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往上一抬看向天花板,随即又落回来,视线重新往正在拼模型的人头顶走去,先瞟了一眼,然后才持续看起来。
头顶往下是额头,额头被刘海遮住了,几根过长的头发扎到了睫毛,萧越眼睛一眨,睫毛上下扫了扫,熟练地把那几根落到眼前的头发挑开,他睫毛很长,扫动时,和外边那些稀稀拉拉的雪粒子飘落的感觉差不多。
秦段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桌边观察了某人很久,他不动,某人也不出声,悠哉悠哉地拼着模型,任由他看。
一个个零件严丝合缝地卡进专属于它的位置,无论是拨弄零件亦或是安装零件,萧越的动作都十分灵活,秦段自上而下看过去,看到他睫毛掩盖下的棕色瞳仁,那双瞳仁显出些专注。
他们是一类人,只要做事就能沉下心来,无论是正经事还是“不正经”的事,萧越拼机甲的样子和平常完成课程作业没什么两样。
这给了秦段出乎意料的感受,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度怀疑萧越即使做事不用心也能得到很好的成绩,刻板地认为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人,光靠天赋和运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秦段不太想回忆那些过去,可当视线转到萧越身上,他总会冷不丁地想起过去某些事,像是触发了深埋的机体本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积压在心里的嫉妒、羡慕,又或者不总想起那些耿耿于怀,有时候只不过是瞟到萧越某些细小的动作,脑海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的场景,想起过去的萧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表情,做过类似的动作。
秦段伸手捡起个零件,眼瞧着机甲模型快成型了,他问了句:“你当初为什么要报军校?”
外文歌跳到下一首,萧越分出点视线放他身上:“嗯?”
“我以为你们家会想要你考帝都大学,那里的商科是最好的。”
“我们家?”萧越突然笑了,拿过他手里的零件,两人指尖相碰,萧越的指腹蹭了下他的。
秦段一时间缄默了,被触碰到的指腹按上冰冷的木桌,止不住贴着桌面蹭了蹭,想把手指上似有若无的温度蹭掉。
按上木桌的指头莫名发痒,那种痒不是浮在表面而像是渗透进了他的血肉,顺着血管四处流窜,让人想抓却根本抓不到首尾。
他睫毛一抖,蹭桌子的动作没有两秒钟,萧越还在抬头对着他说话,脸上浮现熟悉的笑容,那种悠然自得的微笑。
“我哥就是帝都大学的,我没必要再去考帝都大学吧?家里所有事都有我哥顶着,我们家对我没有任何要求。”
这话配上这笑容,实在像纨绔二世祖。
秦段思绪又有点跑神,不知道是寒冷的天气令他思绪难以集中,他才总会看着眼前人出神,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两天的时间空隙让他恍然发觉度假期间升腾的燥热都冷却下来,像空中突然建起了一座跨海大桥,从桥的这头到另一头两边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逝,所有事情不能同日而语。
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隐约的直觉,心里认为荒谬的同时又止不住去想,去想——想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抵在桌面上的手指贴得冰凉的桌面暖了起来,他挪动手指,换了个位置。
时间和距离不能用同种单位计算,所以秦段行驶在跨海大桥上时才感到一阵不真实。
萧越的笑容使他想起几个月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是秦段在中学毕业以后第一次离萧越这么近,近到他就站在他眼前,两人对视,然后交谈。
秦段那会儿没什么感觉,只是在打量他渔网罩衫底下的身躯有没有受伤,当时他还以为陶宇是因为打球的事才惹怒萧越。
后来喝了酒,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厅,坐在的士车上,城市五彩斑斓的光线照进车窗内,光线扫过他的睫毛、鼻梁还有脸颊,酒意上涌,他才感到某些后知后觉的汹涌的不真实,恍如隔世,度假后两人分开的那两天里秦段也有这种感觉。
他记得当时包厢内的气味很难闻,踏进门的刹那,他没控制住皱起眉头,空气中酒味烟味以及各种乌七八糟的信息素气味混杂。
萧越被很多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他没有坐在正中而是坐在右侧边边,分明位置上不是众星捧月,秦段仍能感觉出包厢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玩游戏轮到他了所有人都要喊一嘴“到萧越了”“越哥来”。
就在那种环境里,萧越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了句话。
他们刚刚认识了。
“刚认识”,秦段把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把一块已经失去味道的蜡皮糖嚼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脑海也跟着一道回播起萧越坐在小沙发上的画面——萧越就坐在那种混乱气味里面,就扎根在人堆里,手上的红绳随着他按下骰盅的动作往下滑,他松开骰盅,抬头看过来,然后停顿了一下才想起站在眼前的人叫什么。
