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二十四始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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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派同样鼓吹星系在不久之后将会迎来全面沦陷,但他们认为只有特殊人类才有希望存活下来,于是企图将普通人变成哨兵或向导。
征兵令过后,这两类说法彻底自暗处发酵,且逐渐蔓延至阳光下。
如今不说平民,连警政内部都开始惶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酿成如今这副不知谁是敌人谁是盟友的魔幻局面,令喻沛不禁感慨联邦礼乐要提前崩坏,星系混沌时代或可重临。
西蒙对这番言论没作驳斥,甚至还叹着气附和道:“有差异就会有分裂,毕竟人类总是缺乏共生意识。”
惹得阮筝汀不由瞟他一眼。
“对了。”西蒙想起什么,起身翻翻找找,数分钟后把一张模拟纸交到他手里,“上次你问我要的东西。”
阮筝汀受宠若惊:“啊,谢谢。”
是那个未被证实的、有关布诺曼的调试方法。
两人又待了一会,踩着日头别过西蒙。
医务室正对楼道,但采光不太好,阮筝汀出门时偶然抬了下眼,被某只乌漆麻黑的精神体吓得后退了小半步。
那东西半掩于阴影中,模样酷似某类蛇颈龟,但行动迅捷,一蹿便消失了。
跟在他身侧的喻沛脚步一顿,左手自他肩头斜滑而下,横腰拦了他一把,偏头问:“头晕?”
踩上楼道转角的女人听见动静,垂首扫过他们一眼,稍稍点头致意,又夹着文件匆忙走了。
“她是新调来的警长,姓陈,是位向导。”西蒙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同两人简单介绍过,转头见阮筝汀脸色不太好,猜测着,“小阮啊,你是不是容易受失落体影响?她也是一位海濒拉。”
“不是,”阮筝汀很虚弱地勉强笑了一下,“可能是之前……还没有缓过来。”
他做这些表情时总是很自然,丝毫看不出掩饰痕迹,西蒙没多想,催着他们赶快回去休息。
两人各自存着心事,一路无话,沉默着用完晚饭,搞完洗漱,直到阮筝汀坐在床边,摆出一副调试的架势。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喻沛捏着雪豹的爪子,头发半遮着脸,看不清表情,“现在所有的向导都在塞路昂纳的管制范围内。”
“我知道,”阮筝汀扬了扬手里的资料,“说不定这个东西,是鹤佳渐辗转交到我手里的。”
雪豹被捏痛了,喵嗷喵嗷地表达不满。
喻沛肃声叫他的名字,被干脆打断。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西约亚23级生。”阮筝汀把雪豹的厚肉垫解救出来,没忍住揉了揉,“塞路昂纳对这一届的监管程度很高,哪怕是回归正常生活的。迦洱弥纳本就不是完全自由之地。”
喻沛没说话,也没动,估计是被他的直白打得措手不及。
阮筝汀歪头去寻他的眼睛,很新奇地笑了一下:“你是觉得亏欠吗?”
可惜瞎掉的绿瞳无法传递情绪,在壁炉暖澄澄的光线下,都透着股温和却疏离的晶体感。
喻沛嗤笑一声,靠回床头,冷恹恹地道:“我是觉得你蠢。”
“你放心,有危险我会跑的,”阮筝汀放开爪子,把雪豹赶去床脚,络丝自他指间腾起,在对方生气前裹着话音扑缠过去,“我怎么可能把命搭给认识的人呢。”
阮筝汀单独落进黏胶般的水体后,先给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领域里万物由精神力构成,不会流血,伤口只会生出络丝。
他举高手掌,带着几缕飘摇的白丝勉力游过一段距离,便碰到条落单的怪鱼。
鳞片掉了半边,显出深灰的底皮颜色。
那鱼没有攻击意图,反倒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而后兴冲冲地咬下一截络丝来。
它的牙齿是可伸缩的,嚼啮过精神丝时,会同步传来毒蚁叮咬般的细密痛感。
鱼嘴咂摸的同时,还能把胶状水体吞进去一些。
阮筝汀盯着那些自它腮盖滤出的、恢复液态的水,很轻微地挑了挑眉,索性把掌心喂到它嘴边。
那鱼又吃过几口,他感受到越来越大的水体波动,停在原地,没发现怪鱼身上的鳞片色泽都亮了不少。
这片水域广阔幽深,但下潜到一定深度时却能看见建筑群遗迹,还有各种各样的石碑。
