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霄简直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能理解秦非想要从npc身上得到线索的心态,但眼前这个npc明摆着不想理人啊。
秦大佬一直不停地说话,万一把对面搞烦了怎么办?
萧霄使劲向秦非使着眼色。
可惜秦非并不领情,脸上笑容更甚,完全没有被导游不闻不问的态度打击到,依旧热情洋溢:“导游您工作几年了?”
导游:“……”
导游:“……………”
这个导游话少得仿佛像个哑巴。
但秦非浪费半天口水也不是全无收获,导游头顶的进度条又攀升了一点点,数字闪烁,眼看就要由“2”变成“3”。
“现在天色不早了,我都饿了。”
秦非迫切地想要知道,进度条升高到一定程度后,他的天赋技能会出现什么变化。
青年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清润见底,不见丝毫阴霾,语气亲切而友善:“导游您吃了没?吃的什么?咱们今天什么时候开饭呐?”
“吃了没”,华国人民见面打招呼破冰时惯用的传统艺能。
这npc虽然说不好是哪国人,但看样子应该是本土人士——大概也能吃这一套吧?
萧霄被秦非的自来熟惊呆了,他还是头一次在副本里看到问npc“吃了没”的人。
难道这就是在居委会工作的魄力吗?
也不知是剧情本就该走到这个节点还是被秦非彻底弄烦了,导游在秦非问完“吃了没”以后竟然真的抬起了头来。
“今天的晚餐……安排在……守阴村的礼堂,大家…请跟我来。”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却在直播间观众中掀起轩然大波。
“艹,这是不是有问题?我还从来没看见湘西本的导游搭理过玩家,你们呢?”
我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
“系统呢?这是bug吧?这肯定是bug!”
“他的属性面板也不对劲,san值怎么可能破百?这特么还是人吗。”
有观众当即便向系统提交了漏洞审查报告。
系统的答复来得很快。
冷冰冰的电子合成音从光幕上方的喇叭中响起:“经检测,湘西副本导游npc行为无异常,系受玩家天赋技能影响后的正常反馈,1000001号玩家属性面板无故障,一切正常,直播继续。”
观众虽然可以查看玩家的属性面板,但天赋技能属于进阶类信息,观众们只能看出玩家的天赋技能是否开启,却无法看到技能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
因此在此之前,并没有人将导游的异样行为与秦非的技能联想到一起。
围观的灵体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片刻过后,浪潮一般的议论声汹涌迸发。
千言万语汇成同一句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提示音在秦非脑中不断响起。
【恭喜玩家秦非达成“二百人瞩目”成就,系统奖励积分+10。】
【84人关注了您的直播账号。】
【玩家秦非已进入新手区优质流量池,系统将持续为您提供新手推荐位,请您再接再厉!】
“……”
好吵啊。
秦非面色平静地站在导游身前,心中却早已皱了无数遍眉头。
这讨人嫌的提示声音能不能关掉?
假如其它老玩家能够听见秦非的内心OS,或许会忍不住把他的头打爆。
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天籁之声!