从混乱的空气中突出重围,窗外的景象换了一茬又一茬,汽车走到军区大院附近那条冷清的道时,秦段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笑的含义不是开心也不是高兴,总之比之向上的积极情绪,其中包含的中性情绪更多,像是在嘲笑什么人,那股讥讽有点强烈,强烈到像是枪械外壳反射出来的银光。
四周只有月光和时不时扫过的车灯,车内的光线更昏暗了,昏暗的光线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发出那声带笑的轻哼后他自己也愣住了,瞳孔望着窗外出神了一两秒。
后来他回忆起来,模糊地判定他当时可能在笑他自己,也可能笑横亘在中学和大学之间的时间。
如果秦段不承认他过去那些年对萧越的关注,那么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认识萧越的。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他心里隐隐有种错觉,一旦他承认了,他就输了。
思绪到这,他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他有点恍然大悟了,和在虚拟战场那会儿被萧越一枪毙命的感受差不多,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身边人谁不说他成熟可靠?
现在因为一个萧越,他才发现自己性子里饱含着幼稚因子。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秦段睫毛往下一压,手掌撑着桌沿,屁股也挨着桌沿,整个人倚靠在上面,他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声。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去考帝都大学......”
声音很小,又低又飘,像是从心里不经意嘀咕出来的。
萧越没听清:“什么?”
他不知道靠在他书桌旁这人表面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脑子里的想法已经跑了一场马拉松了,从现在跑回了几个月前,像乘坐时光机来了一场旅行,最终带回来的记忆却是他在酒局上犹豫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姓甚名谁。
秦段没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再重复一遍,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为什么报军校?”
萧越想了想,指指已经拼装成型的机甲:“因为对这方面有点兴趣。”
再一次听到他承认对机甲的兴趣,秦段仍然惊讶,同时也感到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这个烂问题感到好笑,他边笑边说,“感兴趣就是感兴趣,有什么为什么?”
随即反问:“你为什么报军校?因为你对训练感兴趣?”
他问得可没有秦段那么认真,像是随便问的,笼统地扯了个“训练”,带着一副调笑语气。
秦段想了会儿:“我父母从小就默认了我以后会读帝都军校,潜移默化的,我受他们影响,也觉得军校是我的目标。”
所以最后来到这里,是自然而然,也是理所当然。
萧越哼哼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这话似曾相识,他有点无语:“你看谁都有意思。”
“那不是,”萧越仍然回答,“你最有意思。”
“……”他摸了摸耳朵准备离开,一个东西突然横在了他面前,是萧越拼的模型。
这机甲模型也是萧越之前买的那一批里的一个,他无所事事地拼完了,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秦段,把这模型递给他。
“送你了。”
秦段下意识脱口而出:“送我?我要来干什么。”
他平常又不拼模型,顶多研究一下课上发的机甲模型,他对这东西没有像萧越这样的兴趣。
萧越被他噎了下,有一瞬间想塞他手里,说“给你你就拿着,说什么狗屁话让我下不来台”。
这东西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所以他拼完之后看到杵在一边看了他很久的某人,他突发奇想,想把这刚拼好的机甲送出去。
但他确实忘了,他喜欢的东西,秦段不一定喜欢。
说完那句话后,秦段也沉默了,他在萧越哑然的注视下,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条件反射的话不对。
“我……”他张了张嘴,伸手拿过模型,五指收紧,扣紧机甲的躯干,“那我拿走了。”
他及时补救道。
瞥到他紧抓着机甲躯干的手指,萧越目光在上面停顿两秒,突然悟到了什么,伸手揪住他的衣角,把他匆匆离开的脚步扯停了。
在秦段回头看过来时,他也抬头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萧越的眼睛弯了起来,笑盈盈的,瞳仁反射出笑意的亮光。
恍然间,秦段又升起一种直觉——萧越正在嘲弄他的笨拙。
第56章 易感期
最近这段时间,秦段有点奇怪,比如现在他的声音逐渐沉下来,到最后突然没声儿了,黑亮瞳孔长久地注视着同一个地方,显然已经进入了发呆状态。
“唷,”有人喊他,“段哥想什么呢?”
