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
蓦地一想,这不是秦家的避暑山庄么?
又从包里掏了二十块钱给马夫,让他带着消息赶紧去秦公馆。自己便顺着山路一直往上走,林石海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山庄门口。白延霜的车就停在石柱后面,只见从上面下来三个壮汉,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枪。
林石海一愕,急忙蹲下。
这是要做什么?
马夫行得快,一晃眼就到了秦公馆。管家带着消息跑到后花园的时候,孟庭许正在喂马。
管家的话刚落下,他手中的马草也随之掉了下去。
几乎是疯了,顾不上秦淮川,便要冲出门。秦淮川急忙安排护兵跟上,范文生立马把汽车开到路中间等着,随后二人上了车。
路上,孟庭许浑身哆嗦着,心吊到了嗓子眼,一句话也发不出。等秦淮川喊他的时候才回过神,说出话时声音都哑了。
不一会的功夫,车已经到了山庄门口。
孟庭许看见了藏在树后的林石海,下了车,问:“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他吗?”
林石海惊魂未定,说:“不止是他,还有他的手下,好几个人,手里都有枪!你们,你们千万小心!”
秦淮川看着林石海,说:“你先下山,这里不安全。”跟着,走到孟庭许跟前:“山庄有护兵把守,你先别急,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孟庭许连忙摇头:“不行,白延霜的目标是我,他去找幼芝就是想以此来要挟我!我如果不去,他恐怕真的会伤害幼芝。”
想了想,秦淮川从后腰取出手丨枪,放在孟庭许手上:“虽然现在教你用枪已经晚了,但是......”
“我会!”
秦淮川一怔,他竟然会用枪?
孟庭许上好弹匣,神色一变,气势强横。
“赶紧上去吧!”
身后的护兵跟着秦淮川往山上走,远远的就瞧见白延霜站在大门口,里头的护兵正举着枪对着他。白延霜朝里面望了片刻,大声喊道:“幼芝!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你一个人过中秋肯定很孤单吧?你哥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却享受无尽荣华富贵,不如跟我走,我带你回杭州!”
孟幼芝站在二楼,透过五彩玻璃窗看向下面。心脏扑通地跳个不停,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紧张得冒汗。
“幼芝!下来吧!跟我回去!”
孟幼芝沉沉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管家守在一旁,道:“二小姐,您别怕,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他是闯不进来的。大少爷很快就会赶来,您先随我从后门下山吧!”
孟幼芝回头问:“管家,这些护兵都听您的是吗?”
管家不解地眨眨眼,说:“这些护兵都是范副官安排的,为了保护您的周全一直驻守在山庄,平日里都是他来传达命令。”
孟幼芝想,白延霜害哥哥这么惨,还将他逼到广州,要是今日自己能替哥哥报仇,也算是狠狠出了这口恶气。盯着白延霜看了会,想法也愈发大胆起来。若是这些护兵失手,打死了他也好,往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哥哥。
于是问:“如果外面的那个人伤害我,会怎么样?”
管家哎哟一声:"我的祖宗奶奶啊——我怎么敢让他伤害您!他要是真的强行闯进来,就是私闯家宅之罪!这里是秦府的避暑山庄,总理的家。一旦踏进来,是要吃枪子儿的!"
一听,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便一把推开了窗户,朝白延霜喊道:“白延霜,你害我,害我哥哥,现在居然还厚着脸皮来这里叫我跟你回去?你也不怕人笑话!你从小在我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甚至连你的命都是我爹给的!父亲待你亲如儿子,你却跟着白觉霖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一起害他!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骂了一遭,底下的人全都听见了。白延霜眼眸一抬,终于看见了那张寻找了一年多的脸。往日在杭州家里,她冷眼看自己,视他为空气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眼前。一时气愤,将手中的花砸向地面。
“好好哄你你不听,非要我动手才知道认错。孟二小姐,你跟你那好哥哥可真是一模一样,都叫人恶心!”
