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吧?”
江少卿从没见过魏游这么磨蹭的人,魏游多无辜,没曾想还有被人嫌弃速度慢的一天,但他十分理解江少卿此刻的心情,想起马上就能见到江盛,古潭的心也渐起波澜。
骑马颠簸,晃晃荡荡容易将水洒出来,清水被倒在地上,魏游只留下几叶浮萍:“启程吧,去望海塔。”
虽然柴正峰解释了,但来福依旧摸不着头脑:“王爷,难道王君躲在望海塔的某个位置?上回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望海塔四周空无一物,并不适合躲避,总不能躲在海底吧。”
抬头一瞧,眼前哪还有人和马。
早跑出两里路了。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矗立着一个不规则圆形,夹在大海与白云之间。
船只靠岸,魏游浮躁的心被海风奇异地抚平,什么朝廷的尔虞我诈被统统抛在脑后。
“欸,你走慢点。”
魏游喊了好几声,见江少卿一脸猴急,知道是叫不住了。他下船慢江少卿一步,不得不肩负起定锚的重任,可心里越是紧张越做不好事。眼见江少卿走得越来越快,胡乱固定了一处,也不管打得死结活结,快步追上去。
江少卿固执地认为,只要先一步见到江盛,在某种奇怪的胜负欲上就占据了优势。
魏游肯定不放心,江盛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魏游能不清楚吗。
会出事。
海水退潮露出整片的沙砾滩,江少卿停在入口,视线内却没有发现江盛的踪迹,不禁心里一慌:“盛哥儿,盛哥儿你在吗?”
魏游后脚刚到,就见江少卿脸上怒意十足:“王爷不是说盛哥儿在此处?莫不是在骗江某?”
魏游眉间蹙起,他无法保证一条人鱼无时无刻留在海蚀洞。
哗啦啦——
空荡荡的海蚀洞内倏然响起一阵水声,背对江少卿的方向传来气鼓鼓的怪罪:“你想对魏游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令江少卿一喜,他转过头去,一眼发现漂浮在海面上的脑袋,可没高兴多久,无边的酸意在他心口蔓延。
弟大不中留。
白白疼了十八年。
遥想共在丞相府时,白白净净的盛哥儿满眼全是他这个哥哥,左一个哥哥长右一个哥哥短,可爱又粘人,哪像现在,不分青红皂白说他欺负魏游。魏游有什么好,整颗心脏就没有一处是红的,谁能欺负的了他,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瞧,见到人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黑心眼装的多可怜。
不管江少卿如何腹诽,小夫夫两个你侬我侬,把江少卿完全晾在一旁,直到江少卿实在忍不住:“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闹得抱住魏游才两秒不到的江盛不好意思,挣扎着想从魏游的怀里出来,被一双大手摁了回去。
魏游上下打量江少卿,突然道:“大哥是否比本王大一岁?”
一声“大哥”震得江少卿头皮发麻:“王爷缘何提此事?”
魏游面无表情道:“旁人有大哥年岁的早娶亲生子,大哥一把年纪独身一人,自然不懂有夫郎的快乐。”
江少卿:“……”一把年纪。
你懂,你最懂。
在海里浸泡许久,江盛的衣服早已湿透,魏游早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魏游没忘记两条小鱼仔的事情,趁江盛换衣,拎起准备好的碗莲盆走到某个角落,蹲下身。
在江少卿视野盲区,躲在水下的两条小人鱼鬼鬼祟祟探出头。
捂着嘴巴偷偷笑。
大人鱼将他们带的极好,白白胖胖,唇红齿白,十分健康。
见到他,两双圆圆的黑珍珠熠熠生辉,下一秒,尾巴轻轻一摆,约好似的像小泥鳅一样窜到魏游跟前,华丽的尾鳍勾住魏游的手指,细嫩的小脸亲昵得蹭来蹭去,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和他们的阿爹简直一模一样。
魏游不禁莞尔。
相比他离开时,两个小崽崽大了许多,只是碗莲盆小了。魏游轻柔他们的小脑袋,顺便比划一圈,发现一只手掌已经不足以容纳两条小人鱼,浮萍也无法完全遮住他们的身影。
