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没见过七殿下还有这么大脾气的时候。
也是,他和太子的关系那样好,估计是指着他的鼻子骂都没有说太子让他生气。
这时,兰奕欢已经回身跪在了皇上面前,高声道:“父皇,大哥那边的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儿臣要和大哥比试,请父皇做个见证!”
兰奕欢在这样的大场合如此冲动,原本正平帝还有点生气,但是现在看着这个小儿子绷着一张小脸,气鼓鼓向自己来告状的样子,他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林罕站在皇上身边,看了兰奕欢一眼,笑着说道:“皇帝陛下,你们大雍也有这样的血性儿郎啊。我小的时候就是如此,谁敢说我大哥三弟,我就跟谁拼上一架,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也让正平帝有了面子,本来就不大想责怪兰奕欢,眼下更是不由笑了,说道:“什么血性儿郎?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他看向兰奕欢:“不过今日本来也是这样比试功夫的场合,兄弟之间切磋一番,倒也无伤大雅……”
兰奕臻迅速接口:“父皇说的正是,七弟年纪还小,这样未免不公平了一些,儿臣愿和大哥比试。”
兰奕欢索性耍赖到底:“谁说我小了!二哥,你别管,是我先听不惯他们说话要挑战的,要是被你半道给截去了,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也就他敢这么直接呛太子了,要是平日里,兰奕臻还能板起脸来管教兰奕欢两句,可是因为昨天他没把持住,发生了那么一件事,兰奕臻正是满怀心虚愧疚,想着怎么哄兰奕欢不要生气的时候,此时也不大敢惹他。
他一顿,皇上已经说道:“太子,欢儿从小跟在你的身边,朕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他如今也不算小了,你总得放手让他磨练磨练。老大,你的意思呢?”
大皇子一肚子气。
他今天这番纠缠,目的正是试探太子身上有没有伤。
听昨晚搜查的侍卫说,昨夜将射出去的所有羽箭回收之后,发现少了一支,很有可能是上面沾了血,所以被人给销毁了。
如果让他的伤势曝光于人前,就可以证明他昨夜确实在猎场里单独见到了严才人,如果他能忍,多半骑射也会输给自己,自己正好借机立威。
进可攻退可守,谁知,竟会被兰奕欢这样横插了一杠子。
此时大皇子也已经骑虎难下了,无可奈何,只好回头狠狠瞪了自己身后大气都不敢喘的副将一眼,对皇上说道:“父皇,七弟愿意切磋,儿臣自然是欣然之极的。”
他先看了兰奕臻一眼,又看向兰奕欢:“小七,大哥一定好好教导你。”
兰奕欢笑了一下:“求之不得。”
当下,正平帝还取出了一副此次达剌使节刚刚送来的宝弓作为彩头。
此时猎场上还有其他的人在纵马驰骋,追捕猎物,兰奕欢和大皇子各自下去更衣准备。
兰奕欢穿衣服惯来以宽松舒适为主,今日又原本压根就没打算上场,所以还是一副轻袍缓带的富贵公子哥打扮,此时进了帐篷,换了身骑装出来。
他身上负着长弓,掀开帐篷上的帘子,低身而出,一抬头,就看见兰奕臻站在前面不远处等他。
兰奕欢犹豫了一下,知道躲是躲不过了,索性便走了过去,道:“二哥,做什么?”
兰奕臻回过头来,先是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兰奕欢穿了一身银白色的利落骑装,脚蹬长靴,腰束玉带,愈发显得身修若竹,腰细腿长,正大步走向自己。
兰奕臻也迎了上去。
兰奕欢像是猜到了他的来意,又道:“你别劝我了,我说了要比,就是要比。”
兰奕臻道:“他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既然能有此策划,说明他已经不择手段了,你这场比试必然危险。小七,听话。”
最后四个字婉转低徊,像是昨日亲吻之前在耳畔的低语。
兰奕欢不禁垂下目光,像要躲避什么似的,口中故意说的轻描淡写:“所以你不去才是对的。他一看换了我,我又不是他要针对的人,这事不就结了——”
一语未毕,冷不防兰奕臻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颏,使他的面孔对着自己。
兰奕欢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兰奕臻微微低下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吗?所以这件事就不要管了,好不好?”