阮筝汀分辨不出上面的字,但又觉得莫名眼熟,忍不住摸着字刻多看了两眼。
正在这时,身前那片冰冷的铜绿里终于显现出一具、十具……密密麻麻的尸体。
饶是有相当充足的心理准备,他仍是被吓得倒吸一口气,惊瞪着眼睛。
这也……太多了。
这些种魇基本遵循着真实世界里数年水底沉尸的样子,表壳已然结出完整的灰白尸腊,毛发飘散,内里腐败。
它们本应该随水沉浮,但如今水质发稠,看上去就像在僵硬扭曲地行走一样。
怪鱼吃撑了,从他袖口游进去,又从侧领钻出,去蹭他的脸。
它大概控制不住力道,胸鳍在阮筝汀脸颊上划拉出几道极深的口子。
大量络丝线团似的爆出来,又融进水里。
那群种魇动了动,数不清的细尾鱼像是蒸腾的气泡,争先恐后钻透表壳,分群绕去阮筝汀身后。
尸体失去支撑,从直立状态变得东倒西歪,少顷,当中有声音在说:“是你。”
阮筝汀忍住逃跑的冲动,但很慎重地没有回答。
患者的认知和记忆构成种魇的所谓认知和记忆,思维走向高度统一,患者极易深陷其中,相信它们就是死而复生的、真实存在的个体。
有时候,连前来调试的向导也会迷失。
最近那只种魇往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叹过一口气——可它胸腔的位置连骨头都没有了,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带着很重的混响。
它问着:“你依然觉得我们是虚假的吗?”
阮筝汀不想被它牵着思维走,但很在意那句依然,皱着眉把问题抛回去:“我们见过吗?”
“当然,”它笑起来,大概是笑着的,但它半张脸都爬着一层极薄的软珊瑚,像是虫巢不断耸动的横截面,“2619年5月18日,择尔希星区,黎城;2622年8月21日,海沽星区,平崎港。”
“我见过你的,”它声音极力温柔下来,像是喟叹,又像在纵容不听话的幼童,“崽崽。”
它身后,那些七倒八歪的尸体重新动起来,嘴部张合,群语组成蛊惑而亲昵的语言,在这片半涌动的水域里重复响起——
它们说:“我见过你的,崽崽。”
阮筝汀毛骨悚然,心口的位置骇得快要炸开。
他想要先远离这个地方,却在折身的瞬间猛地撞上逡游而至的鱼群。
那些小鱼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穿过去,鳞片扯出莹白络丝,有的又在吸收中化作小型鲨类。
它们像支悍勇无畏的军队,支起尖刃状的偶鳍,摆尾重新冲向了密密匝匝的种魇。

第41章 蓝羽肥啾
喻沛醒后,熟练地撕开茧巢掀被下床,又回头替人掖好被子,走去洗手间鼓捣过一阵,含着牙刷时才反应过来——
他能看见了。
镜子里映出自己稍显颓然的脸色,左侧下颌被阮筝汀按着刮胡子时不小心划拉出来的细小伤口,以及发顶翘着尾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肥啾。
“原来就是你,”他把精神体小心地抓下来,放在洗手池边,探指戳过它头毛,半真不假地狠声道,“每天在我头顶做窝!”
肥啾蹦哒过几下,歪歪脑袋,扑腾着翅膀绕过他,啁啁叫着,从窗口飞了出去,明目张胆逃逸了。
精神体看上去十分精神,阮筝汀却没有醒。
喻沛感到有些奇怪,但回客厅再次粗略检查过对方状态后,发现那人的确没什么异常。
肥啾是在他抱肘弯腰研究外墙图案时飞回来的。
它落在窗台上,把颈部的毛竖起来,像是戴上条蓬松的围脖,两只小细脚跳来跳去,蹦哒着人类看不懂的舞步。
这是一只辉蓝细尾鹩莺。
实在是太鲜亮了,浑身油画质感,羽色光彩夺目,在稍显黯淡的雪景间动着时,落在视网膜里,甚至会神奇地觉得它有点掉帧。
“不要撒娇。”喻沛指过外墙,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解释一下,你们到底跟雪豹有什么渊源,连墙都要刷成这副样子。”
外墙底色灰白,间或漆着类似雪豹皮毛的黑环纹样。
如今些许褪色,远远看上去,像是块落着斑点的不规则大石头。
别说显眼,除却那只蓝叶大风车,这房子倒是极易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你们在学院修的是陆上侦察系吗?”喻沛打趣过一句。
鹩莺听不懂,或者是听懂了没法回答,总之它扭着脑袋,从背部正羽下衔出来一枚花瓣来。
喻沛垂眼看过。
这次是鲑鱼橙,单瓣生褶,瓣尖颜色极深,像是染了团艳生生的胭脂,漂亮极了。
他想起阮筝汀谈及冬花时的肉疼语气,手指动了动,拒绝道:“也不要花瓣。”
鹩莺叫着蹦过几脚,花瓣落在地上,它也没管,又拿尖喙从身上梳下来一枚羽毛。
喻沛神色古怪地摊开掌心:“你每每见一个人就会送羽毛吗?”
