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注意事项已经写在了这份《守阴村游玩指南》上,大家可以自行传阅。”
指南?又来?
一众玩家面面相觑。
而且,按照导游的说法,这副本似乎直到第七天才会出现主线剧情,在此之前都得由他们自己摸索。
孙守义与萧霄对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第七天晚上是副本的最后一天,他们能否活到那时都说不准。
还吃什么送别宴,断头饭还差不多吧。
“怎么,有什么意见吗?”导游阴恻恻地开口。
所有人齐齐摇头,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提前排练过似的。
“那就好。”导游满意地点点头,“大家游玩时请严格遵守旅客指南,再次祝大家旅途愉快。”
在一众玩家紧张的注视下,导游在屋内环视一周,视线最终落在秦非身上。
刚才还没什么表情的秦非一秒变脸,扬起眸子,向导游露出一个乖巧又热情的微笑。
导游满意地颔首:“如果对本次旅程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去村口的大巴车上找我,我就宿在那里。”
说着太阴森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中简直写了一行字:没事千万别找我,有事也别找。
语毕,他将指南递给秦非,摇晃着那面红色的导游旗离开了义庄。
导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瞬间,玩家们一拥而上,将秦非包围起来。
每个人都想挤上前去看那张纸条,有外圈的玩家看不见,焦急地垫着脚:“纸上写了什么?”
这种情况下,拿着纸条的秦非不念一遍好像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他和导游叭叭了一整个下午,嗓子都快要冒烟,这见鬼的村子里连水也没地方喝一口,到现在大家还饿着肚子,秦非完全没兴趣废力去念纸条上的长篇大论。
兴致缺缺的秦非干脆利落地将纸条塞进孙守义手中,刷刷后退两步。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孙守义顿时暴露在了玩家们焦灼的目光里。
孙守义:“……”
孙守义神色复杂地看了秦非一眼。
无论是在大巴上还是在礼堂中,秦非的表现都毫无疑问地昭示着一个事实:这个玩家虽然看起来温和,实际却并不好惹。
他认命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从纸面上一字一字扫过:“夜游湘西旅行团游客活动指南——守阴村特供版。”
“一,湘西的夜晚从日落开始,到日出结束。”
“二,日落前,您可以在村内自由活动;日落后请注意时间,于每日凌晨十二点前回到义庄,进入房间就寝。”
“三,如若您在日落前发现天色变黑、夜晚提前到来,请用最快速度回到义庄,提前进入房间就寝。”
“四,不要打开红色的门。”
“五,白不走双,夜不走单。”
“六,本次旅行采取旅社包餐制,早餐开始时间为8:30分,午餐开始时间为11:30分,晚餐开始时间为5:30分,请各位旅客在饭点前于住宿地点门口集合,逾期不候。”
“七,村中没有活着的死者。若您遇到活着的死者,请及时回到义庄,进入房间内就寝,充足的休息可以保持大脑清晰。”
读完全部内容,孙守义将指南递给自己身边最近的一位玩家,让大家传阅。
这份指南上不少内容都可谓前言不搭后语,看得人大为头疼。
“日不走双,夜不走单。”萧霄皱眉指着指南上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秦非很快答道:“白天不能两个人一起走,晚上不能一个人独行。”
萧霄疑惑:“你怎么知道?”
秦非一摊手:“猜的。”
萧霄:“……”
?你是在开玩笑吧。
秦非满脸坦然。
他的确是猜的,但他的猜测绝非毫无来由。
下午天还没黑时他去找导游套近乎,当时导游接连后退了好几大步,起初秦非还以为导游是社恐过度抗拒和人接触,但他在退至另外三名玩家身旁后便不再动了。
现在看来,想必就是受制于这条规则的缘故。
在秦非看来,导游留下的这份指南中暗含了不少关键信息。
指南中几次提到的“房间”,指的应该就是义庄里的棺材。
从指南中给出的描述来看,这些棺材虽然看起来恐怖,实际上却是一个类似安全屋的存在,那句“充足的休息可以保持大脑清晰”,或许是在提示棺材可以一定程度上恢复玩家san值。
可这样一来——
秦非若有所思,萧霄见状忍不住问道:“大佬,你是不是看出来了点什么?”
“我只是有点奇怪。”秦非屈起指节摩挲着下巴,清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总觉得这些环节设计得不太合理,棺材的作用这么大,万一有人消极游戏怎么办?”