“跟我来。”导游又重复了一遍,摇着小旗,领着一众玩家向义庄外走去。
在义庄里耽搁了十余分钟,外面的天色黑得愈发明显,头顶半轮弯月若影若现于云层背后,散发出惨白而了无生气的光。
村道两旁,一户户人家依次亮起灯来。
刚才来时还不见半个人影,天黑以后村子里倒是热闹上不少,村民们从屋内出来,沿街行走、交谈、晾晒着衣物,从遍地纸钱上神色木讷地踩过。
奇怪的是,接近20人的大部队一路经过,竟没有一个村民抬头看向他们,就好像这一群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直播进行到如今这个节点,新老玩家的区分已经十分明显,玩家们十分自觉地将队伍划分为了两半,老玩家神色镇定地走在前方,新人们则面露警惕,不远不近地跟在老玩家身后。
秦非神色泰然的混迹在老玩家当中,丝毫不见心虚。
导游口中的礼堂位于村西侧,就在村口旁边。
与村中其他建筑风格如出一辙,紫黑色四方形的礼堂占地极广,门前一小片土地被厚重的纸钱铺满,大门洞开着,昏黄的光线从屋中隐约流出。
“到了。”导游在大门前站定,喑哑的嗓音宛如某种失传已久的咒语,“接下来大家即将看到的,就是湘西山村最原始的祭祀活动之一,尸王宴。”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跨入礼堂内。
屋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村民。
礼堂内部的装潢与外面截然不同,白瓷地板崭新,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风格奇异的水晶吊灯。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由数十张小方桌拼凑而成的巨大餐桌,桌上摆满各色食材,花团锦簇,餐盘整洁鲜亮,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头顶的吊灯没有打开,每个座位前都摆着三只白蜡烛,插在黄铜烛台上,正在黑暗中静静燃烧着。
无风而动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将昏暗的礼堂勉强照亮。
“坐。”导游说完,在距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绝大多数位置前都已坐了人,随着玩家们鱼贯入座,为数不多的剩余座位被一一填满。
桌前的村民们一言不发,垂眸安静地凝视着面前的餐具,无论声音还是眼神都没有丝毫交流。
秦非落座后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放大无数倍,投映在对面灰蓝色的墙面上,像是一头随时会张嘴吃人的巨兽。
有玩家皱眉打量着屋内环境,也有人已经条件反射地吞起了口水。
食物的香味太过霸道,仿佛能勾起人胃里最深处寄居的馋虫,对于饿了一天又饱受惊吓的玩家们来说,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真的好香。
秦非盯着桌上油汪汪的烧鹅吸了吸鼻子。
不过……
玩家中有两人面露恍惚之色,伸出手,像是失去自主意识般向餐桌上的食物靠拢。
秦非盯着那两人,低声说了句:“不能吃。”
“为、为什么?”那两人中意识稍稍清醒一些的人迷茫地抬头问道。
为什么?
光是看他们二人现在这个不正常的样子就知道,这桌食物一定有问题。
秦非对面坐着的同样是一名老玩家,三十来岁,在义庄时秦非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叫孙守义。
孙守义盯着那人,皱眉道:“大巴广播提到过,要尊重当地民风民俗。”
这桌宴席也是村中祭祀活动的一环,既然是祭祀,自然有相应的步骤与流程,满桌村民没有一个动筷子的,玩家又怎么能提前开动?
听完孙守义的话,那人理智稍稍回笼,强行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然而另一个名叫王顺的玩家却已然失控,伸手抓向桌上的食材,饕餮般塞进了嘴里。
坐在王顺身旁的人试图制止他,却被他一掌挥开,险些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王顺那如痴如醉的模样看上去莫名瘆人,晶莹的油渍顺着嘴角流下,大口进食的模样贪婪得不像话,甚至已经不像人,倒是像一头……圈栏里的猪。
他的吃相实在算不上好看,按理说应该很倒胃口,可不知为何,玩家们却只觉得鼻端嗅到的香气愈发浓郁了。
萧霄捂着嘴,神色警惕地瞪着眼前的食材,皱眉低声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秦非眸中微闪。
鲜花,烛台,刀叉,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僻的山村?
这座礼堂内部无论怎么看都是正统的欧风晚宴,与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景象对比,简直就像是海绵宝宝的世界里混进了一个天线宝宝,画风突兀得出奇。
“烧鹅。”秦非压低声音,用只有萧霄能够听见的音量低声道。
萧霄一愣:“鹅?什么鹅?”
果然。得到自己预想的答案,秦非若有所思地垂眸。
“靠?”萧霄也反应过来了,“我看到的是一桌麻辣海鲜鸳鸯火锅。”
说着他开始报菜名:“鲍鱼、海参、北极贝、虾滑、毛肚……”
“刚才我就想说,那家伙刚出锅的丸子就往嘴里塞,也不怕烫。”萧霄一脸呆滞。
秦非:“……”
好的吧,怪不得你会觉奇怪。
就是说,其实他能理解副本“想要根据玩家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捏造幻境”的意图。
但起码!
