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旦拖着长腔飞快跑回柜台,出来的时候手上戴了白手套,还拿出一个扎着绒布的木托盘,“请往这儿放。”
第五君轻轻把玉佩放在上面。
沈旦打眼一看,两个字就先脱口而出:“好玉!”
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这枚玉佩,想下一步按流程应该拿回柜台里面,用透镜仔细观察一下,再在光前火前看看玉的质地,便看向第五君,说:“那您……”
面前银发苍白的人垂着双眸,一直望着那块玉佩,没移过视线。
他应该很舍不得这块玉。
沈旦纠结了下,随即把话拐了个弯:“您跟我进柜台里面吧。”
第五君惊讶地抬眼看向他。
按照规定,当户是决不允许进到柜台里的,柜台上通顶的栏杆也是为了防止当户跟当铺产生冲突,保护铺子用的。
“没关系吗?”第五君问。
沈旦爽朗一笑,耳朵还是红红的,“没事,反正我爹和陈叔都不在。”
其实若是真按照规定,他甚至不该从柜台后面出来的。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破例了。
沈旦稳稳地端着托盘,走进柜台,第五君跟在他身后。
一进到柜台里面,第五君就被浓重的檀香味扑得头晕,他循着熏香飘来的方向看向不远处那只香炉,发现檀香塞了金兽满满一嘴。
第五君:“……”
沈旦小心地绕过一个打开的木箱,里面全是账本,估计之前就是被这绊倒。
但他绕过这个木箱就突然加快了脚步,几下走到长案前,把手中托盘放好,下一刻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第五君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看他的玉佩,见玉佩还好好地躺在绒布上,松了口气。
接着他就啼笑皆非地反应过来——沈旦是憋着喷嚏,把玉佩放稳再打出来的,很认真负责了。
“实在抱歉,真对不起。”沈旦抽了下鼻子,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透镜。
第五君笑着问他:“您很喜欢檀香是吗?”
沈旦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我最喜欢的诗人就喜欢檀香。”
他握着透镜,转头去看那只吞云吐雾的金兽,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诗:“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第五君越听越想笑。在当铺静坐,焚香抄账本,太入味了。
沈旦没说几句就缓过神来,他看着第五君带着笑意的脸,声音越来越小。
“是不是太浓了?我把它灭了吧。”沈旦声如蚊呐,脸颊通红。
第五君却摇了摇头,说:“你喜欢就燃着吧。”
沈旦抿着嘴,只感觉从心脏到指尖都酥麻一片。他激灵了一下,不敢再盯着第五君发呆,赶忙弯腰,拿透镜去看绒布上的玉。
“罕见的满翠,不似人间之物……”他在心里说,“而且雕工极为难得,光看雕工就能再换一块玉了……”
他把玉正反都看过,然后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又对准光源好一个观察,最后才小心地放回托盘里。
沈旦看向第五君,后者的目光一直温柔而平静地放在玉佩上。
他问道:“这块玉,确定要当吗?”
第五君转向他,温和地点头:“嗯,确定。”
在这一刻,沈旦几乎都在替第五君感到不舍——
这样价值连城的一块玉,却沦落到要被当掉的境地。
他终于分心打量了一番第五君的着装打扮,这才发现他身上这件衣服竟然只是件中衣,而且还脏污带血,身后背着的斗笠破破烂烂,像是捡来的。若不是因为他气质太过超然才显得仙风道骨,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怕是都会显得不堪入目。
这位第五君曾经一定是个贵公子,现在却落魄到这般田地。
沈旦斟酌了又斟酌,这才开口:“那个……您也晓得,我现在还不能真正管事,像这样比较贵重的大件,我只能看个大概,具体定价还是得等我爹或者陈叔,就是朝奉回来掌眼。要不这样,您要是急的话,我先给您个保底价,等我爹或者陈叔回来再给您补全,然后利息我给您压到最低,您看……您想当多长时间?”
