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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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跟他密谈的人,应该也是堕仙,但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也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根本不敢想……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的堕仙,更不敢想……当年玳崆山之乱,他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柳下惠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溢出眼眶。
“玄陵门死了那么多人,还有……小归……”
柳下惠子挣脱玄十的手,仓皇地捂着眼睛,肩膀颤抖,哭声越发抑制不住。
“我真的……对不住……”
玄十小心地瞥了齐释青一眼,见对方仍没有告知柳下惠子齐归还活着的消息的意图,便无声叹了口气,轻轻拍柳下惠子的背,温柔安慰着。
齐释青一语不发。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无情,像是一尊绝对不会被打动的石像,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
看了许久,他开口道:“有件事,还需要柳少主帮忙。”
柳下惠子赶忙抬头,“你说。”
“给柳掌门传封信,说我预备在大婚当日,赦免所有在善念堂受罚的弟子。”齐释青波澜不惊道:“这自然包括了慈悲堂地牢里关着的重刑弟子,不过这点你不用提,柳掌门聪明,定然能猜到。”
柳下惠子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好的。”
玄十脸色却变了,“掌门?玄——”
他猛然止住话头,看了眼柳下惠子,接着又看向齐释青。
齐释青显然并不介意柳下惠子在这里,只漫不经心地问:“你回来这几天,有下慈悲堂看过么?”
玄十道:“回来就是掌门大典,哪能有时间……”
齐释青审视着他的表情,轻哼一声:“我想也是。”
“你上次去看玄廿,应当是离开玄陵门之前吧?”齐释青语气沉缓,“算起来,一年多了。”
玄十迟疑地颔首,然后问:“掌门,需要我现在去看一眼吗?”
“不必了。”齐释青理了理衣襟,轻描淡写道:“人早就不在了。”
“什么……?!”
以温文尔雅、从容不迫著称的玄十额发间立时渗出豆大的冷汗,他像是被人捏住脖子,话音无比的难以置信。
柳下惠子担心地望着玄十,攥着他的手。她看着玄十这副模样,也变得紧张不已,旋即看向齐释青,目光里是不解和求助。
玄十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脸上的惊愕和恐慌绝不是装出来的。齐释青和柳下惠子都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玄十的灵力激荡。
齐释青一错不错地望着玄十,那视线背后是对玄十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微小表情的剖析。
半晌后,就跟终于看够了、分析出了结果似的,齐释青站了起来。
他按住想要拔腿冲去善念堂、嘴里喊着“怎么可能”的玄十,负手在桌边踱步,来来回回走了数十趟。
然后他站在院中的桃树下,抬手施了一个隔音屏障,直直看向玄十。
“师兄。”齐释青叫道。
不是长老的尊称,也不是玄十的名字,只是一声单纯的“师兄”。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师兄与嫂夫人谨记于心,三缄其口。”
听到这声“嫂夫人”,柳下惠子也不自觉身体一震,然后挺胸抬头,和玄十一并认真地看着齐释青。
齐释青走回桌边,坐下。
“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推测,但尚缺乏证据。”
齐释青目光灼灼,盯着玄十。
“今日早上,师兄想必也看出来了,无一殿里的邪神神像变化了不少,原因就是这一年来不为人知且几乎不断的香火供奉。但神像一旬就要擦拭清洁一次,要给邪神上供,就必须每十天撤走一次供桌、等扫除之后再放回来。”
“做这事情的人极其大胆,而且对玄陵门、尤其是善念堂异常了解,所以才能这么长时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齐释青看着玄十,露出一点微笑,让玄十毛骨悚然。
“师兄,你的嫌疑本来是最大的。”
不等玄十打着寒噤开口,齐释青就咧嘴一笑,继续说:“但玄廿消失了,并不在地牢里。师兄不信的话一会儿可以自己去看。慈悲堂里根本没有住过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玄十实在是忍无可忍地插了话。“当年全体善念堂弟子亲眼看着玄廿被押入地牢,他那块亲传玉佩被碾成粉末,他根本不可能出来!怎么可能不在?!”