鹩莺送出去一枚还嫌不够,犹待再拔时被他拿指头轻轻拨开。
“再薅就秃了。”他淡声道。
肥啾炸毛。
喻沛在院里坐过半小时,见阮筝汀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留过早饭和留言贴,驭马去了最近的花市。
他走过一阵,伸手把鸟团子从帽子里捉出来,端在掌心,失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精神体,还能跟去花卉市场不成?”
事实证明,它的确可以。
在超过精神体最远距人范围时,它依旧存在着,没有丝毫被召回领域的迹象。
喻沛心里惊讶,面上笑了笑,跟它商量着:“好吧,你也认识花对吧,昨天买的那些,今天再陪我买一遍。”
“品种正确的话就啄三下,不要乱飞。”他把鸟团子放回帽子里,轻轻拍了拍,“也不要打滚。”
鹩莺待不住,没一会儿就跳去他头上企图做巢,被轻斥后,又叫着跳到肩上立着。
总之不干事。
喻沛也不指望能靠一只肥啾,他按照昨天所记的品种名和味道大致选完准备回家时,碰到了执勤的巡逻警。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鹩莺,但对方显然对那只蓝得反光的鸟团子没什么反应,关切过他眼睛终于好后,倒是对他捂着肩颈的动作感到不解。
“你昨天抓人的时候扭到脖子了?”
“……”鹩莺还在啄他的掌心,他盯着对方眼睛,手滑去后颈,作势仰了仰头,“落枕。”
对方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叮嘱完“记得回署里销假。”便走了。
喻沛把花苗和种子拉回院子,一路上都在猜那位警员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只肥啾,最后只能得出对方或许不是特殊人类这一个结论。
早饭都冷了,阮筝汀还没有醒。
他推着肩膀叫人起床,那人一副累得要命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
被子里长出几根络丝企图把作乱的手弄走,向导不知把他当成什么,嘴里咕囔着:“别闹啊,等下给你开罐头,乖。”
鹩莺从他肩膀跳到枕头上,低头去啄向导面颊时,又被他抓走抛去刚落地的雪豹头上。
大猫猫吓了一跳,鸟团子被它吓了一跳,而后两方对视,双双定住了。
喻沛在两只精神体玩“木头人不许动”的当口绕回厨房,把冰箱里仅剩的食材拿出来。
阮筝汀口味偏咸鲜,喜炸物,爱吃河鲜和海产,糟蹋过几次食材后,认清了自己不受厨房待见的现实,遂果断放弃。
做饭期间,鹩莺又跟进来,在喻沛周围略显兴奋地绕着。
他伸手赶了几次,无果,便随它去了。
最后一道菜时,雪豹突然在客厅嗷过一嗓子。
“你要是再不醒的话,”他高声说着,“我就把你送去西蒙那里了。”
锅里滋滋煎着鱼片,也不知是那人声音太小,还是根本没有回答,鹩莺却毫无征兆地从半空栽下来,差点落进油锅里。
“阮筝汀?”喻沛把肥啾装进袖子,关掉灶具,解着围裙,阔步走回客厅时,见那人坐在床上,一手捂着单只眼睛,动作看上去像是在试视力。
“看不见?”他心口提起来,拧眉靠过去,抬起对方下巴去看灰瞳。
虹膜上覆着层霜花似的物质,很细碎。
“这种调试是一换一?”他声音发冷,火气蹭蹭往上冒,“你挺厉害啊阮向。”
阮筝汀被他捏痛了,反应迟钝地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臂:“不是,以身作净化器,精神力就是过滤段,瞎几天就恢复了。”
“真的?”