搭在桌面的食指触电似的一敲,猛然转头看过去,飘飞的思绪收回。
“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捏了捏鼻梁,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到。”
喊他的那人挥了挥手,指指桌面中央的悬浮屏:“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他看了眼,想了一会儿:“可行。”
见最后一个人没意见了,围坐在一块儿的组员七嘴八舌:“那就按这个思路来?”“可以啊。”“成果展示迫在眉睫了,就按这个来,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支持.....”
定下主要思路后,秦段踌躇了一块儿,突然站起来,手指指外边。
“你们先聊,我出去打个通讯。”
出了讨论室,一阵寒风直扑他的脸颊,睫毛在这风中抖了抖,建筑遮蔽之外的地方,稀稀落落的雪花在空中打着卷。
昨晚回宿舍时,萧越不在宿舍里,秦段洗完澡出来,临近一点,仍然没见人回来,犹豫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个信息。
第二天早上才收到回复,回复时间是半夜三点多,萧越回了个“在家”,隔了几分钟,像是无聊睡不着一样,给他拨了通讯,没响两秒就主动挂断,然后发过来三个字:易感期。
秦段愣了下,想问他易感期怎么严重到需要回家住,随即反应过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萧越体内激素水平恢复正常之后的第一次易感期。
他引用了“在家”那一条:三点还不睡?
再次滑开聊天界面,最新消息仍然是他问萧越怎么三点还不睡,对面人来了易感期仿佛把视力也封锁了起来,他那么大一个问句,明晃晃地摊在那里,萧越愣是没看见没回复。
秦段手指抵着屏幕往上滑了几次也没滑出新信息。
盯着那条只响了两秒的未接通讯,他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天平毫无阻碍地往“回拨”这个选项上倾倒。
手指点上屏幕,他给对面那人拨过去个通讯。
时间从第一秒走到第二十秒,显示屏仍在转着圈圈,没人接通,他皱了皱眉,锲而不舍地再打过去。
大概是他的锲而不舍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悬浮屏上的页面终于转跳为“正在对话中”。
听筒那边很寂静,秦段侧耳倾听,寂静破裂,对面隐隐传来一些细小的动静,他喊了声:“萧越?”
细小的动静终于放大了,是呼吸声,而且能感觉到对面人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濒临死亡的病人渴求氧气但肺里再也过不了氧气的呼吸。
他眉头皱了起来:“萧越你——”
对面人终于缓过来口气,沉重的呼吸转为断断续续的喘气,语气里饱含不耐烦:“震震震,烦死了。”
比之室外稀松雪花飘落的明亮,另一边呈现出一种巨大的黑暗,萧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他分明喘不过气,但仍然用被子裹住了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另半张压进枕头。
当手腕接连不断的震动将涣散的注意力凝聚起来时,他头痛欲裂,很想用力地砸一下震个不停的手腕,可当他怀着巨大戾气将手腕抬起来,他才发现凌晨时分突如其来的高热烧得他浑身丧失力气,连抬个手腕都费劲。
于是他费劲吧啦地滑开终端,闭着眼睛一通乱点终于将通讯接通,接通之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第一句话就是骂对面那人不人道,明知道他易感期不舒服还打通讯来烦他。
“你还好吗?”秦段终于把话问全了。
熟悉的声音涌入耳道,萧越意识到对面人是谁了,心头的不耐烦散掉了不少,他整张脸压进枕面,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语序混乱地说:“别,我现在不想说话。”
他没力气说话,每说两个字就缄默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像是纸面上的字符被人为地分出了不规律的空行。
稍显急促的喘息不间断地滞留耳边,秦段惊到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萧越强撑着精神回答他:“没大事,易感期引起的发烧,喘不过气。”
“是不是信息素转化剂的原因?找医生看了吗?我联系——”
萧越打断他:“看过了,早上我哥联系了秦阿姨,她帮我们喊了实验室的医生过来....没什么事,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他说得颠三倒四,秦段只能尽量提取他话里的信息,知道他已经看过医生后,松了口气,随即又说:“我过去看看你?”
