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的支吾着往后退,然而一只脚还跟别人捆在一起,第五君三两下就把他制住了。
针刀划过,这人的裤裆裂了。
他一直好好放在房里、每天认真擦拭的司少康神像滚了出来,神像手里的笔骨碌碌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第五君怒火中烧,只看了一眼就想吐,胃里翻江倒海,酸水都溢到嗓子眼了。
“都给我滚!!!!!”
他眼前发黑地跪在地上,盯着那尊变得肮脏恶臭的神像,除了吼出那一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唇一直在哆嗦。
气急攻心,他视野四角都是黑的,屋里只有一盏油灯,昏暗得很,那尊司命神像都黑黢黢、油乎乎的不会反光了。
第五君脑瓜子嗡嗡的,他越是愤怒,就越感到疲惫。他也没想到今天一天会发生这么多事,一时间气都喘不上来。
不知道在原地跪趴了多久,第五君忽然感觉一双手伸到他胁下,把他抱成一长条,双脚离了地。那双手很有劲,抱他跟抱小孩似的,把他稳稳当当放在了长案上。
第五君懵懵地坐在桌上,环顾四周,发现诊室里已经没人了,齐释青正站在他眼前,看着他。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齐释青说,“你要是改变主意,想杀了他们,告诉我。”
第五君木然地跟齐释青对视,半晌后说:“没有这个打算。”
齐释青没说话,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第五君无力地瘫坐着,脚都没劲晃,慢吞吞看着他精心布置的诊室变成这幅闹心的模样,一阵想哭。
接着他就见齐释青又走了进来,端了个水盆。他把水盆放在地上,拎起来一条抹布,拧干水,开始擦拭诊床。
第五君看了会儿才意识到齐释青在做什么,马上跳下长案,说:“你还没好利索呢,歇着吧,我来干。”
齐释青却把抹布扔进水盆,再度从第五君胁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长案上。
“你坐着吧,这张桌子是我擦干净的。等我把地拖了你再下来。”
第五君寻思了会儿自己今天实在很累,一点也不想干活,就不吭声了,乖巧地坐在桌上。
“哥哥哥哥哥哥——!!”
过了没一会儿,院子里突然传来小秀才的声音。
“诶!”第五君在屋里答道,就见小姑娘哒哒哒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
“哥哥我出去找你怎么都找不到,现在街上都乱套了,所有人都在说县令的鬼魂的事,太吓人了!”
“哎哎,小心那口痰!别踩了!”第五君指着地上某个位置叫道。
小秀才猛地一拐,然后又哒哒哒跑起来,冲向第五君,看哥哥正坐在长案上,小胳膊一撑,也爬了上去,跟第五君排排坐。
第五君跟个老父亲似的揽着小秀才的肩头,叹息着说:“今天你也累了,休息会儿吧。”
小秀才把脑袋一歪,倚在第五君的胳膊上,不动弹了。
桌上坐着的一大一小都累得不想说话,互相靠着看齐释青打扫房间。
从上到下,从诊床到架子,从门把手到地面,齐释青收拾得有条不紊,动作麻利,脏水换了几盆,还抽空给他们刷了茶壶茶盏,烧上了水。
就连司少康的神像都给擦得一尘不染,断了的石笔拿布条裹紧了,放在第五君手边。
第五君在心里感慨:“这也太懂事了。”
小秀才说了出来:“哥哥,这个哥哥比你会干活多了。”
第五君:“……”
齐释青把诊室收拾完,抬眼看向第五君。“我能进你房间吗?”
他手里还握着洗干净的抹布,看样子是想一并打扫了。
第五君不好意思继续干坐着,跳了下来,想要伸手接过抹布。“哪能让你这么累,你快歇歇吧,剩下的我来打扫。”
齐释青攥着抹布没有松手,两人一人扯住一头,无声地较量了一会儿,第五君张开手,作投降状:“行吧行吧,你愿意干就去干吧,累了就歇着。”
齐释青的眉心这才舒展了点,从地上端起水盆,握着抹布往第五君的房间走。
第五君看着他的背影,“啧”了声,想:“这小子也太客气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有点破音、还带着颤的熟悉嗓音。
“第五君!”
