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画面闪过,像是前世,又像是今生,仿佛他带着醉意软绵绵地坐在什么地方,透过朦胧的目光,也是看见兰奕臻这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倾身朝自己一点点逼近。
虚幻、迷离,又像此刻一样,让人莫名慌乱……那只是在做梦吧。
第62章 无恙是朱颜
兰奕欢捂住自己的脑门, 怔了片刻,觉得他站在这里冲自己的哥哥发傻,可真是中了邪了。
于是, 他也报复似的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下兰奕臻的肩, 说道:“你才是笨蛋呢!我现在过得还不够肆意吗?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兰奕臻心中有几分忐忑的甜蜜, 也有几分悸动的怅然。
他刚才竟然掠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以情人的身份, 把兰奕欢紧紧抱进怀里, 亲吻爱抚, 叫他再不会有任何的怀疑顾虑。
可他怕这个念头会吓到兰奕欢, 只微笑道:“我只是觉得,你为别人考虑的太多了,却永远不先考虑自己。小七,不要拘束自己, 我这个太子没什么别的用处, 还想等着你替我耀武扬威呢。”
兰奕欢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说道:“好。”
两人重新往前走, 他双手交叠抱在脑后, 一边走一边看向远方的星空。
肆意妄为吗?
他曾经还真是这样一个人, 但时间过去的太久, 兰奕欢就忘记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样子了。
一开始刚坐上皇位时, 他确实觉得处处都是束缚, 连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要管, 很不自在,心里十分向往的就是能够不受拘束,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当他真的坐稳了那个位置,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他、对抗他之后,兰奕欢突然又觉得,什么都没意思起来。
以前很想做的那些事,做一做,也不觉得太快乐了。
他的心好像已经麻木。
“二哥。”
兰奕欢突然叫了兰奕臻一声。
“嗯?”
兰奕欢故意做思考状:“你说,母后生你的时候吃了什么,你怎么这么好呢?”
兰奕臻深深地凝视着他,然后笑了起来:“谁让某人成天疑神疑鬼,担心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就会变了。这样叫我含冤莫白,还不得赶紧在我们七殿下跟前表现表现?”
兰奕欢拍拍他肩膀,兄弟两人一起大笑,这个时候,营帐也已经到了。
两人不住在一块,各回各的帐篷。
兰奕臻本来还想送兰奕欢回去,被兰奕欢笑着回身推他的背,把他推着自己的住处走了几步,硬是没让兰奕臻送,挥了挥手道:“走了!”
兰奕欢在夜色中走出去了一段,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兰奕臻的大帐浸没在黑暗中,显得甚为静谧,有伺候的太监垂首走了进去。
门帘放下去,微微晃动,兰奕欢便转身走了。
兰奕臻回去之后,原本习惯性地想再批一会折子,但笔都提起来了,眼前奏章上的字迹却怎么都看不进心里面去,脑海中只是翻来覆去想着今天跟兰奕欢有关的这几件事。
从小看着这个弟弟长大,兰奕臻对兰奕欢不光有爱慕者那一份眷恋的心意,也有属于兄长的担心和保护欲。
明知道兰奕欢自小早慧又招人喜欢,行事极有分寸,其实用不着他操心,可兰奕臻还是忍不住事事都想关切一番。
既想要顺着他的意思,又担心他受到伤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
兰奕臻曾无意中听到一些勋贵子弟凑在一块议论,抱怨家中父母管头管脚,十分招人烦,因而不免反思自己,时时说完了话又后悔,担心兰奕欢听着不高兴。
毕竟,他们差了八岁,自己……又向来是个无趣的人。
夜色渐深,兰奕臻知道自己今天这折子是别想再批下去了,明日还有射猎活动,也不能太晚休息。
他索性便起身出了大帐,令下人准备沐浴之物,打算洗个澡后就睡下。
这里地气温暖,多有天然的温泉,其中有一处是专门供兰奕臻使用的,周围也特意搭建了帐篷,将泉水封在里面。
下人把干净的衣服、巾帕以及澡豆放在一边,就退了出去,兰奕臻脱去外衣,正要再去解中衣的带子,忽然帘子一动,一名宫女走了进来。
兰奕臻皱眉道:“谁准你进来的?出去。”
那名宫女一怔,道:“殿下,奴婢是来伺候您沐浴的。”
她说话的时候迅速抬起头来,瞟了兰奕臻一眼,相貌竟然美的惊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有种楚楚可怜之态。
兰奕臻沐浴从来不喜有人在跟前,面对这副美色,他更是连神情都没变上半点,冷冷地说:“你还需要孤重复第二遍?”