“你?”萧越蜷缩在被子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整个室内陷入一种沼泽般的黑暗,“你来干什么?”
“.....”站在建筑物遮蔽下的某人被噎到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萧越可能是在报复,报复什么?报复他上次心直口快推拒了他送的机甲模型。
萧越的五官被枕面挤压至变形,浓稠的黑暗里,额头出了一层汗,发丝粘连在上面,汗意一路蔓延至鼻梁,整张脸都被汗珠笼罩了。
他鼻尖用力地压着枕面,用力地呼吸着,一呼一吸间,鼻腔淌进附着在枕面上的木头气味,那股气味缠绕着些许果香,他把这气味深深吸进胸腔,可高热带来的昏沉与痛苦并没有缓解,他眉头紧皱,下意识把烦躁发泄到对面那人身上,补完整之前的回答:“你又不能缓解我的痛苦.....”
很典型的萧氏回答,秦段这会儿确信萧越不是在打击报复了。
不过萧越说得有道理,他不是医生,也不是Omega,过去确实起不到半点作用。
正当他犹豫时,对面人突然投来句:“你来吧,什么时候来?”
秦段不知道他思维是怎么转变的,只是下意识回答:“没那么早,我这边军事战略的课程小组在开讨论会。”
对面没声了,一阵压抑的喘息过后,萧越又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对于已经回答过的问题,秦段仍然耐心地再次回答:“我在开课程小组的讨论会,可能晚上才有空。”
萧越将脸从枕头里拔出来,然后又埋进去,深深地吸着里面的木头味:“你早点来。”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隔着一层屏幕,他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闷闷的,期间夹杂着低喘,传到秦段耳朵里就成了风中摇晃的麦穗子,扫得他耳朵发痒。
他嗯了声。
“我会早点来。”
漆黑的室内再次陷入沉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悬浮在空气中断断续续的喘息,萧越说不上身体哪里不舒服,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整个人很沉,被沼泽拖拽着往下陷,淤泥蔓延到他脸颊,入侵他的耳朵鼻腔还有嘴巴。
熟悉的声音不过是昙花一现,伴随着声音幻觉似的传过来的气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木头香气稀薄得闻不到了。
他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探向桌面,五根手指在空中挥舞,摸索着抓到个冰凉的东西。
那是个香水瓶。
他把香水瓶抓在手里,方形玻璃瓶的尖角抵住他的手心,将手心压出坑坑洼洼的凹陷。
泵头向下一压,混着果香的木头气味从喷洒出的液体里溢了出来,他把香水喷在手腕内侧,又喷在枕头上,一切动作都是眯着眼睛完成的,他看不太清,凭着本能完成这些举动。
然后他抓着香水瓶,想把香水放回桌上,没放稳,香水瓶哐啷一声砸向地面,脆弱的玻璃瓶四分五裂,浓烈的木质香气自此爆发出来。
萧越呼吸蓦然变重,喘息也愈发剧烈,合拢的睫毛抽搐似的颤抖,房间内太过寂静,黑暗更给这层寂静添上幕布,强烈的安静使得一点点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他耳边全然回响着自己压抑的喘息,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
他是真的喘不上气,身体不止有高热带来的昏沉,还有易感期引发的不安和焦躁。
尽管整个人都陷进木质香编织的围栏里了,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完全于事无补,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门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萧起言处理完工作提前回来了,手指抵在门上敲了敲,边敲边喊:“小越。”