按照指南提示,玩家在午夜过后直至天亮之前都必须待在棺材里,而白天若是遭遇异常状况也不要紧,只要及时躲进棺材就很有可能逃过一劫。
规则并不强制大家在村中活动,既然如此,那还探什么秘?一直躲在棺材里不就好了。
这场直播一共只持续七天,只要玩家在这七天中尽可能地不出门、不参与一切非必要活动,就能将遇到危险的可能性降到最小。
人都是怕死的,按照正常人的苟命思路,躲在义庄摆烂度日恐怕会成为首选。
可是,副本真的会这样简单就让玩家通过吗?
秦非觉得:“这个副本世界八成还有别的陷阱等着我们跳。”
秦非的个人面板中,不断向上增长的观众数字每分每秒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有无数不知来处的神秘存在,正隐匿在屏幕另一头,拿玩家们肆意取乐。
如果主播一个个都直接挺尸装死,直播还有什么看头?
前期用各种各样小的危机作为障眼法,在临近结束前忽然反转,给予自以为逃出生天的主角致命一击,这是恐怖游戏和恐怖电影中十分常见的设计原理。
或许这个副本也同样遵从着这个的逻辑。
仅仅遵守规则是不够的,规则甚至不需要刻意欺骗玩家,只需要隐瞒住一些关键信息,就足以在紧要关头令玩家措手不及。
副本会这么缺德吗?
秦非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从王顺的死不难看出,这直播就是以血腥、猎奇、恐怖为卖点,主播们发自内心的绝望,难道不比肉体的血腥更加刺激吗?
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比规则更多的信息,才能看穿规则的漏洞。
对于当前这个副本来说,前期收集到的信息,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最终决胜的关键。
秦非慢条斯理地和萧霄交流着想法,殊不知隔着一道光幕,直播间那头的观众已然沸腾一片。
“靠,他知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一般的主播起码要到c级甚至d级世界才会有!”
体验世界的玩家们经验不足,在恐惧的压迫下通常会选择谨慎行事,每一步都沿着规则设定好的道路行走,直至最终被规则吞噬。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不过是被规则大发慈悲放了一马,从规则的指缝中苟且偷生的小蚂蚁罢了。
只有像秦非这样,有了与规则平等的思维,才算是真正在规则世界中立稳了脚跟,有了与规则一战的能力。
“这真是新手玩家吗?看上去简直像老玩家跑来新人当中传教的。”
“我要关注他,是个好苗子。”
“我赌他起码能上c级世界。”
“太保守了吧!第一次直播就有这种觉悟,我赌他能上a级世界,别忘了他san值到现在都没掉!”
一向堪称冷清的F级直播大厅,在不知不觉间,正在涌入越来越多的观众。
秦非语气淡淡,萧霄却听得一愣一愣。
他早已习惯了跟着副本的规则限制走,像秦非这样主动跳脱于规则之外看问题的方式,他在此以前还从未接触过。
“那、那。”萧霄卡壳了,“那我们现在该干嘛呢?”
既然要主动出击,他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去村子里其他地方找找线索?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大多数玩家想要知道的。
随着萧霄话音落下,数道目光落在秦非身上。
秦非眨眨眼,扭头看向孙守义。
孙守义:“?”
怎么老是我??
孙守义清了清嗓子,忍着嘴角的抽搐开口:“今天是第一天,晚上最好还是先不要出去。”
规则世界的夜晚,通常意味着危机与死亡。
目前为止玩家们只掌握了这个副本最基础的信息,连具体的背景都没有完全摸清,还是保守一些更为稳妥。
况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距离十二点只有半小时左右,就算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孙守义说完,又看向秦非。
秦非点了点头。
要找线索也不急于这一时,明天再说也不迟。
对面几个新人见状瞬间松了口气。
刚经历了晚餐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家都已经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勇气。
“那我们分一分棺、分一分房间?”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孙守义对面,一个玩家哆嗦着举起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导游说过,如果不小心直视了神像的眼睛,要在午夜去村东的山坡…… ”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名叫林业,身上还穿着校服,神情紧张又怯懦,说话声音细如蚊蚋。
林业话音刚落,他身旁站着的中年人脸色骤然一变。
的确,“如果不小心看到神像的左眼,请在午夜十二点时去往村内东北角山坡,用当日新折的杨柳枝抽打自己三下”,这是导游的原话。
可同样的,导游离开前留下的那份指南上,也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了,游客必须要在午夜前回到义庄休息。
这两条规则。
竟然是互相冲突的。
第7章 夜游守阴村05
说话的少年和那中年人,秦非都有印象,在礼堂时,就是他们盯着那张挂画看了许久。
这两人,是十余名玩家中唯二的、已经可以确定中招了的人。
面对林业的提议,中年玩家表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迟疑: “可是已经快到十二点了,现在去村东,我们不一定能在午夜前赶回来。”
他沉声道。