也要稍微契合实际一点吧!
隔着一道光幕,直播间的观众望着秦非欲言又止的表情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了,副本设计被主播鄙视了,系统快过来道歉!”
“没人觉得这个主播长得很好看吗?他皱着眉头抿嘴的样子我真的一整个爱住。”
“不过他真的……咝,这里的幻境虽然设计得很潦草,但幻境自带的迷惑值已经到了80%以上,在体验世界里居然有人这么敏锐真的有点超出我的意料。”
80%的迷惑值,足够让玩家的大脑自动自发地将一切不合理因素判定为合理。
“80%都骗不到他??他的精神免疫究竟是有多高?!”
直播镜头在全部座位被坐满的那刻一变,镜头拉近,长条桌主位站起一个人来。
“宾客盈门,宴起——”那人拖着长长的声调道。
礼堂四面随之而起了森然的乐声,锣鼓伴着唢呐,听上去像是来索命的,实在很难称得上悦耳。
导游望着那人的方向,低声开口:“那是村长。”
村长的年纪已经不轻了,须发皆白,一身暗灰色的袍子拖地,他半仰着头,双目定定直视着半空中的某个点,口中念念有辞。
“尸王宴,宴尸王,七月初七第一宴,请尸宴。”
村长双手合十,神色虔诚。
“请尸第一式,挖眼——”
话音落,屋内一片静默。
纵然无法产生丝毫恐惧,听见村长说完那句话的瞬间,秦非眼角的肌肉依旧不由自主地生理性一抽。
挖眼……是他们想的那个挖眼吗?
挖眼睛?挖什么东西的眼睛?玩家们迷茫地面面相觑。
在玩家们震惊的表情中,村长缓缓抬起手臂。
干枯如柴的手指来到眼眶边,下一秒,手指的主人猛然用力,竟然就那样一点点、生生将指尖嵌了进去。
有玩家倒抽了一口凉气。
半截手指抠着眼眶,从左至右转出一个弧度,鲜血混合着透明浅黄色的汁液从村长的眼中汩汩淌出,滴落在桌面上。
他就这样,硬生生将自己的眼球抠了出来!
秦非皱眉,目不转睛的盯着村长,萧霄则张嘴,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然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
随着村长的动作结束,礼堂里那二百余个木偶般的村民忽然齐齐抬起手来!
血腥气在礼堂里弥漫。
有个年轻女玩家被这恐怖片一般的场面惊得失声尖叫,玩家们面色铁青,放在桌上的手臂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难道他们也要……吗?
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除了秦非。
秦非在这样的时候,竟还能饶有兴味地向导游提问:“这是村祭的特色环节之一吗?”
刚才在义庄门前导游就提到过,“不要直视神像的左眼”,现在宴会上又有与眼睛相关的环节。
看样子,“眼睛”,在他们所身处的副本中,是个重要元素。
导游此时终于将那顶遮盖了他大半张脸的红色檐帽摘了下来,帽子底下的脸干瘦,带着营养不良的青灰色,看上去活像一只僵尸。
他冲秦非点了点头,神色麻木地用其他村民一样的动作,将自己的左眼抠了出来。
没有表情的脸连颤抖都未曾颤抖一下,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所有村民都已经完成了挖眼的仪式,他们将头缓慢地转过来,百余只黑洞洞的眼眶凝视着礼堂中心的一小撮玩家。
“救、救、救命……”一个新人玩家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
刀疤脸色难看,紧攥着手中的匕首,孙守义抬起手,放到脸前,狠狠闭了闭眼,又放下。
……实在下不去手。
他咬紧牙关,望向秦非。
不知不觉间,秦非这个伪装老手的新人已然成为了玩家中的领头人物。
“你刚才说过的,大巴上的规则提示。”秦非向孙守义微笑颔首。
要遵守民风民俗。
所以这个环节不可能逃得掉。
青年柔顺的发丝被烛火映照出好看的深褐色,清澈的眸中温和之意尽显,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
听了秦非的话,玩家们集体沉默了。
“可是……”孙守义咬了咬牙,像是强行安慰自己一般,“规则也不一定全部是对的。”
是这样吗?