“小越我进来了。”边说边拧开门把。
一进门,空气中酸涩的柑橘气味冲得他眉头轻皱,忽视掉生理上的不适,走近床边。
走得越近,掩盖在酸涩柑橘气味下的浓烈木质香逐渐显露全貌,前者强势入侵后者,两股气味纠缠在一起,交颈缠绵。
压抑的喘气声中,萧起言低头一看,地上躺着几片碎玻璃,浓烈的木质香气正从那挥发出来。
萧越还在闻那股木质香气,企图通过这种手段缓解生病和易感期双重作用下的不安与焦躁。
他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木头味的香水蹭到脸上,他渴水似的呼吸着,犬牙又疼又痒,脖子上的软骨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浮动,闻了半天突然觉得没劲,然后感到委屈。
一点都不像。
秦段的信息素明明更苦。
除了情绪上的波动和信息素的不稳定,Alpha在易感期时身体抵抗力下降,容易产生一些连锁的病症,比如发烧。这并不常见,一般引发连锁病症的主要原因可能是Alpha在易感期来临之前生活习惯不规律,作息不规律又或者是饮食不规律从而造成身体的亏空,易感期就像一根导火索,直接将这亏空放大。
不过医生诊断结果称萧越这次易感期来势汹汹归根究底是因为信息素转化剂带来的后遗症,他体内的激素毕竟紊乱过一段时间,Alpha信息素被转化剂的药效压制太久,因而易感期一到,体内的信息素终于寻到缺口,不由分说地开始集体暴动,暴动太过剧烈又反馈到生理,高热也不由分说地来了。
小组讨论会宣布结束,秦段噌的一下站起来,向众人告别匆匆往停车场走。
走到车边,车钥匙掏出来摁了一下,低头看到老师发来的消息,叫他过去把之前的项目数据再核对一下。
“.....”秦段这会儿有点后悔参加这个项目了,刚想说现在没空明天再去,对面一个通讯打了过来。
秦段:“......”
核对完数据天已经黑了,他头晕眼花地从研讨室出来,揉散打成结的眉心,方向盘一转,径直将车开出学校。
一直开到秦家老宅,他下了车,锁上车门,大踏步地迈进院子。
“小段回来了?”老宅里的阿姨一脸惊讶,很快脸上就溢出了笑。
秦段朝她点点头,四处看了看:“祖父祖母呢?”
“在楼上。”她指指上面。
瞟了眼镶嵌在墙内显示时间的屏幕,他猜测,这个点祖母应该已经睡了,祖父大概率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看书。
他摆摆手,咧开嘴笑了笑:“我先上去了。”
秦段的笑容总是很讨巧,没一个长辈看了不心生愉悦。
“好嘞好嘞,上去吧,床单刚给你换了新的,今晚在这儿住一晚。”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随意一点头,长腿迈上台阶,几步走到二楼。
步伐停住,双腿下意识并拢,立正站好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轻咳,带着老人特有的年龄感,沙哑里伴着沉稳。
敲门的动作停住,他喊了声:“祖父,是我,秦段。”
“谁?”门内的人貌似有点惊讶,秦段在他迈着步子过来开门之前就从外面把门打开了。
里边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秦段一个发型,脑袋顶同样光秃秃的,看上去顶多五十,绝没有实际岁数那么大。
“秦段你怎么回来了?”看到年轻的Alpha进门,他扶着桌子重新坐下。
“我回来看看您和祖母。”秦段走到书桌前,脊背仍然是挺直的。
“看我们?”老人哼哼笑了两声,自己孙子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如若真是前来探望,秦段绝不会选择深夜贸然打扰。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笑吟吟地看过去,年轻的Alpha站在他眼前,身形颀长,比过去又长高不少。
说出这话时,他还感到有些不自信,虽然猜测自己孙子深夜前来定然有事所求,可猜测毕竟是猜测,在此之前,秦段从来没和他寻求过帮助,根据他从秦父那里打听来的情报,秦段甚至没和父母寻求过帮助或者庇护。
秦段是一个很好的小辈,省心可靠,又出类拔萃,和那些成天在外边惹事的小崽子可不一样!
