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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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齐释青连躲都没有躲,直接被掀翻,重重摔在地上。
大刚吓了一跳。虽说他出手就是为了揍人,但齐释青是玄陵门的掌门,比他的修为高了不知道多少,根本不该如此轻易被他撂倒!
但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再度冲向雨里的齐释青,又一拳补了上去。
不少因为山火而露出脑袋的百姓看到这幅景象,不禁惊呼。更多人凑到窗边,胆大的还走了出来,想要看这场热闹。
灸我崖是个行医的仙门,用来伤人的术法非常罕有,纵使刘大刚天纵奇才,他用灵力打架的身法和手段在玄陵门眼里其实是不够看的。
正当这带着灵力的拳头要再度落到齐释青身上的时候,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大刚瞬间收手闪身。
“掌门!!”
几个黑衣弟子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他们把百姓推到一边,大喊:“都回去!不要出来!”
刘大刚看清他们腰间的金色罗盘的一刹那,脸色就变了。
他跳远了一步,见街上的人群在玄陵弟子的命令下慢慢散去。
灸我街重新变得寂静。
那几个玄陵弟子没有跟大刚继续动手,连忙把齐释青扶起,有一个气喘吁吁地说:“掌门不是还在蓬莱岛西,是怎么赶来的?!”
另一个跟着说:“我们是看见灸我崖这里突然出现了空中卦象,才知是掌门——”
这名弟子的话音未落,就听轰的一声,整个人喷着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砸出来一个水坑。
齐释青摇晃着站起身,手还往下滴着血,转头阴恻恻地看着这些玄陵弟子。
“我不是让你们看好灸我崖么。”
见同门被掌门打飞,其余玄陵弟子均呆在当场。齐释青没有一丝怜悯,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向刘大刚。
大刚站在三丈远的位置,手里紧紧攥着匕首背在身后。
他看着齐释青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整个人像是被冻住。紧张,惊惧,愤怒,无措,他描述不清他此刻的感受,泪水却不住地往下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周遭的空气好冷,冷得他想哭。
但他不想在齐释青面前掉眼泪,他还没有找到师父,但他根本控制不住。
玄陵弟子在齐释青身后战战兢兢,没有人敢说话。
那个摔落在地的弟子爬了起来,指着空中悬浮、一直没有消退的卦象,结巴了。
“是邪阵……”
“利有攸往,利见大人,吉,无咎……”
“亢龙有悔,慎不害也。”
利于出行,利于见神。吉祥无错。飞龙在天,但生悔恨。顺应即无祸。
这些卦辞在脑海里如烟飘过,齐释青听着他弟子不解慌张的窃窃私语,瞳孔空空荡荡。
本该有上万人命却最终没有业障的邪阵。
由大凶转为大吉的邪阵。
在这一刻真相大白。
殉了邪阵的只有一个活祭,而这个祭品本不属六道轮回,是药王谷出来的神仙。
他在泪流满面的刘大刚面前站住,张口,却过了几息才发出声音,痛苦得像是吞了烧红的炭。
“你师父,他……”
齐释青眼前模糊了。
他余光里捕捉到的那个白色的身影,那抹银色的长发,从山顶上坠落的影子,在脑海的一角深深镌刻,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让画面变得清晰。
齐释青用尽所有的力气,不管如何措辞都害怕得无以复加。他问道:
“他还是黑发么。”
刘大刚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他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没有人见过他白发的样子……”
他突然身子一颤,然后扑向齐释青,匕首对准他的胸口,嘶吼着问:“你看见他了!我师父在哪儿?!!”
听清这句话的瞬间,齐释青向后倒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刚被连带着站不稳,匕首直接捅进了齐释青的肩膀,距离心脏不过两寸。
他看见齐释青这个反应,恍然明白过来,爆发出一声痛哭,把匕首拔了出来,涕泗横流地大吼道:“你还我师父,你还我师父——!!!”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卦辞来自易经,但解读是在诸多译本的基础上加工出来的,不能当真哈。
另外谢谢给这篇加海星的朋友们!!我有注意到有朋友们给海星凑零凑整哈哈哈哈太可爱了!爱你们!
