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被迫基建养人鱼—— by灯火瞳明
灯火瞳明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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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府衙的门匾和门匾下的人影越来越小,直至被甩在身后彻底消失不见,江盛垂下车帘子,缩在魏游怀里, 情绪不高。
魏游抬起手,指根擦过江盛的耳廓,将细碎的几根头发别到耳后:“若你舍不得,我叫人把他们接回来。”
“鲤州情况不明,放在哥那比我们身边安全。若真有危险, 哥也能把他们送回海里, 送回海蚀洞。”
孰轻孰重江盛分得清,分离焦虑又是另一回事。
“等安定下来, 日后有无数个日夜能陪伴他们长大。”
江盛把头埋进魏游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明州山匪被剿后,水泥官道顺畅地从建州铺到饶州,三地来往方便,也不怕有人劫道。明饶段路上,不少饶州部落装束的人驱赶牛车驴车,前往明州、建州行商易物。也有书生模样的学子结伴往饶州方向去,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也有中年人的忐忑期望。
观察半天,魏游视线定在某处。
江盛察觉他的停顿,支起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人好生眼熟。”
魏游点点头,吩咐:“柴护卫,请人上来一叙。”
正在快步奔跑的人被截停脚步,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江盛终于看清他的正脸:“诶,他不是虎部落的人吗?叫虎、虎……”
魏游替他补全:“虎啸,虎巫的孙子。”
马车样式低调看不出明细,虎啸纳闷,会是谁叫住他。靠近马车,虎啸擦拭通红的眼睛,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才错愕地抬起头:“王、王公子?”
同行的人被他倏然放大的声音吸引,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上车的背影。
“何时这般心急?”魏游问。
车厢内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在魏游遇见他之前,定是一路奔袭。
不问还好,一问,虎啸是彻底忍不住了:“王爷,爷爷年事已高,这回怕是撑不过去了。”
高大的汉子在急速行驶的马车内,哭成了泪人。
上一回见虎巫还是年后,魏游与虎巫谈合作种柚子,虎巫找他建土楼。转眼过去半年,虎巫卧病不起,枯槁干瘪的身体已经撑不起薄薄的被褥。
虎巫床榻边围了一圈人,他奋力睁开疲惫的眼皮,一一辨认,最后停留在魏游和江盛身上。
对于他们的到来,虎巫似乎并不意外:“王爷、王君来了。”
魏游回了声“虎巫”。
虎啸垂着脑袋,替虎巫垫上枕头,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虎巫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言“好孩子”,惹得虎啸别过头。
“王爷,”虎巫身子单薄,但精神看上去比往日矍铄,“承蒙王爷拂照,虎部落才能有今天。”
“虎巫言重了。”
虎巫却笑着摇摇头。
不光是土楼,柚子生意兴隆,如今众部落入世不被歧视,也多亏了瑞安王的宽容。
“我时日无多了,”说话间,虎部落人人咬紧牙关亦或是别过头去,不忍再听,“啸儿,把我的行巫匣子取来,里面有给王爷二人的签。”
行巫匣子上有虎部落的图腾,匣子开口摩擦泛白,但整体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匣子的主人平日少不了对它的维护。
“此签是前几日所做。”
说是签,实际上与魏游想象中的签长相截然不同。
两颗白色珠子入手,魏游表情怪异,虎巫明白他们的疑惑:“王爷、王君无需怀疑,这的的确确是你二人的签。”
虎巫把其他人赶出去,大多数人不情愿,但没会人违背虎巫的意愿。
虎巫让虎啸一留下。
他拉过虎啸的手,皱纹横生的脸上柔和了几分:“虎啸这孩子打小不信鬼神,不爱巫术,虎部落又无其他适合的苗子,想来巫术传到老头子我手里,就要断了传承。不过,这小子考取了秀才,却也算是有出息。”
“爷爷……”
魏游和江盛静静听着,心往下沉,虎巫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虎巫说了两句虎啸的事情,便话音一转:“王爷王君不日将启程去鲤州了吧?”
捉拿海寇的事情传遍东岭,魏游不意外虎巫知道,应了声。
虎巫又问:“王爷可知首岛?”
