去了兴趣。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尾巴在朱颜殿外停下了。
牧听舟也懒得管他,轰隆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应淮一如先前所说,在他想出法子之前,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朱颜殿不远处的榕树下,这么一站就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他能沉得住气,可牧听舟不能。
这半个月内,牧听舟是半步没有离开过朱颜殿,一直搜寻着压制地火的方法,可这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找的?
他坐在墙栏边,施了一个小法术,面前的墙壁倏然变得透明,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在榕树下那个挺拔的身姿。
裴应淮连姿势都没有动过,身上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牧听舟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转头叫来了人:“去,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把这盒丹药给仙尊大人送去。”
见下人有些犹豫,牧听舟没好气地发了个白眼:“到时候人在幽冥地上半死不活地回去,指不定又要有一通麻烦,我可不想这样。”
最后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我送的。”
下人连声告退,牧听舟回过头,猝不及防间对上了裴应淮的视线,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将法术抹去了。
牧听舟有些懊恼地轻啧一声,又投入到了修炼和找功法之中。
地火的危机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它的威胁是长久以来积攒在一起的,只是近日来频繁传来暴动的魔气让下面人心惶惶。
直到有一日,牧听舟一如往常一样随口问道:“仙尊大人还在吗?”
这一次得到的回答却同之前的不太一样。
牧听舟微怔,条件反射地大步走向窗沿边,发现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还站在榕树下,他心底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人在殿内,一人在殿外,像是莫名的陪伴似的。为了幽冥的安危,牧听舟近乎倾尽全力来搜寻线索,每当他无功而返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好似看见那个人时,那股躁郁的心情就会随之消散。
两人沉默对峙着,死寂一般的气氛蔓延开来。
裴应淮平静地望着他,开口了:“牧延,我要走了。”
牧听舟停顿了两秒后,蓦然笑了:“终于想开了?”
裴应淮点了点头,应道:“嗯。”
牧听舟倚在门前,问道:“姑且能先问一句,大人找到什么法子了吗?”
裴应淮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办法。”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又或许是这长达一个月的瘴气入体让裴应淮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他说:“地火存在了千百年,里面浸染了太多人的杂念与欲望,如今就连幽冥都快要镇压不住了,除了将这些欲望和杂念尽数吸收,否则不可能将地火炼化的。”
“所以,没有办法。”他垂着眸道,“时间不多了,九重天的事务堆积在一起,我要……暂且离开一段时日。”
记忆碎片
牧听舟感觉到有意思不一丝的地方。
这人都已经在幽冥站了足足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什么没有想明白,结果突然这么来一下,搞得牧听舟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人说要走, 他也总不能强留, 这一个月内九重天上也在不断施压, 搞得他异常烦躁,就差上去把那一窝人一锅端了。
牧听舟紧抿着唇瓣,冷冷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即便心里传来了阵阵奇怪的感觉, 他竭力忽视,直到裴应淮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他才缓缓将朱颜殿的门关上了。
只是没想到,此行一别, 足足到两年后,他们才再度重逢。
地火就快要压不住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三界。
牧听舟一边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边不得不分出心神来查探地火的情况。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有人轻轻敲响了他的门。
牧听舟头也不抬:“什么事?”
祁萧然站在门口, 目光中透着担忧, 轻声道:“妖族那里传来了消息, 说是找到了能压制住地火的方法, 但作为交换, 必须要让他们分一杯羹。”
牧听舟:“让他滚。”
这套说辞他这两年时间听了不下十几次了,地火的存在确实危险,但也足够稀有。嘴上说着想要帮忙,实际不过是想要沉寂盗取地火试图炼化控制它。
想到这里, 牧听舟还是叹了口气,眉宇紧蹙:“这群人还真的……不死心啊。”
祁萧然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郁气, 青年身边是堆积如山的卷轴,发丝也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眼下的青黑昭然可见。
他唇瓣轻抿,长睫敛下眸中的思绪,端着手中的汤药走上前。
“今天到喝药的时间了。”
那碗中的汤药还散发着一股热气,赤红色的液体流淌在其中,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在两年前,牧听舟曾亲身尝试过,若是将地火分离出一小部分,可不可以先顺着这一小部分将其炼化。
——可惜失败了,仅仅是一瞬间的时间,暗中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灼出来的痛楚还是忍不住让他心生退意。
别说是炼化了,估计再接触个几秒钟,他整个人就要化了。
由此也落下了病根。
祁萧然日日为他配药,好不容易才将人养好了些,就又投身于寻找镇压的方法去了。
时至今日,已经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再加上近些日子妖族传来了不安分的动荡,迫使牧听舟还要分出一分神去管住这些人。
“……这一个个的都没有能让人省心的。”牧听舟烦躁地蹙起眉,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强忍住了想要吐出来的欲望。
他道:“我先前就想问你了,这玩意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怎么能这么难喝?”