第五君静静地听他说完,笑了。
沈旦一下紧张起来,迅速反省自己是不是刚刚哪句说得不好得罪了人家,就听这个谪仙一般的公子说:“死当。”
“什、什么?”沈旦怀疑自己听错了,檀香给他熏的睡意全都没了。
一般人来当铺当东西,都是急需用钱,不得已出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等资金周转开了,就会再把东西赎回去,期间每月要缴利息,是当铺的保管费。这是活当。
而死当,又称绝当,一言以蔽之,就是东西不要了。
这么好的玉,不要了?!
虽说活当到最后也有因为实在周转不开不得不转为死当,但这跟上来就死当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沈旦觉得匪夷所思。光看看第五君的神情,就知道这块玉佩一定是对他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再加上这玉佩的价值……为什么不要了?
一点念想都不留了?
真死当了,价钱在当铺手里可就要翻几翻、甚至几十翻,肯定是不可能再叫你买回去的啊!
第五君望着那块玉佩。
这是十七岁的时候,齐释青给他的生辰礼。他还记得收到玉时的欣喜——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块玉佩跟少主的一模一样。
玉佩穿着的红绳上有一溜歪歪扭扭的死结,绳结系得很紧,十七岁的齐归往脖子后面打结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要把玉佩解下来。
第五君瞧着这一串红疙瘩,眼睛干涩。他对齐释青的心思,一直是昭然若揭。
即使是三家围剿被追杀、玳崆山上被放血,他都没有想过这块玉佩会被取下来。从戴在身上的那一刻起,它好像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他在下界睁开眼。
那个好心的赤脚大夫用贪婪的红眼看着这块玉佩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是时候了。
系的死结再多,刀一划也就断了。
他这个漂泊的客旅,终于迎来了可以和齐释青说再见的人生。
第五君抬眸,看向沈旦,声音微颤,但坚定地重复道:“死当。”
然后他就看见沈旦的喉咙滚了滚,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沈旦的声音听上去更不自信了,“那,那……死当,我更不敢自己做主了,这可怎么办……”
第五君舒然笑了,说:“我其实不要很多钱。”
沈旦又懵了:“什么?”
第五君说:“我想开一家医馆,所以需要一处房产。房子不用太大,有两三间就够了,最好有个小院子。在不在镇里也无所谓,但希望能离药铺近一些,这样病人好去抓药。”
沈旦缓缓眨眼,如同一条迷蒙的狗。
第五君笑了声,继续说:“如果你能帮我找到这样的房子,我的玉佩就归你了。”
过了老半天,沈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会看病啊?”
第五君点点头,眉眼弯弯。“我会把脉和针灸。”
沈旦又吞了一下口水,跃跃欲试地伸出胳膊,“那要不然您先看看我?……如果不冒犯的话?”
第五君瞥了他一眼,抱臂说:“你没病。”
见沈旦讪讪地把胳膊又缩回去,第五君补充道:“不过晚上少熬夜看书了,肝气不足,对眼睛不好。”
沈旦忙答道:“是,是。”
第五君挑眉问道:“那这事能说定么?我想这块玉佩虽然换不了什么深宅大院,但一个小房子总是没问题的吧。”
沈旦看着第五君,然后又低头看了眼玉,皱起眉头,就跟下决心似的,从长案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当票。
文房四宝就在手边。
沈旦转头看向第五君,最后问道:“您确定吗?”
他久久地望着这人平静的眸子,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块玉即使换几个深宅大院也是可以的。
第五君颔首。
“我的要求您都已经知道了。”
沈旦深吸一口气,狼毫喂墨。
签字画押。
“那从此刻起,这只玉佩就归浑书鼎金典当行所有。”
沈旦把玉佩从托盘绒布上拿起,收进一个小木匣里,木匣里面垫了数层棉花,缝了真丝,外面落了锁。
第五君纤长的手指握住当票,睫毛颤抖了下,然后把当票折了折收进怀里,面色如常。
沈旦手拿一把大锁和一串钥匙,对第五君扬了扬,笑得很明媚。
“走吧老板,我这就带您看房子。”
第五君被带着出了当铺。
他站在当铺门口,看着沈旦直接把当铺大门一关,大锁一扣,钥匙一别,咧嘴一笑。
“这可比抄账本有趣多了。”
沈旦一从当铺里出来,就有人给他打招呼,显然永丰镇最贵的这条街上无人不识浑书鼎金典当行的沈大少爷。
第五君看他笑着一一应了,还问候了几句对方家里的老人,心想:这沈少爷真不像是家里开当铺的。
他们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沈旦朴素的穿着就显出了玄机。
他头戴了顶黑缎小端冠,头发束起,垂顺白裳衫,外加一件青色金绣小绒褂,并不张扬,但每一件都很贵。
只是他无名指和小指外侧还沾了墨迹,再加上一身檀香,衬托得他书卷气很浓。
第五君看了一会儿,突然拉住他。
“等等。”
沈旦不明所以,脸上还带着跟人寒暄的笑意,下一瞬就见那张绝色面容靠近,然后淡红朱唇开合,低声问他:“您身上有钱吗?”
