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二十四始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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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刚去过,还是去的最新那所呢,装修真不错诶。”
“你哄鬼呢!”
“诶诶!说归说,您怎么还动手呢。”
“最新的那所还没对外开放呢!”
“那就是我记错了,但我真去了……”
喻沛被葛圻的精神体撵着,在门口撞着个人。
对方抱着的一沓模拟纸撒了个干净,他连声道歉,躲开侧后方扑来的灰狼,蹲身去捡。
那人应该是被吓到了,重心不稳,往后退过小半步,开口首音有些虚:“没关系。”
“您有客人,那我先走啦。”喻沛把整理好的模拟纸递给那人,又侧身对葛圻乖巧地说。
葛圻的灰狼神出鬼没的,在墙角化成一缕细烟,又眨眼显现在他身后,顶着他腰腹把人往里推。
喻沛大逆不道地拍着狼头:“狼叔乖,我过几天再来陪你玩。”
“你别急,正好带个人回去。”葛圻无视他的没大没小,敛眉叫住他,转眼对上那人又笑容和蔼,“小阮是吧?来,你俩认识一下。”
喻沛眉头一跳。
葛圻自顾自指着他同那人介绍:“喻沛,哨兵,修黎星防军C303中队队长。”
“喻队您好。”那人颔首欠身。
“诶诶,不用这么客气,”葛圻在军队待了大半辈子,早些年杀伐决断,退居二线多年,才掩下几分棱角和血气,最是不擅长同这种性子软和温糯的小辈向导打交道,仿佛声音稍微大点就会吓到对方,“说起来,这小子跟你差不多年岁呢。喻沛——”
葛圻沉声唤他,他不得不转过身去,见那人拘谨地冲他扬起个笑,眼尾微弯,藏着点怯。
“这位小向导,是组织新给你配的——”
喻沛对那人礼貌点过头,笑着打断葛圻,半真半假地贫:“葛老,您怕是近来健忘,我已经有队辅了。”
向导笑容有些僵,眼眸一垂,不自在地抬手碰了下鼻尖。
葛圻不生气也没接话茬儿,只乜了哨兵一眼,他略带安抚意味地拍拍向导肩膀,而后把人往前轻轻一推:“你的专属搭档,阮筝汀。”
喻沛皮笑肉不笑:“巡逻哨配固定搭档,规格挺高啊。”
“交接完毕,”葛圻警告性地指指他,“不服从安排你就准备退籍吧。”
“好的。”喻沛瞬间笑容明媚,他微弯下腰,对着向导伸出手,“你好啊。”
“……”阮筝汀抬眼,迟疑地同他握了一下,一触即分,“你好。”
修黎的季节没有平缓过渡期,仿佛晨起还是仲夏,黄昏一过就能转进深秋。
哨兵的体质和五感与精神力等级成正比,这就造成了他们明明不畏寒暑,却对温度感知异常敏感的矛盾现象。
喻沛放下原本卷着的衣袖,望着渐暗的天色,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阮筝汀打量过他的神色,不确定地出声道:“我带了伞。”
喻沛瞥他一眼,向导双颊泛着浅淡的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过敏,他淡声拒绝:“不用,谢谢。”
他戴好手套,扣上衣帽,双手抱臂,低头走进了细雨般的落灰里。
阮筝汀不知想到什么,等思绪回笼时,喻沛已经快到路口转角了。
他撑开伞,匆忙追上去。
“换季”这天总是暗得很快,晚六点不到,稀薄的霞云褪尽,天色擦黑,路灯未亮,却因为落灰的缘故,能见度偏低。
向导不及哨兵的视力和体能水平,两人的距离越落越远,阮筝汀的喘息愈渐失频,倒是一直没出声让喻沛慢一点。
冷风断续,温度急转而下,喻沛裹紧外套,浅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同一不清楚情况的弱质向导撒气,实在是有些愧对哨向契约精神。
他驻足等了一会儿。
路灯从主街那头,应和着身后向导渐近的脚步声,一盏一盏,渐次亮起。
他头顶的灯盏大抵是电路接触不良,闪了数下,哨兵在细微电流声中抬头。
灯线昏昧,灰烬打着旋儿,长风呼号而过,而后万籁俱寂。
喻沛面色一凛,肃然转身。
寂沉天幕下,脏雪似的落灰洋洋洒洒,他的精神体自暗处昂首而出——唯独不见向导身影。