“有两种可能。”齐释青注视着玄十和柳下惠子。
“第一种,师兄和嫂夫人都是堕仙的同伙,师兄用你的亲传玉佩放玄廿出来,并且秘密让人供奉邪神。”
“第二种,‘玄廿’有另一块玄陵门的亲传玉佩,可以自由出入所有禁制,所以只有在你偶尔去慈悲堂检查时,他才出现在那里。而上一回你下慈悲堂,已经是一年以前了。”
柳下惠子呼吸急促,紧张而焦急。
而玄十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现存的亲传玉佩就这么几块……”玄十苦笑着问:“掌门你是怀疑谁?”
齐释青唇边噙着一抹冷笑。“谁说我怀疑的是活人?”
此话一出,就跟自然万物都来迎合似的,天上地下霎时间变得死寂。
玄十过了好几息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等他理清头绪,齐释青就开口:“我说了,师兄你的嫌疑本来是最大的。”
玄十皱眉瞪着齐释青。
“但师兄的嫌疑有点过于大了,大到……”齐释青顿了顿,“刻意。”
玄十想了一会儿,眼神骤然变得惊恐。
“有人害我。”他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善念堂供奉邪神,一定会怀疑我。玄廿消失,更会怀疑我。”
齐释青微微颔首,神色冷峻。
“师兄现在,就如同当年的玄廿师兄。”
“邪神之力最早出现在玄陵门里的时候,是玄廿师兄在藏宝阁当值的晚上,方倾碑毁了;后来枪门疆弟子在藏宝阁水面上死了的时候,也是玄廿师兄当值。虽然并无证据证明玄廿师兄跟邪神有何瓜葛,但每次出事,他都在场。”
“多财长老的首徒先出了问题,然后被我关进慈悲堂;如今所有的嫌疑又到了师兄你、相违长老的首徒身上。”
“曾经的三位长老,两位门下都不干净,我接下来,还能相信谁呢?”
齐释青的幽幽发问在寒风里消散,玄十和柳下惠子的胳膊上都爬满了鸡皮疙瘩,俱是毛骨悚然。
柳下惠子攥紧了玄十的胳膊,然而玄十却好似被扒光了扔进冰窟一样,遍体生寒、无法呼吸。
玄十憋的一口气已经憋到了尽头。他颤声问:“掌门是怀疑……大师兄么?”
齐释青缓缓摇头。
“大师兄刚正不阿,心思单纯,根本不懂变通。不是他。”
玄十面色凝重,眉心逐渐拧起。
齐释青轻笑一声,叹道:“相违长老虽然最为严厉,可是也最为护短。千金楼里那个堕仙……”
只需要说这些,玄十彻底明白了。
“大长老。”
齐释青喟叹着点头,身体轻轻后仰。
“若非给了他笔墨,他此生都不可能留下那个‘九’字,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只怕是当年那场红莲业火,跟大长老都脱不了干系。”
柳下惠子并不知道千金楼密室里还关过堕仙的事,只是听到此时此刻,一对秀眉像是打了结,犹疑地问:“可是玳崆山上,相违长老不就已经身故了吗?”
