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他们去自动售货机买可乐——按理说那时候月亮还没落完,庄忱还只是能碰到东西,无法被其他人观测。
但裴陌的助理离开公司时,只是无意中看向窗外,就看见了他们半透明的影子。
系统向总部报了意外险,给那位倒霉的可怜助理加了个三个不怕鬼的临时BUFF,这才让助理成功从台阶上爬起来,一路打车飞奔回家,连夜敲下八百字辞职报告。
“宿主,总部的技术人员回复说,会发生这种情况,可能是我们寻回了一部分‘温絮白的随身物品’。”
系统刚收到回执,念给庄忱听:“这些物品和温絮白的联系越紧密,找回它们时,我们就越可能被看见。”
这道理就像招魂——要做这种法事,也会需要死者平时常用的物品、过去常穿的衣物,或是经常带在身边的东西。
有了这些,再辅以相应的方法,在某些情况下,生人就有机会看见死者。
寻回温絮白的随身物品,这也是他们会来裴陌公司的原因。
在搜集温絮白遗物的时候,庄忱和系统重新翻阅了剧情,发现温絮白居然有件外套在裴陌这。
很普通的一件运动外套,看尺码是少年时的温絮白穿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袖口和衣摆有温絮白自己缝的史努比。
温絮白也不至于什么都擅长,比如史努比缝出来的效果,就更适合意会欣赏……不适合深究史努比为什么是绿色的、史努比的耳朵为什么那么长。
但庄忱还是决定来拿一趟,毕竟经验点再少也是经验点,可以让系统帮忙,兑换成当前世界货币。
可以请温絮白的鬼魂痛饮两罐冰可乐,再杀入小吃街三进三出,斩获冰淇淋、轰炸大鱿鱼和麻辣钵钵鸡。
这曾经是温絮白相当认真的愿望。
每次发病严重到不得不躺在病床上,完全没有力气起身、更不被允许进食的时候,温絮白就会诚挚地许愿。
等病终于被治好以后,请一定不要让他倾家荡产……再稍微给他留一点钱。
也不用太多,去一趟小吃街就行。他可以走去走回,这样就不用花路费。
温絮白是真的很想吃香草冰淇淋,想吃大鱿鱼和钵钵鸡。
“宿主,宿主。”
系统想不通:“裴陌为什么会保留温絮白的衣服?”
甚至还藏得很深,塞在了办公室简易衣柜的最深处,被好几个大纸箱子死死压着。
系统钻进去拽那件外套,差一点就被卡进箱子缝出不来了。
庄忱其实也想不通:“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欠温絮白的情分?”
衣服的事庄忱倒是记得——当初为了给裴陌弄退烧药,少年温絮白把外套交给了那些看守他们的人。
当时给出去的,就是这一件。
外套不值钱,那些人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件事,恼羞成怒,回来找温絮白算账。
这两个小子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知道不能动手,那些人就故意折腾温絮白,把温絮白的那份食物换成无法入口的泔水。
结果却没想到,两份饭送过去,裴陌先掀了盘子。
裴陌踹开门,把那份泔水砸在这些人脸上,揪住一个人的领子就往汤汤水水里按,神色阴戾得瘆人。
——这么闹大的结果,是裴家派人来,发现了这种荒唐事。那些不三不四的看守终于被遣散,换了裴家自己的保镖。
裴陌拎着两份饭回来,冷着脸把其中一份给温絮白。
连续照顾裴陌几天,温絮白的身体撑不住这么熬,躺在床上时醒时昏沉地浅寐,汗水湿透了薄薄一层衬衣。
……好歹他发烧的时候,温絮白也给他弄了药和饭。
裴陌对自己说。
他宁死也不会欠温絮白的人情。
裴陌死死皱着眉,满心不耐烦地给温絮白喂水喂饭,发现温絮白连一勺饭都吞不下,就换成自己那份粥。
“没有我在,你是不是连去闹都不会?”
裴陌越来越心烦,质问温絮白:“他们给你人吃不了的东西,你不找我,不让我帮忙,就躺在这活活饿死?”