兰奕欢一字字地道:“我没生你的气,都说了意外而已。”
日头在他的身后升起,似将白衣上笼了一层淡金色的轻纱,将他整个人映得如同剪影,看起来有些单薄渺远,仿佛要化在阳光中了一样,连带着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也带着坚冰似的冷硬。
兰奕臻突然说:“抱歉。”
兰奕欢道:“什么?”
兰奕臻道:“意外,是指本心并非如此,而不小心发生的,比如撞到了,认错人了,都叫意外。但我知道是你,也主动碰了你,那就不是意外,而可以算作故意,故意,轻薄了你。所以……我对你特别愧疚。”
兰奕臻的语速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经过千百次的思考,才艰难至极地吐出来,可牙关又压得紧紧的,半个多余的字眼都不能吐露,因为一旦潜藏的心思话语迸裂而出,便会是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兰奕欢不知道那些话背后的惊涛骇浪会是什么,他只是感染到了一种无端的紧张,并心跳如擂鼓。
起风了。
绿草在飒飒的长风中摇荡,忽而倒伏,忽而立起,兰奕臻衣袍狂舞,敞开的襟怀几乎要把兰奕欢包裹在其间,挡住清寒。
以往兄长那样熟悉的温柔怀抱,此刻因为多了些逼人的侵略意味,显出几分让人不安的陌生。
可,无处闪躲。
触目可及之处,唯有他目光灼灼,内敛自持,热烈绝望。
兰奕欢心中震颤,又本能地感到危险,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忽然摸到了身侧冰冷的弓弦。
像是一片飘雪,轻轻砸上心间。
“我要去。”
兰奕欢抵住兰奕臻的胸口,从他怀中挣出,后退一步,说:“我要去和大哥比,我能行。”
兰奕臻轻声道:“看来拦不住你了。”
兰奕欢淡淡笑了一下:“是,你说什么都没用。”
几许惊慌,几许迷茫,几许意乱,终究,他将目光朝远方长天一望,随即又重新对上兄长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言不论,重新挽弓上马,只因自己有无论如何要守护的东西,这一点不会改变。
兰奕欢将身上的长弓取下拄地,带着几分傲慢,几分飞扬:“你就等着看吧!”
在大皇子和兰奕欢两人准备的时间里,猎场上的草地和树林中,也被人布置下了一个个位置刁钻的箭靶。
两人比赛的规矩是,谁在规定的时间内,射中的靶子最多,谁就算是赢了。
规矩看似简单,实际上要赢起来可不容易。
因为双方不光要尽量射中自己的靶子,还要想办法阻扰对方。
如果对手是太子,大皇子一定聚精会神,严阵以待,但如今换成了兰奕欢,他却并不怎么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了。
毕竟他正是以能征善战而出名的,连在战场上都真刀真枪地拼杀过多次了,若是还能输给这个连人都不会杀的毛头小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兰奕欢骑了匹小白马过来,马身两侧足足挂了五六个箭袋,得有大皇子的两倍之多,大皇子不禁就笑了起来。
他带了几分嘲讽道:“七弟这是怕自己没有准头,所以打算多带一些箭胡乱射吗?那你可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你这心思是不错,可马负重过多,倒是跑不起来,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大皇子那边的人立刻捧场的发出嘲笑声。
兰奕欢这会倒是不急不恼了,笑着说:“这就不用大哥操心了。我比不上大哥那样壮硕,人比你轻上一些,加点箭的分量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大皇子最近确实微有发福,听兰奕欢戳他痛处,笑声止住,脸上也显出一些怒色,道:“你就贫嘴吧,看你能有多少本事。”
说到这里,令旗兵已举起令旗,两人不再交谈,并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随即令旗挥下,两人的马同时冲了出去。
大皇子虽然不把兰奕欢放在眼里,但对于比试还是十分认真的。
一方面他想给达剌的人表现一番自己的英武,另一方面也是打算让兰奕欢最好输的一只靶子都射不中,看这小子以后再敢猖狂!
他策马疾奔,弯弓搭箭,箭矢如同流星,正向着目标飞去!
周围的人一声惊呼,都暗想,大皇子不愧是皇子中军功最多的人,看来这头彩就要首先让他给拿了。
“嗖!”
