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二十四始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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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沛移开架在额头上的手臂,半觑着眼,有些莫名:“你又要瞎参谋什么?”
“阮向啊,”时绥搬过矮凳,在床脚旁施施然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你不是看上他了吗?”
喻沛盯着他无言片刻,道:“……你脑子冻傻了?”
“你没有发现吗?你俩氛围很——奇怪,”时绥终端响了几声,他边点开通讯边打趣道,“尴尬中隐隐约约含着点粘糊,别扭中多多少少藏着点合拍。”
喻沛撑身坐起,抬脚踢了踢他的板凳,下巴往门口方向一抬,语气冷淡:“滚。”
“你这是被我点破之后,恼羞成怒。”时绥趁喻沛采取强制措施前,把聊天界面怼到他面前,“完蛋,葛老生气了。”
喻沛看见报销单据的图片,几秒之内刷了一溜,最后是截语音条,终端自动播放。
葛圻在那头咆哮道:“你告诉那兔崽子,再增加一张单子,你们全队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滚去矿星打白工!!”
“你发什么刺激他了?”喻沛抬手,打算翻翻历史消息。
时绥眼疾手快,把全息投影一收,开始胡扯:“你是不是对阮向有意思,怕给他留下负面印象,所以隔三差五往疗愈中心跑,结果疏导效果不佳。恶性循环之下,心情愈发烦躁,外化成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拿公共设施撒气。”
“……你退役后一定是个蹩脚作家。”喻沛对此人的瞎编能力叹为观止,拎着他后领子把人往门口拽,“跨行如跨山,听我的,你还是安心画画吧,别琢磨其他的。”
时绥指节箍着前领,踮起脚费力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找他疏导?”
喻沛丢开他衣领,不堪其烦:“因为他的精神力等级。”
喻沛是把人接回队里的第三天知道的。
那是他们首次执勤,换岗前,两人一同去后勤处领外骨骼——一枚嵌进战术靴靴帮的块状物。
阮筝汀拿到的规格很轻,外观花纹异于往常。
喻沛扫了一眼,随意问道:“向导的换代了?”
负责人把外骨骼递给他,笑道:“没有,等级不同而已,那种比较少见。”
他心下一动。
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装外骨骼,阮筝汀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动作很是笨拙。
喻沛冷眼观摩了一阵子,向导不得要领,指套都磨毛了,东西怎么也推不进去。
“里面有暗置卡扣,”喻沛探过身去,拨开阮筝汀的手指,食指伸进去摸索,凹槽深处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他示意那人放东西,“好了。”
“谢谢。”阮筝汀磕磕绊绊把外骨骼安装好。
“会用吗?”喻沛摘下指套,边随口问他。
那人垂眸想过一会,犹疑点头。
喻沛索性把使用方法细细讲过一遍。
阮筝汀依言启动它。
透明状的细小晶体从靴帮析出,一簇一簇往上游走,转瞬攀爬至颈部。
阮筝汀不敢妄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喻沛从未见过这种外骨骼。
那些晶体只在使用者的重要部位和关节处延展开,将之包裹或半包裹,等所有成形的地方显化出枪色后,剩下的细晶体会齐齐碎成齑粉,眨眼吸缩回靴底。
喻沛用指背碰了碰阮筝汀的肘关节,很薄,触手生温。
他手往下落,指节滑至小臂外侧,往里一抵——不是透明的,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他略感奇异,思索着问:“重吗?”
阮筝汀被他碰得后背寒毛直竖。
领域里原本憨憩的精神体炸毛惊醒,正扑腾着翅膀骂街。

阮筝汀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试着动动身体:“不重,但是不习惯。”
喻沛围着人绕过一圈,目光逡巡一番后回到他脸上,起了点浅薄的兴致:“功能呢?”
