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满脸卷起的胡子,看不清脸,但能看清嘴角勾起的弧度。
这是一个嘲讽的笑。
他话音一转:“可地方富饶,与我们平民百姓有何干系。”
“京城尽是权贵,可谁知城墙外有多少冻死骨?中原尽是书香门第,可谁知乡下小儿人手凑不齐一本书?江南尽是黄金,可谁知百姓手里有几亩田?”
“何为富饶,试问,京城富饶吗?中原富饶吗?江南富饶吗?”
客栈内鸦雀无声,连筷子的声音都没有,显然是被他一番言论镇住了。
魏游眼底流动着奇异的光彩,他觉得挺有意思。
思想抗争哪一个朝代都有,但在奴役千年的历史长河里,往往被当做是大逆不道。或许正是因为鲤州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受皇权统治影响不深,独立意识才更早启蒙。
醉汉还在滔滔不绝:“八族南迁东岭,为东岭带来生机,功不可没,可盘踞着八族的建州真的富饶吗?在我看来,与它们无异。”
他环顾四周,无人与他对视。
这时,兴致盎然的魏游一行自动成为他的重点关注对象:“鲤州城内人人安居乐业,无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商贾大家扎根,如家鲤州仍屹立第二不倒,这才是真正的富饶。”
“你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有一被流放至鲤州城的读书人终于反应过来,气到晕倒,同行的书童赶紧将他送往不远处医馆。
江盛原本似懂非懂,后来懂了。
他悄悄和魏游说:“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你GDP总量高,经济发达,但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虽然排第一但我也不差,我人均GDP高,居民幸福指数高,经济还不赖,我虽然排第二,也能和你叫板。”
魏游夸道:“聪明,有长进。”
柴正峰眉头紧蹙,他自诩耳力好,但听不懂王君的话。
鸡滴屁是什么?
怎么王爷和王君都知道,就他一个不明白。
沉默在客栈蔓延。
不少人维持一个姿势许久,天也不聊了,饭也不香了,思忖着醉汉惊世骇俗的言论。
魏游余光逡巡而过,发现沉思的人大多是鲤州本地人。
最后,不知是谁一句“真是喝高了喝糊涂了”打破沉寂。
“瑞安王到建州后,开粮仓、救难民、剿山匪、设工坊、铺大路、开学府,如今建州无一冻死骨,人人有书读,鲤州如何比?”
建州一天一个花样,建州人甚至感觉自己的需求落后于政令的变化了!
瑞安王真是个好疯子。如果京城人嫌狗弃的疯子瑞安王是如今的样子,那么建州、明州和饶州人真诚的希望,希望他继续疯下去。
“正是如此,”更多人附和,他们中有来自所谓的“末尾”地区的,就不服醉汉的话,“建州哥儿女子皆可上工读书,你鲤州又如何比得上?”
这回轮到醉汉沉默了。
他身体左右晃动,好不容易才站稳,缓缓启齿:“呸,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醉汉被礼貌地丢了出去,魏游等人走出客栈时,已经不见他踪影。
鲤州城街道比不上如今的建州,但若是和头一次入建州城的观感相比,魏游更喜欢鲤州。
少了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市街楼巷之间面貌焕然一新。
走在街道上,魏游突然感慨:“鲤州真有意思。”
江盛莫名其妙:“哪里有意思?”
魏游问:“若你是南迁东岭的大族,让你在建州和鲤州选一处落户生根,你选择何处?”
“这还用想?肯定鲤州。强龙不压地头蛇,建州那么多大家族,盘子都分的差不多了,谁愿意去惹他们,重新开始当老大不好吗?”江盛理所当然道。
“林、黄、陈、郑、詹、邱、何、胡建州八族,也是东岭八族,自古有‘陈林半天下,黄郑排满街’的说法,若我是詹家,南迁看着被四族盘踞的建州,断然会南下鲤州。”
来东岭前,魏游曾好好地了解过八族:“二十年前,八族分散两地,暗自较劲。后来有不曾记载的事发生,改变了当初一百多年的局势,最终以八族齐聚建州收尾。如今鲤州除了有八族的商铺,没有大族。”
魏游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有一个巧合。”
江盛转头看他。
魏游注视着门上的匾额,拉着人走进去:“听说龙门船帮是同一时间成为鲤州第一大船帮。”
这其中必定有所关联,索性二十年,时间长还不长。
江盛思考的功夫,魏游拉着他从店铺进去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张纸契。
“去城西买菜,今晚做红烧肉。”
“你亲自上阵?”