PS.本文是HE~~(害怕地强调一下)()
对小归来说最虐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噗呲一声,匕首抽出,齐释青肩头出现了一个血洞,血液飞溅。
齐释青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在脏污的雨水里一动不动。他梗着脖子,视线越过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大刚,落在着火的未名山上。
他们头顶的乌云渐渐变得稀薄,向着东方飘去,渐渐积聚在山顶。
山脚终于迎来了云收雨歇,造成洪涝的水灾偃旗息鼓,地上的流水哗哗向西淌去洼地湖泊,流速缓和许多,不再伤人性命。
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在某个时刻,齐释青眼前出现了玄陵弟子的身影,他们面对他仍然十分畏惧,却还是想要将他扶起来。
他没有理会。
他一直注视着那座着火的山。山火终究没能蔓延。
雨云如同扣下的金刚罩,将未名山结结实实地笼罩起来,细密的雨尽数落在点燃的草木之上。
原本滔天的山火,火势越来越小,最终在蓬莱岛东所有人的见证下熄灭了。
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烟火味。
尽管如此,山那边仍然有丝丝缕缕的邪神气息,好像就隐藏在悬崖之下,呈包抄之势蠢蠢欲动。
齐释青站了起来。
玄陵弟子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只有刘大刚还站在原处,攥住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十三岁的少年彻底地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走吧,上山。”
齐释青身上全是血,然而他跟感受不到一样,平淡地对刘大刚说了这句话,然后抬脚便走。
刘大刚怔怔地看着齐释青胸前的血洞,大脑一片空白。
齐释青稳稳地走在前面,留给大刚一个高大的背影,没有一点受伤的破绽。
只是脚印一个轻似一个,血没有止住,而暗红的血没入湿润的土壤,除了一点腥味,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
刘大刚定了定神,跟上齐释青的脚步。
只要没有见到师父的尸体,就不能放弃。
他们身后跟着面容肃穆的玄陵弟子。
未名山并不高。跟玳崆山比起来,它只能算做一个小丘陵。
但蓬莱岛东地势平缓,未名山这个小山包已经是蓬莱岛东地势最高的地方了。
山火熄灭有很长的余韵,土里的一点余温就够野火复燃。
他们向山上走着,沿途就能发现零星闪着火星子的低矮灌木,齐释青视若无睹,大刚紧随其后,玄陵弟子则将其一一熄灭,以绝后患。
空气是湿润的,眼前好似蒙着浅浅一层白纱,是又起雾了。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等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蓬莱岛东标志性的大雾就原原本本地弥漫开来,五日的大雨好像一场梦境,山火熄了,雾起了,一切如同从前。
这是齐释青第一次来到未名山。
他并不知道去山顶的路该怎么走,任凭罗盘带路。
原来这座山是这样的。雾气空蒙,荒凉清静,如果没有东尽头安静伺机的邪气,一切都该是干干净净的。
和邪咒过境寸草不生的玳崆山景象不同,未名山从熊熊山火之中存活下来了大批草木。尽管覆盖着烟灰,但只需要在雾气里将养一段时日,它们就会重新焕发生机。
万物有灵,纵使天象祸乱,齐归也不忍心。
齐释青眼前的画面乱极了,好像陷入了走马灯。一会儿是那个坠崖的白发仙人,一会儿是黑发红唇的齐归,一会儿是掌门大典上笑着敬他酒的易容弟子。
齐归的真容竟然已经模糊了,他甚至不知道齐归现在长什么模样。
齐释青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被罗盘指引着来到了蓬莱岛东。
他在灸我崖遇见了易容的齐归,却让人跑了。
于是他在灸我崖门口放了一把火,把齐归从这座山逼了出来。
他知道齐归怕火,知道他心软,不可能丢弃他的小徒弟,所以就想出了这样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齐归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志得意满,为他的失而复得沾沾自喜,直到此刻走进了未名山,他才迟来地意识到,从与齐归重逢开始,他就对他过于残忍。
齐归想躲,可他却用火逼他。
十多年前的红莲业火明明是齐归的梦魇,他竟然忍心利用,将它作为把柄。
如今,依旧是七星罗盘带他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这次,齐归终于逃掉了。
从他的重重伤害里逃掉了。
齐释青机械地往前走着,他的背影看上去强大笃定,但没有人能想到这已经是一具空壳子,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
意识到邪神移动提前,看见天象大变的时候,齐释青还在蓬莱岛中的千金楼。
他策马冲出来,只跑了片刻,就意识到来不及了。
邪阵既然在东方,东边的邪神异动必定开始得比西方早,蓬莱岛中出现异常的时候,蓬莱岛东必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千钧一发的地步。
蓬莱岛东如此遥远,他即使把马跑死,赶过去也为时已晚。
该怎么办。
齐释青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一处屋檐下,瀑布一样的暴雨把所有干爽的角落全部淹没,他下意识地甩掉手上的水,背对大雨,摸向怀中齐归的两张传音符。
触到符纸的一刹那,他心脏猛地跳动。
有办法了!