齐释青剑眉压低,沉重点头。
“当年他们所有人的确是我亲手入殓,但我那时受了重伤,内里只余下三成不到,若长老假死,我看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说:“很可能,大长老根本没死,而玳崆山之后被带回玄陵门的玄廿,也不是玄廿。”
柳下惠子无意识地吞咽,眼神惊惧,扣住玄十的纤手越发使劲。
玄十任她用力掐着,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有印象,三家围剿时期,玄廿的嗓子就有点不对劲……声音非常嘶哑、不太好辨认,跟他以前的嗓音完全不一样。”
柳下惠子倒抽一口冷气。
齐释青冷漠地看着他们,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玄廿在藏宝阁值守、邪神之力侵扰的那天晚上,经历了诡断卦。”
如同被雷击中,玄十蓦然张大嘴巴。
这是学玄之人都死记硬背过的一个知识——诡断卦是一种罕见的、既不祥又确凿的可怕卦象,历此卦之人必定早夭,且不得善终。
玄君衙的光线渐渐暗下去,院子里对坐的三人面目逐渐变得模糊,唯有眼睛里闪着悚然的光。
齐释青冷声道:“若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恐怕真正的玄廿师兄早就惨死,而顶着他的皮,在三家围剿里全力搜捕齐归、被我毁了玉佩、又打入地牢里的人,是大长老。”
“大长老带着他自己的玉佩假死下葬,他自然会带着那块玉佩出来。如此一来,被毁了的是玄廿的玉佩,相违长老仍然能凭他的玉佩自由出入。”
玄十的两只眼睛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他瞪大双眼,让暮色里的凛冽寒风吹干自己眼眶里的潮意,沉声道:“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一路上,从榴莲园开始,那个用机关箭递字条、出入密道杀喜川的刺客,就得是个拿着亲传玉佩、有能耐进玄君衙里开机关锁、而且写得一手先掌门字体的人。”
玄十紧紧握拳,手臂上青筋突突地跳。
“我曾经听师父讲起过,先掌门和大长老年纪相仿,比我师父和多财长老都年长许多,他们儿时便被一同教导,就连临帖都描的是同一本。”
齐释青轻微地眯起眼睛。
他其实并不知此事,但相违长老精通书法,本就能写十数种字体,仿他父亲的字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玄十这么说,倒或许能解开别的疑问……
齐释青眼球转了下,黑色的瞳孔愈加深邃。
“嫂夫人。”
柳下惠子急忙答应了一声。
“嫂夫人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传信,说要赦免玄陵门所有受罚弟子了么?”
柳下惠子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相违长老……那个假玄廿,应该就是当年找我父亲的堕仙。他们若一直有联系,接到这个消息,假玄廿就会在我们大婚前回到地牢,这样才能装作毫不知情地被放出来,继续以玄廿的身份行事。”
玄十看向齐释青,“掌门是想让所有人齐聚玄陵门……”
齐释青伸手点亮桌上的烛火,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在寒风里不住颤抖,映出他冷酷的侧脸。
“只希望一切来得及。”二转团破产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真的非常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也非常非常感谢,托大家的福,我家人现在在很缓慢地康复中,虽然可能之后还要视复查情况决定要不要做第二次手术,但已经捡回来一条命,我无比感恩。
也想给大家都提个醒,每年要去体检一下,注意各项异常指标,千万不要不当回事,比如心梗真的可以只是因为低密度脂蛋白高(血脂的一项)、再加上熬几个夜就能引发……
大家都少熬夜,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也要有自救的意识,一旦出现胸痛/手麻/心绞痛等症状并且吃药无法缓解,不要耽搁,尽快去医院。
祝朋友们都身体健康!好好活着!
本文正常还是隔日更,会努力码字多加更的!

第213章 玳崆山(五)
柳下惠子先回了她的住处,给斧福府掌门柳相悯写信。玄十仍留在玄君衙。
“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玄十焦虑地说,“就算惠子的信今夜能送到柳相悯手里,万一到时候大长老就是不出现怎么办?!”
“那就在杀柳相悯之前,问出他的下落。问出来,杀了。”齐释青眼皮甚至都未抖动一下,声线平稳至极。
“但我想,大长老不会不来的。”齐释青抚摸着冰冷的石板,无意识地模仿了齐归小时候的动作。“柳相悯此行就是来试探我的,大长老必定陪同。他们的目的是统一的——铲除正道仙门,建立真正信奉邪神的门派。”
他冷哼一声,接着道:“一直以来,我们都被大长老牵着鼻子走,他现在一定以为我们仍被蒙在鼓里。他会算到我怀疑你、并且信靠玄一,绝不会想到我们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保住玄廿这个伪装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我将重刑弟子赦免,刚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玄陵门的机会。”
玄十顶着冷风,呼吸带着点鼻音,有些粗重。
他看着齐释青的面孔在烛火明灭下愈发狠戾,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握了起来。过了片刻,齐释青猛地一锤桌面,发出一记闷响。
玄十打了个寒噤,拧眉望着齐释青。
“相违必须得来。”齐释青从桌边站了起来,浑身紧绷,声音冷得让人心里发毛。“堕仙,必须一个不落,都得来。”
“掌门……?”