“嗯。”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黄瓜来十个,莲藕来五根,菠菜来三捆, 还有丝瓜……”
江盛像一只小蜜蜂, 穿梭在摊贩之间, 十分忙碌。魏游紧跟在他的身后, 替他挡掉撞过来的人。
“魏游你看,有荔枝!杨贵妃的最爱。”
江盛两眼放光,在几个护卫绞尽脑汁回忆“哪位爱荔枝的杨贵妃”的疑惑中,一个箭步冲到小贩面前。
“大哥这荔枝怎么卖?”
“小公子好眼力,荔枝是小的从南边运过来卖的, 只要五两一坛。”
“五两?”江盛不敢置信。
他又不是杨贵妃, 家住京城,非得从南往北耗时耗力尝鲜, 在东岭,二两已经对得起它了,五两更是顶天了:“五两太贵了,您瞧我长得像那个冤大头吗?”
刚付完钱抱着一坛荔枝准备走的胖子,脚步收了回来, 他顺着江盛手指方向看。
居然是自己!
胖子:“……”
所以,他长得就像冤大头了?!
胖子不走了,抱着坛子在一旁等着,他今天非要看个究竟,这个冤大头到底是不是他。
小贩鬓角冷汗直冒, 心里无比纠结。
早在江盛买时蔬时他就默默盯上了他们, 甚至把摊位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知道对方买的东西不少, 他有把握说动对方。可谁能想到还没等他出手,有一个意外之喜抢在了江盛前面。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巧合,如果江盛晚来一步,或者小胖子早走一步,那么江盛无意的一番话也不会将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是讲价,他敢肯定小胖子第一个砸了他的荔枝;若是不讲价,剩下的三坛荔枝不知何时能够卖出去。
他铤而走险南下,花了八两运来五坛荔枝,才卖出两坛。如今即将过荔枝的季节,大户人家早吃厌了,小户人家又舍不得买,东西卖不出去,他心里也着急。
荔枝离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未变。尽管用冰封住荔枝,但也撑不过两天了。
所有人都在等小贩回答,小贩咬咬牙:“小公子说笑了,荔枝不二价,若您实在喜欢,三坛全带走,我算您十四两。”
江盛馋荔枝,但价格实在贵得离谱,同时也察觉现下氛围古怪,不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好时机。
他向魏游求助。
魏游上前一步,立在江盛身后,一面墙似的高大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小贩脸上的笑更僵硬了。
不过魏游没有多余的话,只报了一个巷子名:“若早市未卖出去,可以往这个地方送。”
说罢,推着江盛继续逛早市。
等走远了,江盛轻扯魏游的衣袖,悄悄问:“怎么买别人卖不出去的荔枝?我也不是非要吃,五两银子纯粹骗有钱的冤大头。”
魏游弯下半边身体,学着江盛一样,做贼似的将脑袋凑过去:“不急,无人的时候才好商量价格。”
江盛总算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半个时辰过去,五位侍从大包小包满满当当,完全抽不出身来。魏游向一位卖完蔬菜的农户买了一辆木板推车,解放他们的双手,几个人欣喜地谢过魏游,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婶,这菜不错,来五捆。”
江盛指着韭菜说,魏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
五个充当付钱机器和腿夫的护卫扭过头,望天望地,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直到江盛喊,才硬着头皮走到魏游身旁掏包付钱。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王君采购的每一样肉品都令人面红耳赤,同时,几个人对王爷镇定自若、泰然处之的模样,感到无比敬佩。
直到——
“再买一条鸫鱼……啊,刘哥?”
魏游顺着江盛惊讶的视线看过去,果然,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对方眉峰皱起,打量江盛的目光里充满疑惑,似是不确定对方认识他。等他转头看清魏游的脸时,顿时恍然大悟:“是你们呀,魏小兄弟。”
他又指了指江盛脸上消失的孕痣:“哎,这,诶?”