首岛是海寇的大本营。
魏游手指微动,似乎从虎巫嘴里听到首岛有些意外。既然有疑问,魏游当场问:“虎巫为何问此事?本王并无打算算张有光一事的卦。”
虎巫摇头:“此卦与张有光无关。”
不过魏游并未因他的回答而放松,毕竟从始至终,他从未提到过张有光在首岛。
“那虎巫是指?”
魏游投向虎巫的视线里充满打量。
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是什么模样,大概就是虎巫如今的样子。老皮包骨,青筋交错,没有血肉的支撑,好似下一秒就会没了呼吸。
他努力抬起手,颤颤巍巍得指着魏游手中的两颗珠子,说话渐渐吃力:“兴许王爷不信巫。”
说实话,魏游确实不信。
“以首岛为始,向东去五百里,有一处形状像鱼的小岛。”
虎巫说一句停一下,虎啸替他顺气,哽咽着让虎巫别说了。
虎巫缓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球僵硬地转动,在魏游凝重的脸上和江盛茫然的脸上停留许久,而后不知看向何处:“岛内有一处日月潭,若二位有牵挂想回去看看,可将人鱼珠含入嘴中,入潭即可。”
猝不及防扔下的话,狠狠砸入两人心湖深处,卷起汹涌的浪潮。
空气凝滞,安静地令人窒息。
魏游喉咙发紧,耳畔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您的意思是?”
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他有机会回现代?
莫名其妙来到大荆,经过荒唐的洞房,又被流放到建州开荒,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与自己心灵想契的那个人,即便对方同样来自异世界,即便对方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
他已经彻底接受了大荆的一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去。
说起来他一个独居黄金单身汉,在发小婚礼上喝醉猝死,不知道会吓坏哪个幸运儿。
他父母早亡,爷爷奶奶有大伯养老,遗产也早就立了给爷爷奶奶,亲情上没有什么牵挂。事业上他带的天王和影帝开了独立工作室,因为准备休息一段时日暂时没有接新人,公司那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对他来说,回不回去都一样。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那倒霉的刚结婚的发小。
一切来得太突然,魏游理不清杂乱的思绪,余光瞥见江盛呆滞的小脸,烦躁的心莫名定了。
是了,小可怜还有爸妈。
江盛大脑空白一片,对上魏游关怀的视线后人才从飘忽的状态中抓住了一丝清明。
来不及多做思考,他一个箭步冲到虎巫榻前,拽住那干瘦的枯手,着急地一遍遍询问:“您、您说什么?您知道什么?”
虎巫没有回答他,细看,他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魏游漆黑的眼眸上,覆着一层淡淡的冰霜,虎啸背后吓出了冷汗,但虎巫却仿佛没有察觉。
事实上,他已经无法对外界的动静做出回应,只剩下机械般逐渐含糊的话音:“此珠……仅可用一次。”
江盛紧握的干枯的手迸发出一股力量,差点挣脱江盛的手心:“切记不可过多停留,切记。”
最后一个字落地,一条失力的手臂从江盛手中滑落,江盛呆呆地看着他砸入了被褥。魏游上前,撑住江盛脱力的后腰,将他往怀里带。
虎啸愣了一瞬,眼泪先从脸颊划过。
随后,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
“爷爷!”
侍候在门外的人鱼贯而入,一个个跪倒在虎巫的榻前,大声恸哭。
魏游扶着江盛退到门边,温暖宽阔的胸膛包裹着一个颤抖的身体,魏游放置在背后的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搂住腰处的手牢牢收紧。
虎巫的身体早在沧林地动后就垮了,一直以来强撑着是为虎部落谋出路,如今部落欣欣向荣,已无牵挂。
虎部落土楼挂上了白灯笼。
魏游和江盛给虎巫上了两炷香。
虎啸引他们到一旁,他身披白色的麻布,声音沙哑:“爷爷说,他年轻时在崖东岛游玩,不小心溺水,被一对夫夫所救,人鱼珠便是对方送给爷爷的信物,可惜之后他一直未曾离开饶州,而对方也销声匿迹了。”
崖东岛?
