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包袱里拿了件最破的衣服,浸了水,当成刷子给小白刷毛。
“舒服不?”第五君把脏泥给马匹一点点洗了下来,“人家马随便刷刷就算了,你看我多好,给你拿温泉洗澡。”
马是不会讲话的,但它时不时会理一理第五君,偶尔拿头拱一下他,让第五君的心情不那么沉重。
“你在玄陵门呆了那么老长时间……”第五君一下下顺着小白的毛,注视着洁白的马匹在月光下慢慢现出原形。“以后跟我回去,过不惯苦日子怎么办。”
“其实也不是很苦,我也就我小徒弟还有你这么两个活物要养,你吃喝都没问题,就是没那么大马舍给你住了。”
小白急切地甩着脑袋抖脏水,溅了第五君一身。
第五君:“……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白又开始尥蹶子,马尾巴摇成花。
第五君一看,原来马尾巴还没洗干净,泥浆正往下滴呢。
“我看见了看见了,这就给你洗哈……”
“好了小洁癖,去那边站着晾去。”第五君裤腿都湿了,趿拉着鞋把小白牵到了一棵树旁拴好。
第五君洗完了马,一身衣服也脏透了,冷风一吹,衣服里的水就拼命从他身上攫取温度,把第五君冻得嘴里直嘶。
他拎着小包袱走去上游的深潭,扑通跳了进去,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舒服……”
与此同时,玄陵门对面小巷子里的客栈。
恕尔猛然睁眼,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的地方,好像从未有过如此甜美的睡眠。
他蹭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此前从未来过,紧接着就惊恐地意识到他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亵裤,而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齐——!”恕尔惊声叫了出来,猛然回想起他昏过去前正打算把第五君送到玄陵门,亲自盯着他去参加掌门接任大典,结果竟然被摆了一道!!
恕尔大脑飞速运转,想第五君把他的衣服给扒了,目的只有一个——要易容成他的样子潜入玄陵门!如果第五君还在玄陵门里,就能把人留住!!
恕尔顿时跳下榻,赤足往外狂奔。边跑,边在心里把第五君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这狡猾的小人,屋子里不仅一件衣服没给他留下,甚至连鞋也拿走了!
砰的开门声把守夜的店小二吓了一跳。
小二赶快迎了过来,关切地问道:“道长,您醒了,身体可还好吗?”
他目光下移,却在这光着上身的道长身上没看到一点伤口,也不知道之前那个走了的道长说他重伤到底伤在了哪里。
恕尔对着这个直打量他的店小二一点好脸色没有,阴沉得要吃人,冷声问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小二说:“啊,那位道长说有要事在身,先走了,他说您大概能睡到半夜,我叫厨房还给您留了碗面……”
然而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就没影了。
小二看着这位光身赤脚往外冲化身一道风的道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就是仙门弟子吗?恢复得如此之快,行动如风!而且如此……不拘小节!
作者有话说:
咕咕。周末快乐!
齐释青的冷笑声在玄君衙响起。
曾经的少主居所如今变成了掌门的住处,按理应当升格变得更为华贵,然而并未如此。从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到屋子里的一桌一椅,齐释青没有分毫的变动。
一切都保留成齐归离开玄陵门时的那个样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玄君衙里点着几盏柔弱的火烛,只暗暗照明,与玄陵门其他建筑的庆典氛围格格不入。
恕尔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上下冻得失去血色,但是一动不动。
齐释青扔给他一件衣服。
恕尔哆嗦着把衣服穿上,布料棉絮带来的暖意让他打起了寒噤,他咬着后槽牙,深深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你扒光,不给你留衣服,就是为了让你找衣服穿拖延时间。”齐释青站在桌边,轻轻剪了烛芯,笑着说:“你倒好,毫无顾忌地就这么跑回来了。”
齐释青的声音里一点怒气都没有,反倒温和极了,但恕尔听了只觉得骨缝里泛寒。
“他跟你说的话,就这些?”