宫女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抹错愕,然后面露惶恐之色,连忙跪了下去。
她向前膝行两步上前,颤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皇后娘娘派奴婢过来的。如果今日殿下把奴婢给赶了出去,娘娘一定会觉得奴婢没有伺候好,还请殿下开恩啊!”
说到“开恩啊”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将身子前倾,似乎要伏地给兰奕臻磕头。
兰奕臻目光定定地瞧着她,似为其所迷。
而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这宫女的额头就要触地,她的手忽然往旁边的温泉池水里一伸,撩起一捧水泼向兰奕臻面门。
同时,她也跟着飞身而起,转眼间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朝着兰奕臻当胸刺去!
这一连串的招式简直让人猝不及防,求饶迷惑人心,泼水阻挡视线,紧接着拔刀杀招毕出,竟是誓要将兰奕臻置之死地!
但刀尖尚未及体,那只手就被人给凌空攥住了。
宫女诧异地瞪大眼睛,看见兰奕臻冷峻而毫未动容的脸。
水珠一滴滴顺着俊美的轮廓滑落下来,兰奕臻的五指随即用劲一收,“咔嚓”一声响,他竟然生生把宫女的手腕给掰断了。
剧痛之下,宫女正欲惨叫,兰奕臻单膝一跪,手拎着她的后颈,以一个极利落的动作,俯身将宫女的头压入了旁边的温泉中,不让她传出去半点声音。
对方浑身抽搐,喊不出来了,兰奕臻才将她的头拎出来,平静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宫女不再掩饰,眼中满是恨意,另一只手向着兰奕臻喉咙处划去,指尖绿光闪闪,竟弹出一排淬了毒的尖针!
兰奕臻眼疾手快地抓住,将她的另一只手腕也掰断了,沉声道:“你是圣心会的人。”
圣心会是从前朝就遗留下来的一个邪教,经常作恶,之前有几年曾经猖獗一时,触怒了太子,于是兰奕臻下了大力气整治。
他雷霆手段,拼着财政受损也要永远后患,得仙楼就是那个时候差点维持不下去,被兰奕欢给买下来的。
好在后面成效颇好,圣心会几处总舵被灭,彻底发展不起来了,可想而知,里面的教众必定恨兰奕臻入骨。
兰奕臻这也不是第一次被圣心教的人刺杀了,只是他亲自动手擒拿刺客倒是第一遭,一看这标志性的毒针,便已知道对方来历。
那宫女两只手都被兰奕臻捏断,自知不是对手,当下牙关一紧,便想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兰奕臻眼疾手快,手一抬一拧,卸脱了她的下颏骨。
紧接着“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宫女身上掉了下来。
兰奕臻根本没有理会,先将对方的穴道点住,保证她动弹不得,这才捡起那样东西,发现是一枚水滴形的玉坠。
这玉坠通体晶莹,少见的呈水蓝色,十分美丽,而它最珍贵之处还不是颜色,而是水滴之状天然形成,可遇而不可求。
兰奕臻这么了解,是因为这东西就是下面的官员献给他的,他说私自收受如此珍宝不敬,令那名官员献给了皇上,皇上又转手赏了他新晋册封的一位才人。
兰奕臻立刻知道了这名宫女的身份。
“你是严才人。”
对方的身份一明确,兰奕臻心念一动,立刻意识到了这起阴谋的前因后果。
皇上这些年来沉迷修道,不近女色,几乎已经不怎么来后宫了,更不用提选秀扩充宫闱。
但是正巧前一阵有人进献了一名女子,说是天生通灵,可以帮助皇上修仙问道,一下子就打动了皇上的心,于是把她封为才人,常伴身边。
皇上那些荒唐事,兰奕臻从来都懒得管,因此他甚至根本就没见过这名女子,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此人了。
不知道背后策划这一切的究竟是何人,派她来刺杀兰奕臻,简直是心思缜密歹毒之极。
如果一举刺杀成功,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成功,她也可以反口污蔑太子意图强迫皇上的妃子。