一瞬间,魏游想了很多。
他对崖东岛印象不浅,崖东岛位于东渔村,上回他和江盛待过一段,参加了东渔村的海祭仪式,而崖东岛据说地下有海神宫殿。
既然救虎巫的那对夫夫有人鱼珠,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我巫术虽不精,但不难算出,此珠与王爷王君有缘。想必爷爷知晓更多,才决定将珠子转交给两位。”
魏游有心提问,但也明白虎部落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他们解惑的了。
虎啸从行巫匣子里又取出一个锦囊:“王爷南下去鲤州一路危机重重,此签是爷爷生前所作,祝愿王爷一路逢凶化吉。”
“多谢。”
离开沧林。
魏游和江少卿前往饶州城拜访谢老,老人家一如既往精神矍铄,书院甚至还扩招了一倍,如今不光是饶州的子弟,建州、明州甚至钱塘不少学子慕名而来。
“虎巫已是八十六高寿,也算寿终正寝。”得到虎巫去世的消息,谢老也有些感慨。
魏游时不时应答几声:“虎啸如果有意向官途,可以帮一把。”
谢老知他是个有主意的,也不会过问,只是说起鲤州的事情:“明日出发?”
走在福幼院的青草地上,谢老问。是有传闻王爷要去剿海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总归要去的。”
“也不急于一时。”
这才来了一天而已。
一年是皇上规定的剿匪时间,算是比较宽裕。谢老叹了一口气,建州遇险的事情他听说了,十分凶险,他扭扭捏捏半天:“你和盛哥儿没事就好。”
别捏的关心令魏游和江盛意外,心底淌过汩汩暖流,舒缓了近段日子的疲惫。
谢老见他们眉目舒展,糟心地嘟囔:“这才是年轻人的模样,年纪轻轻一直绷着脸也不嫌累。”
耳旁是小孩的欢声笑语,远处是学子的朗朗读书声,走在这条路上,曾经的顽固派谢老不见一点排斥,反而视线一直往蹴鞠那头瞟。
“老师说的是。”魏游附和道。
一声老师叫进谢老的心坎里,他其实有些意外,总觉得魏游整个人比以前更柔和了一些。
“王爷问的事有眉目了,”谢老没有忘记魏游此番绕道饶州的正事,“去书房说。”
“鲤州与建州一样有自己的商帮,叫龙门商帮,最大的船队叫龙门船帮。这龙门商帮和龙门船帮的老大是同一个人。”谢老从柘庆锋他们几个船商处打听了不少消息,他挑选出重点复述给魏游。
魏游抿了一口茶,点评:“名字挺霸气,鲤鱼跃龙门。”
“鲤州的商帮在江淮可比建州的商帮有名气多了,”谢老指着一张舆图给魏游看,“常用的几条行商海上线路都给你画出来了。”
停靠时间、补给点、运输的货物和人员配备均详细标注,魏游心中一动:“柘庆锋以前替龙门船商做过活?”
谢老点头:“除了东岭八大家的船,哪个船商没去过龙门船帮。”
魏游品出点味道来:“老师这番话到有点意思。”
学子有圣地,船帮也有。
龙门船帮草根出生,崛起之势不可抵挡,二十年间线路遍布大江南北,是东岭船员梦寐以求的圣地。他们称自己是龙门船帮,从不冠以东岭之名,甚少有人知道龙门船帮的大本营在东岭鲤州,这个偏僻的地方。
“柘庆锋对龙门船帮的评价极高,”魏游有点意外,“张有光在船员心中的地位,似乎与本王派人查到的偏差极大。”
谢老将所有的材料给魏游:“不仅如此,鲤州人对张有光的评价怕是也与外界截然不同。”
一个深受爱戴的海商和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海寇,天壤之别。
魏游沉吟:“是有些棘手。”
普通老百姓对龙门船帮的印象极佳,甚至怀疑是否存在诬陷的嫌疑,谢老把柘庆锋最后替张有光申辩的话转述给魏游,也觉得十分棘手:“王爷准备如何对付张有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切还是得等本王去了鲤州弄清情况,再仔细商酌。”
魏游眼眸半垂,嗤笑一声,并不信张有光一身清白。
谢老见他不愿多说,也未多言:“对了,福幼院的两位夫子要回鲤州。”
魏游一时间没有对上号:“谁?”