阮筝汀按照他教的步骤,把操作面板的相关说明同步过去。
功能比向导普遍使用的轻量化外骨骼更加简单,甚至阉割过头。
喻沛微蹙着眉,把功能介绍来来回回看过两次,终于略显失望地发现,这副外骨骼就是个花架子。
说得好听点是侧重防御,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大约是便于逃跑。
喻沛:“……啧。”
真正让喻沛感到不对劲是那天执勤时,向导落后自己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稍显局促,对很多东西格外茫然。
喻沛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教他,后来发现这人理论方面一知半解,实操方面完全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
他耐心所剩无几,而那人还在举着对讲机温声问他,操作步骤是否正确得当云云。
每每做一步,都会迟疑不定地看他一眼。
那人有双瞳色极浅的灰眼睛,甚至在某些光线角度下泛出点银调,宁和悠远,干干净净,与漫天细灰格格不入。
于是他那点隐隐冒头的火气,莫名其妙消失殆尽。
“……嗯,”喻沛舌尖抵了抵后齿列,强硬性地把嘴里的话头咽下去,然后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是从哪个星区调过来的?”
阮筝汀手上动作一顿,小幅度地摇头:“我一直在这里,311医院,后勤。”
喻沛眉梢微挑,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常识和素养是从医院后勤浸淫出来的结果。
他联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散了:“强制征兵令?”
阮筝汀点头。
哨向之间有个奇奇怪怪的社交礼仪:非战时或非领域调试时,不得询问对方精神力等级,否则等同性骚扰。
但喻沛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隐约感到不安,像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抓住点似是而非的影子,整个人突然焦躁起来。
他一把握着向导小臂,强迫那人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沉声问道:“等级?”
阮筝汀吃痛,抬眼看向他。
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惊诧多些还是愠怒多些。
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态度骤然冷下来,淡声道:“次级。”
两人交班后,喻沛一刻不停地赶往雪雉大厦。
阮筝汀不明所以,但是哨兵无意间溢出的精神力浮散在他周围,像临近沸点的水。
他原地踯躅片刻,怕人出事,最终跟着雪豹的轨迹残影追过去。
喻沛半途启动了外骨骼,一路风驰电掣,在大厦外围差点被当作异端分子射成筛。
他冲过大门,系统评估下被强制静默了外骨骼和精神体,然后在成串的警告声里闯进葛圻办公室,精神力波动异常,直接触发了房间二级警戒。
多个热武器从天花板翻垂而下,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和心脏,开始蓄能。
葛圻退至窗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高声喝道:“喻沛!你先冷静一下!”
灰狼挡在葛圻面前,隐隐摆出攻击状态。
内部通讯响起,卫队队长问询是否需要支援。
“不用,”葛圻垂眼在屏幕上扫了一眼——喻沛体内的芯片运转正常——他探手往窗帘后一按,把热武器换成麻醉弹,以防万一,“别刺激他,我能搞定。”
喻沛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奇怪,像是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冷静自持,漠然困在身体里,看着自己积压许久的暗火猛然烧起,一发不可收拾,逐渐有自焚倾向。
另一半怒不可遏,面色不善,缓步逼近葛圻,在灰狼的弓背低吼中,一字一顿,慢声质问:“为什么次级向导也会送过来?”
葛圻脸色一变。
其实喻沛明白为什么。
生命等量,但它并不是被公认最重要的东西。
这几年间,为最大限度在确保哨兵领域稳定的情况下巩固和提高精神力等级,军方以塞路昂纳出具的契合度评测为基础,在哨向之间采取了半强制性的结对措施,即固定搭档。
可契合度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塞路昂纳至今没有找到关于它的确切影响因素,这玩意儿似乎与精神力等级无关。
但相对严峻的问题是,等级相差过大的哨向之间,难以进行领域调试、浅域结合等一系列行为,稍有不慎,甚至会危及低等级方的精神状态及生命。
这项研究原本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可如今前线战力吃紧,异种越发猖獗,联邦高层大抵是有些坐不住了。
对组织来说,一名次级向导的价值远远低于一名亚特级哨兵的价值。
而他和阮筝汀,或许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实验。
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也无所谓。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折损一名微不足道的向导,和他这个已经爆发过三次精神潮、领域濒临陷落的拟退役哨兵。
要做到滴水不漏也很简单,随便找件由头给他俩追加个小功勋就行,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没人会注意这些。
沉没成本忽略不计,但一旦成功——不考虑阮筝汀结果如何——组织或将找到一种新的方式,有效且安全地延长高等级哨兵的服役时间。
这将对战役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喻沛说不清他到底在愤恨什么,或许是心寒,或许是牵连上无辜。
那个向导明明毫不知情,却被擅自拽离命运轨迹,单方面与他共沉沦。
他又想起阮筝汀的眼睛,仿佛能从中探得一片雪霁后的松林。
喻沛表情晦暗不明,葛圻尝试顺着他的思维点捋过一遍,心里一悸,冷汗唰地湿了半边衣,急忙颤声道:“不是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他试图同一个快发疯的哨兵讲道理:“阮筝汀虽然是次级,但是你俩的状况是交给塞路昂纳再三评估过的,很安全,不会危及生命。”
喻沛闻言讥笑,他性子里的桀骜在这瞬间展露无余,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堪控的匪气:“我不想听概率和数据,葛叔,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葛圻叹了口气,神色紧绷:“你想怎么样?”