而正在这时,却又听一声破空之响,后方又有一箭飞来,竟然将大皇子眼看就要中靶的箭一射两截!
紧接着,第二箭射出。
这一回,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马蹄急响,兰奕欢衣袍带风,随后策马奔来,手一伸,就接住了掉落的箭靶。
他将靶子举起来,回头冲着大皇子一笑,迎风高声说道:“大哥,承让!”
淡红的晨曦照在他的脸上,那笑容明净而皎洁,就像在晨光中泛起的涟漪,让周围的空气亦如春水绿波般,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第65章 弓马凭一骑
直到此时, 很多人才刚刚回过神来,兰奕欢竟是同时射出两箭,方向、力道、速度各有不同, 硬是从大皇子手下把这头靶给抢了过来。
兰奕欢平时从不显功夫, 也没人见他下苦功练,素日里有人说他相貌美, 有人说他性子好, 却从没有称赞他武艺精湛学识渊博的。
谁也没有想到, 竟是他一下子占了先。
四周起初静若子夜, 旷野的风像是水晶一般, 将白马和少年包裹其间, 片刻之后,欢呼声才骤然响起,场内场外,叫好不绝于耳。
大皇子那被兰奕欢打了的副将在场外看着, 很是不服, 此时低声道:“只知道使这种诡诈的把戏,一看就没什么真功夫。这一次是出其不意,接下来大殿下有了防范, 他还是赢不了!”
大皇子一声不吭, 纵马朝着兰奕欢追了上去, 开弓射向下一个靶子。
但和他的副将不同, 他越是跟兰奕欢较量越是心惊, 不知不觉竟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接下来的几箭, 兰奕欢一直在他周围前前后后地纵马, 只要大皇子一开弓,他就双箭齐发, 一支截大皇子的箭,一支去射靶子。
大皇子长了教训,故意加大了自己箭上的力道,让兰奕欢无法将他的箭打歪。
这样一来,他确实又射中了几个靶子,但也不过几个回合之后,兰奕欢就又摸透了他的规律。
再射箭的时候,他不再试图打歪大皇子的箭,而是提前预判大皇子箭势的走向,让自己的第一支箭从他箭锋前穿过,阻扰他的速度,另一只箭随后射靶。
战场上最可怕的敌人,就是能够做到迅速了解并把控对手的敌人。
大皇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七弟,竟然会有这样可怕的天赋。
更加让他惊异的是,他想要如法炮制,阻挡兰奕欢中靶,却发现这小子竟然还会用变速箭,等闲人根本捕捉不到走势。
——这么多年,他藏的可真够深的。
大皇子不知不觉汗流浃背,生怕如此一来,自己还真的就这么输了。
他顾不得其他,弯弓之时真力灌注,每一箭射出时都带着飒飒的风声,以穿云裂石的气势死死钉在箭靶上。
这样做极耗力气,但大皇子也顾不得那些了,好处就是兰奕欢彻底不能再将他的箭打偏,于是开始专注寻找自己附近的箭靶。
只见两人纵马疾驰,飒飒生风,张弓拉弦之声密如急雨,几乎都是箭无虚发,此起彼伏间,靶子已经一个个落地。
四下围观的人一开始还连连叫好,后来几乎连喝彩都忘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怎么也想不到一场兄弟间的比试竟能如此精彩。
可大皇子心中却越来越急躁,因为其实比到现在,兰奕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之所以一直在阻扰大皇子,就是为了抢占先机,如今他已经领先了大皇子数个箭靶,如果这样下去,时间一到,大皇子必输无疑。
平心而论,大皇子的骑射功夫也是极其出众的,但他实在低估了兰奕欢的实力,以至于此时如此被动。
“大殿下,七殿下,陛下有令,二位此刻已经偏离主看台太远了,请两位殿下回撤一段距离!”