齐释青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恕尔发誓道:“属下已尽数告知掌门,绝无隐瞒!倘若有人以我的样子出现,他必定是齐归!现在去找兴许还来得及!”
如同一声叹息,齐释青的声音幽幽响起,就像燃烧的一缕香,眨眼就消散。
“他已经走了。”
“什么?!”恕尔这下真的害怕起来,倏然间冷汗就滴落额头,砸在地上。
“他……他答应我的要来玄陵门参加掌门大典,他不想化成柳下惠子,他说跟您约好,您要放他走,还说邪神异动时间近了,众仙门齐聚玄陵门,他是唯一的变数……”
恕尔语无伦次,把他已经对齐释青说过一遍的事又颠三倒四地来回说,齐释青却始终挂着疏离的微笑偏头看他,如同在看一场表演一样。
“我……属下真的没有撒谎!这就是全部了!”
恕尔低喊着,恨不能把心脏挖出来给齐释青看看。
“你还是我属下么?”齐释青弯下腰,笑着问他。
恕尔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他俯伏在地上对齐释青一拜。
“属下的命是掌门捡回来的,属下知错,请掌门责罚!”
齐释青缓缓直起身子,脸色骤然冷了。
“因为少言和云城的死,你咽不下这口气,把过错全推到齐归的身上,才会顺理成章听信他的话,放他一个人送死!”
齐释青怒气磅礴,整间屋子的帘幔唰地飞起,发出簌簌的声响。
恕尔跪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浑身发抖。
轰的一声,齐释青把桌案给掀了,沉重的乌木桌子哐当倒在地上,发出雷鸣巨响,陶瓷玉器尽数碎裂。
“我信任你,让你贴身保护他,把他带回来,可你呢?!”
烛火在石板地面上燃尽,屋里骤然暗了下来,倒是显出窗户纸透过来的越来越亮的光。
昏沉的屋内气压极低,温度几乎也跌至冰点。
“你真以为就凭他一个人就能去揭开真相、去报仇雪恨?!玄陵门四年都未能做到的事情,从长计议到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你凭什么认为他一个人就能行?!!你是觉得玄陵门无能,还是他齐归手眼通天,以一敌百?!”
齐释青的声音像是淬了毒,阴狠无比。
“归根到底,少言和云城是我的暗卫,他们丧命,你该怪罪的是我,你凭什么去怪罪齐归?!”
齐释青胸膛剧烈起伏,吼声在玄君衙内回荡。他怒视着跪在地上、脸全然埋在阴影里的恕尔,一把将腰间罗盘取了下来,瞬间化成长戟。
刀尖闪着凛冽寒光。
恕尔低垂着头,余光里瞧见这把直冲自己的利刃,心中巨恸。
“掌门要取属下的性命,属下绝无怨言。”
刀尖戳上了恕尔的胸膛。
“齐归在哪里?”齐释青冷声问道。
“属下,真的不知。”
齐释青近乎癫狂地瞪视着恕尔,猛然伸手攥住他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
从第五君失踪以来,齐释青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了。
猩红干枯的双眼剐向恕尔的眼底,齐释青嘶声说:“那你就去慈悲堂里反省,什么时候想起来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恕尔呼吸困难,然而依旧眼神清澈。他没有任何挣扎地说:“属下甘愿领罚。”
齐释青的手提在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来,恕尔跌落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咳嗽。