温絮白病得有些迷糊,含了一点粥,裹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茫然看着他。
裴陌快把勺子捏断,他盯着温絮白,问:“你就要跟我较这个劲,是不是?”
——病成这样,人都站不起来、脑子都糊涂了,是不是也不肯来找他?
是不是哪天,温絮白就这么饿死了、病死了,也不来找他?
既然是这样一副恨不得撇清关系的样子,宁死不拜托他、不找他帮忙……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裴温两家的婚约?!
温絮白无法理解他的话,也无法理解裴陌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温絮白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了什么事就不会更改,怎么想就会怎么做,所以他以为裴陌也是这样。
温絮白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心口不一、朝令夕改,色厉内荏的暴怒之下,其实是极苍白孱弱的内核。
裴陌……只不过是在不满,也在剧烈地不安。
那两个月里的温絮白,在骑自行车骑到实在精疲力竭,一点也蹬不动了的时候,明明还会苦恼地扶着膝盖,很不好意思地轻声问裴陌,能不能换他载自己。
少年温絮白会把自行车交给裴陌,相当信任地坐上后座,让没骑过几次车的裴陌摇摇晃晃带着,扶着裴陌的肩膀保持平衡。
可现在,温絮白几天没吃饭,病得昏睡着醒不过来,也不来找他帮忙。
这件事让裴陌很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永远失去了温絮白的某一部分。
可这话倘若照实说出来,就意味着裴陌向那个婚约低头,做了自己最痛恨厌恶的懦夫小丑。
所以他把责任归咎给温絮白。
裴陌认为,这是温絮白的错,是温絮白在和他较劲。
他指望温絮白自己想明白、自己改掉这个毛病,他不肯做低头的那个。
——哪怕裴陌摆脱了裴家的控制,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初那些人揪出来算账。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层层辗转,弄回温絮白的那件外套。
“这样有什么意义?”
系统越听越困惑:“即使他这么做,温絮白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就算把外套找回来,温絮白的身体也不会好一些,深夜被蚀骨的痛楚折磨醒时,也不会更好受。
庄忱摇了摇头:“没有意义。”
他们两个少年时,裴陌就是这样,这些年过去,也一样没有长进。
当初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公寓里,裴陌有冲温絮白发脾气的工夫,其实不如多喂温絮白喝几口粥。
那些温絮白站在窗口,地板上有影子的深夜,裴陌有较劲一整宿的精力,其实不如上去问问温絮白,做了什么噩梦。
……要真是这样,时至今日,裴陌也不必神神叨叨,四处找能招魂的方士半仙。
他们这条支线一的进度,也就不至于这么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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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一的进度跌到了感人的12%。
因为裴陌发现,他弄丢了温絮白的那件外套。
这个锅在宁阳初的脑袋顶上擦了个边——因为宁阳初是唯一能动裴陌的衣柜,能在里面翻衣服随便穿的人。
但宁阳初根本不给他面子。
宁阳初没像原剧情那样出车祸,自然用不着住院,索性干脆躲起来不露面。
反正裴氏也取消了他的所有比赛,反正他现在这个德行,也游不出半点成绩,也根本就不想游。
“你找不着温絮白的衣服了?”宁阳初被裴陌从海边的酒吧里挖出来,他匪夷所思,不明白裴陌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拿的?”
“你别激动。”裴陌说,“我只是来问问你。”
他的语气有种极反常的平静,因为太反常、太不像裴陌,反而让人觉得古怪无比。
裴陌的脸色糟糕透顶,像是十几天都没睡觉没合眼。因为一发现这件事就开车直接来了海边,所以衣物混乱、形象狼狈,嗓子也格外嘶哑:“这衣服对我很重要。”
“只有这件衣服,和我们两个都有关。”裴陌向宁阳初解释,“剩下的衣服……都不行。”
剩下的那些衣服,要么是他买了而温絮白没穿过,要么是温絮白自己买的,没用他的钱。
温絮白不花他的钱。
那个辞职了的助理临走说,他买的那些衣服,温絮白从没穿过,跟什么赌气什么较劲都没半点关系。
只不过是因为,温絮白不知道那些衣服是谁的。
……裴陌觉得这话离谱极了。
那是他们的别墅,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在住,那些衣服很明显不是裴陌的尺码。
还能是谁的?