若不是刚才兰奕臻反应速度快,真让她自尽成功了,再被人“无意”进来,“正好”碰见,那就是死无对证。
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兰奕臻知道自己应该立即离开,否则只怕用不了多久,捉奸的人就该到了。
不光如此,此时他更是感觉到一股燥热之意从丹田间不断涌上来,顺着血液的流动遍及全身,带来一阵阵难忍的欲望。
兰奕臻从跟兰奕欢分开回到营帐中之后,没有吃过喝过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转向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
——那就是这水。
如果刚才不是他警觉,面对女色又有极强的定力,当真下水沐浴,一切的发展态势只会比此时更差。
兰奕臻迅速将外衣重新穿戴整齐,拖着那名宫女,顺暗道离开了营帐,先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昏迷不醒的宫女藏了起来,然后自己迅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兰奕臻这个时候不想现身,因为对方谋划在先,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他一直隐藏在暗处,让人摸不透动向。
那么,肯定是离事发地点越远,嫌疑越是撇得清。
那下在温泉中的药性竟然霸道非常,兰奕臻不过是因为热水蒸腾闻到了一些气味,此时运了一阵内力,身上的燥热竟然丝毫不退,反倒一阵强似一阵。
对,先去河边。
兰奕臻正快步走着,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脚步一停,随即就分辨出来,说话的人竟是兰奕欢。
他身边还站着一名女子,兰奕臻不好打招呼,也怕带累到兰奕欢,所以稍一犹豫之后,他闪身藏到了树后,没有惊动二人。
只听那名女子问道:“你当真没有去过喀什穆草原吗?”
她声音动听,可是说话的时候咬字还有些生硬,兰奕臻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白天见到过的那位莎达丽公主。
明明已经分别了,不知道怎么没过两个时辰,她又追着兰奕欢来到了猎场。
只听兰奕欢笑着说:“从未去过。”
莎达丽盯着他的笑脸,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我以前见过你吗?”
这人身上有种没来由的熟悉,她不能判断跟她要找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总之思来想去,莎达丽还是追过来了——她不喜欢存着心里的疑问过夜。
但听了她的问题,兰奕欢却笑了笑,说道:“公主,咱们方才已经说过了,你以前从未来过大雍,我也没有去过草原上,咱们能怎么认识呢?”
莎达丽被问得一噎。
这听起来是有些奇怪,她打出生起就没有来过大雍,却老是觉得有个人在大雍等着她。
这事每每说起,身边的人就笑她异想天开,如今兰奕欢也不相信。
莎达丽很不甘心,只能嘴硬地说:“那可没准,说不定是在前世或者梦里呢!”
兰奕欢笑了起来。
他那张绝美的脸在夜色下露出笑意,像是黑暗中蓦然绽放的白色蔷薇,绚烂优美,让人根本难以生出半点怒意。
兰奕欢并不想和莎达丽相认。
不管莎达丽因为什么对他熟悉,兰奕欢都马上要告别皇子的身份,离开这个地方了,到时候他们照样不能常常见面。
莎达丽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她的父亲和伯父一看就非常疼爱她,没有必要跟大雍有什么牵扯,兰奕欢就是想弄清楚上辈子她究竟为何会流落在外,只要莎达丽不再重复那样的命运,他也就可以放心了。
兰奕欢像是在感慨,也像是在反问,说道:“人会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吗?”