第五君听着这动静,想沈旦是真的吓得不轻,哧哧笑出声。小秀才嗖地蹦下长案,朝外面跑去,叫着:“沈旦哥哥!”
第五君的房间里没有点灯,齐释青整个人隐藏在黑影里。只有一对黑眸,阴恻恻地转向门外,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闪着粼粼寒光。
第274章 忘情(十)
沈旦从县衙门口屁滚尿流地逃走,一溜烟地跑回家,先惊魂甫定地在家抖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就火速更衣来找第五君。
他小心翼翼地从浑书鼎金典当行探出脑袋,却意外地发现街上有好些人是从第五君的医馆跑出来的。
这些人从穿着打扮上就能明显辨认出来,都是去第五君那儿免费看诊的病号,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全都跑出来了,惊恐得跟逃命似的。
他们只要见到路上行人,就会拉住对方问衙门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在问,而且还不信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沈旦见状立刻拿袖子把自己的头给捂了,一溜小跑向第五君的家奔去,心脏扑腾个不停。
今天实在是太诡异、太吓人了。
“嗯嗯,然后呢?”
第五君心情颇好地听着沈旦竹筒倒豆子,一边踮着脚把院子里挂的小灯笼挨个点上,像是在夜空里开花一样。
院子一下变得温馨起来,小秀才拿着比她高一倍的大扫帚往外刷刷扫地,第五君从井里打上水来浇在地上,一副热火朝天大扫除、除晦气的样子,简直像在过年。
第五君甩甩手,歪着头欣赏了会儿自己五颜六色的小夜灯,笑眯眯地看了眼沈旦。“你自己找地儿坐哈,晚上没吃饭一会儿一块儿吃。”
沈旦终于把他今天的魔幻经历讲完了,连喘几口大气,拖过一只小马扎一屁股坐了上去,头顶上的黑缎小端冠啪唧歪了,他赶紧扶正。
“唉……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
第五君仍然是眉眼弯弯的,什么都没解释,只哼笑着打趣:“你都是被邪神上过身的人,见到鬼魂还这么不淡定。你别说,那鬼可是个好鬼,救了你不说,还把邪神的事给捅出来了,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沈旦垂头丧气地看着第五君玩似地在院子里打扫了一阵,又见小秀才把门口那块写了义诊一周的石板雄赳赳气昂昂地扛了回来,问:“我在衙门那儿撞了鬼,你这儿又是怎么回事?我过来的时候,好多你的病号正往外跑,不停地打听事情。”
小秀才听到了,把石板往地上一放就想说话,被第五君一个眼神制止:“小秀才乖,帮哥哥把上面的字擦了。”
第五君接着对沈旦说:“跟撞鬼差不多,差点被偷家了。”
沈旦大惊:“什么?怎么回事?”
今夜的永丰镇格外亮堂,不知道是不是人们都怕鬼的缘故,家家户户都恨不能把所有的灯都点上,还有不少人家门口挂了桃木剑,枕头底下压了菜刀。所有人都在讨论鬼县令的事,但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好像生怕声音大一点,那个死县令就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似的。
只有第五君家里轻松又愉快。
在漂亮的夜空下,第五君慢条斯理地擦着院里吃饭的桌子,一边说:“我听说你被捕快带走了,就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我一走,那些人就原形毕露了。”
他把那些病号擅闯房间、偷他东西、试图举报他、把他送到官府的事儿一说,沈旦也气得够呛。“真是些不知好歹,厚颜无耻之徒!”
第五君把抹布往桌上一摔,也拉了个小马扎坐下来,叹道:“谁说不是呢。”
夏夜温热的风轻柔地吹着,把院子里的小花灯吹得像在跳舞,五彩斑斓的灯光映在地上,如同在海底点了蜡烛。
沈旦沉默了会儿,忽然问:“你……出去找我了?”