等恕尔要命的咳喘停息,齐释青道:“你最好想起来点什么有用的,如果齐归出了事……”
他无比冷酷地俯视着恕尔,一点情面都不留。
“你第一个陪葬。”
一炷香后,天光大亮。
恕尔穿戴整齐,恢复了暗卫的装束,跟在齐释青身后,沉重地走向善念堂。
一进善念堂,就有弟子赶过来向齐释青行礼,说:“大长老一直在无一殿跪着。”
齐释青走了进去,果然见大殿尽头两尊高耸神像前跪着玄一。
玄一身子跪得笔直,然而视线低垂。听到有人接近,他缓缓抬头,郑重对齐释青行礼。
“掌门,我是来领罚的。”
“之前榴莲园外不慎喊了齐归的名字招致追杀,我本应在回到玄陵门后立刻来领罚,但因准备掌门大典耽搁了。”
齐释青俯视着一脸凝重的玄一。如今他们分别成了掌门和长老,服制虽变了,但人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玄一一如既往的严于律己、苛刻直接。
“二长老呢?”齐释青问。
玄一严肃道:“二长老正在藏宝阁交代多财长老的弟子。”
因为玄廿被关押在慈悲堂,毁了亲传玉佩、褫夺了长老之位,玄陵门三长老的位置目前仍然空悬。然而三长老门下主藏宝阁,其内有许多镇派之宝,不能无人看守,玄十就暂时接下了这部分事务。
玄陵门内有掌罚之权的只有二长老门下以及玄陵掌门,齐释青听了之后只是略微颔首,却没说如何罚,也并未让玄一起身,而是慢慢皱起了眉头,仰头看向两尊高耸的神像。
如同心中有什么感应,齐释青突然快走几步,绕到神像背后。
齐释青在神像后站了片刻。
再走出来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比平淡地吩咐恕尔:“去把二长老请过来。”
玄一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凝重,齐释青观察着玄一的表情,轻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玄十很快来到了无一殿。
“掌门找我?”
齐释青毫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让跪在地上的玄一起身。
“两位长老请随我来。”
玄一跟玄十在齐释青的示意下,绕到了神像背后。
看见邪神后面的供桌时,两人俱是大惊失色。
玄十立刻叫来了无一殿里当值的弟子,是他的徒弟之一。“上次擦神像是什么时候?”
“四天前!”弟子答得很利索,“神像高大不易清洁,一直都是一旬一擦。”
“那上次擦神像,背后可有这些?!”玄十怒喝,把这弟子拎到神像后面。
这弟子一看,吓呆了。
他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拉住玄十的道袍,话音都带上哭腔。“师父!师父明鉴啊!上次我们擦神像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玄十瞳孔剧烈颤动,一时间就连他自己徒弟的话都不敢完全相信。在善念堂里公然供奉邪神,胆大包天至极,这叛徒到底是谁?!
玄十死死盯着他徒弟的脸,颤抖着把腰间罗盘取下,一甩成为金色长戟,然后掐诀。
一个归元阵以玄十为中心蓦然升起。
他看向他的徒弟,说:“进来。”
那弟子眼里全是泪水打转,听到玄十的话,响亮地“嗯”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
无事发生。
正当玄十陡然松了口气时,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精纯的归元阵蓦然爆开,覆盖了整座无一殿!