“我要找通灵师,需要和我们两个都有关的,属于他的贴身物品。”裴陌解释说,“我找不到合适的。”
别墅的二楼被莫名其妙清空了,那件属于温絮白的外套也不见踪影,他明明记得在衣柜里。
宁阳初根本不信他的话:“难道不是让你自己扔了?”
裴陌的手指神经性地痉挛了下,他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控制好情绪,依然平静着摇头:“不是。”
他知道没法解释,不论他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信,他根本不想扔温絮白的任何物品。
任何……遗物。
说要找人清理掉二楼,只不过是因为他太生温絮白的气了,太想找点什么来威胁温絮白。
以至于他一度忘记,温絮白已经死了。
那个被他在惶恐下走投无路,扔进壁炉里烧掉的印章,是他最后一次毁掉温絮白的东西。
“前些天的事,是我的过错。”
裴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意识到宁阳初也根本不知道外套去哪了,再说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你可以回去训练了,裴氏会继续培养你。”
如果早知道宁阳初是温絮白一手带出来的,裴陌就不会做那样的决定,因为这一样意味着毁掉温絮白的心血。
现在他改主意了,宁阳初继续训练、继续比赛,不转型也不用去学表演。
宁阳初看着他的视线,从错愕到费解,再到像是看着个荒谬的疯子:“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还能游出什么成绩吗?”
“游不出也无所谓。”裴陌说,“裴氏会负责公关,你不会看到任何负面评价。”
宁阳初张口结舌,笑了一声,拿过一杯啤酒:“……裴陌。”
宁阳初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做这些事,好像可以补偿温絮白?
——不糟蹋温絮白培养出来的运动员,花点钱养着他,不让他彻底废掉……裴陌以为这是对得起温絮白吗?
裴陌是不是忘了,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和裴陌真心相配、力克万艰的“真爱”,是八卦新闻里,用来鞭笞温絮白的搜索相关第一名。
他是懦弱的帮凶,也是裴陌用来刺向温絮白的凶器。
难道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这把刀和温絮白有些关系,是温絮白亲手磨的……
……裴陌就又要把他供起来了?
不讽刺吗?
“他是不是也去找你了,跟你说了什么?”宁阳初一口气问,“然后被你自以为是地理解一通,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没注意到裴陌的脸色发生变化,话只说到一半,就被裴陌用力抓住手臂。
裴陌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只手却死死攥着他,箍得他生疼。
“……也?”裴陌问宁阳初,“什么叫‘也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阳初忽然联系起了始末因果。
他看向裴陌,视线开始有些微妙。
——他总算明白了裴陌为什么开始发神经,又是找通灵师,又是大半夜跑来和他要什么温絮白的外套。
因为裴陌并没见到温絮白。
而裴陌又快被这件事折磨疯了。
“你见过他?”裴陌的视线变深,转成某种极深的冷沉。
他攥着宁阳初的手臂,声线压得更低:“他在哪?”