阮筝汀没习惯外骨骼的操作,半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没有晶体包裹的地方擦出点血,他疼得抽气,生理性眼泪转瞬就下来了。
阮筝汀:“……”
等他忍疼赶到雪雉大厦时,喻沛刚从里面出来。
明哨们不错眼地盯着那人,神色警惕。
与此同时,巡逻哨队长遥遥看见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于是他看见那人抬眼寻过来,端端正正的,连衣领都没有歪斜半分。
门内检测白光正扫过哨兵眉峰。
喻沛像是没料到他会跟来,或是联想到别的东西,怔忪了一瞬。
白光擦着眼睫向下走,那人就这么看着他,极轻地眨了下眼,而后面无波澜。
连带着眉目间的阴郁也倏忽不见,快得仿佛只是飘灰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的视觉残幻。
检测完毕,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在说:“情绪正常,三级静默解除。”
阮筝汀看着那人大步走近,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郑重和愧疚:“抱歉。”
“……”向导以为哨兵在为精神力等级的事情道歉,愣然片刻,抿了一下嘴唇,而后轻声说,“没关系。”
“就是这样,饭后谈心结束。”喻沛如是说。
时绥听了个虎头蛇尾的故事,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而止,抓耳挠腮:“那你和葛老到底谈了什么?”
“内部机密。”喻沛恢复了惫懒的样子,手放在门把上,笑容疏淡,“兼职教导员可以走了?”
“……”时绥止又欲言,“队长,你以前见过阮筝汀吗?”
“没有。”
“你回答得太快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深思熟虑吗?”
“你不觉得这件事你有些反应过度吗?当然,不排除疏导不到位而冲动易怒的缘故。可是没有阮筝汀也会有其他向导——”
喻沛眯了一下眼睛,表情渐渐危险。
“不是,冷静冷静,我理智上对这项实验持保留意见。我的意思是,”时绥按着他的手臂,循循善诱,“换成其他人,你的处理方式会更圆滑些。”
喻沛讪诮:“你拐着方儿骂我冷血又狡诈呢?”
时绥忍无可忍:“你最近怎么阴阳怪气的!”
喻沛耸耸肩:“你与其在这里八卦我,不如操心一下你的家庭问题。”
“我家?”时绥一头雾水,“多谢关心,十分和睦。”
“比如你哥和你未来伴侣的相处模式。从港口到宿舍这一路,他俩之间半句交谈没有,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碰上。”喻沛戏谑。
时绥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常精彩,他啧声嫌弃道:“时贇比我小,我才是哥。”
喻沛按下门把手,语气微诧:“……你要反驳的只是这个?”
时绥抵着门暗中角力,转移话题:“那那些单据和投诉信呢?”
“幻觉,和以前一样,只是最近严重了而已。”喻沛拉开一条缝,用脚卡住,搡着时绥肩膀把人从门缝往外推。
“最后一个问题!”时绥扒拉着门框,“从到这里开始?”