小人鱼不知道魏游在苦恼什么,他们欢乐地在碗莲盆里游动,也不嫌弃魏游挑选的盆小,轻盈地在浮萍下穿梭,有时利用浮萍遮住上半身,企图吓到魏游。
幼崽总有一种天然的治愈力,魏游被逗笑好几回。
“嗯咿~”
江少卿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悦耳的声响。
声音来自魏游的方向,但江少卿心里不爽,打定主意不理睬魏游,可又被魏游那处奇怪的动静吸引,心里像是有一根羽毛故意扫过,痒得不行,于是他装作漫不在乎地搔首弄姿,实则偷偷关注魏游的动作。
魏游没有完全遮挡住。
至少江少卿能看清,空无一物的碗莲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色。
魏游瞥向江少卿,后者咳了一声,被抓包后也不装了,从腰间掏出一把扇子,帅气开扇:“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此物,是海兔。”
可魏游并不理会他的显摆,勾起遮布重新覆盖在碗莲盆上,隔绝江少卿的窥视。
“并不是稀罕的东西,只是畏光。”
江少卿不信:“王爷未免归于小气,多一人欣赏又不会缺一块肉。”
说着趁魏游不注意,扇子聊起遮布的一角,被魏游眼疾手快摁下。可一眼能见到的东西实在不少,一闪而过的鱼尾巴自然逃不过江少卿的眼睛。
魏游眉峰轻轻簇起,嘴巴翕动。刚想出声却被江少卿先发制人:“果然,王爷对这海蛞蝓稀罕的很。”
手下的碗莲盆又传来一阵嬉闹的水声,江少卿一脸“我就猜到了”,惹得魏游愈发沉默。恰好江盛换好衣服出来,江少卿将魏游小气的事一通告状。
江盛猜到了什么,脸色古怪。
但江少卿没有察觉:“你瞧他宝贝的,没出发前就命来福定制碗莲盆,一路上生怕磕了碰了碎了,等装进盆里,又是遮阳又是防备,看一眼都不行。甚至怕海兔饿死,在海里逮住两条小海鱼养着当储备粮。”
海蛞蝓江盛知道,是他去海底抓来的,但小海鱼是怎么回事,江盛有点蒙:“哪里来的小海鱼?”
江少卿抬了抬下巴,示意江盛看魏游的手:“盆里,和海兔放一块儿,不止一条,有两条。”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江盛更迷茫了,海蛞蝓吃水母或者藻类,不吃鱼,他给魏游带的时候也没有带鱼。
江盛问:“什么样的鱼?”
江少卿肯定:“蓝尾巴的鱼,尾巴如大海般粼粼生辉。”
蓝色的尾巴,两条,在魏游手里准备带回去。
与魏游对视一瞬间,江盛什么都想明白了,莫名理解魏游沉默的原因。
这不就是他们家的崽吗?!
江少卿惋惜:“真奢侈,为了海兔,居然精挑细选两条漂亮的海鱼作为口粮,简直暴殄天物。”
“太可惜了。”
江少卿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主意,“王爷,既然你已经有珍贵的海兔了,不如……”
魏游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太过复杂,有江少卿看不懂的神色。
他迟疑道:“不如把鱼卖给我吧?我赔你两条膘肥体壮的鱼,绝对比这两条的肉更嫩更鲜美。”
魏游:“……”
江盛:“……”
魏游:“不卖。”
被拒绝了一次,江少卿没有放弃:“我有丰富的养鱼有经验,不信你问盛哥儿,丞相府里有一池锦鲤,生了好几窝,一条死都没有死过,把鱼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好了。”
压根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
江盛恼了,一把夺过魏游手里的编织提手,瞪了江少卿一眼。
江少卿后知森*晚*整*理后觉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改口:“这么好看的鱼给海兔吃了岂不是太便宜它了,不然,卖我一条也成,另一条你们养养肥自己分了。”
江盛实在听不下去,撇撇嘴,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江少卿和全身上下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魏游,吹着海风。
不是,他弟弟为什么生气?
还有,这金贵的海兔非得吃鱼吗?