孙守义应该不会胡乱说话,所以在这些直播世界中,还会有假规则的存在?
秦非并不坚持:“随你。”
即使有可能存在假规则,秦非也并不认为导游说的会是假话。
导游和大巴显然是同一阵营的,假如导游骗了他们,那大巴广播也同样不可信。
这便意味着,玩家从进入副本开始直到现在,一条可信的规则都没有遇到。
对于一个大半都是新手的局而言,这样的安排未免有些太过严苛。
起码在现阶段,导游一定是可信的。
这个结论在之后或许会产生变化,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秦非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礼堂有问题。
既然餐桌上的食物是假的,那谁又能够肯定,他们看到村长挖眼睛的画面就一定是真的呢?
秦非身旁,导游睁着一只空洞的眼珠,正审视地望着他。
秦非侧过身,与导游对视。
然后,伸手——
纤长的食指嵌入眼眶,缓慢轻转。
片刻过后,一颗圆润的、还冒着鲜活血气的眼球躺在了秦非的掌心。
“从抬手到结束……3秒07!破纪录了吧??”
“我记得以前最快的玩家也做了起码一分半钟的心理斗争。”
“挖眼珠子这么积极,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挖下眼珠后的秦非并未露出任何痛苦之色。
手中的眼珠在脱离眼眶以后,整个质感都发生了改变,变得又硬又冰凉,像一颗石头。
而那本该空空如也的左边眼眶也并没有任何变化,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明净澄澈。
秦非用食指和拇指拈着自己的“眼球”,将它举起,半眯眼凝视着,就像在阳光下鉴赏一颗珍珠的色泽。
片刻过后,青年展唇一笑:“不痛的。”
玩家们:“……”
这真的不是痛不痛的问题啊大哥!
见其他玩家一脸菜色,秦非也不多做解释,无奈地将那颗眼球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他并不是在夸张,是真的一点都不痛。
那眼球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刚才,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眼眶的一瞬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般,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再然后的动作甚至并非秦非主观进行,完全像是经历了一个过场动画,而后眼珠就那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手上了。
而一如秦非先前所想,礼堂内的场景果真并非真实存在,取下眼球以后,秦非所看到的画面与先前截然不同。
头顶的水晶灯缓缓褪色,成了一盏苍白色的纸灯。
鲜花与铜质烛台消失不见,斑驳的旧木桌上,白色的蜡烛已然变成了暗红色,烛泪滴滴淌落,在桌角堆砌出一小滩一小滩血一般的污渍。
而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食材,竟然是一桌垃圾。
说是垃圾也不尽然,桌上摆满的是一盘盘黑红色的生肉。
那生肉不知放了多少时间,已经腐烂发臭,仔细看去上头还有不知名的蚊蝇在飞,生肉上鼓起一个个小包,细小的蛆虫在里面蠕动着。
嗌,好恶心。
秦非又看了一眼导游。
进入礼堂前,秦非靠着源源不断的啰嗦将导游的好感度刷到了12%,导游对待秦非的态度已经与对其他玩家有了明显的不同。
他的视线时不时便会落在秦非身上,秦非问他话时基本每三四句也都能有一句应答,头顶小括号中的字也由(导游不喜欢你,甚至想给你一个大比兜)变成了(导游不喜欢你)。
就,也不错?
起码不想扇他了。
只可惜这个法子似乎有上限,12%以后好感度条就一直升得很缓慢。
直到刚才,秦非在导游眼皮子底下身先士卒第一个挖眼,好感度这才猛地蹿到了17%。
看来之后还是要多多支持导游的工作才行。
秦非坐在满桌垃圾前,强忍着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将石头眼珠子在指缝间转来转去。
可在萧霄与其他还没有履行挖眼仪式的玩家看来,秦非却是带着半面血水,神色恹恹地把玩着自己新鲜生抠下来的眼珠子。
这画面太恐怖了,恐怖到简直能让人产生心理创伤。
萧霄快被秦非吓哭了,大佬两个字再也叫不出口:“秦非、你??”