孙守义皱了皱眉:“在规则世界中,遵守规则就是存活的第一要义,有时候的确会出现假规则,或是互相矛盾的规则,在没有其他证据佐证的前提下,具体要遵循哪一条,只能靠玩家自行推断。”
他顿了顿,道:“我建议你们去村东。”
“我赞同孙大哥说的。”萧霄见那中年玩家神色不虞,开口帮腔道。
作为老玩家,孙守义和萧霄有一种不约而同的直觉:神像,在这个副本当中,一定是个极为重要的元素。
在规则世界中,大多数副本都会有主线剧情。
虽然众人现在还并不清楚守阴村副本具体的背景故事,但起码,明面上的主线已经十分清楚了,就是那场一年一度的村祭。
村祭,神像。
二者之间一看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神像元素既然与主线剧情相关,那么自然,与神像相关的规则必定也异乎寻常的重要,绝非轻易就能违背。
孙守义这样说也是好心,怕不清楚情况的新手玩家被新规则误导,而忽略旧有规则的重要性。
只是,他和萧霄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竟然那么胆小。
萧霄语毕,两个新人沉默地相互对视。
中年玩家名叫华奇伟,穿着一身质量上乘的深灰色西装,领带夹锃光发亮,一看便知他在正常世界中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看了一眼林业细瘦的胳膊和惨白的脸,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抬头望向其他玩家,语气急切地开口:“有没有人和我们一起去村东?”
无人应答。
华奇伟咬着后槽牙,又一次开口:“有没有人自告奋勇,和我们一起去的?我可以支付报酬。”
他说着扯下自己的手腕上的表:“这块表,159万。”
那个名叫程松的老玩家面带嘲讽地看了过来。
“我说话算话,我有钱!”华奇伟的声调逐渐变得尖锐。
林业欲言又止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一把甩开。
“我!我有很多很多的钱!离开这里以后,你想要多少报酬都可以!”华奇伟大声道。
程松大约是被他吵得烦了,嗤笑着开口道:“就算能出去,你的钱也没有用了。”
华奇伟一愣:“什么意思?”
程松没再理会他,一脸冷漠地转开头,并不作答。
没有人应和华奇伟。
和他一起去村东当然是不可能的,其他玩家没有看过挂画,随意离开义庄势必要违反规则。
王顺在礼堂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两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义庄内一片死寂,华奇伟的脸色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他抬眸,眼带希冀地望向孙守义与秦非。
孙守义移开了视线,秦非则微笑着与他对视,却并不做声。
刀疤一直站在外围观望,直到此时才饶有兴味地问华奇伟: “你看到的那幅画,是什么样子的?”
华奇伟闻言仿佛见到了救星:“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刀疤在车上与秦非对峙的场景他没有忘记,虽然当时刀疤没能讨得了好,但显然,他并不弱。
华奇伟飞速开口:“是一个穿着一身明黄色布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很像佛尘的东西。”
他用尽全力回想着:“他的口袋里放着黄色的符纸,身上还有一个布袋,脸偏向左侧,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刀疤不耐烦地打断:“说说他的脸。”
画像的身体,玩家们或多或少都偷偷打量过,只是那张脸没有人敢看。
“脸……脸。”华奇伟使劲搜刮着记忆角落的每一处细节,“那是个老人家,很老很老了,脸上都是皱纹,长着长长的白胡子。”
说完,他急急抬头望向刀疤。
刀疤无所谓地咧嘴一笑,没有丝毫表示。
华奇伟的表情扭曲起来,距离午夜只有最后十五分钟。
林业又一次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华奇伟,有些讨好地开口:“我和你不是可以一起吗?我们一起去……”
焦虑与紧张使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哭腔。
话未说完,被华奇伟粗暴地打断:“你有什么用!”
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摔一跤就能跌断骨头。
华奇伟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他看了一眼义庄大门,眼神闪烁着低声道:“刚才来的时候,我听到外面的村民说话,村东的山坡……”
他的脸上写满恐惧:“是坟山。”
在从礼堂回来的路上,华奇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诡异的神像。想起那一道道粘连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向后半步,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棺材壁上:“老子不去了!”
华奇伟的语气很强硬,但色厉内荏的模样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林业的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去了?”
少年张口结舌:“你这样会死的。”
华奇伟不为所动:“出去才是真的送死。”
林业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可是、可是,规则——”
华奇伟尖声道:“规则说了,让我们留在义庄!”