第79章
船只摇摇晃晃一路向前, 魏游和江少卿你一言我一眼将建州的事情说给与世隔绝的江盛听,虽然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简单的言语背后的惊险, 江盛听来心有余悸。
“皇帝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江盛将魏游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确认没有缺斤少两后松了一口气, 余光瞄到江少卿的脸拉的老臭了。平日里江少卿看着没个大哥样, 但对他这个弟弟真心好的没话说,此次也是,豁出命去护着他。
当江盛看过去,江少卿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尽管江盛不是原身,可他早就把江少卿当做自己的哥哥, 真心实意道:“大哥无事就好。”
这还差不多。
江少卿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
海蚀洞距离岸边不远不近, 三个人说着说着就拐到乔应选的事情上。
“乔知府死了?”
听闻一个算是熟悉的大活人几日之间与世长辞,江盛说不震惊是假的。错过十天, 像是错过了全世界,江盛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越发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
“他看着不像是会勾结海寇欺压百姓的人。”
“乔应选不是自杀,是不得不自杀。”
江少卿了解的事情比旁人多。
他用故事开头。
一位寒门子弟凭借科举大放异彩,如愿进入朝堂,可朝廷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奉陛下为尊, 甚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书生自认天子门生,不愿参与党派之争,拒绝了国舅的招揽,同样也得罪了国舅。后在朝堂上被四处打压,而他眼里圣明的陛下却未替他们清流做主, 心灰意冷的书生在一次针对中被贬建州。
书生是乔应选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盛没想到事事中庸的乔应选也曾忠于自己的信仰,未曾妥协, 只是:“这与他不得不自杀有何关联?”
“你以为被贬建州,国舅就会放过书生吗?”
江少卿的话令江盛毛骨悚然。
书生想法简单,以为远离朝堂之后只是仕途无望,还可施展自己为民谋福的抱负,却不想国舅并不想善罢甘休,甚至变本加厉。
消磨一个人志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经历无能为力的痛楚。
书生的父亲和一名幼子在被贬途中不幸去世,书生没有被打倒。但复兴建州的道路阻且长,更令人不安的是,抵达建州后的三年,每过一年冬至,书生家就少一名至亲之人。三年,祖父、母亲、女儿相继离世,逐渐书生也意识到了什么。
至此,陪伴书生的只剩下祖母、妻子和一个儿子。
亲人相继离世,死别压弯了顶梁柱的脊梁,书生在绝对的威胁之下妥协了,变得懦弱、无能、怕事。最令人心寒的是,书生妥协后国舅并没有收手,在一个举家欢庆的团圆夜,抓走了乔应选五岁的儿子,一别就是十年。
“乔应选的儿子还活着吗?”
江盛想问又不敢问,就好像不问可以多几份活着的希望。
江少卿无情打破他美好的幻想:“死了,在十年前就死了,只有乔应选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或许他也是自愿蒙在鼓里。”
“其实,乔应选不过才三十六岁。”江少卿说。
江盛还以为他至少四十六了。
唯一的儿子消失后,书生的祖母和妻子郁郁寡欢,没有撑过十年。至亲至爱的人死了,全都死了,乔应选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得罪一个人的后果比乔应选想象中付出的代价更大,也更让人难以承受,十年寒窗苦读光耀门庭,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断子绝孙的下场。
他乔应选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想死,他恨不得立马下黄泉陪伴他们,但他不敢死,如果连他也死了,就没人能够为他们乔家人报仇雪恨,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血流成河的一家。
于是他活着,但活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乔应选边为国舅做事边搜集罪证,好的坏的都做了。
时间足以影响一个人,装久了,也变得越来越麻木。战船的事情没有冤枉他,海寇的事情也没有,他越对百姓愧疚,越发对百姓好,在百姓心里乔应选无疑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到头来,国舅技高一筹,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乔应选,乔应选的蛰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腔抱负为民请命的清官成为勾结海寇企图谋逆的反贼,可他能怎么办,儿子还在对方手上。国舅想让乔应选背锅认罪,乔应选不从,当夜国舅派人寄来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痛苦地面对曾经爱戴他的百姓面露憎恶,比杀了他更难受。”魏游替江少卿补上。
江盛道:“于是他选择自缢逃避现实。”
江盛明白了:“所以国舅一直知道乔应选的企图。”
“嗯,”江少卿叹息,“允许乔应选活着,不过是想看看一只跳蚤能蹦多高。”
江盛紧紧抱住碗莲盆,替乔应选不平:“他到死还满怀希冀,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可天子脚下莫非黄土,更何况陛下亲临建州,天子之臣蒙受莫大的冤屈,陛下难道还会坐视不理?”