——树后,兰奕臻忽感心中一震。
刚才听着两人说话,他的心里就有些奇怪,因为兰奕臻知道,兰奕欢这个人外冷内热,虽然平日里见谁都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但其实对待生人,他疏离的态度是很明显的。
可是他明明白天才刚和莎达丽相识,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十分亲近。
直到两人提起前世,兰奕臻才隐隐觉得自己触及到了答案。
这个莎达丽……这个莎达丽……
他想要将对方再看得清楚一点,身子微动,周围的草叶已经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兰奕欢的目光向着兰奕臻的方向一瞟,随即收回,冲着莎达丽说道:“公主,我想你肯定认错人了。现在夜深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脚下不动声色地挪动了几步,手指轻抚旁边树上的花枝,像是在欣赏枝头美丽的花朵,实际上则挡在了莎达丽前面,以免她遇到危险。
因为莎达丽在和兰奕欢说话,兰奕欢的位置一动,她也随着转身,月光正好将她的面容照的分明。
兰奕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震。
他暗道:“竟然是她!”
他知道了,莎达丽就是前世兰奕欢从外面捡回来的那名傻姑娘!
兰奕欢当时以为是莎达丽救了他的性命,那样悉心地照顾和保护这名女子,但实际上,当时把兰奕欢带到山洞里的人根本就是兰奕臻。
兰奕欢登基以后第一次出征,他不放心,暗中跟着出来了,见兰奕欢受伤落单,兰奕臻把他带到了山洞里,确认他的伤势没有大碍了之后,便去骑着兰奕欢的马引开敌军。
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莎达丽。
兰奕臻也不知道这名女子是在他走后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之,就那样被兰奕欢带回了宫,并留了下来。
兰奕臻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兰奕欢,救人的不是莎达丽,而是自己。
因为他作为前任太子,原本应该奉命留守在京城中,如果擅自离京前往战场的消息透露出去,难免又会生出一场风波,所以其他人包括兰奕欢在内,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做了这件事,兰奕臻不后悔。
从兰奕欢登基的那一刻起,兰奕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默默地守护他了。
可是他不是圣人。
他也会嫉妒。
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兰奕欢知道是自己救了他,会不会也对自己生出几分好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能够比现在更加亲密一些?
他看着兰奕欢对莎达丽那样好,听着宫中的人纷纷猜测,皇上以后会不会娶这名女子,感到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痛。
可即使兰奕欢不娶莎达丽,难道他就不会娶别的妻子吗?难道他们两个就会有可能吗?
不,永远不会的,兰奕欢并不喜欢他,他也不能让自己的爱情成为兰奕欢实现梦想的绊脚石。
他永远只有情到深处,言不由衷。
直到后来,莎达丽消失,不得不说,一开始兰奕臻的心里是有些暗喜的,可是看到兰奕欢到处派人担忧寻找的时候,他又也跟着着急起来。
于是兰奕臻亲自带着人去找莎达丽,恨不得立刻能把她找回来,让兰奕欢放心。
可是,这女子就此再无音讯。
他没想到这一世莎达丽还会出现,也没想到,她就是那个达剌的公主。
现在莎达丽主动来找兰奕欢,难道也是因为记得过去的事?
他们两个的情分,难道又要延续到今生吗?
兰奕臻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嫉妒。
身体中那股燥热一阵胜似一阵,他有种冲上去将兰奕欢拉到自己身边,以行动来宣誓主权的冲动。
他爱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他们相互陪伴了彼此那样漫长的岁月……他为什么不可以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因为爱?
因为爱!