“再说。”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谁知道他——”华奇伟看了一眼孙守义,“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守义眸中酿起怒色,冷笑了一声。
华奇伟已经顾不上看孙守义的脸色,他大口大口喘息着,俨然恐惧到了极致,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他下定决心般径直走向了最靠中间的那个棺材,抢在所有人之前躺了进去。
秦非淡然地围观着这场闹剧,脸上没有鄙夷也没有嘲讽,只是轻轻地“啧”了一声。
在秦非看来,这个华奇伟无疑是给自己选了一条最烂的路。
无论是礼堂中那副突兀出现的挂画,还是夜晚村道两旁那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人的视野淹没的石像,都在明晃晃地、十分刻意地吸引着玩家们的视线。
这种吸引若是不带恶意,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
假如玩家们通过“躲进棺材”就可以规避掉“看了神像眼睛”的惩罚,那这一切消解得未免都太过简单轻易了。
况且,有关神像的这部分规则都是下午导游在义庄门口口述的,秦非记的十分清楚,导游当时眼底深处闪过的恐惧清晰可见,秦非能够笃定,那绝不是装出来的。
直视神像的眼睛,势必会诱发什么糟糕的后果。
事实上,秦非隐隐觉得,即使犯事的玩家按时去了村东坟山,恐怕也仍旧难免会遇到些令人糟心的事。
林业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间,显得手足无措。
时间只剩最后十分钟,现在即使是用跑的,要赶在十二点前到村东都有些勉强。
他原本就没想过会有其他玩家愿意同他们一起去村东,毕竟这直播可是切切实实会死人的。
想起方才王顺在祠堂里的惨状,林业瞬间浑身发软。
林业不想死。
可华奇伟临阵撂了挑子,这也就意味着,假如林业今晚离开义庄,他就势必要接连违反两条规则。
林业咬了咬牙,看了华奇伟一眼,转身,飞快向门外冲了出去。
秦非颇有些同情地望向林业的背影。
义庄门外,夜色是令人心悸的浓黑。
这小孩现在一个人出行,也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
但在秦非看来,林业现在离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华奇伟留在义庄,却多半就要……秦飞冷静地瞟了一眼躺在棺材中装死的华奇伟。
那个地方可以说是整个义庄中看上去最安全的位置了,左右都有其他人做挡。
原本那口棺材有不少人看上,却不想被这个家伙抢了先。
距离十二点已经只剩三分钟,大家都在纷纷往棺材里钻,没人再将时间浪费在和华奇伟抢位置上,因此他竟然真的就那么安然地占据了那里。
秦非静静看了华奇伟所在的方向一眼,随意找了个角落的棺材钻了进去,抬手拉上沉重的棺盖。
棺材的位置影响应该不大,该死的人依旧会死。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凌晨。
秦非静静待在棺材里,在心中无声地读着秒。
秦非计数的水平非常高超,说是行走的人形计时器也不为过,从1数到180的那一刻,义庄院门发出了轻微的咯吱一声响。
有东西进来了。
义庄院正中,棺材里,华奇伟同样听见了那道开门声。
漆黑一片的狭小空间内,男人的脸色惨白得可怕,指尖冰冷,额角却不断有细汗向外渗出。
吱呀——
又是一声。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从院门处响起。
华奇伟心脏狂跳。
他不敢、也发不出太大声音,只能嘶哑着嗓音,试图与其他棺材中的人搭话。
“你们听见了吗?”他问道
厚重的棺材盖板将他的声音死死挡住,逼仄的箱体中传来细微的回声。
不知其他玩家是没听到还是不愿做答,总之,没有人理会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四四方方的一小匣空间,只剩下了华奇伟一个人——以及那道脚步的主人。
脚步声近了,又近了。
越来越近。
华奇伟不明白那脚步声为何如此清晰,就像是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他将后背死死贴住棺材后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些许安全感。
这个白天令他惊恐不已的棺材,如今竟成为他唯一的保护伞。
“别过来……别过来……”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华奇伟依旧不敢睁眼,他将四肢蜷缩起来,低声不间断地念道,“去别人那里,去别人那里……”
很可惜没有如愿。
“砰!”
棺盖外传来一声撞击。
华奇伟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业?林业?”他喊着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玩家的名字。
无人应答。
他这才想起,那少年似乎独自一人去了村东。
“砰!”
又是一声,整个棺材似乎都一起震荡了一下。
华奇伟喉间涌起些许血腥味,他蓦地瞪大双眼,瞪到眼眶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到底是什么东西进到义庄里来了?