第五君说了些什么,沈旦是全没听清,血流撞击耳膜产生的砰砰声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啊?”他跟个傻子似的,晕乎乎地盯着第五君放大的脸。
第五君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面露赧然。
沈旦这才缓缓回魂,清醒的一刹那就跟湿狗甩毛一样迅速激灵了一下脑袋,然后赶快答道:“有,有,您要多少?”
“不用多少。我答应了……我小妹,说出来就给她买糖。”第五君示意沈旦看向路边,“还在那儿等着呢。”
沈旦歪头,果然见墙角那儿蹲了一个黄毛小丫头,梳着两个朝天羊角辫,正怯怯地看他们。
“您有妹妹啊!”他立刻冲第五君笑了,说:“这巧了不是,我也有妹妹。”
然后沈旦就对小秀才招了招手,小秀才眨巴着大眼睛站起身,见第五君点头才冲他们跑过来。
“不过我妹早嫁出去了。”沈旦又小声对第五君说了一句,然后弯下腰对小秀才咧出大大的笑容:“先给你买糖,然后带你和你哥去你们的房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秀才!”
小秀才紧紧攥住第五君的两根手指,对沈旦害羞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片刻后。
小秀才倒腾着小腿跟在沈旦和第五君身后,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糖人,左一口右一口地吃得异常快乐。
她望着沈旦的背影,心想:这位当铺里出来的哥哥像是真的秀才!跟她的名字一样!
她接着又想:两个哥哥说了好多话啊。
小秀才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但当她跟着拐进距离当铺只有一条街的一个院落、并听沈旦宣布这个院子就是他们的了时,她咯嘣一下咬断了串糖葫芦的木棍,一颗乳牙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是架空的,但沈旦喜欢的喜欢檀香的大诗人有原型,是苏轼。那几句诗出自苏轼写的《司命宫杨道士息轩》。
第257章 死当(六)
“啊……”小秀才低叫了一声,噗地把嘴里的半截木棍吐了出来,流出一嘴带血的口水。
她已经换过好多颗牙了,虽然刚刚小小地吓了一跳,但舌头舔到牙豁立刻就不慌了。
正当她蹲下想把嘴里的血沫子呸出去的时候,沈旦突然吓得大叫起来。
这不能怪沈旦,他刚兴高采烈、意气风发地给第五君介绍了两句房子,转头就见第五君的小妹下巴上全是血,而且还在往地上蹲,像是中毒快死了。
沈旦吓得心脏停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秀才拎了起来,先看了眼又被吓一跳的孩子,接着就死死瞪视着那个还剩一半的糖葫芦,瞳孔剧震。
小秀才在半空中晃荡着,糖葫芦仍然牢牢攥着没松手,一咧嘴又滴了两滴拉丝的血水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哥哥你好有劲哦……”
沈旦脸都吓白了,本就如玉书生的模样,此刻简直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纸片人。
他惊惶地拎着小秀才转头去找第五君,如同拎着菜场买的鸡,却发现第五君正弯腰在两步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您,您妹妹!!!”