“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萧霄不动声色地将屁股底下的板凳挪远了一点,干笑几声,“你说过,你有病。”
秦非:“……”
要是这么想能让你觉得比较高兴的话,那也随你。
或许是秦非云淡风轻的模样太能鼓励人,孙守义与萧霄在挣扎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抬起了手。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这大约是直播间观众们看过的湘西副本中,“挖眼”环节进行得最顺利的一次了。
取下眼球后的玩家们神色微怔,眼前骤变的场景令人回不过神来。
礼堂四角摆放着白色的纸花环,屋子一角,老旧的幔帐随风舞动。
仔细看去,背后的窗棂却并没有打开,紧闭的木质窗框被纸钱贴住,就连窗缝都被糊得死死的。
正对餐桌主位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彩色挂画,画面上是一个身着长衣的男人。
想起导游告诫过的“不能直视神像的眼睛”,秦非飞速闭眼。
和桌上的食物一样,那挂画仿佛有着一种魔力,像一个黑洞般吸引着玩家们的视线,将他们的全副注意力都吞噬其中。
“别看!”孙守义用手捂着眼睛,低声喝到。
几名面对挂画方向面露恍惚的新人神色一凛。
可还是太晚了,有两人的眼神已经牢牢粘在了挂画上,直到身边玩家伸手使劲摇了摇他们,这才神色呆滞地将身体转开。
秦非学着村民的动作,低垂着头,将视线维系在面前那一方小小的桌面上,脑中思绪翻涌。
挂画与纸花环摆在一起,配上屋里阴森的氛围,让这礼堂看上去半点不像礼堂,倒像是……一座巨大的灵堂。
礼堂的尽头,村长在神像前低声吟唱着听不清内容的歌谣,曲调平缓而诡异。
宴席就这样进行着。
见村民们都不说话,玩家们也各自强忍着不适安静下来。
除了王顺。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移,王顺已然彻底失去了神智,除了咀嚼与吞咽以外再无法思考其他任何事。
散发着臭气的生肉被王顺大口大口吞吃入腹,苍蝇围着他团团飞舞,空气中满是浓郁到挥散不去的血腥气味。
红白相间的生肥肉被他撕咬着,暗红色半透明的汁水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滴落在桌面上。
坐得离王顺最近的那两人开始止不住地干呕,剧烈的呕吐声伴随着垃圾的臭味,所有人胃里都翻江倒海。
只有秦非依旧平静,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同导游说上一句:“伙食不错。”
萧霄就坐在王顺对面,直面冲击,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秦……呕!大佬呕呕呕,牛逼。”
能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就到此等程度,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萧霄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王顺。
王顺早就已经听不进其他人说的话了,自然,也并没有碰自己的眼睛。
从进入礼堂开始,王顺所有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桌上那堆食材上面,腐烂的臭肉宛若无上的盛宴,他的神色癫狂,身前的餐具早已被他挥到了一边,他大口大口进食着,呼吸声粗重,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喘息。
萧霄不忍直视地扭开脸,小声道:“他吃得也太多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了,肚子都肉眼可见地大了好几圈。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王顺迟早会被撑死。
“他……”有新玩家被王顺的模样吓到,求助般望向距离他最近的老玩家。
那个老玩家神色冷漠,言简意赅地开口:“别管。”
王顺如今的表现,明显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san值掉到了临界点以下。
这种情况下,要想让他自我恢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等死。
孙守义看着失去理智的王顺,皱眉道:“他的精神免疫一定很低,就算能撑过这关,也……”
也不可能在以后的危机中存活。
死亡,对于王顺而言已经是写定的结局。
新人浑身一颤,面露不忍,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疯狂进食的王顺就像是一颗逐渐胀大的气球,身上的肥肉一层一层向外鼓起,整个人越来越膨大,最后几乎连椅子都塞不下他了。