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一骑飞驰而来。
传令官在马上高声冲兰奕欢和大皇子传达皇上的命令,同时做出手势,示意另外那些举着箭靶移动的侍卫们也跟着回撤。
兰奕欢听着这传令的声音有些耳熟,一边策马向回折返,一边回头望去,发现那个传令官竟然是一段时间不见的邓子墨。
嚯,他险些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邓子墨因为冒犯了兰奕欢而被太子逐出宫去,也失去了娶公主的资格,但命运这件事说不好,兰奕欢还是不大放心。
他本想将邓子墨调的远一点,但偏巧上回五皇子跟邓子墨相谈之时,被兰奕欢给搅和了,后来五皇子越想越不放心,就要把邓子墨逐出京城。
但因为邓子墨中武状元时,颇得主考官寇定边的赏识,也算是他的门生。
寇定边是三朝老臣,亲自找五皇子讨人情,这个面子不能不给,邓子墨最终被网开一面,调到了京郊守卫猎场,倒免得兰奕欢再动手了。
后来,兰奕欢忙于调查自己的身世,也派人暗中监视、试探过邓子墨,却再未发现任何疑点,邓子墨一直表现的很是老实,兰奕欢自己又诸事繁杂,心情动荡,倒是有日子没关注过此人了。
此时又见到对方那张欠揍的脸,兰奕欢心念微微一动,想起之前那些事,特别想趁这机会整治他一下。
于是兰奕欢只当早忘了邓子墨了,目不斜视地向前策马狂奔,同时弯弓搭箭,假作要射靶子,随即一松手。
顿时,长箭如流星赶月,射断了邓子墨帽子上的簪缨。
邓子墨俯身急闪,猛然转头,兰奕欢已懒洋洋扔下一句“失手了,对不住”,就策马疾驰而去。
转身之际,他带着几分艳色的薄唇边却似噙着些微笑意。
邓子墨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帽子。
此时,兰奕欢和大皇子已经奉皇命折返了回去。
他们射的是两种靶子,有布置在林中固定位置的死靶,也有由身穿盔甲,脸遮面具的士兵们手中举起来的活靶。
刚才兰奕欢和大皇子比的激烈,你追我赶,也逼的这些人不得不沿着路线越跑越远,此时,全都被皇上下旨调整了位置,重新转了回来。
高台上的人们也将兰奕欢和大皇子比试的过程看的更清晰了,都知道兰奕欢这时领先,一时群情涌动。
方才大皇子那边的一番挑衅,本来就让太子这边的人都憋了一口气,后来兰奕欢上场算是解了围,他们也没指望七殿下能赢,想着只要不让大殿下如意就好了。
大家却没想到兰奕欢的表现竟然这么漂亮。
如果大皇子真的输给了自己年纪这么小的弟弟,恐怕真要呕死了。
而且以眼前的情形看来,可能性很大。
对于兰奕臻手底下的人来说,他们几乎都是看着兰奕欢长大的,看着自家孩子大放光彩,这种欣慰、自豪又感动的情绪就更加强烈。
看见兰奕欢又中一箭,已经有人忍不住握着拳头高声喊了起来:“七殿下!七殿下!”
这带动了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高呼起来。
此时,莎达丽也正一直十分紧张地看着。
她虽然不了解兰奕欢有什么本事,但心里就是觉得对方能赢,反倒比较担心兰奕欢会受伤,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趴在了前面的栏杆上。
这时,她也不禁跟着一起大喊:“七殿下!你最厉害了!”
她喊的时候,旁边的栏杆上趴的正是八皇子,他正看得聚精会神,冷不防被个小姑娘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转头“嘶”了一声。
莎达丽知道他的身份,但没和他说过话,对八皇子解释道:“我在给你哥哥鼓劲啊,你们大雍人不都是这样干的。八殿下,你不喊的吗?”
八皇子知道现在一帮人惦记着娶这位小公主,他却毫无兴趣,有心避嫌,目不斜视地说:“大雍人不是都这样。何况两个都是我哥,我给谁喊?”
莎达丽一想也是,转过头来继续观战。
这时,却见兰奕欢突然一提马缰,他的马长嘶一声,陡然加速,兰奕欢整个人身子一斜,已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莎达丽一惊,张嘴欲喊,忽听身边一声高亢的惊呼,完全将她的声音给掩盖住了:“兰奕欢!”