宁阳初痛得额头冒汗,咬了咬牙关,反倒笑了一声:“……不知道。”
……就算知道,他也绝不会告诉裴陌。
因为裴陌绝对不可以、也别妄想再去打扰温絮白。
他不知道温絮白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又在哪,他不敢去打扰温絮白,那个人要痛快地玩、潇洒地看风景。
宁阳初买了张渡轮的船票,壮着胆子塞进大摩托车的后备箱里,还一口气塞了十种不同口味的小蛋糕。
小蛋糕变少了,温絮白原来喜欢柠檬味的,发现蛋糕和船票被取走的时候,宁阳初高兴得满地打滚。
他索性用剩下的所有钱,盘下了这家酒吧,准备以后还兼做烘焙,卖面包蛋糕点心,就卖柠檬味。
他做一百种不一样的柠檬味,每天半夜去给温絮白的摩托送外卖。
……但裴陌的出现,还是让宁阳初从这种放任自流的状态里惊醒。
裴陌提醒了他,他是温絮白一手带出来的运动员。
他躲在这种地方,挥霍糟蹋的,是温絮白当初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我没见过,也不知道,帮不了你。”
宁阳初说:“裴陌,咱们解约吧。”
裴陌看向他的视线极其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解约。”宁阳初说,“我去联系我的教练,团队,看看能不能还他的恩。”
宁阳初说:“还有赎我的罪。”
这个“他”是温絮白,他们两个都清楚。
也是多亏裴陌相当直白的、不加掩饰地说出这件事,宁阳初才终于知道,原来栽培他的不是裴氏。
给他保驾护航的不是裴氏,帮他规划赛程、提高成绩的不是裴氏,团队是他的代言给裴氏创造的收益在养,栽培他的人是温絮白。
这么一想,宁阳初又觉得,他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完。
他应该先参加几个小比赛,弄点钱,再复健和重新训练,然后拼一拼。
如果还能拿到金牌,就全去送给温絮白的摩托。
最重要的事,是他要在采访里向所有人澄清,栽培他的是温絮白。
宁阳初要让所有人弄清一件事:裴陌口中那个庸弱平常、寡淡无趣的废物,根本不是温絮白。
这些都是必须立刻要做的,他浪费了太多时间,居然一直躲在这里自欺欺人,蒙起眼睛来装缩头乌龟。
宁阳初没工夫和裴陌纠缠,他这就准备去联系教练:“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裴陌仍想问清楚那个“也去找你”是什么意思,用力扯住他:“等等,我有话问你——”
两人拉扯的力气都不小,宁阳初被拽得踉跄了下,后背重重撞上酒柜。
酒吧刚换了主人,不少东西还在调换位置,那个柜子只是临时用来存放啤酒,本来放得就不稳。
在四起的惊呼声里,高大沉重的柜体晃了两晃,就猝然砸下来。
……酒水四溅。
碎裂的玻璃飞溅得到处都是,这么重的柜子砸在人腰上,能生生砸断人的腰椎——世界线的惯性蛰伏在每个意外里。
但这世上有鬼。
所以又有虽然果决沉静,但实在不很温润、很不客气的力道,扯住宁阳初的领子,把他拎到柜台上。
宁阳初的脸色苍白,他恍惚着坐在酒吧的木质柜台上,手里被塞了块蛋糕压惊。
宁阳初茫然地吃蛋糕,看清上面插着的柠檬片,心脏一跳,仓促抬头:“絮——”
他想叫“絮白哥”,想起裴陌还在,咬着舌尖把话吞回去,却晚了一步。
裴陌看见他脱险,看见影子,转身追出酒吧。
裴陌拼命追上那个离开酒吧的人影。
他跑得喉咙发干冒火,终于在被海浪打翻之前,狼狈地扑上去,死命将对方扯住。
“……是我错。”裴陌哑声说,他的喉咙像是有刀子在割,嘶哑得仿佛吞了十斤海沙,“你完全可以直接惩罚我,为什么非要这样?你——”
说完这话,裴陌就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对温絮白的态度,是真的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对着那个温絮白,他已经不会好好说人话。
裴陌把喉咙里的刀子吞下去,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痉挛了两下,吃力改口:“……你做什么噩梦了?”
原来他也能说这种话——在温絮白还活着的时候,他从没这么试过,也从来都不知道。
那么……在温絮白活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能上楼?
从那个台阶上去,去看看温絮白。
是不是其实不会把人累死?
裴陌避而不想这些问题,也不去找答案,反正他已经找到人了,只要直接问就行:“温絮白。”
他垂着视线,木然地问:“你疼不疼……”
……古怪的感觉让他刹住剩下的话。
裴陌抬起头。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和慌乱,又像是看见什么极荒唐的事,这件事变成落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认错人了。
被他拽住的根本不是温絮白。
不是温絮白,他没找到温絮白,没人知道温絮白疼不疼,因为这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张完全陌生、他根本不认识的脸。
但这收效甚微, 因为海滩的范围太大,根本没办法靠人力翻找。
没有任何绝地逢生的转折留给他。
那个被他认错的人,只不过是趁乱逃了一杯酒的单。趁着他愣怔, 就拼命挣脱开, 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裴陌握着照片, 想问那人见没见过温絮白, 还没张口, 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他连温絮白都认错,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意外。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
他找不到温絮白。
天快亮时, 裴陌回到那个酒吧。
残局被人收拾过,倒下来的酒柜被重新扶正, 摔碎的酒瓶和四溅的酒水也已经清理干净。
酒吧已经关门了,里面没有客人,写着今日特调的黑板倒扣在吧台上。
宁阳初不在酒吧里。
裴陌拦住一个正在拖地的酒保, 哑声问:“你们……老板呢?”