孟幼芝也不甘任由被他骂,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目的就是为了逼他踏进山庄。躲在暗处的孟庭许紧紧盯着白延霜的一举一动,握着枪的手不住地颤抖。
秦淮川见他手法生疏,便知他方才是骗自己的。瞥了眼白延霜,说:“庭许,交给我吧。”
孟庭许默了会,说:“一枪打死他,不就便宜他了吗?陈峰很快就赶来了,走私鸦片的罪够他坐一辈子的牢。比起要他死,我更想他生不如死,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失去自由,失去现在的一切!”跟着,他放下枪,从阴影处走了出去。
白延霜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一瞧,竟然是孟庭许,五官顿时狰狞起来。既然他来了,想必秦淮川也来了。往他身后望去,林子里站了一排护兵,正举着枪对准他。
秦淮川大步跨了出来,仰头对着二楼窗户,淡声道:“把窗关上,带二小姐回公馆。”
管家一见是秦淮川来了,立马去办。孟幼芝担心孟庭许有危险,怎么都不愿意走,管家拉了半天才把她弄走。
第七十一章 愿意
孟庭许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阔步上前揍向白延霜。白延霜没躲,反而站在原地受了这一拳。
张彪见状,立即站了出来准备拦住孟庭许。白延霜伸手挡着, 喊道:“不许上来!让他打!”这一拳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嘲笑一声:“你就这点力气?还跟从前一样呢?”
孟庭许又是一拳打了上去。
白延霜踉跄几步, 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来啊!继续!”
孟庭许发了狠, 每一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白延霜躺在地上, 鼻血流得满脸都是。他挑起眉头, 死死盯着孟庭许, 咧嘴似笑非笑,说:“你满意了吧?啊?你不是恨我吗?我给你打, 打到你泄气为止。”
孟庭许抓着他的领子,胸口一阵抽搐, 疼得一抖。白延霜伸手推开他, 缓缓坐起。
他轻笑道:“我看你真是可怜,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害了你吗?”白延霜站起身:“你以为把车上的货炸了, 那些东西就不会流入内地?就算你截住了那批货,那又如何? ”
“孤掌难鸣,我一个人做不到,但这世上总会有人去做!聚沙成塔,积土成山,除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我们齐心戮力, 我们做的事情是为了明日的新家国!为了家庭不再分崩离析,为了不再有人踏进深渊, 为了将你这样的罪恶份子一网打尽!”孟庭许盯着他看了会,转过身,寒声道:“真正可怜的人,是你!”
白延霜心里一阵刺痛,表情痛苦。他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花瓣,沉吟片刻,说:“是,我可怜。还不如叫我在寺庙门口就死了,捡我回去做什么?”说着,他自讽地一笑,无尽懊悔。
孟庭许转头注视着他:“......是你先变了。”
说完,便走向秦淮川。
秦淮川抿了抿唇:“庭许......”
孟庭许忍着一肚子气,说:“抓人吧。”
陈峰来得及时,将白延霜一等人绑了,缴了武器,便要带回警察厅。秦淮川瞟了眼白延霜,说:“他还算老实。”
孟庭许别过脸,不去瞧白延霜,嘴里说:“穷途末路,如何挣扎?你拿着枪抵着他就算了,你身后那几十杆枪全都指着他,换做你,你不老实?”要是敢动一下,早就将他打成筛子了。
回去路上,秦淮川亲自开的车,范文生跟着陈峰去了警察厅。孟庭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气氛异常低迷。
秦淮川忽地开口:“方才你冲过去揍他的时候倒是挺凶,怎么现在就蔫了下来?”
孟庭许抓着自己衣袖,理了理,道:“我是为父亲感到不值得,气他走了歪路,气他不争气,气他混账!早知如此,还不如......”话说到这里,回想白延霜的话——还不如叫我在寺庙门口就死了,捡我回去做什么?
一时心里发酸,轻轻扭过头。
秦淮川无法体会他现在的心情,知道他伤心,便闭了嘴。
回到公馆时已是晚上,刚进门就听见金凤鸣和秦真的声音传来。二人走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在争抢一块月饼。
秦真站在凳子上,喊道:“这是孟幼芝给我做的!”
金凤鸣不甘示弱,也站上凳子,喊道:“放屁!这明明是给本小姐我的!”
众人围观,一会看向秦真,一会看向金凤鸣。
“哥哥!”
一声喊叫,众人寻着声音望向孟庭许,孟幼芝丢下月饼就冲了过去。
“哥!”