“不,”喻沛目光越过时绥,落在他身后,笑容玩味,“从在塞肯最后一次领域调试后,转醒开始。”
门砰的一声被摔上,差点撞着时绥鼻尖。
“嘁!”他嘟嘟囔囔转身,被时贇门神似的站姿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住这间!”时贇咬牙切齿,向他逼近一步,摆出副秋后算账的架势,“我们谈谈。”
时绥还想着喻沛和阮筝汀的事,没有反应过来:“好,谈。”
时贇张张嘴,时绥旋即排开他往楼梯间跑,朗声回道:“我先去趟瑾禾姑姑那儿——”
然后这人就又放了时贇鸽子。

回到宿舍后,阮筝汀充电似的,扑去床上补了个不太安稳的眠。
自塞肯回来后,他的精神领域疗愈进度出现停滞,原先的辅助药物治疗效果明显下降,嵇瑾禾打了报告申请其他药品,程序还没有走完。
他的络丝又有些不受控制了,特别是在他睡着之后。
虽说不至于裹缠成巢,但总会顺着窗隙蔓延出去几缕,也不知道会寻去哪里找安全物。
精神体郁郁地窝在窗台上,守着那盆山野草,间或扭着脑袋,细致地梳理过羽毛。
夕阳西下,落灰渐起,它看见什么,扑棱了一下翅膀,昂首间细喙轻张,自半空截下来一段络丝。
是夜,零点过五分。
阮筝汀收拾齐整从宿舍楼出发,前往巡防地块——417疗养院。
早先用以安置伤残哨兵向导的地方,如今已荒废四年,据说明年年初会推掉重建。
五分钟后,他在车站没有等来喻沛同行,独自坐上了S5巡逻车。
巡逻车慢慢悠悠,按照既定路线把人送至各执勤岗位。
他戴着帽子,在四面漏风又进灰的车厢里给喻沛发消息。
与此同时,疗愈中心,住院部十七楼。
嵇瑾禾被时绥缠得不胜其烦,蹙眉微恼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这个点还不走,是打算陪我值班吗?”
“陪!”时绥作热情高涨状,“瑾禾姑姑干什么我都陪!”
“毛病。”嵇瑾禾笑骂一声,旋即揉过一把他的头发,“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倒一倒时差。你和埃文多久开始执勤来着?”
“三天后,在等排班呢。”时绥给她捏着肩膀,软声撒娇,“那人美心善的嵇瑾禾女士,我走之前,能不能把队长的诊案给我看一眼,就一眼。”
“……”嵇瑾禾抬手敲敲他脑袋,面上盈盈笑着,嘴里干脆拒绝,“不行,你没有权限。”
“我是疗辅,我居然没有权限?”时绥震惊又委屈,“以前都能看的!”
嵇瑾禾正色道:“这次不一样,喻沛和阮筝汀的固搭关系被录进了资库系统,军方和塞路昂纳前后敲过印,上了锁。如今除了小阮,谁都没有直接权限查阅。”
“为什么?”时绥越发感到奇怪,“以前队长的固搭关系,都是在口头上说一下而已,做不得数的。”
“可能那边评估过,他们的精神力格外契合,”嵇瑾禾偏过头,以一种长辈式的善意打趣,冲他揶揄地眨眨眼睛,“就像当年你和埃文一样。”
零点二十五分,车内只剩下阮筝汀一人。
417疗养院是S5巡逻车的终点站,位于山顶。
这附近白日里鲜有人来,遑论晚上。
沿路路灯年久失修,闪得像凶案现场,环境静得人发慌。
阮筝汀拿出终端看了一眼,喻沛没有回复,连个句号都没有,他不由抿了抿唇,心里有点不爽快。
于此同时,死缠烂打的时绥终于被嵇瑾禾撵出医院大门。
零点二十八分,时绥坐上空无一人的区间巴士,靠在后座临窗的位置,揉过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零点三十分,巴士摇摇晃晃转过路口。
时绥昏昏欲睡,直往椅子下面滑,而后猝不及防,被一声近在咫尺的重物坠地声吓清醒了。
他扭头一看。
这一带是医院宿舍区,这栋楼里住的多是向导和普通人类。
这会儿有窗户纷纷亮起来,有人披衣下床拉开窗往下张望,有人睡眼惺忪不满地高声抱怨。
“谁的什么东西掉下去啦?”