所以每次都是一名软弱的输家。
兰奕臻克制着,他知道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自己才变得这样急不可耐,他不能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对兰奕欢做任何事,这是不尊重。
就在兰奕臻恍然出神的时候,莎达丽也在犹豫着自己的判断,
这个时候,兰奕欢突然上前一步,道:“别动。”
莎达丽一怔。
却见兰奕欢伸出手来,拂去了她鬓边的一片枯叶。
她就那样抬着眼睛看着兰奕欢,周围一片幽深、微茫和安静,空气中荡漾着花与草的芬芳,不远处的湖水轻轻荡漾,微风舞动婆娑的树影,一切记忆如水汽般从深谷中蒸腾而起。
惝恍迷离,奇幻怪诞,像迷蒙的梦,像微茫的前生。
“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兰奕欢微笑着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到前面有亮光的地方,去吧。”
他摊开手,枯叶悠悠落地。
莎达丽蓦然间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常她的性子最是直爽,今日却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莎达丽低声说道:“好。”
在此之前,她可从未这样听从过一个人的话,哪怕伯父和父亲都没有,这一次莎达丽却一点也不想反驳兰奕欢,转身离去。
兰奕欢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莎达丽走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他已经察觉到后面的草丛里有人了,只是摸不准是什么来头。
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对方绝对不会这样鬼鬼祟祟地躲着。
兰奕欢最担心的是,如果那个人攻击莎达丽,自己保护不过来,现在莎达丽一走,他心里就放松很多了。
兰奕欢也转过身,假装要走的样子。
他一步步经过草丛,忽然,迅速拔剑,雪亮的剑锋一挑,顿时削开一片草叶,将里面的那人露了出来。
紧接着,兰奕欢一怔,愕然说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他便立即发现兰奕臻的脸色不对,又问道:“受伤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兰奕欢一边说,一边去扶住兰奕臻。
兰奕臻并没有受伤,但是中了这种药的招,他还真宁愿自己被砍了个十刀八刀的。
他不想跟兰奕欢打招呼,偏生,兰奕欢还是发现了他。
心如擂鼓,情潮涌动,兰奕欢伸过去的手,被兰奕臻如同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握住。
他的手背上几乎暴起青筋,片刻之后,又慢慢地放开,说道:“遇上了一些小麻烦,回头再和你说。我要先处理一下,你先走吧。”
兰奕欢气道:“你少给我说废话了,这情况我可能把你扔下先走吗?要走一起走!快点。”
他很少这样跟兄长说话,但真要强势起来,兰奕臻半点也不能不听,只得苦笑道:“走吧,那就边走边说。”
两人便一起向着河岸边走去,兰奕臻简短说了事情经过。
兰奕欢道:“这大概是你之前在宫里守卫森严,别人不好下手,趁你来了猎场,就钻到空子了。是谁心里有数吗?”
兰奕臻的反应好像比平常慢一点,片刻之后才说:“人选太多,还需要排查。”
兰奕欢摇了摇头,道:“我想得先让人把严才人从这里带走,不然迟早会被发现。然后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观察一番。看你没事,谁沉不住气,就是谁——”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兰奕臻便看了他一眼,只见兰奕欢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的望着自己,明净照人,带着几分探究:“是真的没事吧?”
他道:“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想办法。”
兰奕臻沉默片刻,嗤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的,我什么办法没有。”兰奕欢开玩笑说,“就没七爷帮不了你的。”
正在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闻声, 兄弟俩同时回头,只听有人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随即就是一阵骚乱,兰奕欢隐隐听见有人跑过去, 问“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回答说:“方才有刺客掳走了严才人!又放火逃避追捕,快快搜查刺客, 救回严才人!”
兰奕欢不觉微露冷笑, 说道:“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对兰奕臻说:“二哥, 你在这待着, 我先去叫手下把严才人带走。”
他说着风风火火地起身要走, 猛然间手腕一紧, 被人用力拽住了。
兰奕欢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来,被这样一拽,重心不稳,撞到了兰奕臻怀里。
兰奕臻道:“小七……”
兰奕欢只感觉兰奕臻的手心发烫, 抬起头来, 望入对方的眼眸,那眸底曜石一般的黑色上仿佛现出裂纹,一片片, 将碎未碎, 而在裂缝之下, 藏着深深的旋涡。
兰奕欢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狂跳起来, 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低声道:“二哥?”
兰奕臻一点点地张开五指, 放开了他, 兰奕欢几乎在他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了骨骼“咔嚓嚓”的震动, 以及兰奕臻内心的挣扎。
兰奕臻低声道:“去吧,我在这等你。”
兰奕欢欲言又止,只能拍了拍兰奕臻的肩膀,起身匆匆而去。
他不怕被人看见,抄近道大步找到了自己的侍卫,吩咐他们立即设法将严才人带走藏好,这才重新回去找兰奕臻。
因为兰奕臻的表现有点奇怪,兰奕欢心里担忧,一路上都匆匆忙忙的,气喘吁吁地回到原地,结果发现人不见了。
兰奕欢吓了一跳,低声道:“二哥?二哥?你去哪了!”