“真的,你的水域差不多已经恢复了。”
喻沛明显不关心水域的事,他眉头仍是压着的,思虑道:“吃过饭,先去西蒙那里。”
阮筝汀抿了抿唇:“不用。”
“绕不开他,你总得回警署批假。”喻沛垂眼见他手腕的青点,压着火,“还有这个针眼……”
“只是一种暂时压制向导能力的药剂,带致幻成分。”阮筝汀顿了顿,语气不自知地带上点安抚的意味,“你放心,这对我没什么用,以前用得太多了,耐药。”
喻沛不说话,心里思忖着还有哪些信得过的向导,被人出声打断。
对方嗅到饭菜的香味,纳罕道:“你点的?”
“我做的。”喻沛没好气道。
阮筝汀轻轻笑起来,真情实意地夸奖道:“你好厉害啊喻队长。”
喻沛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叹着气看他穿好衣服,在人摸索着下地打算自己走去餐桌的当口,直接把人抱去椅子上坐着。
阮筝汀等他上菜时,身体仍是僵着的,搓了搓脸嘀咕道:“瞎了真的很不方便啊。”
下午两点多,两人被迦洱弥纳真正的第二大交通工具——装着翅膀的机械马,直接拉到了政务厅其中一栋大楼内,就落在那处小型下沉喷泉旁边。
起因是阮筝汀记着喻沛不会骑马,遂在出门时主动道:“我们打车去吧。”
喻沛想起这茬,面不改色,嗯声把缰绳又系了回去。
事实证明,飞马这种东西,放在奇幻世界之外有点不靠谱。
速度快也就罢了,出于美观不配备防风罩也行,但连个头盔都没有,一趟下来能去半条命。
“这地方为什么对马这么情有独钟。”喻沛难以理解,脸都被风吹僵了,“这种飞行器的投诉率过半了吧!”
阮筝汀想笑,但面部肌肉被冻狠了,拉不开。
西蒙听见动静,推窗笑道:“这里有悬浮车的,但要备注。你们这种是默认款,需要自备头盔或者防风罩。”
他说着说着注意到喻沛的眼睛,有些欣喜道:“看来那个调试方法挺有效的。”
“有效。”喻沛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一下,把阮筝汀从侧门引进去,“麻烦您看看,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西蒙的笑意落下来。
检查时间比之前还要长些,喻沛坐在檐下石阶上等着,转醒的鹩莺从他袖口钻出来,扭头蹭了蹭他的手指。
它似乎没有受到影响,黑漆漆的豆子眼像两颗宝石,阳光底下亮亮的。
他在这里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来往人员一波接着一波,间或对他打招呼时,眼神没有半分偏去肥啾身上。
喻沛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测渐渐坐实,声音轻不可察:“难道他们……看不见你么?”
鹩莺对他叫过几声,振翅扭身冲向天空,每个人都对这样一只绝不会出现在迦洱弥纳的飞禽报以无视。
它撞响风铃,穿过喷泉水柱,带着雪花掠过警员的衣角,衔起花瓣飞去高处再玩耍似地撒下来。
肆意、自由、随风而行、无拘无束……
这太离谱了。
如若不是阮筝汀依旧真切地存在着,喻沛甚至会荒谬地觉得……这只鹩莺是自己的失落体。

“你确定是这个配比吗?”喻沛再次确认道,“怎么和你上次念叨的不一样?”
阮筝汀嗯声:“因为东街的花卉根系弱些。”
那天下午,西蒙检查完阮筝汀的身体和领域状态,跟两人打过包票,按照哨兵的眼瞎时限和向导的自愈能力,这眼睛不出一周准能好。
结果五天过去了,还是那副蒙着霜翳的样子,相熟之人无不打趣道:“你俩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被制裁,只能共用一双眼睛是吧?”
阮筝汀日前订购的介质倒是送到了,借着半日假期,喻沛换了身利落的园艺工装,除完草,在拌土的间隙撑着锄把笑了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东街买的?”