魏游食指竖在唇边:“闹着玩儿,刘哥替我们保密。”
回忆起东渔村的日子,刘民心道,有钱人果然会玩。
江盛东看西看,只有刘民一个人,便问:“刘哥,崔姐没同你一起来?”
那天他们用一锭金子向刘民购买三条鸫鱼,那鱼鲜嫩肉肥,江盛吃得过瘾,一直念念不忘。不过刘哥的媳妇偷偷来找过他们,觉得鸫鱼卖不上这么高的价格,心里过意不去。
刘哥淳朴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哎,托两位的福,在家歇着呢。”
江盛不明白歇着和脸红有何干系,还是魏游最快反应:“那就提前恭喜刘哥喜得贵子了。”
“有宝宝了?”江盛惊喜道。
刘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江盛赶忙恭喜,笑容比刘哥还夸张。魏游轻敲他的脑袋,仍用一枚金锭子买下三条鸫鱼。
刘民胀红脸,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早前是我起了心思卖高价,您不与我计较就成。您不知道,在这鲤州城卖,哪能回回卖三五两一条,夏天鱼多,二两都卖不上,三条鱼您给五两就成。”
反正死活不接金锭子。
说话间,关注他们的人多起来,金锭子太耀眼了。魏游思忖半晌,怕反而给刘民带去灾祸:“那成,日后你捕到鸫鱼再送往七榕巷来,无论多少我们都要。”
刘民连忙谢过。
“两位之前说回建州,怎么又来鲤州了?”
鸫鱼卖出去了,剩下的小鱼刘民也送给魏游,彻底卸下心理负担,也能闲聊一会儿。
魏游:“听说鲤州易物节将近,便来看看。”
“您为的是六月初六的易物节?您可算来对了。今年盛况空前,今儿六月初二已经小有规模了,城东靠近中央坊的客栈、院子,全满了。”
魏游昨日从北城门入内,客栈靠近北城门,距离城东中央坊有不短的距离,否则入住怕是要成问题。
“魏兄弟若赶去易物集市,可带一些东西去换。”
魏游不解:“换?”
“是,可换可买,去年我拿九条鸫鱼去换,换了一条西域的毛毯,还用一条鸫鱼换了一双袜子,那袜子比咱大荆的舒服,可惜容易破。”
“西域毛毯还有袜子?看来奇珍异宝不少,鲤州知府待商人有心了。”
刘民欲言又止,在魏游询问下解释道:“是船王的功劳,若不是船王说动知府,范知府也不会操办,办了二十年,算是固定下来了。”
江盛问:“船王?”
“瞧我说顺了,忘记你们不曾听过,”说起船王,刘民一脸自豪道,“他是咱们鲤州府龙门船邦的船老大,张有光,鲤州有今天他功不可没,咱老百姓都爱称他是船王。”
魏游与柴正峰暗中对视,没有多说。
回到七榕巷。
饭后,魏游召集前后已经秘密来鲤州的几十人,互通线索。
线索不多,张有光藏得很好,但一个人生活着必然有痕迹,有线索指明张有光已经从首岛回到鲤州,这一消息让五名守在魏游和江盛身边的护卫头皮一紧。
不过在众多线索中,魏游最在意的是另一条:鲤州城百姓对张有光的态度。
或许这才是他们一直抓不到张有光这条泥鳅的根本原因。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和江盛的应答声传来,魏游离开书房,与正要去开门的江盛一起。
门外是早市见过的熟人。
“两位公子。”对方弓着身体,神情有些许局促不安。
魏游扫过他扁担下用布盖住的竹筐,问:“还剩下几坛。”
见人没有戏弄他的意思,小贩悬着半天的心终于回落,他飞快说:“还剩两坛。”
说完又觉得显得太过急切。
魏游退后一步,把选择权交给江盛,小贩看向江盛,没来得绽放笑容,江盛竖起一根指头。
小贩失声:“一两?”