祁萧然面不改色地收起了碗:“良药苦口,你也该听听劝了。”
“你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你肯定会率先撑不住的。”祁萧然望着他,“该休息休息了,地火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怎么可能不着急。”牧听舟头疼地瞥了眼散落一地的卷轴,“关于地火的记载,完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三界之中除了仙盟的藏书楼他还没有翻过,其他的基本上都被找了个遍,就连三昧真火的炼化方法都给他找到了,偏偏在地火这件事上没有一点进展。
思已至此,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烦躁,莫名地想到两年前裴应淮离去时说过的话,他心念一动,问:“最近九重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祁萧然张了张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自打你师兄回去之后,九重天那边就好像是一潭死水,完全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
“那裴应淮呢?”他像是不经意间提及,随即想起来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又冷笑了一声,“算了,仙尊大人的事情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置喙的。”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牧听舟呼出一口气,拧了拧眉:“那最近先把重心放在妖族身上,别让他们的人混进幽冥里……如果真的有找死的,直接杀了就行。”
祁萧然应了一声后,转头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站住了脚。
身后传来了牧听舟的声音,有些疑惑:“怎么了?”
祁萧然声音闷闷的:“没事。”
牧听舟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若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这药也不是每天必须要喝的,况且都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内伤该好的早就好全了。”
祁萧然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酸楚,应了一声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后,牧听舟才稍稍松了口气,方才强撑起来的状态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疲惫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这种状态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消除的。
牧听舟脑子凝滞了一瞬间,目光呆呆地,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似的。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模糊了一瞬,长发散落,牧听舟身子一晃,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这是怎么了?”他心中这般想着,脑袋却混沌一片。
赤色的衣袍散落一地,牧听舟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眨了眨眼睛,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
好在地上还留有一堆残卷缓冲,他倒是并没有摔疼,只是浑身乏力地靠在了墙边,心脏止不住的一下又一下地鼓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胸口,眼前阵阵发黑。
是太累了吗?牧听舟忽地想起方才祁萧然地叮嘱,兀自想着,一阵阵困倦再度朝他涌来。
眼前黑影重叠,模糊了视线,他自然也没有看见有个人就站在暗处,静静地望了他许久的时间。
直到牧听舟脑袋一点一点的,再也撑不住,眼看身子一歪就要倒下的时候,他才疾步上前,长手一捞,将牧听舟歪倒的身子捞进了怀中。
牧听舟:“……?”
他的身形漂浮在半空中,再看清来人之后倏然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虚浮的身体,直接问:“还有没有办法能让我进去的?”
景良姗姗来迟,光团漂浮到了牧听舟的身边,宛若泡泡一样裂开,一个人影落在地上,瞥了眼现在的状况,干脆利落地道:“不可能了,这一次把你拉出来就已经花费了我不少的功夫。”
“若是你再进去一次,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又强调了一遍:“你不记得先前你们掌教怎么说的了?若是真的在冰鉴镜中迷失了方向,第一次可以勉强将你拉出来,第二次就……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了。”
牧听舟罕见地沉默了,就在刚才,他确实满心扑在了幻境的剧情当中,两年的时间悄然流逝,他甚至连一丁点发现都没有。
他沉默良久,出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我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你是想跟我说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最终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景良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头大:“你先等等……你觉得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牧听舟反问:“难道不是?话又说回来,先前我在闭关的时候,是你将这幻境的前半部分传送到我脑子里来的吧?”
景良磕磕巴巴地嗯啊了两句,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牧听舟硬生生地将他的脑袋掰回来:“别转移话题,说。”
景良打开他的手,扭了扭被拧疼的脖子,最终还是承认了:“是,先前我想给你看的就是这些,我只是折中取了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
牧听舟都快要被气笑了:“你跟我说这是比较重要的部分?!那下面的呢?幻境中的我为什么会昏迷?你不会觉得你的话圆的很通顺吧?”
景良一看牧听舟眯起双眼起了杀心,立刻开口:“虽然!虽然这其中可能有点点小小的误解,但是你哪怕亲身经历过一次幻境,还没有发现什么吗?”
“为什么你找遍三界都找不到一丝关于镇压地火的消息,那是因为这根本早就超出了三界之内的范畴!”
牧听舟:“……难道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怎么可能!”景良道,“我是隐瞒了一部分其中的信息不错,但不可能有办法随意篡改记忆的!”
此话一出口,景良就知道糟了。
牧听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他眯了眯双眸:“记忆?你说这是谁的记忆?”
景良捂着嘴巴直摇头,原以为牧听舟还会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下去,谁知青年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三秒后,扯了扯唇角:“算了。”
“你继续,超出三界范畴之外了,所以呢?”