尽管他努力控制着语气,但话音里还是明显流露出欣喜和希冀,语调都飘了。
第五君:“对啊。”
沈旦心里一下就跟吃了蜜一样甜,他低下头,抿着嘴,不想让嘴角上扬得太明显。
突然,一股冷风从医馆里吹了出来,沈旦小腿一凉。
但他没作他想,仍然甜蜜蜜地托着脑袋问第五君:“然后你回来就把他们都赶出去了?我看他们吓得不轻。”
第五君“哦”了一声,“还有个事儿你不知道呢,之前暴雨天,我碰巧捡了个人,当时不知道他是谁,我就随手把他放在邪神庙了,结果人家是我原来门派的师弟,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影从医馆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沈旦一见,目光凝住——
来人一袭黑衣,身材高大,走路带风,五官和比例都生得极好,只是面容冷峻,视线都带着杀气。这样肃杀的一个人物却挽着袖子,端着一个水盆,雕塑一样的手臂线条一览无余,违和地宜室宜家。
第五君背对着屋子,不知道齐释青已经出来了,继续说:“这师弟,啧,特别懂事,真是没话讲,一直在屋里帮我干活呢。就是他帮我制服那些人的。”
沈旦看向第五君身后,问:“你的师弟,是司命神君的徒弟吗?”
第五君说:“不是,是玄陵门的,故事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说。”
沈旦心里一惊,但面色不改,仍然看向第五君身后,说:“也是蓬莱仙岛下来的么?”
第五君点头,“是啊,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说话……”他还没说完,沈旦就罕见地打断他,问:“他叫什么?”
第五君看沈旦一直望向自己身后,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一回头,吓了一跳。
齐释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站在他背后,先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第五君一眼,接着用一只胳膊卡着水盆,俯身用另一只手从桌上拿起那块抹布,轻轻扔进水盆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一样。
他弯腰的时候跟第五君离得很近,胸口几乎能贴上第五君的脸蛋,像扇屏风一样把沈旦隔在了另一边。
他直起身子,重新端好水盆,看向沈旦:“我是齐释青。”
沈旦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齐释青。
他迅速看向第五君,却见第五君笑着站了起来,还啪啪鼓着掌,非常热情地说:“来来来,我正好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他先看向沈旦,指着齐释青:“这就是我刚说的玄陵门的师弟,齐释青。不过他的情况我了解得也不多,以后可以慢慢聊。”
接着又看向齐释青,介绍沈旦:“这位是沈旦沈老板,永丰镇最大的当铺浑书鼎金典当行的大少爷,是我刚来下界时的恩人,这房子就是沈老板给的。”
沈旦听着第五君说完这些,眉心拧到打结。他紧紧盯着第五君的脸,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他是齐释青?”
第五君点头,莫名其妙地说:“怎么啦?难不成你还认识他啊?”
齐释青阴沉地看向沈旦,眸色晦暗不明。
沈旦的心跳快得离谱,今天撞的鬼带给他的冲击都没有此刻大。他审视着第五君的神情,却一丝端倪都找不出来。第五君不能更加自然了,好像是真的刚认识齐释青不久、没有任何前情的样子。沈旦几乎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被邪神附身时知道的那些是否都是假的。
——齐释青不是玄陵门的掌门么?不是跟柳下惠子成亲了么?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第五君最放不下的人吗?
这是怎么回事?
沈旦的瞳孔震颤,缓缓转过头跟齐释青对视,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绝对算不上和善。
他们三个人站成了一个三角形,然而齐释青和第五君的那条边格外短,衬托得他这个尖锐的角无比像个外人。
在这一刻,沈旦突然就确定了,这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个齐释青。
但第五君不知为何,好像把齐释青给忘了。
沈旦清了清嗓子,站直了,对齐释青笑了笑:“你好。”
齐释青注视他片刻,颔首。
沈旦忽然就有种对方是上位者、在接受自己请安的古怪联想,非常不适。
第五君也看出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但本能地觉得是齐释青的问题——因为齐释青从跟他说第一句话开始整个人的情绪就非常不对劲,很可能是有很严重的心结,需要好好聊聊。
于是他就拿出大哥的派头,伸出两只手,同时哐地拍上齐释青和沈旦的背,如同一个成熟的和事佬,说:“你俩都比我小,但是吧,都不喜欢叫我哥。没事儿,我也不是个多注重礼数的人,你们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沈旦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第五君一巴掌往前一趔趄,弯了下腰才站稳。
齐释青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沈旦感到尴尬,第五君也在思考到底该说什么才能活跃气氛的时候,齐释青突然开口了。
他只看向第五君,用平稳的语调说:“你的生辰是四月初一,今年春天刚满二十四。我比你大两岁。”
第五君愣住,有点惊恐地张大嘴巴。“啊?齐叔叔给你说得这么详细的啊?”