齐释青呼吸粗重,他静了许久,才看了眼玄十,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
“齐归。”
下一瞬,齐释青就扭头转向别处,但玄十却如同被钉死在了这张椅子上,嘴巴大张,浑身像是过了电。
他从未见齐释青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就这一眼,玄十窥见了齐释青从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流露的真心。齐归在齐释青心中的分量,恐怕比柳下惠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更甚。
玄十自诩颇懂人情世故,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好笔直地坐在那里,担忧地望着他的掌门。
齐释青背着手在桌边踱步,腰间的黑罗盘和掌门玉佩在某个角度反着光,间歇闪烁。
堕仙的目标是齐归。
从那年在玳崆山上就是……
齐释青呼吸急促,喉间几乎尝到血味,用了内力才压下去。
然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却不停地在脑海里浮起,就像是海难后突然出现在风平浪静水面上的木板残骸,齐释青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块木头,在暴露在空气里的一刹那,才猛然察觉自己已经窒息多时。
从第五君失踪开始,齐释青就没闭过眼睛,可他不觉得累,他的思维一如既往的敏捷,哪怕见到无一殿里邪神像背后的供桌、发现地牢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慌乱,他抽丝剥茧分析出了事情真相,却无法抑制自己去想象第五君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第五君从慈悲堂离开时,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金陵大殿里给他敬酒时,又是怎样笑出来的……
时间每多走一分,他对第五君的思念就重一分,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千钧之重。
齐释青的心脏快要被扯碎了。
他被自己的回忆和思想支配着肉体。
他想起三家围剿期间,假玄廿假传他的命令悬赏齐归的项上人头,齐归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遭受着数不清的刺杀;齐归想回玄陵门找他,可被堕仙刺杀,差点死在银珠村外的杉树林里,全靠他口中所说的司少康才捡了一条命……
而不久之前,就在齐释青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第五君差点又死在那里。
他没能保护好齐归。
五年前就没能保护好,现在他再也不敢失手。
齐释青背对玄十,不动声色点了自己两处穴道,强撑着已经过劳的脉象。
玄十他们只知道齐归被堕仙追杀,可他们却并不知道倘若齐归真落在堕仙手里,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齐归是天生灵脉,天生药躯,炉鼎之体。
齐释青和二长老在齐归还小的时候就耳提面命,叫他绝对不能告诉别人,防止被恶人惦记。
可如今看来,堕仙恐怕早就知道了,不然不至于追杀他如此之久。
“师兄。”齐释青重新在桌边坐下,恢复淡漠的神色,轻描淡写道:“大婚之后,玄陵门就交给你了。”
玄十惊道:“掌门?”
“师兄如今是要结亲的人了,自然能明白我。”齐释青一对黑瞳直视玄十,里面古井无波,“相违长老出现,玄一师兄恐怕会大受打击。”
“我只求……”齐释青蓦地仰天长叹,声音骤然变轻,几乎是在向神明虔诚地祈祷,“齐归跑得快一点,跑远,跑回蓬莱岛东,然后等我把堕仙杀完,我……”
齐释青没有再说下去,但是玄十懂了。
第五君从善扇山后门的破庙出来,骑上小白,向玳崆山去。
临出发时,第五君耳朵里又传来了他小徒弟刘大刚的声音:“师父!徒儿给您请早安啦!”