差距太大了,小贩感觉自己有被侮辱,买卖也不想做了,背起扁担就要走。
“请留步。”
江盛一点儿不着急,如果他没有闻错,坛子里的荔枝已经熟透了:“荔枝难存,你真不卖予我?若你带回去,恐怕只能犒劳自己了。”
小贩脸色难看,江盛没有猜错。
他坛子里的荔枝确实有变味的征兆,这几日天热,荔枝放不起。一日金,二日银,三日贱卖无人应。若到明天再拿出来卖,怕是不值钱了。
一两,确实是他的底线。
江盛又问:“两坛都要,卖吗?”
小贩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说:“卖。”
挑着扁担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巷子尽头,江盛关上门,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他转头,眼角弯弯:“你说,我刚才的模样是不是有唬人的架子?”
“嗯,有进步。”
不过,状态保持不过三秒。
被夸有进步的江盛在面对荔枝肉时,一朝暴露原型:“我先尝一口,试吃一口嘛。”
吃到荔枝肉,江盛激动地蹦起来,在魏游身边绕了好几圈,连说好吃。
今天魏游下厨,特许江盛点菜,只是那些菜品一言难尽,魏游细数,十有八九不是补肾就是壮阳。
完成最后一道韭菜香干肉丝,魏游转过头去,发现江盛干净的小脸不知何时涂了□□,他愣了一下,替江盛揩去脸颊上的面粉屑:“在做什么?”
沾着面粉的脏手又一次抬起,魏游先一步将他垂落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避免脸颊再次受污染。
江盛没空抬头,道:“我在擀面呢,你辛苦做了这么多道菜,我也想添一道,一会儿做面条给你吃。”
魏游新奇,厨房杀手江盛居然会做面,江盛听出他话里的意外,为自己不平:“我又不是只会吃,我还会包馄饨、包饺子、包粽子呢。”
“没想到我们家小鱼本事不小。”魏游夸赞道。
直白的夸奖让江盛十分受用,又有点被夸得不好意思:“以前跟着我妈学的,她是北方人,嫁给家在南方海边的爸爸,不过她不爱吃米饭,偶尔周末会拉着我一起擀面吃。”
魏游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阿姨叔叔把你养得很好。”
江盛很开心,不光是魏游夸他爸妈,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开心,总觉得心里被甜的满满的。
“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们呢。”
魏游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江盛手法娴熟,不过面团需要醒发,两个人净手先吃了几颗冰镇荔枝,味道还算不错。
面是江盛独立完成的,等热乎的面条摆在魏游面前时,他才后知后觉。
江盛托着两颊,笑弯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说:“魏游,祝你生辰快乐!”
好像有什么在魏游胸膛撞击了一下,酥酥麻麻,特别要命。
这回,轮到魏游直勾勾地看着江盛。
江盛被他盯得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吃长寿命。”
一碗面只有一根面条,魏游连汤一起下肚,吃得干干净净,没有残留。
魏游放下筷子,朝江盛招手:“过来。”
“怎么……”
回答他的是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长寿面清淡的汤汁味传递过来,有种温馨的味道。江盛趴在魏游胸口,清楚听见他难以平复的心跳,心中熨烫无比。
魏游圈在他肩膀和腰间的手收拢,这个拥抱像是要把江盛融进他的生命里,却格外令人安心。
“我爸妈在我十岁时车祸去世了,自此,我再没有吃过长寿命。”
魏游埋在江盛颈间,江盛看不清他的脸,他有点心疼这样的魏游。
“以后,我每年都给你做。”
“好。”
两人沐浴完,江盛挂在魏游脖子上,整个森*晚*整*理人没骨头似的,说是没力气,纠缠着一定要魏游抱他去床上。
补肾饭也吃了,澡也洗了,江盛等了好久,不见魏游行动,忍不住催促:“你还不睡吗?”
食物带来的冲击不小,魏游捧着书的手一顿:“你先睡吧。”
今天吃了多少壮阳补肾的,魏游这都能忍?
江盛心想都老夫老妻了,别以为他洗澡时没注意到,于是坐起身,伸手去扯他衣襟:“你这样不难受?”