“私奔来的那两位,”谢老一老古董,提私奔还有些难以启齿,“柳夫子父亲病危,催他们回去见最后一面,本来是昨夜出发,我擅自做主让他们等上两日,与你们同行走官道也能有个照应。”
魏游点点头,没有辜负谢老的好意。
既然是鲤州本籍人,同行也方便打探鲤州的事。
与此同时,明州府一处幽静的宅院。
两条小人鱼蔫蔫的,躲在水池的荷叶下,任凭江少卿如何呼喊也不出来。
“我的两个祖宗,出来吃点,再绝食下去,等魏游回来不得打死我。”
“是我不对,森*晚*整*理说你们俩那好哥哥,魏游和江盛抛弃了你们,我就开个玩笑罢了,你们别生气了。”
“真的,等过两三个月,我保证,他们会亲自来接你们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江少卿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逗人鱼时,小人鱼对他的话从来不给予回应,他以为小鱼崽听不懂大荆话,坏心眼地一个劲说魏游和江盛把他们卖给自己了,不要他们了。
刚开始,小人鱼以为闹着玩,不予理会。毕竟从建州到明州他们同行,能找到魏游和江盛。
直到魏游和江盛离开明州的第三天,江少卿一如既往逗人鱼,说魏游和江盛不要他们了。
结果两条小人鱼果真没找到人,最后齐齐看向他,扑闪着乌黑的大眼睛,忽的,豆大的泪珠砸落在饭碗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现在,已经是小人鱼们绝食的第四顿饭了。
“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哭。”
话音刚落,小人鱼们嗖得一下,彻底不见了。
飞溅的水精准砸向池边的江少卿,风一吹,冷得江少卿瑟瑟发抖:“……”
养崽真难。
夜幕降临。
江少卿对着书案叹气百回,连身边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
当他第六十五次叹气的时候,小厮终于开口:“大人,该就寝了。”
浴桶放置在山水屏风后,下人退去,江少卿解开青色外衫挂在一旁。
屏风后,两声细微的入水轻响。
江少卿抽动中衣带子的动作一动,目光一凛,看向被屏风遮挡住的浴桶处。
今夜无风,房间内仅剩下蜡油爆开的轻响,以及若有若无的水声。他赤脚缓慢靠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谁?”
刀剑刺入浴桶,没有意思滞涩感。
江少卿浓密的剑眉拧起,准备收回手。
倏然,凉凉的软软的东西顺着刀柄攀上了他的手臂,他猛地将手从浴桶内抽出。
用力——
“嗯?”
等看清手臂上的小东西,江少卿赶紧收回甩出去的力道,差点把自己搞脱臼。
三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两条小尾巴在空中悠闲晃荡,湿哒哒的水滴落在地板上,悄悄晕开。
“你俩怎么从水池里偷渡来的?”
吓他一条,以为有刺客。
小人鱼不会说话,没鱼替他解答,他只好先喂饱两个小祖宗的肚子。
等擦干净又吃饱喝足,两条小人鱼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少卿小心翼翼道:“魏游和江盛暂时不在。”
两条小人鱼吸了吸鼻子。
江少卿又安慰道:“等三个月左右,他们就能回来了。”
两条小人鱼不仅吸鼻子,眼眶里沁入水珠。
江少卿手足无措,感觉哄小人鱼比他批一天的案子还累,他抓着头发字句斟酌道:“他们,他们去……”
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两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明显在等他回答,江少卿绞尽脑汁,灵光乍现:“他们……对,他们有宝宝了,宝宝你知道吧,就像这样的,小鱼崽,可可爱爱,他们也有崽崽了,所以要养胎三个月!”
江少卿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这理由绝对是个好理由。瞧,两条小人鱼一动不动,肯定是听懂了。
但渐渐的,小人鱼僵化的时间太长,江少卿心理隐隐冒出不安。
小人鱼们小小的脑袋里循环江少卿的那句“有崽崽了”的话。
父亲和爹爹又有崽崽了,不要他们了……
小小的人鱼受到了大大的伤害,无尽的恐慌席卷而来,嘴巴吧唧一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唔——”
“唔——”
江少卿把握时机,一手一个捂住他们的小嘴巴,赶紧观察紧闭的房门,见没有动静,才虚脱一般甩了甩额鬓间的冷汗。
没等他缓过一口气,怀里一重。
江少卿低下头。
两张等比例放大的脸跳入眼中,带着婴儿肥,嘴角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糕点碎屑。
江少卿定定看着怀里凭空冒出来的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儿,想到消失不见的两条小人鱼,脑袋有刹那空白。
不会吧?