隔着这道传音符,第五君能听见刘大刚那边有不少叫卖吆喝的人声,他显然正在早市上,周围都是出摊卖早点的小贩。
第五君仔细听了一会儿,果然又辨识出几道蓬莱岛西才有的小吃的名字,更加确信刘大刚真的已经来了蓬莱岛西。
第五君咬了咬牙,猛夹了下马肚子,小白的马蹄声倏然变快。
这日天很阴沉,空气沉闷至极,像是憋了一场难产的雨。
第五君攥着缰绳,放眼望去,整座玳崆山上没有一丝活气,土壤都像是骨灰,一丁点植物的绿色都看不见。
“这种气候,真的还能采到茶么……”第五君看着眼前的景象,就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老茶农,心中升起一丝忧虑。
荒山之上没有一个人影。
第五君忽然感到不安,那蹒跚的老人是日落时分进的玳崆山,趁夜摸黑采茶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且不说有没有堕仙,就是夜里看不清楚、摔上一跤,对老人家来说都是致命的。
他想到数年前在邪阵周边见过的百姓尸体和残肢,心头一沉,已经做好了在路边某处见到老人尸体的准备。
第五君要去的地方,是玳崆山上一处隐蔽的山洞。
五年前,因为齐释青屡次来玳崆山巡视均无事发生,掌门齐冠便允许齐释青带上齐归一起巡山。
可就在那次巡山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突然遭到堕仙伏击,随行的玄陵弟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全部消失不见。
齐释青拉齐归躲进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极其隐蔽,进入之前齐释青还扯了他腰间的少主玉佩,偏头问他:“你的玉佩带了么?”
那时齐归的手紧紧被齐释青攥住,他没法用手示意,便使劲低头,用下巴指着领口,急着说:“在脖子上!”
然后他就被齐释青死死搂住,强硬地扯了进去。
第五君凭着记忆,骑着小白走在尘土飞扬的野路上。
也许是五年前那时候实在危急,第五君对齐释青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记得格外清楚,眼前的场景变幻交叠——荒芜的土地上长出了草木,手中的缰绳替换成了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耳边甚至还能听见齐释青叫他的声音。
第五君皮肤上的绒毛立了起来,他心脏抽痛,明明没有委屈,眼睛却想蓄泪。
齐释青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即使在这样孤独的境地下,齐释青却无处不在。
“他一直骗我。”第五君咬住嘴唇里侧,尝到一点让他清醒过来的血味,“想杀我的人……”
第五君无声地吸了吸鼻子,指甲陷入掌心。
寻着记忆里的路走了一会儿,第五君蓦地拉住小白,眯起眼睛。
前面几丈远的转弯处,隐约露出来了一半身子。
破旧的布料、粗糙的草鞋、滚落在远处的茶篓……
第五君在马上僵住,呼吸停滞。
——那正是昨日傍晚上山的老茶农。
第五君下马,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然后缓缓走上前去。
他在拐弯处停下,见那老茶农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便小步跑过去,蹲下来去摸老人的脉搏。
砰,砰,砰……
有脉搏!还活着!
第五君先是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心就皱了起来——
这人,有灵脉。
第五君瞬间收手,马上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精神高度紧张,他指尖的皮肤甚至还隐隐反弹着这人的脉象,第五君不由自主张嘴呼吸,今日的空气过于沉闷,呼吸格外困难。
“只摸了两息……”第五君惊疑不定,额上渗出冷汗,“不确定这人是否受了伤,也不确定是否是堕仙……”
因为数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玳崆山上的一切都格外可疑。
第五君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死死盯着倒地不起的老茶农。这老人扣着一顶破草帽,遮住了脸,似乎完全丧失了知觉,一动不动,呼吸也非常微弱,几乎看不出胸腔的起伏。
正当第五君细细观察这个老茶农的时候,老人忽然在地上发出了呻吟。
紧接着就有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第五君定睛一看,草帽边缘淌出了鲜艳的血迹,是老人呕了血。
医者的本能登时涌了上来。第五君一步迈过去,重新在那老人身边蹲下,“老人家!老人家!”
他叫着这个茶农,双手掀开草帽,想要看清老人受伤的具体情况。
下一瞬,一只枯槁的手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扼住第五君的咽喉!