——给一个没法养在身边的亲生儿子提自己的养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位兄台听多了他的事,会不会愤愤不平,十分嫉妒,甚至……想要杀人灭口?!
——他来下界,不会,是来报仇的吧?!不会吧?!!
齐释青和沈旦同时在观察第五君,两人虽然此前完全没有通过气,但都意识到了第五君的不对劲,并且各自在小心地试探。
沈旦从“齐叔叔”三个字推断出第五君应当还记得齐释青的长辈,也就是说他别的记忆没有问题,只是不记得齐释青本人。
而齐释青从第五君精彩的表情上推断出他的思路已经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就说:“我的意思是,应该你叫我哥哥。”
第五君和沈旦同时愣住。
沈旦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三个人里面他变成最小的了!
第五君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开。开开合合循环了数次之后,他咽了下口水,压低声音问齐释青:“那个,你娘,是不是当年,带球跑的?”
第275章 忘情(十一)
第五君自忖想法挺正常的:齐叔叔之前肯定不知道齐释青的存在,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大的儿子,哪还用得着去药王谷抱养他这么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啊!
但这话落在齐释青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齐释青盯着第五君一语不发,眼睛里的情绪却非常明显,是迷惑,是不解,是诧异。
“……什么?”
而第五君则对齐释青的反应作出了反应,皱着眉头睁大眼睛,是迷惑,是不解,是诧异。
“……什么什么?”
站在一边的沈旦看着他俩说悄悄话,说完悄悄话又看俩人表情默契地一起变,就跟照镜子似的,心里很不平衡。
他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问第五君:“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沈旦用余光瞥见齐释青有一瞬间想要抢他的活,却闭上了嘴,有点点得意。
第五君高兴地说:“好啊,好久没吃到沈老板的手艺了。”然后就给齐释青夸沈旦:“你是不知道,沈老板做饭是一绝,一般人根本没机会品尝!你今天有口福了!他做的小鸡炖蘑菇格外好吃,把小秀才都拐得想要长大做大厨。”
沈旦昂首阔步朝厨房走去,背后好像有条无形的尾巴在甩。
他潇洒得头都不回,声音嘹亮:“家里还剩什么菜?有鸡和蘑菇吗?”
小秀才从厨房里蹦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说:“有鸡和蘑菇!还有粉皮!我已经把米饭焖上啦!”
沈旦笑着摸了摸小秀才的脑袋:“真棒。”
齐释青的脸色从刚刚听到“小鸡炖蘑菇”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变得惨白,他额上渗出冷汗,眉毛却只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用力握住脱力的手,装作若无其事。
第五君把目光从厨房收回来,看向齐释青,笑眯眯地说:“那我们就等着吃吧。”
齐释青低头“嗯”了声,像是为了躲避第五君视线似地转过身,把水盆端走、刷了,又洗了手。
他在井边的洗手池多停留了片刻,一直到嘴唇重新恢复血色、手也不抖了,才把衣袖整理好,走了回来,在第五君身边坐下。
院里有张躺椅,第五君正躺在上面,惬意地闭着眼睛,枕着胳膊,连打几个哈欠。
夜风里摇曳的灯笼在第五君的脸庞和银发上洒下五彩的光影,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张彩色的假面,整个人如梦似幻。
齐释青在马扎上笔直地坐着,偏头望着第五君,一动不动,好像是清醒着、却在做梦。
他的眼里是一潭死水,死水的中心只有一个人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厨房里飘出了第一缕鸡肉的香气,齐释青低声问:“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下界吗?”