第五君不紧不慢从地上拾起来了个什么东西,毫不嫌弃地拿在手里,笑盈盈地走到沈旦面前,就着沈旦把小秀才拎起来的高度,捏住小姑娘的腮帮。
小秀才乖巧张嘴:“啊——”
第五君瞧了瞧她嘴里那个小血洞,笑着说:“底下的牙已经露头了。”
然后偏头看向沈旦,给他展示手心里那颗沾了土的乳牙:“小孩换牙而已。”
沈旦的胳膊都僵了,听到这话,才大松一口气,把小秀才轻轻放在地上。
小秀才拿袖子擦着血乎乎的口水,嘿嘿地朝沈旦咧嘴。
一时间无人说话。
初春的正午,一切都安静极了。好像所有能出动静的活物死物都陷入了午休,徒留沈旦一个人品味空气中淡淡的尴尬。连风都不吹了。
小秀才和第五君笑吟吟地看着沈旦,俩人都觉得沈旦是个有趣的好人;而沈旦则顶不太住这两道善意的目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脑门和耳朵红如灯笼,觉得好丢人、好不好意思,嘴唇紧紧抿着,就跟再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了似的。
还是第五君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本以为你一身书卷气,也该跟寻常书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小丫头说拎就拎起来了。”有多少富家子弟连袋面都提不起来,沈旦很不错了。
沈旦嘴巴抿了抿,又抿了抿,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令妹……很轻。”
第五君点点头,心说那倒是,小秀才缺营养,已经比同龄小孩矮一个头了。
下一刻却听沈旦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大了起来,有点表扬自己的意思:“不过我们家很多重东西都是我搬的,我好歹也是,是个司柜。”
第五君又想笑,但是憋住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介事道:“的确,当铺里诸多宝贝,都是沉重的大件。”
沈旦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
于是又说回眼前的房子上。
这处院落可谓闹中取静,在永丰镇的中心地段,距离最繁华的街道只有一条街的距离,甚至在同一条路上就有个药铺。院子不算大,却五脏俱全,住个五六口人完全没问题,瞧着很像个家,各个方面都完美满足第五君的要求。
院子里的水井很干净,第五君摸了摸麻绳,麻绳都还很新,像是刚换的。
沈旦指着院墙的一小片翻松的菜畦,说:“那儿还可以种些菜什么的。”然后他就走向上锁的屋门,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拎起一只往里轻松一插,咔嗒。
第五君脸上的微笑高深莫测,他注视着沈旦对这里过于熟悉的背影,一句话不说。
“这是前厅。”
“这是卧房。”
“这还有个小卧房。”
“厨房在这儿,还有个门,打开就是院子。”
第五君没有顺着沈旦的手看向那扇后门,而是望着地上堆着的一捆捆干燥的木柴。
这根本不是一处闲置许久、待价而沽的房产,而是一直有人收拾打理着、随时可以住进来的地方。
小秀才没有跟过来,她一直呆在那间小卧室,摸着有雕花栏杆的木榻挪不动窝。
于是在沈旦准备带他出去走向下一间房的时候,第五君上前一步把他堵在灶台边。
从当铺过来的短短一路上,他就听沈旦说手头正好有一套房产,非常适合他们,当天就能入住,第五君还以为是哪个当户抵来的赎不回去的地契,刚好让他们捡漏。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一没想到如此好的地段,二没想到如此好的设施。
沈旦往后退了一步,腰就抵上了灶台边缘,第五君低头一看,果然见灶台上连灰都没有,砖片新得很,遂抬起眼眸好整以暇地说:“沈公子,这房子怎么会这样凑巧?”
沈旦对着第五君似笑非笑的神情,皮肤底下一点点爬上绯色,很快一张脸就爆红。
他跟第五君的眼睛此时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稍微再往前一点就能鼻尖对着鼻尖。沈旦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从灶台上起来站直身体,这才比第五君高了一寸左右,不至于让他心下大乱。
第五君往后退了半步,但神色未变,气势一点不输。
沈旦又清了清嗓子,虽是垂眸但却像在仰视第五君似的,小声交代了。
“这是……我的房子。”
第五君:“……”
沈旦连忙补充道:“虽然我觉得是很合适,不过若是您没看中的话,我还可以再给找,可能要花一点时日,不过我会尽量快的!”