他回来赔偿这里的损失, 也想从宁阳初手里买下这家酒吧。
温絮白两次出现在这, 一次是买姜汁可乐,一次是救宁阳初——这个地方又离那间小公寓很近。
这些证据都表明, 在这个酒吧里,很有可能守到温絮白。
宁阳初也没接手酒吧多久, 相应的手续都在店里, 要重新过户应该很容易。裴陌一天也不想等, 现在就想和宁阳初谈这件事。
最好宁阳初立刻同意, 立刻把酒吧过户, 让他有线索找到温絮白。
“他开价。”裴陌说,“我买下来, 多少钱都行。”
酒保见过裴陌一次,那次他就觉得这位先生疯疯癫癫、很不正常,这次就更确信:“先生,我们打烊了,您去别的地方喝酒吧。”
这人在店里弄翻酒柜,险些砸到老板,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推门就往外跑。那么沉的酒柜,要是真把人砸伤了,难道是小事?
酒保认定了裴陌是逃避责任,才会在当时慌乱跑掉。至于现在又回来——谁知道是为什么?说不定是怕被起诉,这也算伤人未遂。
至于什么要买下酒吧的疯话……听听就算了。
开在海边的酒吧,值钱的是酒水,至于地方则只是个临建的小木屋,不值什么钱。
况且也没法再卖,因为再过几天,酒吧就要拆了。
“……你说什么?”裴陌愣怔了足有十几秒,“宁阳初……要把这拆掉?”
宁阳初买这家酒吧,难道不是为了温絮白?
宁阳初要报复他,只要冲着他来,做什么都无所谓——为什么要拆掉酒吧?
连这里都拆了,要他到哪去等温絮白??
酒保其实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执著酒吧,但还是扔下墩布,直接去柜台里翻了翻,找出张皱巴巴的传单拍给他。
“不是新老板要拆。”酒保不耐烦地说,“是这片地方让人买了,要做私人旅游区。”
传单上写得相当诱人,看起来是那种一整片的封闭旅游区,所以这一片全都得拆了,重新规划,再重新做整体装修,力求风格一致。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私人住宅也被买下,准备做成一体化的统一民宿,让游客宾至如归,有完整和圆满的海滨度假体验……
裴陌死死捏着那张传单,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他盯着上面的内容,喉咙动了动,脸上忽然痉挛了下,现出某种真正的恐惧。
“犟这个干什么?反正那边给的赔偿款大方,还痛快。”酒保边拖地边念叨,“什么都不用操心,拿了钱直接走人,让他们折腾……”
他的声音落在裴陌耳朵里,和那场噩梦中,中介的声音重合。
……这些天,裴陌频繁地做一场噩梦。
因为噩梦的内容太过真实、太过合理,合理到就像完全是他本人做过的事……所以裴陌并不敢肯定,哪一边才是真的。
那场梦里,他没被任何事耽搁打扰,见过温煦钧以后,因为宁阳初那边闹出的风波,他直接回了裴氏。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没有事情打乱他的脚步。
所以他卖掉温絮白的公寓。
他在办公室里,一边为裴氏近期的麻烦心烦意乱,一边接中介的电话。
电话里,中介给他讲,温絮白的那个小公寓,有人出了不错的价钱。
中介把这件事描绘得天花乱坠,仿佛是有个迟来的馅饼掉下来,砸中了死得不是时候的温絮白。
……大方,痛快,什么都不用操心,拿了钱就能直接走人……
真是可惜了,要是原房主能多熬两天,也能赶上这么合适的一笔生意。
房子转手一下,直接就升值好几倍,只管躺着拿钱,不要太舒服……
裴陌无法否认,他没细听电话里的任何一句话。
手里的文件也一样,他并没看进去任何一份文件,占满他脑海的,只是种相当荒唐离谱的念头……他在等温絮白阻止他。
他在糟蹋温絮白的东西,在处理温絮白的遗物,在变卖温絮白生前最珍视的、满心期待想要住进去的小房子。
任何人,哪怕是对房屋装修和设计毫无概念的人,只要看见那幢小公寓,就会知道温絮白有多珍惜它。
于是裴陌嫉妒的东西变成了一件死物。
他控制不住地想,温絮白究竟在这玩意上面花了多少心思。
这么个破房子,占据了温絮白多少休息时间。为了凑钱买房和装修,温絮白又熬了多少夜,在那个该死的电脑前坐了多久。
温絮白难道不知道,他那个糟烂没救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这么折腾?