魏游拽住他乱动的手,鼻翼呼吸沉重。
江盛心中轻哼一声,另一只手从他的喉结处缓慢滑下。
魏游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天旋地转。
书册摔进被褥当中无人管,魏游将江盛翻身压下,双手撑在他两侧,居高临下。
然后,俯下身。
“躲什么?”
魏游停在江盛耳旁,身下的人紧闭双眼,升温的床帐里响起一声笑。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两人近在毫厘,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尖,江盛不自在地擦了擦耳朵,眼神飘忽不定:“我才没有躲。”
殊不知,滚烫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
魏游捏住他的下巴掰正,小鹿一样慌张的眼眸映入他深邃的眼底,魏游眼神一暗,低下头。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下。
又逐渐加深。
明明已经亲过无数回,小人崽都生了两条,可江小鱼在情事上一直青涩又容易害羞。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江盛单薄的肩膀处,又顺着肩膀的曲线向下,一路带起阵阵颤栗。
江盛勾在魏游脖子后的手不自觉收紧,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唇齿间泄出两个字:“魏游……”
忽的,眼前一黑。
一床被子盖住了江盛剩下的话。
被子软软的没有什么重量,但江盛觉得自己被砸懵了。直到腰间被一条有力的胳膊禁锢住,才回过神。
此时,耳旁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别动,睡觉。”
好半天没有动静。
被褥遮挡下,江盛手悄悄移动,抚摸过他绷紧的肌肉线条,回应他的是咬在脖子上的一口。
有点痛有点麻。
魏游擒住他作乱的手,下巴搁在对方肩头,声音沉闷:“睡不着?”
背后贴着滚烫的身体,江盛轻声道:“怎么不继续?”
他们都一个多月没有行房了!
沐浴前,他专门对着镜子照过,身体没走样,而且人鱼也不会有妊娠纹。
魏游手臂收紧,又在黑暗中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在你眼中我这么禽兽不如吗?”
小鱼生产的场面他至今不敢回想,他真的后怕,如果那一日他没有去找江盛,会发生什么。何况小鱼的身体还需要多修养一段日子。
所以,他不会做什么。
就算难受,也该忍着。
江盛摇摇头,说:“不是。”
细软的发丝擦过他的手心,魏游低下头,发现江盛望向他的眼睛里充盈着柔光,他说:“我就想对你好。”
房间内极其安静。
时间仿佛冻结,魏游听不清失速的心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江盛格外认真的脸庞。
这个吻又急又狠,气息紧密交融,江盛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水中,魏游才舍得放开他。
这是今天第二次,魏游因为江盛失控了。
明明被魏游凶狠的吻亲得晕头转向,江盛依旧不怕死地挑逗:“你怎么不说话?”
魏游勾起一缕发丝,轻轻拨弄着,心情愉悦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江盛不依不挠。
魏游将他翻了一个身,让他面对自己:“嗯就是我也想对你好,但这里没有避孕.套,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再说。”
直白的话传入耳朵,江盛没有防备,脸一下子通红无比。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说:“你最后可以不……进来,就不会有了。”
“别闹。”
江盛轻声囔囔:“和尚都没你能忍,等我情潮来了,看你能不能忍住……”
魏游闭上眼睛,没有理会他。
一天过得很累,没过一会儿,江盛的眼皮先撑不住了。等他呼吸均匀,魏游睁开眼,轻手轻脚从床上起身,重新沐浴。
回到床边,他立了许久。
然后,他弯下腰,珍惜地在对方脸上碰了碰。
傻小鱼。
第85章
连吃三天带补的膳食, 魏游不出意外两窍流血,把江盛吓坏了,总算歇了挑战魏游耐力的念头。
食材正常, 菜品也回归家常。
几个陪着吃虫草炖黄雀、红烧羊肉、鹿角胶粥的下属闻着香喷喷的红烧肉, 就差给魏游当场跪磕一个了。
东岭六月的天很热, 在厨房和桑拿房没有任何区别。
热汗从下颌骨滴落领口, 里衣湿哒哒地贴着后背,动一下都难受。江盛拭去魏游额头的汗珠,在伙房里帮不上忙,他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活干:“我再拿几盆冰来。”