等不及人来应门,齐释青直接把这户人家的窗户砸了,翻身进去。
他进去的刚好是一间库房,里面有笔墨纸砚。
屋外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显然是主人意识到家里遭贼,赶忙来察看,但齐释青头也不抬。
他把黄色的符纸镇在镇纸下,屋内没有朱砂,他就割破了手用血。
“谁?!给我出来!”屋主人在外喊道。
齐释青取笔蘸血,在符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到,到底是谁?!”屋主人肯定有些害怕,声音都在颤抖,在这样的天气入室抢劫的多半不是什么雅贼,而是亡命之徒。
齐释青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毛笔。
笔尖一顿。
血腥的咒纹已经画好。
吱呀——
房间的门开了,木门生锈链条的声音令人牙酸。
齐释青猛然抬头,双眼猩红地与紧握着铁棍的屋主人对视,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
“滚。”
屋主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手中铁棍哐当坠地,惨叫着撒丫狂奔。
齐释青重新低头,审视了片刻他的符纸,然后提笔运气,在咒纹的间隙里填入拆解的字。
「灸我崖」
没有一丁点的错处,没有一丝犹豫,一气呵成。
一张完美的瞬移符。
这是玄陵门符咒之术里最罕用的一个。因为太危险,也太不值了——如若画错或写错哪怕一星半点,轻则符咒失效、内力全失,重则身首异处;如若修为不足,则会内力枯竭,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暴毙而亡。
整个玄陵门里,能完整使用一回瞬移符,且不会内力枯竭的人不过二三。
因为风险太大,且对内力的消耗绝非常人能想,所以从玄陵门立派开始,就没有人使用过这个术法。要用瞬移符,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怀着必死的心志。
黄符纸上的血文干了。
齐释青将镇纸挪开,把符纸夹在两指之间,没有任何犹豫,把它向地上摔去。
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一个火烧的法阵。
齐释青的身影消失了。
未名山上的雾大得伸手不见五指。
齐释青跟着在前方低低飞行的七星罗盘,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果然如同多财长老曾经说过的那样,瞬移符对内力的消耗大到了一定地步,齐释青的半身法力已经散了。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四肢不像是他的,控制得无比艰难,灵脉像是流淌着剧毒的水渠,五脏六腑痛到极点,喉咙里全是血,他一口一口往下吞。
终于,在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山石,他们走到了未名山的尽头。
七星罗盘停在半空,徐徐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让这团雾气变成了灯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此处。
刘大刚突然从齐释青背后冲了出来,扑在那块山石前,手从地上揪起来了什么东西。
他垂着头,攥着这件青衣,肩膀开始颤抖。
牙关在打颤,浑身哆嗦,手里这件衣服是他师父的,被雨淋透,扔在了地上,裹满淤泥。
“师,师父……”
刘大刚瑟缩着抬头,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第五君的影子。
齐释青盯着刘大刚手中的衣角,大脑一片空白。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刘大刚推到身后,几个玄陵弟子拽着刘大刚的胳膊,而他则站在了这块石头上,低头望着灰色的雾海。
雾海翻腾汹涌,底下传来轰隆隆的低沉雷声,邪神好像呼之欲出。
齐归最后踏足的地方,他终于到了。
齐释青没有回头看一眼,纵身向深渊跃下。
“掌门——!!”