景良叹了口气,瞥了眼下方时间早就凝滞的画面,他的声音低了低:“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同的使命,只不过是孰轻孰重的关系罢了。”
“相比你先前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什么天道之子啊,命定的孩子啊什么的……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阿淮的使命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他是由天道衍生的孩子,天生的化龙命格。”景良开口道,“化龙命格……只有历经过他自身的劫难后才会被天道所认可。”
“很多人,包括你,很多时候面前是有很多条道路的,只是有的道路你选择了,注定会经历一些苦难。”
“但是他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第一百零一章
“所以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没法在幻境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吧?”景良深呼吸一口气, 又强调道,“所以啊!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又何必强求呢?”
“若是你还为三界的安危着想的话, 就听我一句劝, 赶紧离开他的身边吧。”
……离开他的身边。
确实,裴应淮有他自己的道要走,而自己既然选择了魔修的这条路,就注定两人要分道扬镳。
牧听舟定定地望着景良, 眼中含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景良也没有催促他,反倒是给足了时间让他一步步消化这么多信息。他与牧听舟并肩站着,一眼就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半晌后,青年狭长的眼尾微微垂下, 晕开了些许殷红,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从景良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尖瘦的下巴与被咬得泛白的下唇。
牧听舟安静地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一片雾色的阴影之中, 宛若一块被打碎的璞玉, 脆弱又孤寂。
景良面露不忍, 他方才的一席话无意宛若一记重锤, 任谁都没有办法接受的那么快。
他心知两人之间的关系虽不融洽,却更像是并蒂莲一般,早就融入了对方的骨血之中,哪怕是烧灼也会连着根茎一起。
但是没有办法, 景良咬咬牙,果然还是得由他来说清楚说明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显然让牧听舟陷入了迷茫之中。
景良瞥了眼
两人脚下早已凝滞的幻境画面,他随手一挥,那画面就像是消散的浓雾一般模糊直至散去。
即便是这样,牧听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看起来是他先前那一副苦口婆心的劝说起了效果,景良顿了顿,犹豫过后还是上前,一只手拍了拍牧听舟的肩膀:“……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虽说你俩是同门师兄弟,但你在万鹿山上不也没待多长时间嘛?退一万步说,没了阿淮你之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开心一些,你说对吧!”
牧听舟:“……”
“你说的对。”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我与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景良心中一喜,还没待他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青年语调骤然落低,喃喃道:“可再怎么说,也得离开这个地方才能跟他讲明白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就稀里糊涂地让他离开吧……”
景良一拍手,懂了,这是想先出幻境是吧?他手一挥,拍拍胸脯大气地道:“放心,就算不找到阵眼我也能让你出去。”
牧听舟眸光一亮,追问着确认:“真的吗?”
“这是双重幻境,哪怕我们其中一方没有找到阵眼所在,也能安然无恙地出去吗?”
“安然无恙……倒也算不上。”景良挠了挠头,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阿淮早比你先一步的已经入阵了,估计他应该是想凭借自己之手强行破关,因为有天道的偏爱,所以他的试练应该不会特别困难。但是你不一样,若是你直接突破阵眼,估计会造成不小的损伤,严重点还有可能造成神魂上的损伤。”
景良语调倏地一扬:“但是有我在,那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我,虽然我打架不是很在行,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面前的青年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思绪。他倚在墙边,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嗯?我在听。”
“你方才说,强行突破阵眼有可能会受伤?”
景良心中冒出了一丝异样感,但他前半生太缺乏与人相处的经验,所以并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也可以被称之为——危机感。
他点了点头,警告道:“所以若非有我的准许,突破阵眼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原来是这样。”牧听舟若有所思道,须臾后,他抬起眼眸,一反方才落寞的模样,扬起了一抹笑容,“其实我这个人吧,有一个习惯。”
景良心底陡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瞥了眼两人面前相隔着的铁栏,丈量了一下它的硬度和距离:“什么?”
“就是吧。”牧听舟拉长语调,眉眼弯弯,笑意晏晏道,“我这个人,是不撞南墙不会死心的类型。”
“就算是撞到了南墙,我也会……”
“直接一拳打碎——”
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在死寂般的牢笼中骤然响起,滚圆的灵珠在牧听舟手中被猛地捏碎,晶蓝色四散的光芒霎时间被他吸收进体内,陡然间散发出惊人的气劲,让牧听舟的修为暴涨至大乘期,近乎与他幻境外的修为持平。
这颗灵珠总共是三日份的量,裴应淮注入其中的灵力只多不少,牧听舟硬生生憋了整整三日,终于还是让它派上了用场。
清冷的月光顺着牢笼的缝隙钻了进来,青年缓缓浮起的身姿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黑色的衣袂被猎猎长风捎带而起飘荡在空中,连带着他身后那暗藏惊人气势宛若弯钩一般的尾巴,森寒的压迫力如潮水般涌来。
景良直接傻了眼,刺人的杀意四面八方地朝他靠近,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惊起,连连后退。
面前的铁栏杆在牧听舟锋锐的指甲下被大卸八块,哐当响地沉闷声落地。
景良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别过来!我方才不是,不是说了,你若是想要强行突破必定会被反噬!你懂什么叫反噬吗,就是有可能连性命都不保的那种!!”