两个婴儿乌黑的脑袋瓜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们仰着头看他,眼角还泛着红,眼眸透亮,见江少卿低头,恶作剧得逞般笑了起来。
眼角弯弯的有点熟悉。
江少卿仔细辨认。
肖像魏游的鼻梁和眉骨轮廓……
依稀能分辨出江盛影子的眼睛和嘴型……
是该熟悉的,能不熟悉吗?
天天照镜子,能不熟悉吗!
江少卿手臂僵硬,带着两个婴儿,不信邪地走到镜子前。
弯起眼,勾起唇,露出一个笑。
三双相似的笑眼映在镜子上。
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江少卿感觉自己的手臂抖成了筛子,镜中的笑容与内心的怒火撕扯,残存的理智游走在崩溃边缘,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哗啦啦地破碎成玻璃渣。
偏偏小人鱼一脸笑意,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江少卿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仰起头,指尖紧紧掐入手心,来回深呼吸。最后,那满腔无法排泄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穿透黑色云霄的怒吼——
“啊啊——魏游!!!”

魏游长袖掩面,接连打好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何原因。
车外之人话音一顿:“王爷, 是否要在陈坝村歇一歇。”
他们一路向南, 自岩州离开后, 马车已有两日未做停留。魏游掀起帘子, 视线扫过柴正峰青黑的眼袋,看向前方。
马车停在一条三岔路口。
三岔口处竖立着一块干净的青石路碑,路碑碑面刻着一幅简易的线路图,剩下大半篇幅是路捐的名单。
“正前方通往陈坝村,往东去是东渔村, 往南是鲤州城。”柴正峰仔细辨认路碑上的字样。
东渔村崖东岛, 魏游和江盛势必会走一趟,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目光在石碑头名停驻片刻, 魏游若有所思:“此处距离鲤州城还有多久?”
“约三十里,若不停歇,天黑前便能入城。”
“传令下去,原地修整一炷香时间,务必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大荆的宵禁并不严, 酉时鸣鼓闭城,城内城外人不得进出,但宵禁与闭城之间尚有两个时辰可供城内人走动,待到亥时锣响后才真正宵禁。
魏游一群人赶在最后时刻入了城。
城门口的守卫掂了掂手里的银两,扔进公袋子, 手自然垂落在一侧, 贴身的裤袋中发出几不可闻的一道碰撞声。
他面无表情地喊:“下一位。”
近日不仅入城的生面孔多,这些人出手也比寻常人阔绰。
魏游入城的消息很快传入张有光的手里。
鲤州城某座古色古香的书房内, 一人头也不抬地问:“第几批了?”
“今日第三批。鲤州一年一度易物节即将开启,近段日子入城的外乡人不少,属下让兄弟们彻夜监视,均未发现有异常之处。”
“人多眼杂,且那位秘密造访,查不出来也正常。”
躬身的人抬起头,露出熟悉的脸庞,如果魏游在,肯定能认出这位在城门口当值的守卫。
守卫一脸愤愤不平:“老大,我们规规矩矩行商,挣清清白白的钱,到底何人如此歹毒,竟诬陷您,说您是为非作歹的海寇。”
肩披中衣的男子手中握着毛笔,桌案上是一幅壮丽的山水画。他低着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长相。
迎着晃动的烛光,他搁下黑色墨汁的笔,换上一支干净的笔,轻轻蘸取红色朱砂,落在水墨画中。
一个红色的孤影立在船头,眺望远方。
他笑着回复:“公道自在人心。”
不急不躁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抚平急躁的心。
“辛苦弟兄们了,这个月起每人去账房可多支二两银子。”
“谢谢老大,我替兄弟们谢过老大。”守卫喜不胜收,重重拍在胸脯上,字句铿锵,“老大,你放心,我们会加派人手盯紧外乡人,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人笑着离开,书房内重归于安静。
烛光将身影拉长,关门的风吹动烛火,映在墙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等重新聚拢,影子旁不知何时多出一道。
房间内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瑞安王恐怕已经到鲤州城了。”
张有光不紧不慢地将画卷挂起,不见一丝慌张:“到不到,与我而言并无影响,反而是你。”
“装模作样。”
张有光分神看他一眼:“急了?”