江少卿柔和得摸了摸江盛得脑袋,不得不感叹魏游确实把自家弟弟养的很好,对残酷的世界抱有一丝幻想。
“且不说背后之人阴险诡诈,做事不留痕迹,最重要的是,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敢动他。”
国舅的势力盘根错节,魏游和三皇子虽联手,目前为止也沾不得上风:“就像岩州的事情一样,最后推出一个倒霉的替罪羔羊,草草收尾。”
用亲身经历的事情一类比,江盛明白了,气愤道:“这颗毒瘤害人不浅,真讨厌,死了才好。”
小鱼崽被吓了一跳,悄悄掀起面朝魏游的一头,被魏游一根手指戳了下去。他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江盛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向前撅起,像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魏游放过他的脸颊,将被风吹乱的一律发丝别到耳后,说道:“放心吧,会有那么一天。”
这一刻,江盛的心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让他的心情归于平静。
江盛眨了眨眼睛,体会到了安心的温度。
“别傻愣着了,上岸了。”
等江盛回过神,魏游和江少卿已经在岸边等他了。江盛嘟囔了一句,魏游没听清。
望海塔附近聚集了不少人,江盛下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少说有五六百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怎么回事啊?”
江盛靠近魏游,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角,魏游眉眼带笑,并未解释,而是在众人注视下接过江盛手里的碗莲盆,轻推江盛的背。
江盛被他推着上前两步,被迫暴露在聚光灯下。
被几百号人注视着,他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退缩,可魏游的手仍放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令他稍稍心安。
百姓毫无阻挡地看清他的脸,霎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雀跃。
“没错,是王君。”
“王君瘦了。”
“上苍保佑,王君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江盛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又变得无措,心底热意翻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没有想到建州的百姓这么喜欢他。
明明,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
他磕磕绊绊安慰道:“谢谢,谢谢大家,别担心,你们看我没有受伤,身体倍儿棒。”
却不想,声音更响了。
而人群中,哭的最惨的就属兰哥儿和锦哥儿。
“呜呜呜,主子,你有没有受伤,都怪奴没有保护好你,让刺客有机可乘。呜呜呜,望海塔比王府大殿还高的,好吓人,砸下去肯定很疼很疼。”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哎,你别哭了。”江盛没见男生哭的这么惨过,干巴巴安慰。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主子了,奴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早已红透眼眶的兰哥儿扑到江盛跟前,上上下下来回确认好几遍,“太好了,主子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知道刺客被抓,我和锦哥儿恨不得亲自去牢房揍死他,主子心肠那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谋害你,太坏了那些人。”
兰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江盛不会安慰人,任由他抱着哭个够,时不时替他顺一顺背。锦哥儿比兰哥儿稳重一些,但眼眶也红红的像个小樱桃:“主子让您受委屈了,都瘦了一圈了。”
怎么都说他瘦了。
可他明明胖了一圈。
江盛想反驳,余光瞥见两人满眼担忧和心疼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么多人围观,兰哥儿和锦哥儿抽泣了好一阵终于不好意思,臊红了脸。兰哥儿退出江盛的怀抱,擦了擦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把视线落在江盛平坦的肚子上,回头与锦哥儿一对视,悄悄背对江盛,死死咬着唇,眼眶又湿润了。
江盛对此一无所知。
来福上前,准备接过魏游手里提拎的碗莲盆,不料魏游避开了:“无事,你去把马车迁过来,该回王府了。”
尽管满肚子疑问,但来福并未问不该问的。
回到王府,魏游和江盛垫了肚子倒头就睡。
魏游与大皇子勾心斗角两天早已身心俱疲,而江盛独自带娃也并不轻松。睡着前,魏游迷迷糊糊中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但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睡意淹没,无法再思考。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魏游被活生生打醒。
说打醒也不尽然,像是有一块温热的洗脸巾抽打脸庞。不疼,但足以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黑影在视线中高高悬起,蓄势待发,魏游眼神危险地半眯起,在黑影落下的一瞬间,大手破空逮住偷袭者。
“嗯咿?”