孟庭许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不怕不怕。”边说便看向秦淮川。“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
兄妹二人相见,场面甚至温馨。
秦淮川挥手,叫众人都回客厅去,好留些空间给他们。
金凤鸣走过来,问:“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淮川反问:“你来干什么?”
金凤鸣一听,立马叉腰道:“怎么?我就不能来吗?我爹让我来给舅妈磕头。”
“磕完就赶紧走。”
“为什么?我偏不!我还没吃到二小姐做的月饼呢。”想起刚才各位姨太太哄了好久孟幼芝,她才肯吃点东西,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才叫她一起做月饼。好不容易做好了,秦真那小畜生跑出来跟她抢,简直都要气死了。
便问:“他俩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去接二小姐回来过中秋吗怎么你和孟先生一同到家?”
秦淮川被问得烦了,一把拎起她丢出客厅:“去叫他们进来,别在门口伤心了。”
金凤鸣哼了声,跺脚道:“又叫人家走,又叫人家去!我是你们秦家的下人吗?我不去!你叫管家去!”
管家立马迎上来:“大小姐别生气,小的现在就去!”
很快,孟庭许带着孟幼芝走了过来。见孟庭许眼尾也红红的,秦淮川顿时蹙起眉头,满脸不开心地坐到沙发上。
金凤鸣看见孟幼芝哭得梨花带雨,急忙拉着人说闺房话去了,秦真只好眼巴巴望着,一直守在门口。赵娴路过,骂了声:“没出息的,在这里守着她就会出来吗?”
秦真委屈地低下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别管!”
客厅人多,吵吵闹闹的,姨太太们又支了一张桌子打牌。
孟庭许适才坐下,心也算放了下来。可依旧不太高兴,沉着一张脸,一会发呆,一会愣着。
秦淮川坐在对面沙发上品茶,眼尾一挑,抬眸凝视了片刻,又放下茶杯。
这时,范文生从警察厅回来了,走到秦淮川跟前回话。孟庭许身子往前倾了倾,看向他们。
秦淮川问:“怎么样?”
范文生压低声音,说:“姓白的认罪了,都招了。”
秦淮川点头:“看好他,别让他有自戕的想法。”说着,眼神落向孟庭许。“告诉他们,给白延霜单独安排牢房,不准克扣伙食。”
“是。”范文生又差人去办。
孟庭许坐立不安,又逢苏敏敏拿着瓜子糖果过来寻他说话,没说几句,金凤鸣就带着孟幼芝出来了。秦真也跟着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期间热闹非常。那边桌子,柳眉烟嚷着叫孟庭许过去打牌,金凤鸣惊讶地问:“呀!孟先生会打麻将?”
孟庭许摇头:“不太会。”
金凤鸣扭头问孟幼芝:“幼芝,你呢,你会吗?咱们打牌去。”
孟幼芝说:“我不会。”
金凤鸣摊手:“合着你俩是兄妹呢,都不会。”
于是拉着孟幼芝去玩,愣是一点机会都不给秦真。
人一走,孟庭许便挪身坐到了秦淮川旁边,压低声音,说:“刚才范先生回来了?”
秦淮川点头:“嗯。”
“他......有说什么吗?”
“有倒是有。”
孟庭许把头伸过去:“说了什么?”
秦淮川略弯嘴角,说:“你靠近点,我讲给你听。”
孟庭许又坐得近了些。
秦淮川一把搂过他的肩膀,一手挡着嘴,一边凑到他耳边说话。孟庭许听完,暗暗叹了声。脸上表情变得自然,浑身松懈了下来。
“这就好。”
秦淮川压低声音:“你方才一路上都在担心他,连我都不理,好没良心,也不知道哄哄我。”
“你又开始了。”
“我如何?”
孟庭许站起来,打算坐到对面去,结果刚抬脚就感觉脑袋一沉,左眼全黑了,顿时倒在地上。
秦淮川猛然一怔,急忙扶起他:“庭许!”
这一喊,更是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太太们急匆匆跑过来,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哎呀!怎么又晕了!快快快!管家,去叫医生!”
孟幼芝跑到跟前,拉着孟庭许的手,脸色铁青,问:“怎么回事?”