“这里有关花草的消息传得最快,”阮筝汀把长柄伞横放在膝头,抓着伞身略显呆板地坐着,“上次的老板们还辗转来问我,他们家的花不好吗,为什么又跑别家买一遭。”
环形院子那头,雪豹前爪垫着脑袋趴在地上,大尾巴一晃一晃的。
鹩莺在它身上放花瓣,从尾巴根一路摆到头顶,也不知是从哪里摘回来的,五颜六色的。
大猫眼珠往上瞟,探爪想抓鸟团子,结果按飞了好几片花瓣,被气鼓鼓的肥啾拔胡子。
喻沛看了精神体们一阵,目光移回向导身上,腹诽这性格着实不怎么像。
阮筝汀自领域出来后就很不对劲,总是在长时间地出神,或者慢半拍地跟着他的方向转,一副心事重重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喻沛一见他这样心里就跟鸟爪子挠似的,索性就地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阮筝汀有些不解地偏偏头。
“关于领域,关于我,只要我知道的,只要我能告诉你的。”喻沛稍显正色地说。
阮筝汀不由想起那些种魇,那两个明确又奇怪的时间点,那片海底遗址,那方阴晴不定的水域以及那群怪鱼,有一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混沌感。
他感觉自己深陷乱涡,哪个方向都是海中断崖,触手混沌一片,最后只是问:“还有哪些向导去过你的里层领域吗?”
喻沛很干脆道:“没有。”
阮筝汀的眉又拢起来:“你确定吗?那位米饶……”
“你知道精神接驳功能障碍的最大成因是什么吗?”喻沛冷不丁问。
阮筝汀摇头。
精神力契合度的数值超过一定阀值时,在双方结合或重大调试后,哨兵会诱发一定躯体症状或领域反应。
极个别严重的,会演化成精神接驳功能障碍。
食髓知味,不外如是。
所以这病也叫假性丧偶,除非找到原向导,或者被更高契合度覆盖。
喻沛沉沉盯着他,意有所指:“明白了?”
阮筝汀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的契合度,高于米饶和你的契合度?”
喻沛一顿,匪夷所思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历届搭档里,只有米饶作为固搭有所记载,其配对时间又和喻沛领域变更的时间高度相符,令阮筝汀不由怀疑,那里面的种种怪相和这人脱不开关系——或许还有那位不知名的野生向导。
阮筝汀心里乱麻一片,抓着突然闪过的信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修黎幻视他?”
“我的幻觉对象里有已死之人,”喻沛站起身来,心情不好,连锄头都随手扔了,惊得雪豹驮着鹩莺就跑,“也有将死之人。”
阮筝汀惊愕抬头。
“当然,以上只是我胡说八道,”喻沛旋即改口,“没有任何权威机构以兹证明。”
阮筝汀被他搞得些许不愉,抿了抿唇:“你依旧不信任我,还搞什么谈心的架势。”
“我想信任你,”喻沛垂眼瞧他,不知想到什么,磨了磨后槽牙,“但是很遗憾,阮向,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接近于零。”
“我哪里有骗你的前科?”阮筝汀不明就里。
喻沛嗤笑一声,不咸不淡道:“自己想。”
“你刚才还说可以问的!”
“好,那你告诉我,那几箱N17为什么全被带回来了?”喻沛抽空数过,居然一瓶都没有少。
阮筝汀莫名其妙:“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带回来?”
也是,毕竟这人连压缩饼干都能带走,费劲搬几箱气泡水不是什么反常的事。
但显然喻沛不满意这个回答,脸色又撂了几分,气闷道:“就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阮筝汀想了想他可能不爽的点,耐心解释着,“那段时间事情都赶到一起了,实在没有心情喝。对了,还忘记跟你说谢谢,喻队破费了。”
喻沛扯了扯嘴角:“你知道鹩莺在我头顶做窝的事吗?”
阮筝汀猝不及防被控诉自身精神体的斑斑劣迹,愣过一下,继而转开视线,窘迫得耳根有些泛红:“抱歉。”
喻沛闻言噎了一口气,恼怒道:“你知道每天早上,它去外面逛一圈后会带回来什么吗?”
阮筝汀神情空白过一瞬,懵然皱眉:“它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
“什么都不知道。”喻沛越发心气不顺,咬牙切齿,扯下手套摔在地上,越过人跨上台阶,往屋里走,“那就自己想!”
“你生气干什么,我都没生气呢。”阮筝汀完全被他弄懵了,跟着蕴出点火气,微恼道,“昨天就该压着你打一针向导素!”
“你连自己药的位置都找不到,”喻沛遥声嘲道,“还想压着我打?”
