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秦段摸了摸鼻梁,抬头向上望,注视着陷入沉睡的城堡,“我在你家门口。”
萧越踩着“门口”两个字拉开落地窗,刺啦一声响,他走上阳台,空气中的寒意驱散了少许机体的昏沉,他摘掉嘴里的烟,夹在两指间,手扶着围栏向下看。
围栏之外是浓稠的夜色,萧家院子前边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耸立在美化环境的树丛旁,煞白的光线照不到高耸宏伟的院门,院门前边的空地仍然笼罩着一层黑暗,他企图让视线更清晰于是把眼睛眯了起来,宽而高耸的庞大院门前站了个模糊的影子,影子在院门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渺小,像粘在黑色幕布上的一小块污迹。
凝视污迹两秒,萧越把烟摁熄在围栏上,燃了一半的烟卷扭曲折叠,微亮的火光彻底湮灭。
“你等会儿。”他朝对面说了一句,接着,手掌一撑,整个人飞跃出去,全部身子跃到阳台之外,跃入夜幕笼罩之中,在月光照耀下漆黑的影子像一只漆黑的大鸟,鸟的翅膀蓦然折断,整个身躯向下坠落。
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他熟练地落到夹着雪粒子的草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尘,迈开步子往院门走去,越走越快,身体与空气摩擦,带出一阵不亚于坠落的风。
通讯没挂,秦段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你在走路吗?”
萧越嗯了声:“我在走路,马上到了。”
盯着大门无所事事地看了半天,秦段走到院门外路灯笼罩的范围之下,他背着一只手站在灯柱前面,旁边是落了几片树叶的长椅。
院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他立刻抬头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侧身从微开的门缝里溜了出来,秦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浓重的夜色下萧越的五官仍然生动,有鼻子有眼的,他几步迈进路灯的笼罩范围内,光线将他的脸照亮了,高挺的鼻梁从黑夜的薄膜中戳了出来,接着整张脸都穿透夜色来到他面前。
通讯到这会儿才挂断,终端发出嘟的一声。
秦段愣了下,黑亮的瞳孔打量着眼前人,大概因为大病初愈,眼前人在小幅度运动后呼吸就有些急促,他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往日里的红润显出些灰败,围巾像是随手披挂上去的,不如往日规整,散乱地圈着脖子,乱七八糟地缠成一团。
秦段手还背在身后,轻轻地吸气,鼻腔涌入空中飘散的气味,那股气味随着眼前人的到来而到来,骤然侵入午夜的寒凉里。
“你抽烟了?”边说边不赞同地皱起眉。
萧越明显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见面第一句话是这个。
“抽了,”怔愣过后,他笑了笑,脚步向前一迈,直逼眼前人的门面,夸了他一句,“鼻子真灵,闻闻是什么味的?”
“生病还抽烟....”秦段不想接他的茬,可下意识又闻了几下,很浅淡的甜味,又有点酸,和萧越平常抽的那种凉烟不一样。
甜里带酸,酸里带苦,酸苦味越来越浓重,混杂着隐隐的侵略性,他后知后觉那股酸苦气味可能是眼前人的信息素,烟味和信息素气味混到了一起。
萧越看着他的眼睛,眼瞧着那双黑亮的瞳孔渐渐出神,他问:“闻出来了吗?”
秦段眼睛一眨,撞进一双清透的瞳孔里,他这才发现眼前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呼吸一顿,就听到对方说:“酸奶味。”
酸奶味,只要一呼吸他就能闻到那股混杂的气味,他还没来及分辨萧越是不是在骗他,烟到底是不是酸奶味的,照射过来的盯视就使他分了神。
萧越正在看着他,又是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天上已经不飘雪花了,但他恍然间觉得自己置身于海边的棚子里,豆大的雨珠正打在他脚边。
盯视着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着病人没有的生机与活力,宛如大山一样杵在他跟前,他的耳根开始发热。
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如芒在背的真正含义,原来视线真的可以像一道尖锐的攻击一样步步紧逼,直到使他丢盔弃甲,剥离掉他某层皮才肯罢休。
在丢盔弃甲之前,秦段就避开了视线,他睫毛一躲,眼珠子往旁边一转。
萧越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使他脸上没有了病人的虚弱。
秦段这会儿倒是不怎么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彻底退到长椅旁,跟随着他的视线存在感仍然强烈,他头微微往一边侧,视野里只容纳了空旷的道路和某人的一小片衣角。
他看着那一小片衣角,像是暗戳戳的偷窥,始终没把视线挪到那张脸上。
背着的手伸到身前,一个机甲模型出现在他手上,他晃了晃,迟疑着说:“这个,你要不要?”