他只能一脚将椅子踢开,抖动着庞大的身躯原地站了起来。
饶是如此,王顺依旧没有停止进食的动作。
他身上的衣服被撑得裂开,皮肤也越来越透明。
他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左右两侧的人意识到什么,也顾不上其他,急急挪动着身子向反方向撤去。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个巨大的人形就这样消失在了原地。
腥臭的血水迸溅在四面墙壁之上,整个礼堂被鲜红色覆盖,稀碎的肉糜四处迸溅,其中还混合着一些白色的碎片。
所有靠近他身边的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沾上了满身脏污。
秦非坐在他斜对面,同样也没能躲过,温热的液体顺着秦非的脸颊滑落,他屈指轻轻蹭去,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被染红的指尖。
王顺就算是死了也依旧没能恢复正常,那滴血晶莹透亮得不像话,就像一滴暗红色的油。
“宴终——”
遍地炸开的血花中,村长起身,缓缓开口。
屋里的村民们纷纷起身,如潮水般涌出门外,桌边只剩玩家们,神色怔忪地呆坐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死、死了……”有人讷讷道,接着放声大哭,“死了!死了!啊啊啊啊……”
其他人没有这么失控,可也同样都面色惨败,宛如失去神魂般瘫坐在椅子上。
那个哭泣的玩家声音渐歇,整座礼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秦非第一个站起身来。
身姿颀长的年轻男人抬手舒展了一下肩颈,步履轻盈,走到导游身边,语气亲昵熟稔地开口:“宴会结束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6章 夜游守阴村04
在到导游的带领下,已然成为了惊弓之鸟的玩家们列成一队,鱼贯离开了礼堂。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礼堂外,整个守阴村的模样已然与先前迥然不同。
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上了燃烧着的红色蜡烛,一支支蜡烛旁堆砌着成摞的纸钱。
门边、檐下、道路两旁……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角落都摆满了石质神像。
神像有大有小,但雕刻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礼堂内挂画上的那名男子。
有了礼堂中那副挂画的前车之鉴,这次玩家们都记住了导游提到过的规则,谁也没敢仔细看那些神像,一行人低垂着头,气氛低迷地回到义庄。
义庄内,一切依旧与众人离开时一模一样。
厢房大门上挂着生锈的铜质大锁,玩家们的活动范围只在小小的院子里,目光所及的两排紫黑棺材看得人浑身直冒冷意。
但起码,这里没有神像。
秦非的目光落在义庄大门上。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们一样,可等到秦非回头,却又什么人也没有。
沿途的门窗缝隙秦非都仔细观察过,没人在屋里偷看,可那森冷幽然的注视如同附骨之疽,毒蛇般盘亘在人身上,令人完全忽视不了。
一路上秦非几次看见有玩家神色不善又警惕地四下张望,显然那目光不止秦非自己感受到了。
既然没人,那会是什么东西在偷看?
秦非脑海中晃过石像面目模糊的影子。
规则说过,为了尊重当地习俗,玩家们不能直视神像的眼睛,秦非先前一直下意识地以为,“直视”的后果大概会是触怒村民。
但,假如不是呢?
假如神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并且会攻击人的——
村里有那么多神像,多得数也数不清。
秦非的后颈攀上一丝凉意。
显而易见,在这支玩家队伍中,已经有人被神像盯上了。
漆黑一片的义庄中,玩家们三三两两站在棺材前。
导游重新戴上了他的帽子,宽大的帽檐几乎将他的大半张脸都淹没在了阴影下。
他从包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张,语调缓慢地开口:“各位旅客好,本次旅行第一天的活动安排已经结束,之后旅社将为大家推出半自助游的形式,从明天起,除集体活动时间外,其他时间大家都可以自由行动。”
“本次行程共持续七天,第7天晚上,旅社将为大家提供纯正,传统原汁原味的湘西赶尸活动体验,活动结束后,村长会带领村民为大家,办一场送别宴,请大家谨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