牧听舟此刻的形态半妖半人,深红色的瞳孔闪烁着冷血的光,一头披散的银发如瀑布恣意铺散,脸上爬满了独属于妖族的黑色咒文,瑰丽又诡谲。
他不断朝着景良的方向逼近,苍白的唇角轻扬:“我先前不都说了,若是有南墙堵在我面前,直接砸了便是,至于其他的后果,我选择最后再考虑。”
景良心里暗骂他是不是疯了:“那!那你先前说要离开阿淮,难道也是在,在做戏吗?!”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眼中写满了揶揄:“我从未说过这些话,难道这不是你兀自理解的吗?”
景良不断被逼退,很快背部就抵在了墙边,冷汗簌簌直冒:“你难道就这么不顾全大局吗?!那你刚才还说你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扭的瓜不甜!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是啊。”牧听舟随心应答,“是我说的啊,强扭的瓜不甜。可我若是就爱吃苦瓜怎么办,总不能还限制人的喜好吧?”
景良被他这一番驳论给说得哑口无言,他浑身抖得像个骰子一样,面露难掩的惊恐。
他向来是以冰鉴镜的模样问世,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人类,只是先前听说了一些关于牧听舟的传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笑得这般好看的男人浑身上下写满了刺骨的杀意。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就连灵力都有一瞬间的不稳定,目光所及之处像是扭曲了一样,景良浑身一颤,又飞速凝结灵力稳住动荡。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但远在雪山上的裴应淮还是陡然睁开了双眸。
黑沉沉的眸子深沉似墨,他抬起头,看见了正静静望着他的那尊佛像。
佛像沉吟两息,缓缓开口:“你也感觉到了?”
“有一处非常熟悉又庞大的灵力骤然而起……聿珩,那是你的灵力吗?”
裴应淮还未从记忆的束缚中完全走出来,他眉宇森冷,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比起先前那朵静而清冷的高岭之花,更像是刚堕入幽冥的魔鬼,身上的煞气甚至让佛像都有些怔愣。
“这是第二次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手臂青筋突起,紧绷着下颌线,像是竭力压制着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扑面而来的风雪仿若尖利刀刃毫不留情地自他身体周遭刮过,整个世界好像在此刻静止了,只剩下了裴应淮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
另一边,牧听舟正思索着该用怎样的手法才好时,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身形一顿,低低地笑了下。
景良现在是只要见到他一笑就一阵毛骨悚然,他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好提议:“我放你出去!我放你出去行不行!”
谁知牧听舟却摇了摇头:“时效已经过了,已经不作数啦。”
景良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牧听舟耸耸肩,并不作应答。
时间紧迫,既然裴应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那相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牧听舟不敢托大,浑身的灵力宛若莲花般缓缓绽放,他飘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地上已经差点晕厥过去的景良。
而后,磅礴的灵力猛然间从他手中迸裂,宛若星雨般毫无保留地朝景良砸去。
只听见咔嚓地一声脆响。
幻境裂开了。
蛛丝网般的裂缝不断蔓延扩大,而先前灵力轰砸的地方已然看不见了景良的身影,只剩下了一道深坑昭示着方才所做的一切。
碎片如齑粉般速速落下,只见余光中闪过一抹银色,牧听舟手疾眼快地将那块碎片捞入掌中。
紧接着,嗡鸣声接踵而来,吞没了他的整个世界,刺骨锥心的痛楚让牧听舟眼前阵阵发黑。
反噬开始了。
但哪怕是到了这种境地,牧听舟还有闲情逸致地比较了一下到底是反噬更痛一些还是在幻境中触碰地火更痛一些。
冰鉴镜破裂,无数还未寻找到破阵之法的万鹿山弟子们被迫传送了出来,此刻也都是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稀薄的灵力再也没有办法支撑起牧听舟漂浮的身体,他浑身痛得仿佛已经没了知觉,余光瞥见了一抹疾驰而来的素色身影。
在跌落的那一刻,牧听舟微微偏过头,看见了裴应淮瞳孔猛缩朝他奔来的身影,唇瓣上下开合,看那样子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牧听舟心底嗤笑一声。
——谁稀罕做那破劳什子救世主啊,就算世界真的毁灭了又与我何干?
他心中轻叹了一声,用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总不能一切都让你料事如神称心如意吧,师兄?”
在坠落后意识消散之前,牧听舟缓缓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旁传来一道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牧听舟——!!”
师父没死?!
牧听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行动无疑是冒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