“我看你之前发朋友圈,说想要这个东西。”他挠了挠鬓角,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被萧越灼热的视线盯得不好意思,而是把准备好的礼物满心欢喜地送到他人面前的近乡情怯,有些踌躇,怕收礼物的人不喜欢,又怕自己自作多情送错了东西。
萧越目光慢吞吞地下移,盯了他手里的机甲模型两秒,眼里闪过惊讶,随即被无限溢满的喜悦之情占据瞳孔。
他发出一声轻笑。
不是因为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机甲模型,而是因为送模型的那个人。
机甲模型根本不重要。
“秦段。”他突然喊了一声,围巾将他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尽数掩下,他的眼睛特别灿烂地弯了起来。
萧越的声音很轻又像是叹息,他没回答到底要不要模型的问题,只是慢吞吞地喊了他一声,秦段有些困惑地看过去,看到那双灿烂的笑眼,他的心脏莫名也跳了起来。
萧越只是这样看了他几秒,然后迈步走过去,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模型,两人手指交叠,指尖相蹭。
萧越长长吐出一口气,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衣摆压到几片卷曲的树叶,他没管,低头摆弄起模型。
秦段缩了缩脖子,耳朵止不住贴在衣领上蹭了蹭,想把那股泛滥的痒意蹭走,他不自在地将被触碰的手指攥紧,紧紧攥进掌心里,平整的指甲在掌心中压出刻痕,他将紧攥的拳头放入衣兜藏着,似乎想要独自消化那股来自另一个人手上的温度。
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长椅另一头,也坐了下来。
萧越把机甲的零件一个个拆开了,冰凉的零件掉落在冰凉的长椅上。
他又进入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秦段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的不自在逐渐散了,他出声提醒:“没有图纸。”
全拆出来有可能拼不回去。
萧越哼笑一声,自信道:“没有图纸?有我的手和脑子就够了。”
秦段怀疑他的智商可能非常高,因为他真的做到了将拆得支离破碎的机甲完全还原,在这过程中没拿错过任何一个零件,只要他手指抓到了,总有相应的位置将零件安装上去。
他再次感叹,眼前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更加稚嫩的脸重合了,很多年前的萧越也是这样,手里抓着一只笔和一本书,低眉垂眼地靠在班级门口,静静等待着罚站时间过去。
咔哒一声,机甲完全恢复原貌,萧越拿起来给他展示:“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点了点头。
“这玩意儿你从哪里来的?”
“我祖父那里拿的,”秦段简短道,“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研究这种东西。”虽然现在也喜欢。
萧越眼眶蓦然放大,惊讶地说:“你祖父舍得给你?”
他摸了摸鼻尖,没说这是自己连哄带威胁抢来的,吞吞吐吐道:“他……让他给我个东西他还是会给的,我常回去看他老人家,我俩关系不错。”
萧越哦了一声,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模型:“那你现在把它给我了?”
“嗯,给你了。”
两人在路灯下呆了一个多小时,秦段站起来跺了跺脚,萧越没说让他留下来的话,他也没提,只是将车解锁。
“我先走了。”
萧越还坐在长椅,看着他骤然拔高的身躯嗯了一声,接着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秦段愣住了:“怎么了?”
萧越五根手指三根都抓在他衣服上,剩下两根才贴到他温热的皮肤上,两根手指一挪,滑进他的衣袖,冰凉的指腹抵住了他的脉搏。
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吓了一跳,秦段呼吸蓦然一顿,他感觉到被抵住的脉搏在挤压中疯狂鼓动,鼓动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他的胸膛。
萧越没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深棕色的瞳孔发出温和的光芒,他手指收紧,扯动捏着的手腕,身体前倾,鼻尖靠近挑开的衣袖。
指腹抵着脉搏蹭了几下,他闻到衣袖以及皮肤上覆盖着的苦涩木头味。
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好苦……”
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像是巨大的蒸汽猛然将锅盖掀开那样,秦段耳朵噌的一下红了。
易感期的Alpha都是变态,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被标记时的感受,思绪胡乱飞蹿,一下蹿到那时他得出的某个结论:萧越对他的标记行为里含有性的含义。
那么,现在他也想标记他吗?是吗?