“……”
阮筝汀刚瞎那两天极不适应,难为他作为房东,却是对房间内里构造和家具位置全然不熟。
那会儿喻沛收拾完阁楼,再把床铺搬上去的功夫,他能把自己手脚磕青三回,末了还心累道:“明明你眼盲的时候,看上去很从容……”
喻沛给他冷敷,边道:“哨兵多五感调试,常有专项训练,会着重模拟听觉和视觉失灵的情况。”
两人莫名其妙开始冷战。
次日一早,向导拒绝去警署当吉祥物,犹在生不知名闷气的哨兵给他留了几盘口味偏甜的辣菜。
阮筝汀吃得涕泗横流,灌了一肚子水后想要补个觉,结果不出意外地又在噩梦里滚过一遭,被医疗机械冰冷的链臂折腾醒。
他带着一身粘腻冷汗蜷在沙发上,颇为神经质地磨咬起自己的手指——
他出问题了,虽然他一直都有问题,但现在比较严重。
自从浅链断开后,他在梦里总是孤身一人,这是近些年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几天警署因为婚礼游行那事忙得不可开交,每每下班时天都黑透了。
喻沛跳下悬浮车时还在回语音消息:“他的眼睛还没好,我要再耽搁几天。”
与此同时,沙发上枯坐着的阮筝汀听见什么,迟缓一动,心口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手指攥紧了抱枕的一角。
他朝向门口的方向抬起头,片刻后等来瞳锁开启时发出的滴声。
入户走廊自动亮起微弱的暖光,喻沛拂散终端屏,抬眼时瞥见沙发上的那团黑影,步子一顿,纳闷道:“你怎么还没睡?”
“这就睡。”阮筝汀撇开抱枕,趿起拖鞋,摸索着返回二楼卧室,顺便给某人顺了下毛,“晚安。”
喻沛不自在地淡声应嗯,鹩莺从他帽子里飞出来,跟上楼去。
当晚,喻沛是被络丝盘醒的。
阁楼像是溶化在白蒙蒙的菌地里,三角屋顶络丝横结,连天窗都被封上了,无数透明粘液要坠不坠的,正跟着向导的脉搏频率缓慢起伏着,像是累卵之间,胚胎齐齐跳动的心音。
他拧眉挣开络丝,顺着间或一亮的菌路匆忙下到二楼,拐进卧室,自一片藻荇似的絮状精神力里,挖出了小腿犹在抽筋的向导。
——对方巢化症复发了,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始终没有治愈过。
阮筝汀撑开眼缝认出来人,勉强指向床头柜底格。
喻沛探身翻出个小圆瓶子,没有包装,没有说明:“吃多少?”
阮筝汀比出个数字,也没要水,就着他手心干咽下去,被苦得直发抖。
“要糖吗?”喻沛皱着眉给他捋背脊。
阮筝汀摇头,从他怀里慢慢挪去床头靠着。
络丝正在消散,周遭潮气氤氲,像是片正在飞速干涸的荧光海。
喻沛给他擦过额头,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梦到什么了?出这么多冷汗。”
阮筝汀眼睫一垂,撒谎道:“泽尔希,黎城。”
他吐出一口颤抖的浊气,装作心有余悸:“你知道2619年5月,那场闹得很大的恐怖袭击吗?我梦见自己被追杀。”
“最近相关卷宗听多了吧。”喻沛语气无异,摇了摇药瓶,“这药是什么,平时没见你吃过。”
“特效药,每月最多两颗。”鸟类大多不具有夜视能力,否则阮筝汀真想把右眼视野与鹩莺同步,看看哨兵现在的反应,“你去过黎城吗?听说那是约塔最美的水上城市。”
“没有。”喻沛把药瓶放回原处,轻轻笑了笑,语气温柔下来, “但我父母去过,攒的假期,我父亲筹划了很久的二人世界,结果正赶上518,给当地警署当了好几天的免费外援。”
“他们身手很厉害吧,”阮筝汀语气有些古怪,尾音压着点情绪,“当时是不是救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也没和我细说。”喻沛转眼见他若有所思,“怎么?”
“没什么。”信息有些对不上,药效渐起,阮筝汀想得脑仁疼,索性打过哈欠,缩回被子里,“困了。”
“好,晚安。”喻沛没走,掀开被子一角,迅速钻进去。
阮筝汀被他带起的风惊得咳嗽,哑声叫他的名字。
“阁楼连壁炉都没装,”喻沛裹被背过身去,满足地喟叹过一声,“我这几天后半夜快要冻死了。”
阮筝汀推他:“那你搬回一楼。”
喻沛拒绝:“我喜欢睡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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