张嘴欲喊的当口,喻沛才发现自己压根没记住人家名字。
“……”他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顺着来路往回找,同时给葛圻打了通电话。
那边不知在忙什么,过了一阵才接通。
喻沛不等他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向导不见了,我怀疑——”
精神体拖着长尾在前带路,路灯次啦一亮,它原地蹦哒了下,叼过尾巴追了两盏后,察觉到身后人莫名停下步子。
它慢吞转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数十秒后,这人语气古怪地说:“好,我知道了,麻烦您。”
葛圻挂断电话,哭笑不得:“喻沛这小子,也不知走到哪儿了,总算发现丢了个人。”
阮筝汀跟在他身侧,闻言轻轻笑了笑。
照顾着向导体弱,两人走得很慢。
葛圻同喻沛一样,高他大半个头,阮筝汀索性收了伞,学着哨兵的样子,戴上衣帽。
葛圻侧目端详他片刻,斟酌着说:“小阮啊,你别误会,喻沛不是对你有意见。”
阮筝汀没吭声,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细灰从帽顶滑下来一团,碎在他肩头,又被他随手拂去。
葛圻一边腹诽自己一个哨兵为什么要干知心向导缓和内部矛盾的细致活,一边挤出不算擅长的慈爱表情说:“你应该知道一点儿。喻沛因为自身的原因,无法长久地接受同一名向导的领域调试。对他而言,队辅的作用其实不大,但是塞肯疗愈中心的向导有限,没有办法总跟着他的节奏出外勤。”
阮筝汀手指一蜷,轻轻看了葛圻一眼。
“这样的哨兵其实不在少数。为了确保领域安稳,保证个体康健,他们在各自基建星的修整时日往往会比其他哨兵多出一倍。”葛圻叹了口气,“但是受天性影响,哨兵总是排斥频繁更换向导踏足自己的领域。喻沛品性纯良,偶尔犯轴,你多担待。”
阮筝汀笑得温恬无害:“我明白的,葛科。”
葛圻天天被军中那帮不服管教的兔崽子们气,终于遇上个愿意好好听他讲话的后辈,很是欣慰。
他抬手握了握阮筝汀的肩头,在岔路口与人告别:“那我先走了。喻沛让你等他一下,他过来接你。”
“葛科再见。”阮筝汀欠身。
等葛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阮筝汀眉目间的笑意眨眼散了,温顺和恬静一扫而空,整个人蓦然显得死气沉沉的。
他身心俱疲,寻了处路牙岔着腿坐下,揉了揉笑僵的脸,抱膝望着极目处的昏暗光线一寸一寸地漫过来。
塞肯的那次调试后,阮筝汀以病患身份在住院部待了大半个月,接到调令那天,正好是他出院的日子。
他本以为组织终于认清他不堪大用、只能浪费医疗资源的废物本质,亦或是交给曹部长的自述报告总算有了回音,结果职用通讯器一打开,里头躺着的是一则冰冷的调配通知。
那些蝇头黑字脱离屏幕,在他视野里冲撞、虚化又重组,他在突然而至的眩晕感中仓促阖眼。
身后,百忙之中抽空来接人的冯莱仍在絮絮叮嘱着什么,嵇瑾禾刚办完手续正推门进来,嘈嚷人声顺着门缝模糊涌进来。
身前,窗外有巡逻翼飒沓掠过天际,成群的机械鸟雀扑扇着翅膀,唰然飞离树冠。
灿阳明媚,他在满堂生气中荒唐又无助地想:连他这种资质的向导都能匹配给哨兵当固定搭档,看来军方真如屡禁不止的小道消息所言,在籍向导已然所剩无几了。
阮筝汀是被身后细微的精神力波动吓回思绪的。
他心下悚然,一把抄过搁在身侧的长柄伞,猛地拧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泛着绿光的兽瞳。
向导呼吸停滞了一瞬,一手横伞,一手撑地,拖着半麻的腿脚奋力往后挪。
路灯在这时成片亮起。
没什么用的破烂屏障浮散在四周,阮筝汀像只断了簧片的人形八音盒,尚未出口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僵着个狼狈别扭的姿势,与那只眼珠透亮的大猫面面相觑。
——是只雪豹,威严漂亮的雪山之王。
阮筝汀咽了口唾沫,见它并无恶意,微微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它:“你是……喻沛的精神体吗?”