“张有光你!”
“对,我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数典忘祖,必遭天打雷劈、必成孤家寡人、必是暴尸荒野,死无葬生之地。”听了二十年,耳朵都快生茧了,“我下十八层地狱,不知您和他们去哪里?怕是没地方给您腾位置了吧,哈哈哈。”
那人没想到他说话这般没脸没皮,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张有光说不出一个字来。
“啊——”
一声惨叫自书房响起,门外候着的人打了个哆嗦,头埋得更低。
张有光折了他半根指头,在对方的惨叫声中,他冷冷道:“见谅,我不喜欢有人拿手指着我。回去告诉他们,想让我把龙门船帮交出来,下辈子吧。”
边说,边用帕子擦自己的手,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脏污:“二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他们不记得了,我不介意帮他们回忆回忆。”
痛吟声骤然停止,蜷缩在地上的人身体打了个寒颤。
张有光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滚吧,别再来惹我,真让我疯起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进城后,魏游没有多余想法,为了躲避追踪,行程最后几天没日没夜赶路,身心俱疲。他们沿街就近寻了一家名叫“海阁”的客栈度过一夜。
两位夫子归家心切,匆忙与魏游一行拜别。
客栈生意不错。
一大早,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几位爷这边请,小的二水,有事唤我即可。几位爷昨夜住的如何?”
“神清气爽!”
睡了一个美美的觉,江盛满血复活。
“小公子满意便好。”
孕痣用特殊手法遮掩,不怕人瞧出端倪。哥儿面相比较嫩,没了孕痣,江盛与十六七岁的汉子差不多,再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小二又偷偷给他减了一岁。
“几位准备吃什么,我们这儿有……”
小二一路报菜名不停歇,名字花里胡哨,听不出名堂。
从后院客栈至前院酒楼,小二眼睛一转,脚步转到楼梯口,不动声色地引他们上二楼雅间。
魏游停下:“一楼即可。”
找了一处角落空闲的八仙桌坐下。
小二看了他们好几眼,热情比一开始降了三个度:“小的二水,几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问什么,随时唤我。”
说完又去接新的客。
江盛从菜谱里探出头,朝魏游挤眉弄眼:“雅间多出二两银子,妥妥的消费刺客,他当我们傻。”
魏游捏了捏他肉嘟嘟的两颊:“看看吃什么?”
七个人,江盛原计划点八个菜,但店小二十八度大转弯的态度让江盛心头憋了一股闷气,他狠狠加了两道菜,准备让二水体会一下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一门心思写在脸上,魏游觉得小人鱼甚是有趣。
桌面上的茶水飞溅出来。
紧接着有人大喝一声:“谁说我们比不上建州?”
隔壁桌突兀的一句话,把江盛吓一跳,也成功吸引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之人脸色胀红,说话间一股酒味迸溅:“在东岭,若说谁最繁华安康,建州排第一,鲤州排第二,其余均排末尾。”
“这位兄弟承认鲤州第二,怎又胆敢说鲤州与建州媲美?”
醉汉哈哈大笑两声:“非也,这第二有讲究。”
“哦?第二有什么讲究?”对方显然不相信,语气怀疑。
“矮个儿里面拔高个儿的第二,和高个儿里面差一寸,与第一势均力敌的第二,则何如?”
“对于某来说,均是第二。”
“均是第二,对五湖四海前来的游商而言无痛无痒,但对鲤州人而言,打心底里觉得天壤之别,你别小瞧这第二,它啊看似一个样实则差别大。”
江盛拉着魏游吐槽:“他快把我绕晕了。”
江盛的声音不大不小,但醉汉与他们靠得近,听得见:“这位小兄弟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一地富饶,一看名门望族,二看书香门第,三看商贾大家。是否?”
客栈内齐刷刷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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