第五君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几乎像是睡着了。
齐释青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随风去了。他知道第五君其实并没有睡着,却把回答与否的选择交给了第五君。第五君若是不愿回答,他就当他睡着了。
第五君脸上的光影闪闪烁烁,过了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温和地看向齐释青。
“我仔细回想了下,的确在蓬莱仙岛没见过你。我不是乱说,但以你的风度和容貌,我要是早些年见过你,不可能忘的。”
齐释青注视着第五君,平静地点了点头,手指攥进掌心。
“为什么不告诉沈旦是你救了他?”过了片刻,齐释青又轻声问。
第五君睁大眼,状似无辜地说:“我哪有?!明明是县令的鬼魂出现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齐释青看向第五君的视线格外深沉,明明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第五君平白无故产生了正在被人侵入的错觉。
但第五君可不吃这套,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还晃起了腿。
“一天天的,你可真能瞎想。齐叔叔知道你这么能瞎想吗?”
齐释青的嗓音在夜空中悠悠响起。
“你不是会换颜易嗓之术吗?”
砰的一声,第五君如同诈尸一样笔直地弹坐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谁告诉你的?!”
齐释青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五君大脑飞速运转,警惕地说:“我从没见过你,你却知道我这么多事。你不可能见过我师父,这也不可能是齐叔叔告诉你的。”
“你去过灸我崖?!”
第五君语速奇快,声音都在抖,几乎是低吼着得出了结论。
他死死盯着齐释青,把他脸上每一寸都看了个仔细。“是大刚告诉你的是不是?你见过刘大刚?他还好吗?!”
齐释青的眸子颤了颤,黯了下去。他嘴唇的血色又褪了,好像心脏上捆了荆棘,四肢百骸都长了倒刺。
他抬了下嘴角,微笑道:“大刚都好。他很想你。”
听了这句话,第五君蓦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俯下身握住齐释青的双肩,眼睛都红了。
“他还说什么了吗?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在灸我崖都好吗?”
齐释青望着第五君的眼睛,心痛得无法呼吸。
“都好。”齐释青的声音带上哽咽,却竭尽全力掩饰住了。“他每天都在给司命神君上香,求师祖保佑你。”
“在蓬莱岛东,灸我崖已经成为了最大的仙门。”
第五君怔怔地听着齐释青说话,泪水在眼里呆了片刻,直直砸了下来。
齐释青的衣襟湿了。
两人猩红泪眼对视许久,第五君忽觉自己失态,松开钳住齐释青的手,转头说:“抱歉。大刚是我徒弟,我太激动了。”
齐释青没有说话,宛如一尊石像坐在原处。
第五君站着冷静了会儿,等眼里的泪消了,才重新在躺椅上坐下。他长叹一口气,说:“我对不住那孩子。”
“从未名山上跳下来的时候,我没想过自己能活的。”
齐释青骤然无声转身,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低下头去。
胸腔传来的痛楚要决堤了。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他只能把脸埋在臂弯,让这些咸苦的液体尽数被墨色的衣袖吸收。
他把内力耗尽、吞下化功丸,带着满身伤痕从未名山上跳下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能活。
齐释青肩膀都在颤抖,整个人却像哑了,完全地静默,没有让第五君看出一丝异常。
第五君望着漂亮的彩色灯笼,轻轻地哽咽。
“我再也见不到大刚了……”
齐释青眼前好似有一个万花筒在转,他的头很晕,心脏很疼,很久没有缓解。
他不明白。
第五君记得他父亲,记得自己的徒弟,记得玄陵门,记得灸我崖,却不记得他。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很短小,在学校加班到很晚来不及码字了,下一章多一点
明媚静谧的夜空下,各家有各家的喜怒哀愁。
第五君望天叹了好久,枕着满头白发,十分沧桑地扭头看向齐释青,“你……”
原本想说的话突然顿住,第五君从躺椅上坐起来凑近齐释青,认真端详了会儿他的脸,眉心蹙起。“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他就伸手去握齐释青的手腕,却被齐释青躲了过去。
“让我给你看看!”第五君急了,又一捞齐释青的胳膊。vb狗装你妈
就在快被第五君抓到的一瞬间,齐释青身体往后一仰,第五君骤然失去重心,被齐释青一只手按在后腰上,按进了他怀里。
齐释青坐着,第五君趴在他肩头,两人姿势无比亲密。
将这个温热的身躯拥入怀中的那一刻,齐释青的心脏重重敲了一下,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他颤抖着收紧手臂,胆怯地轻嗅第五君身上的味道。
第五君让齐释青抱了会儿,哎了一声,想要起来。他感受不到暧昧,只觉得热,拍了两把齐释青的后背,说:“哎哎,老弟,你快松手吧,大夏天的你不嫌热啊?不让看就不看,抱我干嘛!”