雪豹喵嗷一声。
“是——”
有人在他身后极近的位置拖着嗓音回道,清清冷冷的,让他无端打了个哆嗦。
向导蓦然回头,哨兵神色冷峻,正以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眼神打量着他。
阮筝汀的衣帽在动作间落回肩颈处,堆成皱巴巴的一团。
细灰沾上他面颊,又被抬袖随意抹开。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眼神里还透着股恍惚劲。
雪豹从旁擦着向导紧绷的身体缓步踱过去,尾巴尖有意无意,在他握着伞柄的腕间一钩。
喻沛躬下身去,对他伸出手:“葛老说,他在离大厦第三个路口碰见的你。”
“啊……谢谢。”阮筝汀勉力按下仿佛被兽群围捕的惊惧感,借力站起,拄伞活动着腿脚,迟疑地说出个路口的名字,“我从那儿跟丢的,本来打算照着地图走,但是迷路了,一直在打转。”
也不知喻沛听没听进去,良久才“唔”一声全当回应。
阮筝汀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敏锐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走了。”喻沛避而不谈。
两人的影子原本在脚下簇成模糊的一团,而后应声分开、拉远……
阮筝汀盯着那团不断远去的阴影有些出神,直到雪豹用脑袋碰碰他的腿。
喻沛在前方高声唤他,语气有些无奈:“你还想再丢一次吗?”
阮筝汀应着,拉好帽子,小跑着跟上去。
一路无话,雪豹安静缀在两人身后,向导每每回头,那只大猫都会小幅度地扫一下尾巴。
哨兵和向导的宿舍同片不同栋,喻沛把人送到门口,礼貌道别后,几步之内又想起什么,遂一脸郁郁地倒回来,屈指敲敲门框。
阮筝汀扶着门转过身来,见哨兵眼神飘忽,握拳掩唇清了声嗓子,而后别扭地说:“抱歉,名字。”
向导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模样,反倒一下子笑开了。
“阮筝汀,”他眼尾弯起来,笑意盎然,“双耳阮,风筝和长汀。”

三周后,修黎星区九号港。
这天是各主次防星和各自基建星每年第三批在籍哨向集中轮换的日子。
港口静默看着一艘艘军用星舰载满严整肃穆的队伍去往前线,又看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队属机甲风风火火地落在停机坪上。
里头的士兵们大多无视正自动下放的舷梯,背着包潇洒帅气地跳下来,疾迎几步,同久违之人没规没矩地闹做一团,再被举着信号棒的秩序兵骂骂咧咧地赶去外围。
他们扯着嗓子,在星舰离港的巨大轰鸣声里漫无边际地互开玩笑。
长风掀起他们敞开的外套下摆,再高吟着将群舰推向苍穹,拂过舷窗盘旋而回,像是在隐晦地祝颂平安归来。
C303中队来接人的哨兵是个杏眼娃娃脸的男性,顶着一头落满细灰的栗子色小卷毛,远远看去,活像被火燎糊了似的。
他在隔壁大队的肆意嘲笑中歪头扒拉碎灰,气鼓鼓的一张脸,在寻见时绥后,蓦地变成个委屈巴巴的模样。
“副队——”哨兵穿过闹哄哄的人群,乳燕投林般奔将过去,蹲身将来人一抱,欣喜非常,“你终于来了!”
“时贇!”时绥双脚离地,扑腾了一下,揪着他头发冲人耳朵吼,“放我下来!!”
大厅温暖如春。
埃文拖着两人份的行李箱去自助窗口登记,时绥与时贇落后几步,嘀嘀咕咕地咬耳朵。
“你是不知道,自从新搭档来了之后,喻哥这几天动不动就低气压。”时贇不死心地继续理着头发,来往人员都远远躲着他走。
“哪次不是这样啊?过几天就好了,你看去年,队长还没自我调节好呢,”时绥不以为然,将外套脱下搭在臂弯,“上面派下来的所谓搭档就走了。”
埃文侧身伸手,向他讨要工牌。
“不是在你那里吗?”时绥摸遍衣裤口袋,“忘带了?不应该呀。”
时贇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不一样,这次特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时绥忍无可忍,一把打掉他的手,“别弄了!都飘到我这边来了!”
“你明天见着他俩就知道了,氛围特别奇怪。说不对付吧,喻哥也没跟他冷过脸;说相处融洽吧,喻哥又不是很乐意同他搭话。”
时绥随口问道:“那向导叫什么?”