第五君慢慢眯起眼睛,唇角的弧度很勾人。
“的确很合适。”
但第五君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一直这样看着沈旦。
沈旦心虚,心里那只鼓打得越来越响,鼓皮都快敲破了,他咽了下口水,压低声音说:
“其实……我爹陪我娘回娘家,是想回去给我找媳妇的,说找到合适的姑娘就带回来就让我们成亲,先住这儿。”
第五君愣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空白。
下一刻,他就说:“这是你爹娘给你准备的婚房,确实不合适。”
“哪有啊!”沈旦急道:“我根本不想娶媳妇!我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急着成亲!像我妹那么早嫁出去我都觉得她脑子被驴踢了!”
不等第五君做反应,沈旦就在厨房里踱起步来,嘴皮子吧嗒吧嗒,表现出来了点血液里流淌着的当铺老板的气质:“永丰镇这边的传统是买房子置地然后成亲,所以不想成亲就得先把这房子处理掉,而唯一我父母不会怪罪我的方式就是把它用做投资,毕竟他们是认钱的,一旦这房子换了更好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说什么,我也能顺理成章先不成亲。”
第五君听得有点晕,但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
“成亲”虽然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词,但道理他都懂。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蓬莱仙岛,子女要成亲,父母都是很上心的,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规矩,像沈旦的父母就会给孩子准备好房子让他们安家。
第五君问沈旦:“你当真不想成亲?”
沈旦答得斩钉截铁:“真不想,我才二十一,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有一天我真想成亲了,那一定也得是我自己喜欢的,哪能父母说是谁就是谁。”
“所以……您要是能看中我这房子,我立刻就修书给我爹娘,让他们别给我物色姑娘了。他们知道我把房子给卖了肯定也急着回来,更不会有空给我找媳妇了。”
“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带您去见我的房牙,我爹娘一走我就把这房子挂出去了,不过我不敢在这一片找房牙,得走一段路。”
第五君看着沈旦,目光却有些空洞,走了神。
尽管不想回忆起来,但第五君还是不免想起齐释青。
在齐释青和柳下惠子的婚事后,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个话题。
第五君曾经也和沈旦一样,以为成亲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两情相悦。
但在玳崆山上亲身体验过以后,他才知道成亲可能是有很多目的的,比如为了联姻,为了利益。两派联姻一致对外,把他做成药人——齐释青下不去手的,就由岳父代劳。
沈旦显然没有走到这一步,希望他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这样挺好的。
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受人摆布,用自己的小手段安排着自己的人生。
沈旦才二十一,比他小,第五君就存心逗一逗沈旦。他看了沈旦一会儿,忽然说:“你刚刚说,这房子用做投资,换更好的东西……”
“啊。”沈旦好不容易白回去的脸又涨红了,“是啊……”
他憋了一会儿,老实交代道:“其实您的玉佩可以换更好的宅子的,我直接把您领这儿来了,真对不起……”
第五君笑了,他甩了下袖子,走出厨房,留给沈旦一个洒脱的背影。
“小事。把地契和钥匙给我吧,就这么定了。”
沈旦呆了一会儿,突然在原地蹦了一下。
他激动地追出去,大声说:“好!我这就回家取地契,稍后就送来!您先拿着钥匙,我去去就回!”
第五君被沈旦拉过手,塞了一串钥匙。
沈旦急三火四地依次点着钥匙说:“这把是大门的,这把是储物室的,还没带您看就在那边,这个是院里有个小屋子的,我里面没放东西,哎您记不清的话挨个试一下就好了。”
第五君笑着颔首。
“您在这儿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沈旦又说了一遍,笑容满面地冲向门外。
作者有话说:
沈旦:富二代的烦恼你们不懂。为了应对催婚不得不卖房。还好,一个小房子换了块绝顶好玉,含泪大赚一笔,嘻嘻。
第五君站在那个小卧室外面,伸手敲了敲门。
他看着小秀才朝他走来,笑着问:“你喜欢这个房间?”
小秀才拉住第五君垂下来的手,以为他们这是要走了。她抿着小嘴点了点头,说:“走吧哥哥。”
第五君倚着门框,继续笑着问她:“别的房间都看过了?”