第五君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脑袋就被猛地掼在碎石路上,视野霎时变暗。
天旋地转,第五君头痛欲裂,只听见小白凄戾的马鸣和疾疾远去的马蹄声。他竭力保持清醒,眼睛却越来越睁不开,最后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草帽底下露出来了——
斧福府掌门柳相悯的脸。

极轻的滴滴答答从耳边传来,声音缓慢而规律。
滴水的节奏越来越清晰,第五君眼皮颤了颤,意识缓慢恢复的同时,疼痛接踵而至。
空气窒闷。
第五君艰难地抬起眼,迷蒙地意识到他的脖颈被紧紧捆住,双手也被捆在另一根水平的木头两端。两根木头在他背后垂直交叉,画了一个十字。
第五君直起头,终于让受压迫的呼吸道进气更多了些,咳咳地喘息起来。
现在还是白天,却没有光照进来,唯一的光源是一处篝火。
这是一个山洞。洞顶有钟乳石倒挂,偶有的水滴声正是从上方落下。
第五君看了片刻,便意识到这正是五年前齐释青曾经带他躲过、他猜测是玄陵门陵墓的入口的地方。
他挣了挣平举被束的双手,却徒劳无功。
第五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被捆住的脖子无法移动丝毫,他目眦欲裂地朝下看,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半空的脚下放置了一口黑瓷坛。空荡荡、黑黢黢的空洞像一张深渊的嘴,正准备将他吞噬。
第五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呼吸放缓、再放缓,轻到让人听不出来的地步。
山洞外传来了脚步声。
第五君迅速闭上眼睛,头垂落下去,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来人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然后,毫无征兆的,那人伸出两根手指摁上第五君的颈动脉,手指如同冰凌,完全没有人体应有的温度。
第五君霎时喉咙绷紧,喉结僵硬地一滑。
那人的手指停驻片刻,随即撤走了。
“醒了,就别装了。”
一道嘶哑得难以分辨内容的声音响起,在山洞里发出一层层恐怖回响。
第五君仍然垂着头,闭着眼睛。
下一刻,那只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在耳边的位置刺探良久,然后猛地挑破第五君的人皮面具。
刷啦一声,假面皮被整个撕下。
第五君苍白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山洞里。
那道可怕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要装么,齐归?”
第五君咬紧牙关,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张他昏迷前最后辨认出的脸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第五君骨缝生寒。
传闻中已经闭关两年的斧福府掌门皮肤如同被揉皱的蜡纸,褐黄易碎、布满皱纹,嘴唇干瘪,眉毛枯黄,只有那对漆黑的眼睛迸发着阴冷的光,彰显出他饱含野心欲望的生命力。
第五君盯着这幅似鬼非人的熟悉面容,过了很久,松开牙关,叫了一声:“柳世叔。”
“呵,这不是认识嘛。”柳相悯野兽般的声音在山洞内回荡。
如同骷髅的手拎着从第五君脸上揭下来的人皮面具,柳相悯低头凑近,看得分外仔细,半晌后道:“要是两年前逮住你师父,习得了他换颜易嗓之术,我也不至于如此掣肘……”
第五君缓缓挣动着手腕,被捆住的袖间藏着他的暗器。
“杀我师父的人有黑罗盘。”第五君沉声道:“不是你。在杉树林逼问我师父在哪里的人,也不是你。”
柳相悯笑了一声,笑声令人汗毛倒竖。
“的确不是我。”他看着第五君,咧开一张散发着腥臭的嘴,“我可从来没有动过你和你师父。”
第五君冷静至极的声音响起:“那是谁?”
他直勾勾地盯着柳相悯的眼睛,右手渐渐聚力,三根银针从袖口游到了手心。
柳相悯嘶哑地笑了起来,“你猜呢?”
第五君突然胸腔剧烈起伏——柳相悯蓦地凑近,那皴裂褶皱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第五君大喝一声,拼命后缩、仰起脖子,想要远离这个堕仙。但他被牢牢绑在柱子之上,退无可退。
与此同时,他的拳头攥了起来,掌心朝柳相悯的方向,只等柳相悯向后退开的一瞬间,他就能把银针扎进他的脖子!
这样的距离下,再有灵力加持,三针断骨是能做到的。
柳相悯在第五君身前停住,死人颜色的嘴唇距离第五君的皮肤不足一指。
他埋头在第五君颈间深吸一口气,像是闻到了天地间最香甜的气息似的,脸上露出的满足表情令第五君几欲作呕。
“这就是……天生药躯……”
这是一声带着垂涎的喟叹。
第五君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你怕什么呀?”柳相悯突然在他跟前抬头,堕仙身上的腐败之气登时灌入第五君的口鼻,他的鼻腔和嗓子在一刹那好像被浓酸侵蚀,痛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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