“姓阮,”时贇挠头,鼻子一皱,打了个喷嚏,“嘶,那个字怎么念来着。”
时绥同埃文对视一眼,而后轻声说:“阮筝汀?”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时贇神色微动,孤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啊?”
时绥未及接话,有声音遥遥递来,清冽冽的,含着点笑:“说什么呢?跟一路了,硬是没一个人发现我。”
时贇一脸夸张的苦瓜相,朝他做口型:完蛋。
“队长。”埃文偏头,冲来人招呼道。
时绥边拉开时贇边冲他使眼色,两人打打闹闹,两秒之内达成不太稳定的共识,傻兮兮地冲喻沛扬起个笑脸。
喻沛扬手,有什么东西越过两人,被抛进埃文怀里。
时贇见状脸一垮,假模假样地控诉道:“你给他带什么了?我俩怎么没有?”
喻沛抬手想揉他的头,一见那乱糟糟的卷毛,只好退而次之搭上他肩膀,拖着声音故意逗人:“糖啊——反正你又不喜欢吃。”
埃文正拿着失而复得的工牌走流程。
时绥一听,转头扒着他手臂佯装惊叹:“这个牌子!队长你哪里弄到的!”
路上捡的,喻沛腹诽。
“不是,”时贇有些炸毛,踮脚探头去看,“你真给他带了糖啊?”
喻沛箍着人脖子将他往怀里一带,话题一转:“说我小话呢?”
“怎么会呢,”时贇讨饶,挣扎着从他臂间钻出来,转头就把时绥卖了,“阿绥说他认识你新搭档。”
其实众人心知吐明,以喻沛的耳力,多半是听见了最后那几句话的。
手续刚好办完,时绥眼疾手快,扯过机器慢吞吞吐出的通行证,边骂边追着时贇往大厅3F口跑。
徒留埃文守着烂摊子,哭笑不得。
喻沛看着那两人摇摇头,以德报怨,帮胳膊肘往外拐的副队们分担了部分行李,敛笑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于是埃文把在塞肯疗愈中心的事挑着重点说了一遍。
讲完时两人刚好走到出口处,捡着只蹲在路牙装蘑菇的时绥。
“不是故意瞒着你。”时绥蹭过来,出了大门没几步,他就屈服在修黎离谱的户外气温之下,哆哆嗦嗦捂得只露出半张脸,“后来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你还在医院晕着呢。至于给你做领域调试的阮筝汀,当时上面迟迟没有敲定他就是你的搭档人选,嵇禾姑姑也没给个准话。”
埃文把外套脱给他,后者欣然把自己裹成了个球。
喻沛不置可否,他环顾四周,没见着另一棵学名时贇的蘑菇。
“找车去了,”时绥一脸世道竟如此凉薄的表情,“队长,你总不会打算让我们徒步走回去吧?”
喻沛一哂:“我只是顺路,时贇才是专程过来接人的。后勤没跟上,不关我的事哦。”
“……”时绥躲在埃文身后挡风,仗着喻沛看不见,翻了个惊天白眼。
时贇大抵是得罪了后勤部,搞来的车车载空调没法制热。
时绥缩在后座,挨着埃文的云豹取暖,期间瞟了喻沛无数次。
后者终于烦不胜烦,转头盯着他:“说。”
时绥眨着眼睛冲人假笑。
喻沛敲了敲时贇椅背,后者会意,透明的隔音板徐徐升起。
“我接到小报告,说你在有固定搭档的情况下还去疗愈中心申请浅层疏导。组织说你这是公然浪费向导资源,”时绥观察着喻沛的表情变化,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云豹顺着毛,“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对新搭档有什么意见。”
喻沛斜睨过来,语气玩味,“葛圻让你问的吧?他就没说过我的新搭档叫什么名字?你真的是今天才知道——”
“打住打住!”时绥一脸猝郁,“队长,我求求你,能不能给我这个副队长一点最基本的信任。”
喻沛敷衍地唔了一声:“没意见。”
“那我能问问原因吗?”时绥凑过去同人打商量,“不用太具体,老规矩,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喻沛转开目光,看着车窗外极速后退的街景,神色在某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明白了。”时绥靠回椅背,对此类情况见怪不怪,“你的问题。”
隔音板缓缓降下,他点开个人终端,找到葛圻的通讯号,十分熟练地码了串字符过去。
态度良好,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惹人共情。
相对遗憾的是,这套说辞用过太多次,葛圻都会背了。
车开进巡防基地时,时绥才想起来问:“你那位新搭档今天在基地吗?”