……温絮白为什么不来找他要钱?
愤怒灼烧着裴陌的四肢百骸,在那个时候,他几乎是怀着某种快意的报复,对电话里的中介说“好”。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中介说了什么——他不在乎,他把温絮白最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了,交给那些人随意处置。
……所以温絮白不能再躲起来,不让他梦见、不让他想起,温絮白必须来找他。
裴陌近乎病态地想,他会给温絮白十天时间,等温絮白回来报复他。
如果这世上有鬼。
如果有鬼,温絮白就该回来阻止他,来惩罚他,来让他罪有应得。
“……十天。”裴陌说。
“十天内,不准动这个公寓,一下都不准。”
他告诉那些人:“十天之后,随你们处置。”
中介那边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糊弄着答应,说会跟那边商量。
应该没问题,可以商量,可以尽力配合,应该可以做到……
……全他妈是屁话。
那是群商人。
和他一样唯利是图、心思叵测的商人,说出的话根本不可能算话,答应的也不可能做到。
签了合同的第三天,温絮白的房子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合同上故意模糊了概念,说十天之内“不破坏公寓的主体构造”。
——而那是间非常小的公寓,所谓的主体构造,一共也只有一个承重柱、四面水泥墙。
裴陌本该一眼看穿这种拙劣的伎俩。
这是他玩剩下的办法,在商场上不坑别人就要被人坑,他太清楚每句话背后可能有的猫腻……只要他稍微看一眼合同,就能轻易识破。
可他没去看那份合同。
助理送上来的合同,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封皮,就塞进抽屉死死锁住。
裴陌不是真的想要卖温絮白的公寓,这份合同只是权宜之计,只是用来逼温絮白现身,只会存在十天。
十天一到,他就会立刻毁约,赔偿多少钱都无所谓。
裴陌没去看那份合同,好像只要不看,这件事就能被放在一边,一切就能顺利进行,直到他遭报应的那天为止。
……于是他的确遭了报应。
得知这件事的宁阳初,拖着差一点就残了的腰椎从医院出来,找他拼死拼活地吵。
宁阳初还不依不饶,从他手里抢走了那个只剩废墟的小公寓。
裴陌被宁阳初在这件事上压制,因为宁阳初是温絮白一手带出来的人,他已经弄坏了温絮白的房子,不能再弄坏温絮白的运动员。
可宁阳初也实在没什么手段,只知道把公寓门反锁上,整天啃面包喝生水闭门不出,谁砸门就跟谁拼命。
裴陌当然不会让裴氏的代言人跟人拼命。
所以他用了些很简单的手段,让那个要开发旅游区、到处撒钱买房的蠢货宣告破产——是真的很简单,那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暴发户。
他居然被一个暴发户、一个中介联手愚弄,弄丢了温絮白的房子。
裴陌试图弄死那个中介,没成功,再尝试的时候,被打了镇静剂送进医院。
因为这个噩梦实在太真实,太像是一切原本的模样……所以每次从噩梦里惊醒,裴陌都要用很久才能缓过来。
缓过来以后,裴陌就在想,原来就算把一切折腾到这种地步,把所有事都搞砸……也见不到温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