秦淮川一把抱起孟庭许,才发觉他身体烫得跟煮熟的鸡蛋似的,说:“可能是发烧了,我先带他上楼,你别担心,一会医生就来了。”转头看向金凤鸣:“凤鸣!”
金凤鸣急忙道:“表哥你放心,我会看好二小姐的!”
孟幼芝顿了顿,欲言又止。想着秦淮川每次见孟庭许病了的时候,神情紧张,满脸担忧,与旁人不同,比她做妹妹的还急。思量片刻,觉得这也算是有人在意哥哥了。
最后看向秦淮川,说:“我哥......他自小身体就不好,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他,关心他。别的我什么都不求,如果你真的,真的非他不可的话,请你一定好好对他。他现在就你一个朋友了......”
秦淮川一愣,把话咽了下去,随后上了楼。
不一会,医生便提着药箱跟着管家到了卧房门口。先是进去给他量了体温,又打了退烧针,最后说他是劳累过度,加之本就底子不好,所以恢复起来比较慢。
深夜,楼下的人都散了,太太们也回了潇湘馆。秦淮川从浴室里出来,头还湿着,裹着一条毛巾就进了孟庭许的卧房。
刚推开门,只见房里空无一人,窗户开着,花瓶里插着几株桂花,风一吹,满屋子飘香。秦淮川站在门口,呆呆望着空空的床,心一下子慌了。转身朝自己卧房走去,开门后依旧没发现孟庭许的身影,他又跑去书房,一间一间地找,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人。赶紧换上衣裳,往楼下跑去。
好端端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他还病着,这么晚了,会去哪里?
越找越慌,秦淮川逮着下人便问有没有看见孟庭许,所有人都只摇摇头。更是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兜着事,表情也难看起来。
到了公馆大门,问看门的:“有人出去没有?”
看门的说:“回大少爷的话,之前只有凤鸣小姐出去,范先生送她回家就没回来了。”
听到他说没人出去,这才落下心。绕过庭院,忽地脚下一顿,他又慌里慌张地跑去后花园。
穿过假山池塘,园子里的栾树已经结了果。石子小路边的雏菊一簇拥着一簇,长椅旁的槐树叶子落了一地,卷着风吹到脚边。秦淮川深吸一口气,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孟庭许的身影。
他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前方。头发被风缓缓吹起,双手垂落。等秦淮川走近,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孟庭许仰起头,眼眶通红地盯着他,随后又拉下眼帘,说:“看不见了,这回彻底......看不见了。”
秦淮川蹲下,一把将他抱紧,轻声说:“庭许,我在,就算你看不见,我也会一直在。我说过,我就是你的眼睛,你往哪里看,我便往哪里走。我要是食言,就叫我天打雷劈。”
孟庭许伤心的不是自己看不见,而是觉得如今自己有残缺,虽然还有一只眼,可终究比不了正常人。谁会接受一个有残缺的人?不由心里难过起来。
孟庭许推开他:“你每次胡乱发誓,老天都不信你了。我知道命数如此,也强求不来,往后我就是个麻烦,你......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秦淮川有些生气,问:“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孟庭许咬了咬唇,狠心道:“是。”
他这般肯定,倒让秦淮川又不生气了,反而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与自己过不去。便故意站起来,冷冷说:“既然你都这么讲了,那我还死乞白赖的赖着你干什么。照你的意思,你想如何就如何好了。反正我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重要的人!”
孟庭许听他一番话,心里更是堵得慌,急忙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又曲解我的话?”
秦淮川道:“怎么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又霸道又喜欢作恶的人。反正你不满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事都是我强迫的你,合着我就是个跳梁小丑,心都被人掏走了,那人还不要。现在丢了不说,还来踩一脚。”
越说越伤心,拿起地上的枯枝对准自己的眼睛,道:"那我也不要了,要瞎就一起瞎!"
孟庭许身上汗涔涔的,刚退了烧,现在又热了起来。见他要戳自己的眼睛,吓得一巴掌打掉了他手中的枯枝。
“你又闹什么?”
秦淮川垂头,鼓着脸,垂泪道:“是不是只要我跟你一样,你就要我了?”