要不然他这是在做什么?
秦段不止耳朵红,脖子也红了,想把被攥住的手抽出来,可他指尖发着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腕上,像魔咒一样定住了他。
他没有动。
萧越闻了一会儿,拇指指腹最终在裸露的皮肤上狠狠一碾,碾出个红印子,他松开手指,眼前的手腕却没有落下去,还如同木头般僵在那里。
秦段僵硬地弯曲手肘,将被呼吸浸染了的手腕塞进兜里,动作幅度有些大,很大力,狠狠的一下,萧越能看出拳头在大衣口袋里凸出的形状。
他笑了,揣着兜站起来,踢了踢他的鞋尖:“走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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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在四十二章提到过
秦段还愣在原地,直到萧越看向他,他才反应过来。
手腕上残留着发冷的体温,像一块坚冰不动如山地烙印在那里,冰突然变成火,火星子燎得他皮肤发烫。
手腕僵硬到以致沉重,他揣着铅球般的手腕闷头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子走向车边,他走得匆忙,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氛围。
萧越和他一起往车边走,落在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比起秦段的匆忙,他不紧不慢,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等等。”当秦段手指碰上车把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五根指头抓皱了大衣布料,猛地将人扯了回来。
秦段甚至没反应过来,被扯得后退两步,摇晃的瞳孔里倒映着景象,他看到萧越朝他张开双臂——在抱上来之前朝他笑了一下,是那种明晃晃的笑容,笑容里饱含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的隐晦含义。
心知肚明?
秦段愣在那里,怀里蓦然多了重量,耳朵的温度更加滚烫了。
他不知道两人心知肚明的隐晦含义是什么,他只是发觉,方才蔓延在空中的、令他不知所措、一步不能动的氛围仍在延续,他仍然陷在这种氛围里,那氛围化成一条藤蔓紧紧地缠绕住了他,就像萧越勒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样。
他简直不能呼吸了,两人隔着厚重的衣服,萧越抱住他的时候没有带给他体温,只给他带来了重量,他像是抱住了一团衣服,衣服上长出了个脑袋,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喷进他的衣领里,扫到脖子上。
李砚岩说得没错,Alpha易感期的时候会一直想见某个人,一直想待在某个人的身边。
萧越沉沉地呼吸着,苦涩的木头气味铺天盖地奔涌而来,他鼻尖蹭过冰凉的衣领,贴到温热的脉搏上。
此刻他非常认同李砚岩的话,Alpha真就像狗一样,易感期一到,心里本能的冲动以及积压的欲望就止不住决堤。
他睫毛合拢,眼珠子掩盖在眼皮之下,费劲心力地嗅着扑面而来的苦涩信息素,情不自禁地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秦段的信息素苦得要命,又苦又冲,可他仍然深深吸气,企图将那苦涩气味全吸到肺里,越是苦他越是不信邪,一直用力地闻着,希望闻着闻着这气味就能突然褪去苦涩变得香甜起来。
两道人影站在路灯之外,隐在昏暗的夜色下,秦段这会儿彻底浑身僵硬了,他被萧越紧紧箍着,一只手还揣在兜里,刻板地弯曲着。
他能听到耳边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混乱,完全没了刚刚闻他手腕时的淡定自若,鼻尖一直蹭着他的脖子,仿佛想把他深植体内的气味连根拔起,只有这样,这个处在易感期的Alpha才能得到安抚。
秦段脊背微微发抖,他又感到了威胁,另一个Alpha又开始试探,跃跃欲试地用那双野兽的眸子盯着他,只等待一个绝妙的机会,它就会扑过来,将他摁倒在他的巢穴里。
入侵他的地盘,并将他摁倒在他的巢穴里——
“好苦.....”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夹杂着混乱的呼吸,“给我咬一口好不好?”