“吓死了,什么动静。”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时绥盯着街边灯光死角处的那团阴影,巴士还在慢慢往前走,他鬼使神差伸手按下了下车铃。
有声音在说:“对不住对不住,是花盆,花盆掉下去了,有风。”
与此同时,嵇瑾禾回到值班室。
她背对着虚掩的房门,正在桌上找记录表,打算叫上隔壁小护士去巡房。
有人推门而进,她以为是时绥去而复返,回头无奈道:“你怎么又回——”
却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哨兵,垂头站着,看不清脸。
她扫了一眼对方的胸牌——今天刚从防星转接过来的伤患——压下心里隐约的怪异感,按响内部联络铃,边柔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哨兵缓缓抬头,面无表情,过长的额发后,藏着一只完好的眼睛。
“……先生?”嵇瑾禾在身后悄悄展开屏障。
哨兵定定看着她,缓慢地露出个僵硬的笑来。
零点三十二分,巡逻车发出“故障故障”的机械警告音,并缓缓在山道上停了下来。
阮筝汀叹过气,打算进系统上报损毁,相关页面却始终加载不出来。
与此同时,时绥疑惑腹诽:声音不像花盆啊,有点闷,我听错了?
就在他打算收回目光的当口,那团阴影边缘突然动了一下。
太过轻微,更像是向导盯得过久出现的眼花。
他的手从下车铃上放下来,眉心渐渐蹙起。
紧接着,那阴影又动了一下,再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抽动。
时绥目光骤变,他一把拉开车窗,探出上半身朝那边的人嘶声吼道:“屏障!开屏障!”
“啊——”有人散漫应他,“你说什么——”
阴影疾速膨胀,边缘部分终于暴露在亮光之下——异化后遍生细绒的皮肤,瞬间被撑得极薄,其下有东西正在疯狂蠕动。
时绥翻窗跳下巴士,打开精神海勉力往前铺陈开去——太远了,以他的等级根本来不及——他边跑边吼:“向导开屏障!拉应急铃!”
下一秒,有条状物自皮下生出,伴粘着人体组织拉长数十米,尖端异化成镰刀似的锋利螯足,利落地削掉了二楼某个人的脑袋。
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众人在腥重味中呆立。
未及反应,数十根相同的异状螯足齐齐破体而出,以迅雷之势钉透墙面、窗户以及零星人体。
尖叫声四起,应和着不远处疗愈中心乍起的爆炸音,惊然划破长夜,成群的机械鸟雀在冲天火光中惶惶四散。
灰烬迷眼,有螯足直朝时绥面门,破风而来。
向导瞳孔轻轻一缩。
与此同时,埃文取下阅读镜,关灯躺好,准备入睡。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感到心口处遽然一窒。
零点三十四分,报修无果,阮筝汀拧亮手电,弃车撑伞沿着山道往上走。
与此同时,喻沛从怪诞的梦魇中挣脱出来,满身冷汗,胸腔灼疼。
有人正在敲门,砰砰砰砰。
“扰人清梦。”时贇嘟囔着,在床上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喻沛撑身坐起,把汗湿的头发向后耙梳,阖目在黑暗中平缓过于急促的呼吸。
门外人愈发不耐烦,动静渐大,隐隐有直接破门而入的意思。
喻沛抄过枕头砸向时贇,哑声不耐烦道:“去开门。”
“啊……”时贇翻坐起来,揉着一头鸡窝似的卷毛,暴躁得想揍人。
他赤脚过去开门,虚着眼看向来人,在认清面前是埃文时,脸色彻底冷下来。
“时绥呢?他没在宿舍,电话也没人接。”埃文往里张望过一眼,语速很快,眉目间罕有隐忧。
喻沛解开手腕上缠绕的络丝,拿过床头的终端,点开未读消息时瞥见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眼神微诧。
——阮筝汀:我先走了。
他回了个“嗯”过去。
那厢,时贇正在给时绥打电话,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啧声道:“你们不是有浅域结合吗?”
埃文有些焦躁道:“今早就过有效期了,他说基建星用不着这个。”
也不知是骤醒还是别的缘故,时贇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在忙音里艰难回忆道:“他说他要去找瑾禾姑姑……”
埃文转头往楼下跑,精神体直接自围栏跃了下去。
“……搞什么,按他那性子,找不到他人不是很正常吗?”时贇朝埃文喊,一方面觉得这人小题大做,一方面又被弄得神经紧张。
他叹气回身,胡乱往身上套衣服。
那头,一人一精神体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喻哥,我过去看看。”时贇边说边抬头,见喻沛望着通讯界面,表情渐渐冷凝,“……怎么了?”