孟庭许心里不禁一酸。
秦淮川吸了吸鼻子:“你说啊!”
孟庭许捏紧手心,心忖,这莫名其妙的又成了自己的错,像是他在欺负秦淮川一样。自己都还没哭,他却哭得这么起劲儿,都开始抽泣了。
不免动容。
原本想借此机会与他保持距离,可现在弄巧成拙,反倒不敢再说一句离开的话。
秦淮川见他不说话,苦涩地转过身:“既然如此,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就算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见他情绪低迷,神色悲伤,孟庭许反而有些不忍心,伸手拉住他,说:“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连我说的话都没听明白。我是说——”
秦淮川抽声,擦去下巴上的眼泪,垂眼盯着孟庭许拉着自己的手。语调哀伤地问:“说什么?”
孟庭许停顿一下,心想,若是说自己确实是因为眼睛才疏远他的,会不会又伤了他的心。便答:“不是,我没想不要你......”
风吹,槐树摇曳,四周幽静。
秦淮川侧过身。
二人相视,静静地盯着对方。那人的眼神在黑夜中尤其明亮,就像拨开一层又一层云雾后见到的那颗最闪亮的星星一样。流光瞬息间,秦淮川弯眸回视,孟庭许看见他的眼底沉下一道暗影,忽地一闪,那双眸子正专注地打量着自己,无尽期待。
仿佛他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就等着他说出来一般。
孟庭许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道不清这种感觉,好似落入了陷阱的猎物,正在等着它的猎人下达最后的通令。
孟庭许跳开视线,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半步。
喉咙发紧,揪住了心。
秦淮川往前踏出一步,月下的影子像狼伸出了爪子,低首。
他看着孟庭许,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等着他开口。这一瞬间,那张雕刻般的脸缓缓沉下,凑到他眼前。秦淮川背着手,弯下腰,朝孟庭许压了过去。
明明可以选择推开他的。
可是为什么却动不了手?
秦淮川越来越近,直到蹭到他的鼻尖。孟庭许略略扬眉,心里一颤,知道这吻就要落在自己的唇上了,他不仅不想躲开,反而想亲上去。
秦淮川勾起唇畔,微笑。
“没想不要我?”
“......是。”
“那是想要?”
“......也不是。”
话落,二人堪堪紧张起来。
孟庭许先偏过头,脸颊发烫。倏地,秦淮川也站直了。吹了会风,视线不觉又碰撞在一起。
这下,二人眼下都浮起一层淡淡的粉。各自心里都想着对方,比起从前,现在这般蜻蜓点水般的对视更叫人心里痒痒。
秦淮川温声问:“那到底是什么?”
孟庭许知道他磨人,可不知道他这么缠人,非要他讲出那句话。沉默一会,抬眼说:“我愿意。”
秦淮川简直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走上前:“什么?”
孟庭许红了耳朵,答道:“我说,我愿意,愿意和你一起。”
这句话就像是给他的心烙下了一个印子,越揣摩就越发烫。心里一激动,瞬间上了头,把人狠狠搂在怀里,低头便亲了上去。
本来这种亲密的事
情是不能与病人一起做的, 奈何孟庭许迷糊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了,秦淮川根本受不住,只好克制着亲他。
凉风习习, 吹得他身上一凉,又清醒了过来。
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道:“你比猴子还精明, 刚才哭现在笑, 全是骗我的!”
秦淮川眯着眼, 笑道:“我什么猴儿也逃不过你的五指山, 你既然说了愿意便不许食言。要是你敢偷偷跑, 我就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跟你一样,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就怎么想。”
如此这般不讲道理, 还故意要挖眼睛吓唬他,孟庭许气道:“我看你就是个泼猴!”
听他这般骂自己, 秦淮川心里更高兴了, 蹲下说:“你要是好好爱护自己,那我也同你一样。”伸手拉过他, 把人背起来。“回家。”
孟庭许趴在他的背上,越发心动。这种感觉充斥着全身,盯着他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偷偷嗅着秦淮川身上的味道。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也会悄悄摸摸地闻别人。一时愣住,赶紧别开脸。
回到二楼, 孟庭许推开门走进卧房, 秦淮川后脚就跟了上来。
“又做什么?”