那脚步声缓慢地环绕着华奇伟所在的方向,像是正在围着他兜圈。
它想做什么?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华奇伟再也按捺不住,扯开嗓子嘶吼道。
华奇伟的个人面板角落,观众人数正在疯狂上涨着。
50、80、200、500……
电子合成的系统播报声在他耳边不间断地响起,可他不懂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大的力道撞击着华奇伟所在的棺材。
“咔哒。”一声,在又一次巨大的撞击力下,棺盖裂开一道缝隙。
华奇伟失声尖叫起来。
惨白的月光穿云而过,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小方土地。
就着模糊不清的月影,华奇伟看见半张脸,出现在棺盖上那条不足一指宽的裂缝中。
那是一颗巨大的灰白色头颅,石质表面粗糙颗粒遍布,左侧的眼睛微微眯起,正在向棺中偏头打量。
头颅上的五官,和村道两旁的神像一模一样。
石像,活过来了。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华奇伟用手支撑着棺材两侧,他想要起身,想要逃跑,可恐惧使他全身提不起丝毫力气,只能在棺材中无助地蹬动着双腿。
棺材盖子被掀开,一只巨大的手向棺内探来。
“啊!!啊——!!!”惨叫划破夜空,在义庄内回荡。
华奇伟的求救声一声高过一声。
得不到玩家的回应,他甚至打开了自己的个人面板,毫无尊严地向那些看不见的观众们哭泣求援。
“你们、你们能看到我,你们能看到我对吗?”
“救救我、救救我!!你们要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几秒钟后。
惊呼声戛然而止。
义庄另一角,秦非细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叫声从惨烈到平息,一共只过了不足五分钟。
秦非的个人面板中,观众人数从五分钟前开始急速下降,直至方才惨叫声终止的一瞬,复又开始回升。
对于这种异常的数据波动,秦非只能得出一种推测:
观众们在观看同一场直播时,可以切换不同主播的视角。
刚才华奇伟那边异常凶险的状况将自己直播间的观众都吸引了过去,而现在,离开的观众又重新回来了。
看来,华奇伟十有八九已是凶多吉少。
秦非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从那一声声沉重得过分的脚步声判断,半夜入侵义庄杀死华奇伟的一定是某种庞然大物。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村中的石像。
直视神像的后果,就是遭受神像的审判。
看来,棺材的安全屋作用是有上限的,在与已知的规则产生冲突时,即使躲进棺材里也没用。
今晚应该不会再出其他岔子了。
秦非躺在棺内,静静阂上了眼。
然而,仿佛是专门要与秦非作对一般,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他脑海的下一秒,一道轻得几乎听不清的细微声响自秦非右侧耳畔传来。
“滴答。”
像是某种水流滴落的声音。
片刻后,又是一声。
“滴答。”
秦非的呼吸蓦地一窒。
粘稠温热的液体落在秦非额头,顺着眉骨和眼眶缓缓流下,血腥味从棺材四面的缝隙中渗入,从浅淡变得浓郁,逐渐充盈在整个密闭的空间内。
棺材里的温度刚才还与室外一致,如今却变得异常冰冷。
秦非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眨眨眼,晃掉了挂在睫毛上的血珠。
棺材里面太黑,秦非什么也看不见,但脖颈后方不断有凉飕飕的风吹拂而来。
后颈处传来怪异的触感,细密的痒意顺着脊髓传递到大脑,每一寸皮肤都在疯狂拉响警报,争先恐后地宣告着同一事实:有一只冰凉的手,正沿着秦非的后背缓慢地向上攀升。
“嘻嘻——哈哈啊哈……”
分辨不出男女的嬉笑声在秦非耳边响起,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这场面本该使人毛骨悚然,可秦非却感受不到丝毫恐惧。
他安静地躺在棺材里,心跳、呼吸,身体的一切节奏如常,简直像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隔着一道光幕,另一头的直播大厅中,已经有观众满带疑惑地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只手,是什么新加的剧情吗?不过说起来,这主播胆子好大啊,这样居然都不带怕的。”
“我真是服了,他的san值一点都没掉,系统是卡bug了吧……”
假如秦非能够看见观众的弹幕,恐怕会无奈地笑起来。
虽然说出来多少有点欠,但是——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的。
背后的触感仍未停。
秦非大脑清醒,十分缓慢地眨了眨眼。他保持着身体不动,想要通过转动眼珠查看到身后那东西的模样。
那只手顺着秦非的耳侧向前移动,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一直游离在秦非的视野以外。
不行,实在看不到。
秦非缓缓将头向后扭。
发现秦非想要乱动,手在一瞬间变得不悦,细长的五指用力一握,试图将秦非的头固定在原地。
“呕——”
手正握在秦非脖子的位置,力道太大,直接将秦非勒出一声干呕,伴随而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青年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