萧越说这话时嘴唇靠近他的耳朵,温热的嘴唇碰上同样滚烫的耳垂,秦段猛然一抖,像被冻到了一样止不住颤抖。
“给我咬一口?”萧越闭着眼睛沉沉地吸气,整个脸颊埋进他衣领里,手臂上移,手指摸过的肩膀,摸向领口遮盖下的腺体,指腹一边明晃晃地摸索,在皮肤上勾画,一边继续问,“给我咬一口好不好?”
他简直是不厌其烦,连问了好多回,可怀里的人比木头桩子还要僵,一动不动,已经是根失去了生机的木头桩子。
秦段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在抖,事实上他根本僵硬得不像活人,全身的轰鸣都来自心跳。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好、不可以,可抱着他的人缠着他,酸涩的柑橘气味冲得他头脑发晕,他只能发出一个音节然后就六神无主了。
在萧越把他推到车门上的时候,他清醒过一瞬间,从酸涩笼罩的泥潭里挣扎出来了,他想他应该要拒绝。
天底下没有哪个Alpha在易感期的时候通过标记另一个Alpha获得安抚。
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
刺痛袭击了他的脑海,大衣布料止不住地贴着车门摩擦,他手指扶在车上,结果疼痛使得他的手指弯曲,平整的指甲挠下车身上的油漆。
好痛,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瞳孔涣散,折起的眉心昭示着他正在忍受什么样巨大的痛苦。
酸涩的柑橘信息素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奔袭而来,全力将他微弱的挣扎压垮了,一点都不温柔,非常粗暴。
被Alpha的占有本能冲昏了头脑,萧越缓过最初那一阵才觉察到靠在车门上的人的痛苦,他松了嘴,犬牙剥离出皮肤,腺体上敞着两个洞穿的眼。
“......”他稍微平复呼吸,眼皮一合,眼睛闭了起来,等到将那股翻涌的Alpha狗一般的冲动全压下去,他才睁开眼,舔掉不断往外面渗出的血珠。
嘴唇凑过去的瞬间,他感到秦段抖了下,可能是害怕骤然到来的疼痛。
秦段的痛苦不仅来源于源源不断入侵的柑橘信息素,他还要压抑体内几欲冲出去和柑橘信息素干架的属于自己的信息素,他被撕裂成了两半。
萧越的嘴唇贴上他的皮肤,慢吞吞地舔掉渗出的血珠,接着,尖锐的犬牙再次刺入腺体里。
柑橘信息素如小溪般淌了进来,秦段扶在车窗上的手指曲起,关节泛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爽的........
.......
标记结束后,两人一个挨车一个贴背缓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出声,最后还是萧越先说了句什么,他才回过神来。
拉上车把的指尖还发着抖。
他没留下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汽车引擎发动,车子朝前开的刹那,他透过车窗看到车外的人。
在离车几步远的地方,萧越脖子上的围巾仍然散乱,大衣像叶子似的挂在他竹竿似的身材上。
他眼皮微微向下垂着,紧盯着车窗,像是在那里等了很久,一见他看过来,萧越睫毛一眨,接着不眨眼地注视着他,滚烫的视线穿透车窗,扒紧他的眼球,像是要把今晚所有的记忆都刻进他眼球里,再由他的眼球反馈到心脏的石碑上。
他要秦段永远记得路灯下、车门外发生的一切。
腺体上牙印带来的刺痛一刻不停地撩拨着他的神经,酸涩的柑橘气味强势包裹了他整个身躯,秦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食指指尖抽搐起来,车子向前开去,开动时卷起的风仿佛刮过某人的衣角,又或者是那条围巾。
很快的,车子上路,萧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时他才把瞟向车窗的视线收回来,脑袋两侧的耳朵通红,衣领里藏着不知道算不算他心甘情愿导致遗留下来的牙印。
易感期过去后,萧越也被接踵而来的期末汇报淹没了。
机甲系指挥系每天早晨都要起个大早晨训,他和秦段不敢熬夜,因此白天回到宿舍的空闲时间两人大多在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这天萧越刚结束小组讨论会,组里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一块儿去酒吧玩?”