小秀才点点头。
第五君问:“还是喜欢这间?”
小秀才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还是慢慢点了头。
第五君摸了摸她的头,说:“那你以后就住这儿吧,这是你的房间了。”
小秀才的嘴巴刹那间张成了圆形。
下一刻,她就实实在在地蹦了起来,高兴地尖叫着在屋里跑了好几圈,每次经过第五君的时候就使劲抱他一下,第五君被勒得肋骨都疼。
小孩子的开心是不会掩饰的。
第五君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奔跑跳跃就要飞天的小姑娘,心里一阵温暖一阵酸楚。
孤独的漂泊者,终于再次安了家。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去宅邸拿地契的沈旦就回来了。
小秀才看见第五君把地契收好,又看了沈旦好一会儿,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怎么回事。
她的激动褪去了一点,在沈旦走后问第五君:“哥哥,你当的东西,是不是很珍贵?”
第五君笑眯眯地让她放心:“以前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但现在,没有什么比我们好好过日子更珍贵。”
小秀才见第五君确实没有很在意的样子,甚至已经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房子了,就又高兴起来,在她的房间撒欢。
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沈旦又出现了。
发现他的是在院子里挖土的小秀才。靠乞讨长大的小孩没拥有过什么东西,还没真的适应这房子真的给他们了,见着沈旦一下紧张起来。
她板着一张小脸,紧张地走到大门口,给沈旦开了院门。
沈旦见着怯生生的小丫头,立刻咧出一个巨大的微笑,赶忙从身后把东西带来,居然是一堆食材。
“我想着你们刚到这里,肯定有诸多不便,这些是小小心意,能麻烦你拿去厨房吗?”
小秀才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无比欢迎。
她欢天喜地地拎着食材跑回院子,大门也不关,留沈旦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过了片刻,第五君的身影出现了,身后是小秀才的脑袋。
“沈老板太客气了。”
沈旦见到第五君眼睛立刻亮了亮,脚步没动,还是守礼地站在院门口。
第五君笑眼一抬,招手让他进来。“沈老板要是下午不忙,就进来坐坐。”
沈旦这才欢欢喜喜地走进院子,说:“不忙,不忙,我想正好看你们缺什么就帮忙置办上。”
第五君本就身上带伤、行动不便,沈旦一来刚好成了劳动力,任劳任怨,指哪去哪,甚至还贴心地帮小秀才布置了一番她的房间。
于是沈旦顺理成章地留到了晚饭。
晚饭是他跟小秀才一起做的。
下午,第五君在他的新家终于洗上了澡,换上了原来衣橱里留下的干净衣物,久违地躺在真正的床榻上。
浑身的疲乏一瞬间涌了上来,肌肉筋骨酸痛得很,胸腹上有几处较深的伤疤血痂开裂,他手软脚软地不想动弹,就那么躺着。
小秀才跟沈旦说话的声音透过几堵墙渗过来,听不真切,一切都安宁得很。
第五君本想稍作休息,却没想到一闭眼就睡死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推开房门,厨房那边一片亮堂火影,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
在这一刹那,第五君突然意识到,他前半生的所有痛苦真的结束了,再也没什么会让他委屈了,于是默默掉了几滴泪。
晚饭后。
第五君和小秀才把沈旦送到门口,挥手道别。
等把院门关上落锁,小丫头才从口袋里掏出银两来,对第五君说:“这是沈旦哥哥给的,让我在他走后再给你。”
第五君叹了口气,把银两收了,教育小孩道:“小秀才,我们之后会开一家医馆,哥哥会赚钱养你,所以再往后如果有人给你东西,就不能随便收了。”
小秀才嘟嘴点头,半晌后又说:“沈旦哥哥还说了,医馆开张还要些时日,最初几天肯定是要用钱的,让我们千万不要客气。”
第五君又是叹气,笑着说:“那你谢过沈老板没有?”
小秀才笑嘻嘻地仰脸,老成地一挥小手:“那肯定谢过了呀!不管是谁给我东西我都得好好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