喻沛敲着手腕的指节一顿。
按理来说,搭档之间的排班表是一致的,但两人还没熟络到会互相报备私人行程以防紧急情况的地步,所以喻沛也不清楚阮筝汀的具体动向,只是偶尔会在执勤时间外碰见他。
一次是在疗愈中心。
他在三楼挂晚诊,百无聊赖,顺着垂吊绿植的茎叶走向,往斜下方一望。
那人应该是刚刚结束每周的义务观测工作,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晃过楼梯口,一双眼睛没什么落点的,疲意浓重。
一次是在基地后山。
那里有片不知名的矮生山野草,时值花期,开得正热闹。
他夜跑时撞见那人偷摸蹲在路边,举灯小心翼翼地采挖植株,被他当成可疑人员冷声一喝,手一抖掐断了数根花枝。
至于最近一次是在四天前,深夜。
他结束晚诊,抄近路回宿舍时,在岔口碰见那人刚从物资所采买回来。
两人礼节性地结伴而回,没什么交流,末了他还被塞了一包压缩饼干。
向导话很少,是不同于埃文的另一种寡言,但与人说话时总是浅笑着的。
说得委婉点,性格安静且温吞,实则寡淡又沉闷,像是某种叶片毫无特点的匍匐地被植物,存在感极低。
“你想见啊?”时贇跃跃欲试。
“暂时不想。”时绥恹恹地说。
他想起之前和埃文一起,去塞肯住院部看望阮筝汀的场景。
两人第一次干赔礼道歉的活,在门口做了半天心里建设——主要是时绥——笑容诚挚地礼貌进门,而后被向导的精神体劈头盖脸啄了个七荤八素。
防星难得一见的时令水果摔落在地,连埃文都心疼得微微皱了下眉。
时绥捂着脑袋张嘴欲骂,抬眼正好看见向导拥被艰难撑坐起。
那人面色苍白,形容萎靡,勉力召回精神体后朝他们虚弱笑道:“抱歉,我现在有点管不住它。”
病号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像是厚雪覆着棵暮松。
那一刻,时绥被啄得破破烂烂的歉疚之心瞬间恢复并膨胀数百倍。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破天荒闹了个大红脸,深感羞惭,“该是我们道歉的,实在是对不起,害你变成这样。你好点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通虚弱的咳嗽。

第8章 所谓端倪
时绥长叹着,把头埋进云豹颈部的毛里拱了拱,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自然而然信了阮筝汀的鬼话。
这人在意欲进行小报复时似乎狡黠过头,太会装可怜骗人了。
他郁闷地想,简直和训练营时期,自己遇见的某位教官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了?”喻沛看着时绥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埃文,“老规矩,是他们有过节,还是时绥单方面得罪过那位?”
埃文笑了一下,探手召回精神体。
正巧系统判定目的地到达,车辆急停,时绥被消失前的云豹拦了一下,怪叫着一头撞在了厚实的座椅上。
“明白了,”喻沛推开门,钻出车厢,言简意赅地下结论,“他的问题。”
时绥被时贇拖下车,一脸苦相,嘴里小声咕哝着:“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他就在时贇热情洋溢的问好声里尴尬抬头,视线越过车顶,同刚过拐角的阮筝汀遥遥打了个照面。
“……”
今日晴转多云,诸事不宜。
“阮向!”