他睫毛一扬,笑了声:“期末月去酒吧玩?你不要命了?”
边说边踢了他一脚。
那人笑嘻嘻地勾上他的肩,然后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确实是很累没错,但是明天周末嘛,咱们学了这么久就应该放松一下,一块儿去?”
萧越捏了捏眉心,想了一会儿。
“行。”
一场局里全是熟人,他认识的人多,人脉广人缘好,路上看到个陌生人都能拉来一块儿喝酒,萧越的这些熟人,用秦段的话来说就是酒肉朋友。
这话要真传到萧越面前,他也会大大方方地反问秦段:谁没几个酒肉朋友?
走进酒吧之前,他给秦段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他在酒吧玩。
来之前还有点玩的心思,等到真正进入那个环境,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他被机甲检测数据污染的脑子掀了个底朝天,人贴着人的闷热使得他呼吸不畅,他才感到一阵头疼。
易感期刚过去两天,不断暴动的信息素刚压下去,他这会儿有点大病初愈的感觉,来了酒吧不像回他的快乐老家而像是被扔到了垃圾场。
垃圾场?
他突然笑了声,他想起秦段也是这么形容酒吧里混杂的气味像垃圾场的。
在人堆里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打了声招呼离场,穿过拥挤的走廊,来到吧台。
吧台的星空顶又落在他身上了,他手臂上搭着件长款外套,围巾也取下来放在外套上,只穿了件单衣,一屁股坐上高脚凳,鞋底踩着高脚凳中间的环。
吧台后边的Alpha调酒师看了他一眼:“要什么?”
“来杯果汁。”
Alpha调酒师表情稍微有点惊讶,然后说:“我们不卖果汁。”
“我就要果汁。”他重复。
调酒师笑了声,取了个杯子倒了杯果汁,在杯沿塞了片柠檬当装饰,然后推给他:“客人您的果汁。”
萧越就着吸管喝了口,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调酒师做好给其他人的酒,抽空瞟了他一眼,问了句:“好久没来了?”
“是啊,”萧越说,“期末月,焦头烂额。”
“你会焦头烂额?”他有点惊讶,“咱们的萧少爷不一向自信心满满,做事游刃有余么?”
萧越看他,慢吞吞地说:“少爷也是人,也会累。”
调酒师:“哈哈哈好的。”
“不要想你那什么期末月了,”他笑完接着说,“来玩就好好玩,喝什么果汁,哪有人来酒吧喝果汁的?”
“给你调一杯?”
萧越摆摆手:“不喝了。前段时间易感期,大病初愈走两步就喘,不敢喝,怕突然倒了就挂科了。”
调酒师被挂科两个字逗笑:“平常看你玩得比谁都嗨,现在说不喝就不喝了。原来少爷也怕挂科?”
“那是。”萧越点头。
想了会儿,对方又问:“大病初愈?你易感期这么严重?”
“这次比较严重,”他捏着吸管搅了搅果汁,“不过没什么大事。”
说起易感期,在这噪杂得分辨不清声音的环境里他又想起秦段,锐利的牙尖上仿佛仍然残留着苦涩的木头气味,木头气味顺着他的牙龈一路悠哉悠哉地飘到他心底。
忽然想到些什么,他抬头看向站在吧台后的Alpha,出声问:“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Alpha?”
调酒师愣了下,继续手上熟练的动作:“这可不像你会问的问题。”
萧越笑了下:“不像吗?”
“你会关心的我感情状况?见鬼了,”调酒师说完见鬼了之后又说,“没有,捕猎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了,酒吧能遇上什么好人?都是玩玩,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现在只专心工作。”
果汁喝了一半,萧越不想喝了,往旁边一推。
“专心工作?也不知道上次是谁盯着某个Alpha一直瞧,还问我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什么?”调酒师每天见到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想不起萧越说的是什么人,哪个Alpha。
“我当时回答你他家里有权。”他提醒。
“权?”想了好久,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点什么,他笑了声,“那个啊。你带来的小朋友?长得很纯那个?”