手心滑不溜秋的东西奋力扭动,魏游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尾巴将他提拉至眼前,手里的小家伙不扭了,一双澄澈的珍珠眼无辜地看向他。
很快,小嘴一撇,朝他委屈巴巴说:“咿——”
魏游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人鱼吊挂在半空的尾巴动不了,叫唤了好几声,魏游都不理不睬。
大滴的眼泪倏然滚落下来。
砸在魏游的胸膛上,魏游有点心疼,终于舍得放他下来。
小人鱼趴在魏游的胸口,小手攥紧里衣衣襟,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可怜的很。
江盛抱着另一条小人鱼半坐起,戳了戳小二的鱼屁股,嘴里却说着:“别逗他了,是饿了。”
说完还点心虚。
昨天倒头就睡,全然忘记两个小可怜了。
魏游揉了揉眉心:“倒叫我忘记了。”
他撑着床榻坐起身,没有防备的小人鱼一骨碌从他的胸口滚了下去,砸进被子里,被厚厚的被子盖住,魏游赶紧将他从缠绕的被褥中解救出来。
突然,身旁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笑。
魏游挑眉,发现江盛笑弯了腰:“哈哈哈哈,你的脸,哈哈哈哈哈。”
他的脸?
是了,魏游是被小崽子扇醒的,他第一反应是脸可能红了,但细想又不是,脸红不至于让江盛笑得抽搐。
“脸怎么了?”
“你照了镜子就知道了,噗嗤。”
魏游抱起小人鱼,起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到屏风后的梳妆台。
光滑的镜子中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庞,与往日不同的是,本该洁净的脸上糊了几块不规则的黑痕,像是有人用布满灰尘的抹布在他脸上胡作非为。
做坏事被抓的小人鱼被抓住了死穴一般的尾巴,拎起,头朝下。
崽崽感知能力强,察觉眼前的人不好惹,赶紧伸出稚嫩的小手蒙住眼睛,好似这样做就能逃避惩罚。
“他也不容易,忙活半天才从碗莲盆爬过来。”
江盛笑够了,给魏游指路上明显的痕迹,两条明显擦得比周围亮堂的线从破碎的碗莲盆延伸至床头,为了爬床,两个小崽子甚至在垂落地面的床帏上学习攀岩,难度不小。
魏游捧起调皮的小二,戳了戳他脏兮兮的肚皮,终究于心不忍:“生鱼不健康,我让厨房多做两盘。”
“咿——”
饭前,魏游挨个给两幼崽洗澡,一盆清澈的温水,进来时干干净净,端出去时乌漆嘛黑。
江盛接过搓干净的小崽子,用干燥的毛巾替他们擦干,不时吐槽:“小泥鳅。”
“小泥鳅们”不理解阿爹和阿父的坏心眼,见与他们互动,小手在空中挥舞着,还咯咯的笑。
折腾半宿,两条被无良夫夫坑惨的幼崽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狼吞虎咽,嘴巴鼓鼓的一直没有瘪下去过。
“明明才出生几天,牙齿都长齐了。”
人鱼才巴掌大,袖珍的牙齿比成人更尖锐,一口下去,戳进鱼肉中不见一丝停滞。
“他们这样吃没关系?”
“不用担心,不会撑着,人鱼的消化能力十分强大。”
魏游若有所思,把山楂云卷糕喂到江盛嘴边,又喂了一块豆沙酥,山药糕,葱油饼,炸春卷……
接连的投喂停止了,江盛砸吧砸吧嘴催促,魏游摊手示意他看桌上,满满当当的早点被吃得只剩下空盘和残渣。
消化功能确实强大。
三条人鱼端端正正坐好,局促的模样如出一辙。江盛蚊子叮似的说:“在外人面前我肯定收敛。”
两条小人鱼有模有样点点头,还不忘舔干净嘴角的残渣。
“嗯咿~”
魏游无奈:“吃饱了没?”
江盛觑了他一眼,又觑了一眼,不敢多说自己在海里的几天吃饭是按公斤算的。沉默声震耳欲聋,魏游看明白了,让厨房再添几道菜。
江盛为自己辩解:“我真很好养的,不挑食!”
嗯,魏游信了。
一个王府,三条人鱼不至于吃垮。
只是作为家里唯一的另类,魏游有点犯愁:“人鱼几岁能变出双腿?”