旁边的河水忽然“哗啦”一声响,兰奕欢一转身,发现兰奕臻竟然在河里,愣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把兰奕臻给推下去了,快步跑到河边,正想下水,就见到兰奕臻冲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沾水,我这就上去。”
兰奕欢道:“你没受伤吗?”
兰奕臻说:“我自己下来的。”
兰奕欢有些奇怪,但知道兰奕臻自有用意,便在岸边守着,看着兰奕臻一步步向着岸上走来。
他的衣裳在水波中浮动,沾湿的黑发一缕缕贴在俊美的面孔上,随着接近岸边,水面由脖颈降至胸口,又由胸口降至腰间,最终整个人修长的身躯露了出来,像是一位刚刚诞生的水神。
兰奕欢半蹲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兄长,忽然想起今生第一面见他的时候,是自己在水里,他在岸上,俯身双手抱起了自己。
从此之后,缘分生根。
此时他在岸上,面对浑身湿透了的兰奕臻,突然有种人生幽微曲折,不可捉摸之感。
但很快,兰奕欢便回过神来,伸手拽了兰奕臻一把,将他彻底拉上了岸。
他摸出一块帕子,给兰奕臻擦了擦脸上的水,问道:“这是怎么了?”
兰奕臻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一会,原本觉得效果显著,刚才那种难耐的渴求被压下去了大半,可此时兰奕欢手中的帕子抹过他的皮肤,却仿佛再一次使那股热意死灰复燃地顺着这动作游走起来。
兰奕臻没说话,兰奕欢便自己猜道:“是刚才有人过来了,你在躲人?”
“不是,没有人过来。”
静默片刻,兰奕臻才终究叹了口气,向兰奕欢解释说:“是我刚才中了别人下的药,所以才到水里面去冷静一下,消除药性。”
兰奕欢下意识地问:“什么药?去水里有什么用……”
问完这一句,他也蓦地明白过来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地“哦”了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兰奕欢才意识到兰奕臻刚才的反常和燥热是怎么回事,一时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这么多年跟在兄长身边长大,虽然亲密无间,可关于这类事情却是从不谈论的,最多也就是上一次偷偷地让系统帮他检查了一下身体。
兰奕欢嘴上总是半真半假地催兰奕臻“娶王妃”,但他只是单纯想要兄长有人陪伴,有家取暖,心里可从未将性子冷肃的二哥与“情欲”两个字联系起来,更难以想象床笫之事。
兰奕臻在他眼里算半个家长,谈起这种事,让兰奕欢有点别扭。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那你现在好了吗?”
兰奕臻看似平静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嗯”了一声。
兰奕欢松了口气,连忙说:“没事了就好!”
他另外找了一个话题,缓解两人之间略显奇怪的气氛:“最近那些使臣们一来,各方都是动作频频,居然连下药这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看来也真是急了。或许是怕你娶莎达丽?”
兰奕臻道:“我从未想过娶她。你呢,可有此心?”
兰奕欢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们的性格也不合适,对她来说,可能还是生活在草原上更加自在吧。”
你口中说着不娶她,想的却不是因为你不喜欢这名女子,而是怎样才对她更好,更适合。
兰奕臻看着兰奕欢,忽然很想问,你对一个无意中相识,相处过几年的女子都那样的在意,那么我呢?又能在你心里占得几分?
是了,他承认,这件事他真是在意透了!
这一晚上,他在准备沐浴的时候中了催情的药物,但仅是身体有些许反应,心中却并不慌乱,因为只是药物而已。
他认为是药物搅乱了自己的心神,所以用意志力与之做着斗争,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外力操控,对兰奕欢做出任何冒犯的举动。
直到刚刚,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发现嫉妒与渴望依然灼烧着肌肤,啃噬着心脏,顿悟才来得甜蜜而凄凉。
——他真正的沉沦,真正的失控,真正的不知所措,是从发现兰奕欢和莎达丽重逢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