喻沛用力掐捏着鼻根,说:“消息发不出去。”
“什么?”时贇一愣,旋即给埃文打了通电话。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喻沛拨着阮筝汀的号码,同时掀被下床,几步跨至窗边。
他靠墙侧身,抬指轻拨开百叶窗,顺着些微缝隙往外望去。
——并无异常,这是一个没有虫鸣的、安静且普通的基建星夜晚。
时贇闭目侧耳,细细辨别过周遭动静——有声响顺着夜风自远方遥遥传来,沉闷,却又绵延如丝。
阮筝汀那头无人接听,响过一分钟后自动挂断,喻沛垂眸又拨了一遍。
“像是——”时贇拧眉迟疑道。
喻沛果断按响应急铃,他在刺耳警报中肃声接道:“爆炸声。”

零点三十五分,螯足切进精神海时,势头一凝。
那玩意儿想往回缩,海面分出无数细小的络丝,绕过胫节,避开利刺和刚毛迅速攀缠上去。
时绥当即痛得单膝一跪,额间青筋细跳,闷声哼道。
医院那边的卫队自顾不暇,附近的巡逻翼和岗哨估计听见动静正往这边赶,如果情况不算太遭,现下部队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并展开紧急部署了。
宿舍楼里能翻出来的防身武器大多没什么用,时绥尚未被分配武器和外骨骼,他没有能力正面作战,只好能拖一点是一点。
所幸这头异种还没有完全成熟,主体不具有移动和主动攻击能力。
按目前观察来看,无显性毒素,智力水平近乎于无,只是不知道传染度如何。
时绥粗略扫过一眼,在他能看见的位置,短短几分钟内,至少已经有4人死亡,15人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大多数人反应过来,应急铃接连响起。
向导们找着掩体,纷纷铺开精神海,水流汇合、连接、搭建出临时交流区和保护屏障。
普通人或逃或躲,也有胆子大的,在屏障掩护下,哆哆嗦嗦去把受伤或吓晕的同伴架到安全地方。
八根螯足,两根呈退化状态,一根被时绥吃力牵制住,其余向导有样学样合力控住两根,就是有点不稳。
说来神奇,目前的唯一战力,是名偷偷摸到向导宿舍楼里,打算同人一度良宵的违纪哨兵。
他在众多向导的辅助下,居然和他的精神体一起,神勇无比地同剩下的螯足周旋起来,还隐隐不落下风。
就是没有趁手武器,砍不伤也杀不死,哨兵特别暴躁,一直边打边骂。
时绥忍着巨大的绞痛感,按交流区所述大致方位,找到了最近的麋桩。
这东西作为基础设施之一,配套在城市各处,能够自动判断、识别、锁定和击杀异种,平时隐藏在地面之下。
如今也不知怎么回事,迟迟没有动静。
他只好手动启动它,打开手操面板。
人们普遍对麋桩的手操很是陌生。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对此类设施有着盲目的信任感和安全感,通常不会设想“自动化失效”的可能性。
而且,出于治安管理条例和民众人身安全起见,官方不会提供正规渠道供他们参考学习。
而对哨兵向导而言,防星基地具有高度可移动性和变形性,一般不会使用这种造价高昂、维护麻烦、效能单一的低性价比设备,只有基建星会当成固定星防设备使用。
但是基建星的标签是“安全”,说得直白点,基建星防人的东西比防异种的东西多了去了。
而且说来奇怪,至今为止,未向群众公开的军方记录里,在约塔全星系各类星区当中,每年基建星的平均异种事件始终排在后20%以内。
麋桩手操是特殊人类学院通识课程中占比很小的分支知识之一,只作为拓展内容存在,不在必要考核内。
时绥也是以前感兴趣——他总会在某个时间对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感兴趣——细细学过一阵子,还曾经因为实践精神旺盛,半夜偷摸去校园里拆桩,有幸被巡逻警当成可疑分子,二话不说卸了一双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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