人鱼的模样在人类世界总归不方便。
这问题还真把江盛问住了,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不深,只知道在海边被养父母领回家的。
他挠挠头,仔细回想:“一、一岁?”
语气十分迟疑。
“记不起来了?”魏游换了一个问法,“你变成双腿的时候心里头在想什么?”
江盛苦思半宿,道:“想着变成双腿,就变了。”
魏游看看两条在玩茶水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变成双腿意愿的崽崽:“还有办法吗?年龄到了会自然变换吗?”
江盛头发都快撸秃了,仍然不确定:“可能?”
迷糊的大人鱼靠不住,魏游将两条小人鱼抱到跟前,替他们擦嘴,心里思忖着在变成人类婴儿前怎么瞒住他们的身份。
要不,就说捡来的吧?
一大清早, 兰哥儿从后门出去。
城东的早市格外热闹,兰哥儿熟门熟路找到一处摊位:“朱大哥朱大嫂,你们这儿一如既往地热闹。”
朱大嫂见是兰哥儿, 热情道:“是兰哥儿啊, 如今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但我们这摊子能起来, 还得多亏了王爷王君。”
朱家人是当初饥荒逃难来建州的难民,目睹建州的变化,也感谢收留他们的建州,把王爷和王君的再造之恩记在心里。
“朱大嫂太谦虚了,生意做得好还得靠本事, 你们这儿的菜新鲜脆爽, 朱大哥的野味也是,人来人往谁不说好。”
平日里均是王府的下人采办, 兰哥儿偶尔也会来几次,为江盛解馋,朱大嫂与兰哥儿寒暄几句,心里头说不出的踏实:“听说昨日王君平安回来,我们也跟着高兴。”
又嘱咐兰哥儿好好休息:“你这眼底黑眼圈啊比那川渝的猫熊重, 可得保重身体,不知王君身体如何,可安康?”
兰哥儿心底一暗,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从眼眶夺出, 他含泪笑道:“主子身子安康, 劳烦各位担忧。只是主子好不容易回来,我夜里哪里睡得着, 瞧我控制不住喜极而泣,止也止不住。”
别说兰哥儿,朱大嫂也跟着眼睛红了。
摊边原本聚拢的人群,听闻兰哥儿是王君的贴身哥儿,默默走一旁把位子让给兰哥儿,兰哥儿心里头一暖,他快速挑选一捆缸豆,又抓了一把苔干,主子最爱吃有嚼劲的菜,他中午让厨房多备一些。
一旁沉默不语的朱大哥从背篓里掏出一只毛发丰满,身体圆润的大胖兔子:“昨日新打的,不是老兔子。晚上还摸了几条黄鳝,只不过没多少肉,要么?”
有三四条拇指大的黄鳝,不多,兰哥儿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都要。”
这个时节正是吃莲藕的时候,不过朱大嫂家没有,兰哥儿准备去其他摊位再看看:“朱大嫂,您算算,统共多少银两?”
“今个儿大喜日子,怎的好意思收你钱。”
“那怎么行,您这些东西抓来不容易,断不能让您亏本,这事儿叫王君知道了可得打断我的腿。”
“那我们来出,王君回来了大伙都高兴。”
“是啊是啊,我们来。”
周围的百姓好些受过王爷王君恩惠,你一言我一言纷纷表示替兰哥儿付。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
真客气和假客气兰哥儿分得清,这些淳朴又善良的建州百姓的关心如一股暖流,冲走兰哥儿心里的烦闷。
真心换真心。
谁说建州比不上皇城,他瞧建州是最好的地方了。
拗不过热情的人,最后兰哥儿不得不搬出王君,取用百姓的辛苦钱会叫王君伤心,百姓才停歇,不过朱大哥和朱大嫂只意思意思收了兰哥儿极低的银两,堪堪够个本。
兰哥儿又低价从别的摊上买了新鲜的莲藕和螃蟹,见不少摊主各个准备送她菜,只得匆匆回府。
碗莲盆被小人鱼碎的彻底,只能重新添置一个。
海蛞蝓被临时安置在水缸里,魏游计划改造水缸成莲花缸,成为小人鱼暂居的场所,奈何小鱼崽并不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