齐释青搂着第五君,把脸埋在他颈窝处待了片刻,然后才慢慢松开手。
“我比你大。”齐释青没接第五君的茬,反而又重申了一次年龄的问题。他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却露出了一丝笑容。第五君看着这双黑沉的眸子闪闪烁烁,竟然读出来了点期待。
“啊,哦。”第五君啧了声,挠了挠头,“但我总感觉我比你大。万一你骗我怎么办?我现在又没法求证。”
第五君发现,他不管说什么,每说一句话,齐释青都能看他好久;而且跟他交谈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要么延迟回应,要么答非所问,好像他们不是处于同一个时空似的。
“你总看我干嘛啊?”第五君皱着眉头,犹疑地问,“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事,才总这么看我?”
他重新坐下,认真地看着齐释青,用下巴指了下叮叮咣咣的厨房,解释道:“我确实想跟你好好聊聊,但今天家里还有人,有些话可能不方便讲。”
齐释青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但一直定定地看着第五君,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似的。
第五君抿了下嘴唇,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可能跟所有人一样把我当成叛徒。但我没有害过你父亲。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
“我知道。”齐释青说。
第五君惊讶地问:“你知道?”他停顿片刻,哼笑一声,“你骗我的吧。玄一和玄十师兄从灸我崖把我带去玄陵门的时候,可是把我当叛徒的,还给我喂了化功丸。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齐释青看了第五君很久,久到第五君几乎以为他是睁着眼睡着了,伸手在齐释青眼前晃了晃,被齐释青冰凉的手抓住,握在掌心。
齐释青嘴唇颤了颤,声音很轻。
“……当时,把你从灸我崖带走的人,除了玄一、玄十……还有谁?”
第五君光是听见齐释青的嗓音就觉得他很痛苦,但他不理解。
“还能有谁,玄陵门的弟子呀,来了一堆。”第五君觉得自己的手背都冰得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齐释青的手,“你手太凉了,我给你瞧瞧,给你抓服药调理一下?”
齐释青轻轻握住第五君的手,垂下眸子。
正在这时,志得意满的沈大厨端着第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了。
“开饭了!”
他欢快的嗓音在看见第五君和齐释青头碰头、手牵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在这种时刻会条件反射地撒手,跟对方保持距离以示清白,可偏偏齐释青和第五君都不太能算正常人——齐释青是绝不可能主动松手的,发现有观众反而把手握得更紧了;而第五君情窍关了、以一个纯正的医者心态正试图去摸齐释青的脉搏,完全不把这种程度的接触当回事——因此都没松手。
沈旦端着菜站在厨房门口,像是被雷劈了。齐释青对此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而第五君则开心地站了起来,读不懂气氛地说:“沈老板好手艺!好速度!”
第五君一站起来,他那只跟齐释青交握的手就被拽在半空,就跟故意展示给沈旦看似的。沈旦盯了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尽力克制地说:“准备吃饭了。”
小秀才这时也从厨房里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险些撞上沈旦。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四碗饭,从沈旦身后扭出来朝第五君跑,边跑边吆喝:“哥哥吃饭啦!我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