“睡觉啊。”
“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这是我家,这就是我的房间。”
不容分说, 秦淮川自己就爬上了床。
孟庭许站在床边,心想,睡觉就睡觉,还锁门干什么。思绪一抽,想到了前天晚上的时候,也是这样迷迷糊糊就着了道。
于是不肯上床,就靠在沙发上坐着。
秦淮川赶紧下来,不等他开口就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扫过每一寸地方,舔了舔贝齿,最后含着他的下唇,说:“再不上来休息我就脱你衣裳了。”
孟庭许吓得不行,嘴又被他堵着,只好用力捶他。
秦淮川把人放开,抱着他就上了床。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觉,这么矜持干什么?”
孟庭许只想离他远一点,以免这人兽性大发。他抬起手臂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瞪着秦淮川,道:“睡觉就睡觉,你别摸我!”
秦淮川俯身压下,故意问:“摸什么?。”
手臂被他捏在手里高高举起,孟庭许挣扎着抬脚踹他,一边喊一边往后退。
“放开我!”
晚风吹进他瓷白的脖颈,颈上一凉,孟庭许吸了口气,娇怯地吭嗤一声。
“——啊嗯!”他蹬着圆眼面目狰狞,怒道:“秦淮川!我让你松开!”
不想那人却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一头扎在他的脖颈上,热气呼出,秦淮川无赖道:“不要。”
只觉脖颈处湿热,软软的舌尖滑过,留下一阵阵颤栗。
孟庭许脚趾抓紧,清秀的脸上露出恐慌,浑身发抖,哑声道:“你!好不讲道理!”
舌尖向上攀爬,双唇合上又打开,秦淮川慢慢挪到孟庭许的耳边。
“你见过哪个男人在床上讲道理的?”他轻声问。
那湿润的舌头一直缠着他的耳垂,孟庭许双手攥紧,抖得厉害,全然答不上话。
“你就偏偏正经,说话违心。分明就是很喜欢我这样对你吧?”秦淮川的手慢慢滑进他的白褂,紧接着道:“我今日就满足你,好好伺候先生。”
秦淮川渐渐贴上他的脸颊,就在离他嘴唇咫尺的距离间停了下来,另一手掐住孟庭许的下巴,眼眸紧缩,道:“庭许,如果我能早些遇上你,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左眼。
孟庭许咬着下唇死死不肯出声,心窝仿佛要炸开。
那是一艘中小型货船,船只南下,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海面碧波荡漾。头顶月光倾泄而下,他和妹妹正在房间里休息。不久,听见外头脚步匆匆,二人出去查看,才发觉搬运货物的工人正在大肆屠杀船员。
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猩红的鲜血染红了海水。投射在船上的影子就像地狱伸来的魔爪,那几人分明是冲着他和妹妹来的。
风平浪静的夜晚,呼救声此伏彼起,他带着孟幼芝躲在了狭小的单间。忽地,惊涛骇浪拍打着船身,一阵雷声响彻天边,天雷落在海面。云层被撕开,狂风暴雨,汹涌澎湃。
那箱金子救了二人的性命。
暴徒互相争抢箱子里的金子,却不知即将到来的海难。
再次睁开眼时,孟庭许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渔村。天清气朗,这里有嵯峨黛绿的群山,清静幽雅。
谢过救命恩人,他带着孟幼芝来到广州城。
思绪飘过,孟庭许眼尾垂下,拱起腰身。
那是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他扛着最后一袋货从船板上下来,耳边呼啸着海风,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瘫坐在地上。一轮红日缓缓从海平面升起,孟庭许手里握着刚拿到五毛钱工资,疲惫地走到白塔下。
白塔礁石,红日映照,在他花猫似的脸上留下一道橘红。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双藏在发梢下的眼睛像颗晶莹的露珠,清澈透底。
倏地,头顶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喂——这里不让进!”
孟庭许缓缓抬眸,看见那人在白塔之上,依靠着栏杆,双手交叉垂头望着自己。橘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气得摄人心魄,他淡淡瞥了眼自己,顿时粼光一闪,红日落入他的双眼。他偏头眺望大海,片刻,又回过头对他道:“要涨潮了,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