莎达丽:“……”
纵使百忙之中,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大叫的八皇子一眼。
但也就是这一眼,她就急忙把头转了回去,发现兰奕欢并没有落下马背,而是双腿夹住马身,身体紧紧贴在马的侧面,弯弓搭箭,射中了放在地面草丛里的一处箭靶。
然后他腰肢用力一挺,就在疾驰的骏马上坐稳了身子。
八皇子还以为兰奕欢这下得给摔个半死,没想到他竟来了这招,愣了一下抚掌大笑起来,脱口道:“好!”
莎达丽:“……”
八皇子脱口说完,余光一转,也看见了莎达丽的表情,话到口边拐了个弯,又补充道:“……好得很啊,这以后就够资格当我的对手了!”
莎达丽:“……”
兰奕欢玩了这一手,弄得周围的人都是先惊后喜,议论纷纷,四下的气氛极为热烈,反倒是兰奕臻,并没有因为兰奕欢的领先而露出喜色。
他始终没有坐下,一直站在最前面看着,目光紧紧盯在兰奕欢身上,丝毫不肯错过分毫。
这孩子他从小养到大,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兰奕臻都已经习惯了去照顾和保护他,如今让兰奕欢为他付出,让兰奕臻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愧疚和心疼。
他已经想起了不少前世的事,也知道兰奕欢的骑射功夫好,但是没想到能够发挥到这种程度。
与其他人一开始看着兰奕欢上场,觉得他只是气不过大皇子的嚣张,所以意气用事不同,兰奕臻却知道,以兰奕欢的性格,要么不做,要做就绝对要全力发挥到极致。
而什么程度才是他的极限?
已经比了这么久,他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大皇子又甘心就这样落败吗?
兰奕臻看着场上的形势,眉头渐渐皱紧。
他发现,自从调整了位置之后,大皇子的速度似乎快了很多。
两人比试骑射,除了要有准头,要会控马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躲避石块、断木以及树上枝叶等障碍的干扰。
但大皇子似乎对这一片的障碍十分熟悉,有几次,甚至马还没有拐弯,他就知道矮下身来,躲避后面会出现的树木侧枝了。
这当中的区别可能只有毫厘之差,但在这种比赛之中已经足够重要。
兰奕臻一来眼光敏锐,二来也是了解大皇子的为人,稍稍一想,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一开始大皇子不确定他身上有没有伤,就主动来挑衅,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输给他,对方很有可能就提前留出了后手。
比如,提前布置好了场地上的障碍……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再观察了片刻,发现果然如此,兰奕欢明显在这上面吃了亏,又被大皇子争回去了几个靶子,两人的差距逐渐缩小,紧张的周围的人直吸气。
“七弟这次可真是够拼的,我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这样争先,这次却为了你这样出头。”
正在这时,旁边有一道声音传来,兰奕臻一转头,只见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脸上难得没带着平日里那种清高和阴郁之色,而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感叹:“殿下,臣弟有时候,真是很羡慕你啊。”
兰奕臻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就收回目光,紧紧盯着场上,口中问道:“你了解他多少?”
三皇子说:“原来以为很多,现在看来,确实有限。”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见兰奕臻忽然目光一紧,旋即转身,大步向着高台下面走去。
三皇子一怔,不禁问道:“怎么了?”
兰奕臻没回头,只给他甩下了一句:“这里太远,看不清楚。”
三皇子缓缓地皱起眉头来,看看兰奕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场下,思考片刻,忽然也跟着下去了。
另一头,在赛场上,大皇子总算领先了兰奕欢。
他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兰奕欢肯定是又追上来了。
大皇子今日也一直在暗自心惊,暗想这个小子实在厉害,不光适应场地的能力一流,反应速度也是快极了,以后上了战场必定是个将才。
还得多多提防,不能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此时,能射的箭靶数量越来越少,也就越来越不好找了,大皇子和兰奕欢都在追着同一个靶子,几乎是同时抬起手来,弯弓搭箭。
就在兰奕欢要松手的时候,旁边的林子里面,突然跑出来了一只惊恐的小鹿,正好慌不择路地往箭下冲去。
但紧接着,就又有一只母鹿跑出来,挡在了小鹿之前。
大皇子的箭已经脱手射出去了,兰奕欢却心念一动,手中的箭顺势一转,射中了两只鹿头顶的一根粗大树枝。
树枝应手而落,正好挡在了母鹿与大皇子的箭之间。
箭被树干一挡,稍稍歪斜,擦着母鹿脖颈上的皮毛飞了过去,只在母鹿身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大皇子怒喝道:“老七!”