搬到新的院子后,魏游第一时间派人搜刮了好几家药铺的硝石, 用来制作冰块。现在想想, 实在太明智了。
换了好几回冰,终于将暑气逼退一点。
“红豆熟了, 取出来吧。”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魏游脸上的汗更多了。里锅上头有木头蒸架,蒸着红薯和芋头,魏游先将他们取出放入竹篮。
底下铁锅内煮着红豆,红豆软皮开肉绽软趴趴的比较粘稠, 魏游确认熟透后让人打出来晾在木盆里。
江盛自告奋勇:“我来我来我来。”
“小心烫,”话是对江盛说的,魏游盖住外锅的红烧肉,让它再闷一会儿,转头又叫住几个对红烧肉望眼欲穿的护卫, “把芋头和红薯皮剥了, 分别放入木钵里捣成泥浆。”
几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来心里头有几分抗拒, 但见王爷手里熟练的刀工,以及精湛的厨艺,又觉得没什么。
谁说伙房只是女子哥儿家该待的地方,人王爷都没这个想法。全是那群脑袋僵化一门心思标榜大男子主义的庸才所言,误导他们。
魏游一边切鱼片,一边指挥几个人放木薯粉和和面团,几个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人被小小的芋圆弄得手忙脚乱。
“加点力,手这么轻,柴护卫你给芋圆团按摩呢?”
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红着脸格外明显,如果可以,柴正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身旁的一个护卫低着头,认认真真揉团子,柴正峰感叹自己不够投入,却发现对方身体轻微抖动,咬着唇拼命忍笑。
脸顿时黑了。
柴正峰恼凶成怒,在团子上留下深深的指印,魏游见了,鼓励道:“对,就是这个力道。”
柴正峰:“……”
低下头看向被当做泄愤工具的团子,竟无语凝噎。
芋圆做的最成功的是柴正峰身旁那位憋笑的属下,他被魏游点名表扬了。等魏游转过头去,他绷直的腰板松下来,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等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幽冷的眸子,差点吓得他心脏骤停。
他赶紧收起得意忘形的笑,高大的身躯缩在一旁降低存在感,余光时刻注意顶头上司的表情。
柴正峰收回眼神,摊开手心裂开的芋圆。
同样的指导,同样的步骤,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搓出来的是一副鬼样子。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在尝试一次,听见魏游喊他名字:“火不够旺,灶头里再加把火。”
“来了。”
算了,还是顾火吧。
正午时分。
坊间邻里饭香四溢,唯有一家最是突出。红烧肉刚起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柴正峰打开门,一个拎着食盒的人站在门后,手悬在空中。见门终于开了,又垂下手。
“你是新来的院子主人吗?我住隔壁,今个儿听见动静了,过来串串门。以后大家都是邻居,咱认识认识,日后万一有事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来人语速极快,递过食盒时才看清新邻居的脸,恍惚了一下。
“诶,怎么有点眼熟……啊,是你?”
魏游被诧异声吸引过来,一眼认出这位与他们有一面之缘的人。
“这不是买荔枝的冤大头吗?”
江盛紧跟其后,从魏游身后探出脑袋。
小胖子越过柴正峰肩膀,对上从大堂内走来的魏游和江盛,显然听见江盛的吐槽,他肉嘟嘟的脸气鼓鼓:“什么冤大头,我哥好不容易回来,若不是为了讨好我哥,我才不花那冤枉钱。”
江盛不解:“你哥?”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从里面大步跨出,魁梧健硕的身影在察觉他们门口一堆人时微滞。
又一个熟人。
魏游感慨,果然无巧不成书。
江盛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狐疑:“你俩亲兄弟?”
一个高一个矮。
一个胖一个瘦。
一个看着三四十岁,一个目测只有十五六岁。
横看竖看,就是没发现哪里像亲兄弟。
大汉显然不是头一回面对质疑,摸着后脑勺笑道:“家弟与我差二十岁,今年十六,可也是如假包换的亲弟弟。”
“对呀对呀,以往还有人说我们是父子,闹了不少笑话。”小胖子插话。
魏游上下打量。
浓密杂乱的虬髯布满脸颊,唯有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裸露外面,说话的憨厚模样与先前在客栈时喝醉酒后的激情四射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