萧越瞟他一眼,貌似有点不满。
看出来他眼里的含义,调酒师笑容放得更大了,故意说:“纯得要命,Alpha看了都想——”
“抱歉。”见萧越眼里的不满越来越满,他及时停住嘴,不逗他了。
道歉道得丝滑,萧越倒是没生气,斟酌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他——”顿了下,“他会不会喜欢Alpha?”
“你能看出来吗?”他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这种同性恋不是都有什么......雷达?”
调酒师眨了眨眼,像是在消化他接连不断的问题,被那双深棕色的瞳孔注视,突然明白了什么,隐约之中闪过的灵感让他嘶了一声:“不会吧,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萧越朝他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调酒师这下有点震惊了,他刚刚不过是看萧越因为那位长得很纯的Alpha情绪有些波动,他觉得有趣故意逗了两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少爷当真对那位Alpha有心思?
眼神交流传递的都是心照不宣的东西,萧越没否认,调酒师也看得出来,他惊讶了一会儿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他和萧越不过是泛泛之交,他对萧越的事没那么多的关注。
萧越喜欢AlphaBeta,又或者是Omega都和他没关系。
“你如果要我说。”调酒师停了下,回想起那天星空顶下令人一眼难忘的黑亮双眼,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身着黑色毛衣的人。
伸手拿过喝了一半的果汁,将果汁倒进洗手池,视线转回来,意味不明地笑了:“我觉得他想上你。”
“什么?”萧越愣住,有点没听懂。
“你不觉得么?”他边洗杯子边反问,“你没发觉你带来的那位Alpha一直在看着你?我敢肯定,起码那天晚上,他看向你的眼里有欲望。”
萧越在心里又问了一遍,他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垂下眼思考了好一会儿。
灯光照在他脸上,使他脸上落下斑驳的痕迹,调酒师眼睁睁地看着他嘴角弧度越拉越大,垂下的眼睛突然扬了起来,整个瞳孔里倒映着酒吧噪杂的环境,也跳跃着某些说不出的东西。
等到真正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对方才猛然反应过来,萧越眼底跳跃着的是计算过后得出的胜负比率,胜的可能性拉满——在这场雾里看花、不言自明的角逐赛里,他一定会赢。
在看到萧越发来的信息后,秦段皱了皱眉,大病初愈还去喝酒?不要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各种课程实践烦的,心底猛然蹿起股焦躁,同时又对萧越好玩随性的性格感到无奈,他果真从来都是这样,从来不会改变。
他有点生气了,划掉那条信息没回,继续做手头上没做完的事。
没过多久,他站起来,戴上帽子扯上围巾,准备给某个死性不改的傻逼发消息,对面先弹来一条:你在哪儿?有空吗?来接我。
秦段拢好围巾,迈开大步走向室外,阴阳怪气:怎么,喝醉了还能发信息?
屏幕跳出条:我没喝酒。
他一路开到酒吧附近,随便找了个路边停车。
给萧越说他到了,然后推开车门,寒凉的空气齐刷刷扑到他身上,他包得很严实,头上戴了帽子,脖子上挂着围巾,往酒吧走去的过程中,他拢着被风刮得打卷的大衣,伸手将围巾扯上去,堆到鼻梁上。
从喧闹嘈杂的地下酒吧出来,混乱的声音像潮水般从周身退去,萧越独自走在大街上,身边喧闹全消,两厢对比下,大街显出些冷清来。
从他大步迈开的步伐能看出他的自信,他胸有成竹,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将军姿态一往无前。
终于,街道对面出现个高挑的人影,宽阔的肩膀像小山一样,陡然耸立在他眼前,像是突然踏破虚空出现在这条街上。
他停住脚步。
秦段也看到他了,这条街上身形能有那种优雅少爷调调的也就萧越一个,他步伐不停地朝他走过去,却突然看到萧越停在了原地。
他有点困惑,迈开的脚步也顿了下。
他看到了路灯下的眼睛,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太过熟悉了,熟悉到秦段下意识停下脚步,那种被推着走的无措还没来得及涌上来,他就被萧越的眼神狠狠地刮了一下,这种形容可能不正确,但对此时此刻的他来说再贴切不过,萧越直勾勾的视线像一把利刃,又像一座高悬于空的巨钟砰砰撞向他的心头,他心口被撞得剧烈震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