他弟子惊恐的呐喊传来,齐释青本不欲再听,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大,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并未坠落——
浓雾织成了一张网,雾气凝成的水线与他的灵脉共振,这张网拉扯到了极限,他被送回了未名山顶!
骤然扑在山石上的齐释青呕出一口血,眼前一片黑,魂不附体。
“掌门!”
“掌门!!”
玄陵弟子见他伤重,担心的叫声此起彼伏。齐释青头痛欲裂,煞气四溢,发疯似地挥开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恍惚间听见大刚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师父告诉过我,修仙之人被雾气保护,不会跌落下界。而他灵脉尽毁,重伤未愈,与普通人已没什么两样。”
刘大刚仍然被两个玄陵弟子制住胳膊,他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流血不止、宛如疯魔的齐释青,哽咽的话音里全是讽刺。
“玄陵掌门,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
“我师父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他到这个地步?!”
少年的声音在雾气里低低回荡,齐释青缓缓抬头,面容彻底变得狰狞,此刻的他看上去竟然像个厉鬼。
他浑身血泥,向前膝行,突然有一个玄陵弟子手持金色长戟站了出来,挡住了齐释青扭曲的脚步。
齐释青如野兽般喘着粗气,目眦裂血蜿蜒流下,令人毛骨悚然。
那名弟子说:“掌门,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紧握的金色长戟就猛地触地,一个澄澈的归元阵在原地腾地炸开!
归元阵向四周飞速蔓延,刺目的金光让整座山的雾气都受到感染,如同又着了一场山火。
“不,不——”
“停下!!!”
齐释青抓了一手的泥,癫狂地站起,扑向那个操控归元阵的弟子,七星罗盘蓦地在手中化为黑色利刃,竟然直直向他的咽喉而去!
“掌门!!”
所有的玄陵弟子都动了起来,抓住刘大刚的那两个弟子把他往下山的路上猛地一推,反身就冲向齐释青。
兵刃相接,带着灵力铿锵碰撞。
这些弟子面对掌门半分不敢懈怠,但又顾及着掌门的伤势,缠斗得不可开交,终于有弟子大喝道:
“邪阵已起,活祭已死,虽然不会邪咒过境,但必须在邪神未至的这个当口把邪阵祓除,否则召邪神的阵法就彻底成了!!”
“难道掌门想让邪神登陆蓬莱仙岛吗?!”
“掌门!!”
“掌门,齐归已经死了!!!”
齐释青眼前漆黑一片,这些黑衣弟子如同幻影一般在他的视野里闪过,每个人手中都开大了一个归元阵,归元阵连成片,不仅包围了整座未名山,就连蓬莱岛尽东的雾气都在被剧烈涤荡。
可是小归还在下面,小归……
齐释青站立不住,身形摇晃。
弟子们说的话,他听见了,可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
齐归作为活祭跃入邪阵,就成为了邪阵的一部分,归元阵是会把邪阵全部湮灭的,齐归……
齐释青撑着最后的力气送出一击,却被弟子齐齐挡下。
在金光璀璨的雾气里,齐释青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龟龟:诶嘿,老子开启新地图啦!