身板笔挺的人将手上提着的箱子放到桌上,推至他面前。
“祖父您看看。”
看清里边的东西,老人愣了下,接着眉开眼笑。
里边是各种镶嵌着金边的证书以及奖杯,昂贵大灯给这些荣誉再度叠加上一层光芒,反射到老人眼里,使他双眼发亮。
“祖父,这是我这学期参加比赛获得的奖状还有奖杯,”他笑得乖巧,轻声细语地说,说到最后顿停顿了下,自然地衔接道,“我能不能向您讨个奖励。”
老人呵呵笑:“好啊好啊,你小子目的就在这里?要什么奖励?只要祖父能做到,都满足你。”
秦段眼珠子一转,终于正大光明地看向与书架遥遥相对的另一面墙,那是一整面墙的机甲模型,那些模型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一个接一个整齐得犹如正在参加阅兵仪式。
祖父是个狂热的机甲模型爱好者,罩子里边放着不少绝版的模型,他伸手一指:“祖父你把那个模型奖励给我好不好?”
他指的地方在最上层,里边放着个极其威风的模型,高高地耸立在那里,像被人们供奉的神。
这个模型在萧越的朋友圈出现过,萧越那天去了机甲博物馆,有一个展柜就展示着这个模型,他隔着展柜的玻璃罩拍了张图发到朋友圈,配文:有钱也买不到,博物馆不卖。
秦段当时瞥了眼,记了下来,后来他翻找回忆,想起祖父那一面墙的模型里,有个和这个很像。
萧越说他过去不能缓解他的痛苦,那么他带他喜欢的机甲模型过去总不会出错吧?
秦段眼睛发着亮地盯着居于高位的模型,扫射过去的视线紧紧扒在防尘罩上,仿佛要穿透罩子,直接将那模型收入怀中。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唇蓦然颤动起来: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敢和他要他最大的宝贝!那个已经绝版了啊!整个帝都除了机甲博物馆,就只有他这里有!哪个老头子过来参观的时候不因为这个模型对他发射出羡慕的眼光?!
“祖父,你给我吧,行吗?”秦段步步紧逼,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老人整张脸都绿了,拧巴在一起,干巴巴憋出句:“秦段啊。”
秦段不给他转圜的余地:“祖父,你就给我好不好?您刚刚不是已经答应了么?说我想要什么都给我?”
“咱们家规第一条就是言出必行,您向来以身作则。”
“一个机甲还没您孙子重要么?”
一连串炮轰似的问题不可谓不狠,很符合秦家人干脆利落的作风,老人无言以对,嘴唇又开始抖了,很想指着他骂“你小子不要太过分,蹬鼻子上脸”。
……...
最终,秦段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模型,他格外开心,乖巧地说了声祖父再见我下次再来看您,然后连人带模型带装荣誉的箱子一块儿奔出老宅。
老宅阿姨看他急匆匆地冲出门去,连忙问:“小段今晚不留下来啦?”
“不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秦段脚步匆忙地踏出大门,边走边说,声音往身后扬,他头也不回。
萧家别墅建在山上,洋洋洒洒地占了半座山头,像会有恶龙前来劫掠公主的城堡。
此时已至午夜,整座城堡静悄悄的,院子里没有一盏灯,他抬头向上望,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几扇窗户里透出灯光。
攀爬他人围墙,私闯民宅这事儿虽然不在他字典里,可他还是向耸立着尖锐箭头尖的围墙看了一眼,最后评估得出:不能爬。
低头给萧越拨过去个通讯。他来之前,见缝插针地和萧越聊了几句,得知他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就退烧了。
对面人显然正等着他,通讯很顺利地被接通了,听筒另一边传来静静的呼吸声。
“退烧了?”他问。
比起下午,萧越的声音清晰了很多,刚退烧没多久身子不太爽利,他懒得张嘴说话,嗯声都像是用后鼻腔发出来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