时贇由于精神力缺陷明显,一直驻守修黎,C303队里的新成员基本都是他带着熟悉环境和工作流程。
这人本身是个话唠,又因为家中亲属多为向导,所以对待向导更友好热切些。
外人看来,相比喻沛这个固定搭档,阮筝汀倒是和时贇更为熟稔。
喻沛侧头看过去。
阮筝汀独自一人时,总是撑着那把藏青色的长柄伞。
伞面宽大,打得又低,伞骨将将压着他发顶,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一罩,显得异常单薄。
那人裸露在外的指节紧绷着,听见问候抬高伞沿,露出张精神萎靡的脸,愣了一瞬后,笑着冲众人点头。
时贇已经跑过去寒暄了。
时绥探指碰碰喻沛手臂,一脸牙疼地问:“你们磨合这么差吗?他这脸色……啧,比病时好不到哪儿去。”
喻沛皱眉不语。
阮筝汀本来打算去物资所。
自从喻沛前往疗愈中心的频率增加后,两人的执勤时间便从下午改到了凌晨。
他不习惯昼夜颠倒的作息,早先在院区养回来的气色败得七七八八不说,还总因为白日里醒得太晚而抢不到物资所心心念念的东西。
物资所今日下午五点上新,他定了闹钟,头昏脑胀地爬起来,胸口闷疼,眼眶干涩,心情阴郁得想冲进雪雉大厦,把退役申请书直接扔到领导脸上。
他颠三倒四地想:自己当年怎么就没辅修机甲驾驶相关科目呢,不就是逃兵役吗,大不了被遣送回祖籍星,盘间花店混吃等死。
他坐在床上恹恹打了个哈欠,精神体在他头发里打滚。
“不要在我头顶做窝。”
他揉着眼睛下床,趿拉着拖鞋往洗漱间走,边把精神体薅下来,扬手往窗台方向轻轻一抛,无意间瞟见窗架上那棵无名山野草。
小小的一株,挖的时候伤到了根系,缓苗几天后,居然颤颤巍巍开出朵伶仃白花来。
算了,他慢吞吞地换衣服,开始困顿地哄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哨兵向导的轮岗时间各有不同,少则月余,多则半年。
但基建星的防护任务普遍轻松,多是依靠各类安保设施运转。
休整时间过多的哨向会额外接一些短期外勤——当然,不包括喻沛这类重点关注对象,以及阮筝汀这样的废柴次级——基地里除却每日轮值人员,白天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阮筝汀观察过,以往这个点人少灰大气温低,一来一回碰不见几个人,十分舒适。
但他不知道今天是集中轮换日。
最离谱的是,由于在籍向导数量远低于哨兵数量,且常有疗愈中心工作时长要求,导致在任何一个星区里,每位向导总是被绝大多数哨兵单方面认识。
以至于阮筝汀从宿舍到基地大门这一路,已经被迫同无数人打过招呼。
他垂头撑着伞,木然在基地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在站岗士兵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扭头往回走。
“阮向不出去吗?”有人扬声问他。
“东西忘带了。”他闷闷地说,盘算着改天再去。
他活像被精神体撵着一般,快步而回,临到宿舍楼下时,一脸猝郁地与喻沛一行人撞上了。
睡眠不足的向导反应迟钝,在时贇的东拉西扯中渐渐丧失话语权,不出意外地被拐往食堂共进晚餐,美其名曰队内友好交流。
阮筝汀这才真正注意到喻沛旁边的两人,见过两次,光记仇没记下名字。
哨兵,眉眼凌厉,左眉峰到颧骨处有一道极细的浅淡伤痕,横贯左眼,应该是异种伤的,气质内敛忧郁,接触下来又木又能打。
向导,一副乖巧听话的显幼面相,外表俊秀,但眼中藏着点锋锐,像把鞘套精致、看似只供品赏的单刃利匕,还淬着点无伤大雅的毒。
“阮向。”他们纷纷招呼道。
阮筝汀嘴角轻微一提,笑容有些淡。
食堂人满为患,阮筝汀十分不自在,精神体在他领域里长鸣抗议,间或啄啄墙皮。
他内外不得清净,太阳穴隐隐作痛,回应愈发简短。
倒是没人心生不满。
时贇自诩摸清了阮筝汀的性子:原生表情疏冷,从不主动搭话,但性情平和,不知怎么接话时就笑,耳根子软,很少拒绝。
时绥一见阮筝汀暮气沉沉的样子,就有股挥之不去的理亏感。
本着同队一场,关系不宜闹太僵的理念,他和时贇一唱一和,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至于埃文,这人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是个缺心眼的棒槌,除了时绥的脸色谁都看不懂。
喻沛支着额,目光转了一圈,下意识停在阮筝汀身上,并隐约察觉出对方浅淡笑容下的些许不耐和微末抵触来。
后者似有所觉,与时贇回话的间隙,稍一抬眼。
视线撞在一处,周遭熙攘,下一秒,两人同时转开目光。
时绥咬着筷子,见状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只有时贇一人觉得“宾主尽欢”。
时绥拦住正要进门的时贇,在后者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关上门,转身抱臂,对着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喻沛道:“您说吧,我给您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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