(但可能下下章才能写到)

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个在地狱受刑的梦。
原本在未名山顶的身体突然变沉,沉到土壤都无法承载,于是他一寸一寸沉入土地,头顶被黄土掩埋。
他拼命仰望天空,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叫不出来,嘴里全是腥苦的泥,手脚被上了灌铅的镣铐,坠着他向下沉没。
这不是他想要的坟墓。他想跳下雾海,想要呼吸那片湿润的空气。可他无能为力。
等到土壤间的缝隙也坍塌了,齐释青被彻底地钉在了地底,他恍然明白过来,不配跟齐归有同样的归处,他应该腐烂在不见天日的地狱,受着永刑。
再睁眼的时候,齐释青的上半身被紧紧地缠着纱布,一直裹到了指尖,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意识还在那场活埋的梦里,嗅觉却最先恢复。他闻到了灸我崖里独特的药香。
眩晕也渐渐散去,他盯着天花板,认出了虫蛀的潮湿老木。
齐释青坐了起来,发现他一直躺在灸我崖一楼的诊床上。
身侧是一排放药和器具的架子,面前不远处是一张长案,长案之后则是墙上的灵堂。
齐释青缓缓抬头看向楼梯。
他觉得下一刻齐归就会顺着楼梯下来,脸上带着易容,笑着问他找谁,然后骗他说齐归不在这里。
他发了呆,视线一错不错地放在那处楼梯上,突然,头顶潮湿的木头响了响,有脚步声。
齐释青眼神立刻动了,但半晌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是刘大刚。
大刚手扶着楼梯扶手,见齐释青醒了,脚步一停。
三天过去,他已经不哭了,但小脸上的泪痕就跟擦不净一样,一对眼睛又红又肿。
他快步走了过来,伸手试了试齐释青的脉象,然后放下手,说:“你可以离开了。”
齐释青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空洞。
大刚走出吊脚楼,好像对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响起。
几名玄陵弟子走了进来,在齐释青跟前跪下。
大刚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上楼梯。
齐释青下了诊床,站在原处。
那几个玄陵弟子已经做好了被掌门责罚的准备,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释青什么都没有说。
七星罗盘如同一件死物,静静地垂在他腰间,一动不动。
他们感受不到一点齐释青的情绪,愤怒、悲痛,什么都没有。齐释青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墨玉,或者一块朽木,不会说话,没有温度。
齐释青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外面的风声。
青天白日,水雾弥漫,风细得如同水流,缓缓拨弄着路上行人的发梢。
灸我街上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水灾过去,一切都在重建,有的商铺已经开了门,卖力地招徕客人。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这就是没有他打扰的时候,齐归生活的地方。
做梦一样。
齐释青神情空白地望着窗外,直到太阳在空中走过了一个角,气流的声音突然产生变化。
他的瞳孔动了动,看见几道黑色的身影翻入灸我崖的院子,扑通跪在吊脚楼外。
“属下来迟了。”
恕尔的声音响起。
齐释青仍然没有动。
隔着一扇窗,他无悲无喜地看着随恕尔一同跪下的暗卫,什么都没有做。
来迟了。
他迟缓地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想,在所有人当中,他才是该说这句话的人。
吊脚楼里跪着的弟子,是原本守着榴莲园地下火眼的那一支,临危受命离开驻地来到蓬莱岛东。在天象大变之时,他们赶了过来,在最后关头清醒地祓除邪阵,阻止了邪神降临。
窗外跪着的弟子,是他的暗卫,从蓬莱岛各处向东赶来,一个个形容狼狈,浑身带伤。
他们都何错之有。
而他,废了半身法力,却不认识齐归的模样。
齐释青的手臂颤抖起来,身躯有些摇晃。他低声说:
“都起来。”
“都回去吧。”
刘大刚在灸我崖二楼的窗边,目送黑衣弟子鱼贯而出。
他遥遥注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灸我街,在百姓各种意味的目光里销声匿迹。
然后刘大刚把窗户关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他哭了一会儿,就努力止住,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把那件他洗干净、晾晒着的第五君的衣服收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第五君的床榻上。
这件青色、起了毛边的旧袍子,是师父最后穿过的衣服。
大刚抽着鼻子,抬脚走回自己屋。