兰奕欢回道:“又不是比打猎,母子情深,放一马吧。”
说话间,两只鹿受到惊吓,已经一起转身都跑了。
可是刚刚跑出去两步,那只母鹿忽然又转过头来,冲着兰奕欢叫了两声,跑回来用角顶他的腿。
兰奕欢的马带着他后退两步,很不高兴地冲着鹿“咴咴”直叫,像是在责怪这头不识趣的鹿竟然和它争宠。
喂喂喂,虽然主人救了你的命,但是你们也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鹿,我才是他最最喜欢的心上马,不要以为主人就会骑你们当坐骑了哼!
这匹马还是当初小马驹的时候兰奕臻送的,向来是个醋精,兰奕欢知道它的脾气,看见一马一鹿相对对峙,哭笑不得。
他拍拍马脖子安抚,又对母鹿说道:“好了好了,这不是你道谢的时候,快走吧!”
小鹿也在旁边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像是给母亲助威,十分可爱,却也不肯走。
见状,兰奕欢觉得奇怪了。
这边人声马嘶如此热闹,两只鹿为什么跑了过来,还就硬是不肯走呢?
……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催马后退数步,向着鹿来的方向定睛看去。
那里多半有某种野兽……是熊!
——兰奕欢看到,是一头黑熊,正一边到处嗅闻,一边逐渐向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而来。
两只鹿会闯到人类箭下,不是小鹿太傻,而是被熊给追过来的!
兰奕欢在母鹿身上拍了一下,道:“带着你家孩子跑吧,我知道了。”
母鹿好像听明白了兰奕欢的话,看了他一眼,才带着小鹿穿过另一边的树林跑掉了。
兰奕欢则没有急着离开,策马后退了几步,谨慎地看着那头熊。
这熊站起来足有三个人那么高,可绝对不像兰奕欢那只会大叫着“王子守护者驾到”的小熊那样可爱,近距离打量时,甚至可以看到他眼中的狰狞和牙齿上的血光。
这附近一带确实曾多次发生过黑熊吃人的事件,村民们都是谈熊色变,官府也几次试图追剿过,但杀来杀去,总有漏网之鱼。
兰奕欢就听过一种说法,熊这种动物十分聪明残忍,他们追杀猎物,不光是为了果腹,还用以取乐。
其中,人的情感最丰富,玩弄起来最有意思,所以也就最受它们的青睐。
此时,兰奕欢前方不远处的这一头熊很显然就是闻到了人味,所以放弃小鹿,在附近寻找起来。
它的眼神不好,主要靠听觉和嗅觉,兰奕欢控制着马,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后退,同时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这个时候,他和大皇子箭靶的数量应该是平手,而这场上大约还有三只靶子,其中的一只,就在这只熊身后不远处的树上挂着。
现在赛场中发现了熊,比赛随时都有可能中止,如果他射中了那只箭靶,很有可能就赢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兄弟切磋,但这可是诸国会盟的场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里看着、掂量着,输赢之间,天壤之别。
但是吧……
兰奕欢笑了一声,摇摇头,手中的箭锋垂了下去。
但是他这辈子也没打算争那个先,出那个风头,何必为了这个拼命呢?
虽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罢了……
“嗖!”
正当他要退开时,突然之间,背后一箭飞射而来,擦过熊的耳朵,正中箭靶!
是大皇子!
他在另一边也看到了此处有熊出没,于是回马撤离,撤退的路上瞧见了箭靶,还不忘射了一箭,如此一来,就领先了兰奕欢。
正在四下观望的黑熊感受到了挑衅,立即怒吼一声,向着离它最近的兰奕欢扑了过来。
兰奕欢早在大皇子射出那一箭时就知道不好,也立即手里一提缰绳,策马掉头狂奔。
耳畔飒飒风响,地面好像在不断震动,黑熊的怒吼声忽远忽近,兰奕欢甚至觉得自己能闻见它身上的那股人肉残渣腐烂之后残存的腥臭味。
他在马上伏低身子,一面狼狈逃命,一面突然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