再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衣,额头上系了白色的抹额,发带也是白布。
披麻戴孝。
刘大刚手捧第五君的故衣,从楼梯上下来。
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他脚步顿住了。
齐释青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面灵堂前,目光落在最下方,那个空白的牌位上。
他竟然还没有走。
刘大刚不理会他,捧着第五君的青衣绕到长案后坐下。
齐释青转过头,看见他一身惨白,又看见他捧着的衣服,瞳孔刹那间紧缩。
失去心爱之人,当下是没有实感的。
只有被那人已经不在的证据所提示的瞬间,才会被这个事实击中一秒,然后下一刻又会陷入那人还在的错觉中,直到又一次被提醒,循环往复。
齐释青看了这件衣服很久,久到让人怀疑这衣服是妖精变的,然后抬起胳膊,手颤抖着伸了过来。
但还没等碰到这件衣服,就被大刚啪一巴掌打开。
“玄陵掌门,你该走了。”
刘大刚低着头,冷淡地说,一边把衣角抻平整。
他的眼睛很干涩,从三天前的夜晚,听着师父给他讲的故事入睡,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看到灸我崖的每一处,他都会想起师父,然而师父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副玩笑一样的字,还有这件破旧的衣服。
齐释青呆滞地站着,跟刘大刚隔了一条长案。
大刚不理会他,从灵堂上取下那个尚未雕刻姓名的灵牌。
然后从案下抽屉里取出一把篆刻刀。
尖利的刀尖靠近空木,大刚的手颤抖起来,他颤巍巍地将刀靠近、远离、再靠近,怎样都无法下刀,数次之后,他突然把刻刀往案上一拍,双眼飙红地对齐释青吼道:“你给我滚!!!”
“滚啊!!”
大刚从长案上方翻出来,拳拳抡向齐释青,但避开了被他捅过一刀的肩头。
“滚回你的玄陵门,再也不要来了!!”
齐释青挨一拳退一步,踉跄着被刘大刚一步步逼出了灸我崖。
轰——!
灸我崖院落的门关了,落了锁。
齐释青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见灸我崖牌匾上、吊脚楼上、门上到处飘摇着的白绸,眼前一片模糊。
齐归坠崖了。
他祭了邪阵。
齐释青如同行尸走肉,跌跌撞撞走在蓬莱岛东的街头。
他的身量和长相都过于引人注目,再加上腰间的七星罗盘随着踉跄的步伐左右晃动,所有人都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蓬莱仙岛仙门之首的玄陵门掌门,齐释青。
窃窃私语如同蚊讷蝇声环绕着他,小心的窥视或赤裸裸的蔑视直射着他,有好事的人直接嚷了出来:“灸我崖的新丧,是不是跟玄陵门有关?”
齐释青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该往哪里去?他还能做什么?
齐归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自尽的话,能到雾海之下么?
突然,从东尽头传来了一声马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咚咚咚由远及近,行人纷纷避让。
这是一匹纯白的马,白得像是一道流光,停在齐释青身边的时候,有人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齐释青听见了马蹄声,却一直没有回头,他期许着任何意外降临在他身上,可马蹄声停住了,他的余光又捕捉到了一抹白色。
可怕的白色。
就如同那一夜白色的发丝,白色的月光。
齐释青怔忡着不敢转头,手心却触到了柔软的马鬃。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滑,终于看见了这匹低下头的马。
小白漆黑透亮的大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
齐释青忽然双膝一软,手抚着马跪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第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的时候,他向东偏过头,看见最远的院落开了门,一个穿着白麻衣的少年站在灸我崖院外,看着他们。
齐释青翻身上马,小白哒哒地跑了起来,带着他向西而去。
他们不知跑了多少天。
齐释青趴在马上,不知第几次醒来的时候,意识到他又回到了银珠村。
小白停下的地方竟然是暖莺阁。
齐释青从静止的马背上下来,站在这座富丽堂皇、泛着浓香的建筑前。天离破晓还很远,暖莺阁大门紧紧关着。
他在门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终于等到天亮,第一个来此寻花问柳夜不归宿的富家公子推门离开的时候,被堵在门口如同一尊恶佛的人影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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