齐释青不知何时拄着他的黑色长戟,站在他的归元阵中央,正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殿内每一个人。
所有被玄陵掌门视线扫过的人无一不胆战心惊,战栗不已。
见无人有异常,齐释青冷冰冰地转身,望向那尊明显生动了些的邪神像,道:“正邪两道,终于失衡了。”
齐释青的话在空旷的无一殿内产生回响,听到的人均是肝胆俱颤。
“四天前还没有……”玄十的嗓音还在发抖,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只是脸色惨白。“掌门是三天前刚回的玄陵门……”
玄一的脸色瞬间变了,警惕焦急地看向齐释青,而后者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说明,我们推断的是正确的。”
齐释青转向玄十,轻描淡写道:“二长老去问问柳少主吧,有没有接到斧福府掌门的信。”
玄十领命走了。
齐释青注视着玄十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那个 齐释青挺疯的 真的 后面会更疯的
“掌门,你在想什么?”玄一低声问道。
齐释青没有立即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玄一的声音。他平淡地转身,把邪神后面的供桌拖了出来。
他转动那柄黑色的长戟,内力灌注其上,轰的一声——
整张供桌和其上的供奉瞬间变得粉碎。
空气里甚至起了硝烟,地上惨不忍睹。
齐释青看了会儿这片狼藉,招来远远站着的善念堂弟子。
“打扫干净,都烧了。然后都下去吧。”
“是,掌门。”
齐释青转身看向玄一,就跟刚意识到他还在这里似的,“哦”了一声,“大长老刚刚问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
他对玄一微笑了下,“二长老的弟子并没有撒谎,那供桌上的东西都是近期放上去的,一点灰尘都没有,而且那水果也新鲜极了,不会超过两天。”
玄一攥紧拳头,眉心的沟壑更加深重。
“不超过两天……也就是在掌门接任大典前后。”
齐释青慢慢把长戟重新化为罗盘,系在腰间。
“这倒没什么。”齐释青平淡道:“邪神信徒嘛,自然希望仙门衰微,在我接任掌门之时来供奉邪神,正常。”
“我想不通的是另外两件事。”
齐释青仰头望着上清元始天尊和玉清无量天尊的神像,用视线描摹着邪神君那张越来越邪魅、有几分像活过来的脸。
“不好!”他突然低喝一声。
玄一和恕尔立刻拔腿跟着齐释青往殿外跑。
他们到达善念堂的尽头,站在一片青石板地上。
齐释青把他从儿时起就佩戴的玉佩挑在手里,呼吸突然有些不稳。
但他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飞快踏上隐藏在石板下的机关,单掌触地。
机关锁链的声音响起。
慈悲堂的入口开了。
不甚新鲜的空气从地下扑鼻而来。
齐释青看见下面一丝光亮也无,立时阴沉了面色。
他们顺着台阶下去,走到底端的时候,恕尔掏出了火折子照明。
齐释青却根本不等这点光,大步流星往黑暗里走,直走到尽头,看见那方斗室空无一人时,心脏猛地一缩。
玄一和恕尔紧随其后。
“玄廿呢?!”玄一的声音罕见地带上惊慌。“两年前我们都亲眼看着掌门将他羁押在此,毁了他的玉佩,他怎么会不在?!”
恕尔忽然举着火折子凑近地面。
“有脚印。”
玄一立刻低头去看,果然见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除了他们冲进来这一串凌乱的脚印之外,还有一串单独的脚印,步伐小而谨慎,而且鞋码比他们都小一些。
齐释青盯着那间斗室里所有的陈设,好像被扔进了冰窟,心跳快得不正常,每多跳动一下,他的恐慌就加深一分。
他自负地以为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眼前的情形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的发展失控了。
“玄廿根本没在这里呆过。又或者说,他关进去不久就出来了。”
齐释青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那间禁闭室,完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且……”
齐释青瞥了一眼地面,“没有玄廿出去的脚印。”
玄一惊疑地问:“那么这串脚印——”
“齐归的。”齐释青声音变得沙哑,喉头尝到血味。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禁闭室,面无血色,好像这腐朽的空气当胸捅了他一刀。
齐释青几乎在发抖,但仍然冷着脸说了下去:“玄廿的消失是在积灰之前。如果他是最近才出来,不可能没留下他的脚印。更何况如果真有人长期在此居住,不该有如此多的积灰。”
恕尔脸色大变。原来第五君回玄陵门,竟是为了核实玄廿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关在了慈悲堂里!
齐释青的心脏仿佛在滴血。他无法想象第五君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会做如何想,眼前却浮现起晚宴上遥遥冲他举杯、笑着敬酒的那个人影。
那张陌生而普通的面具下,第五君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他?
一口血到了喉头,齐释青生生吞了下去,只是牙齿都被染红了。
玳崆山之乱后,齐释青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但堕仙并没有随着玄陵门死去的七十二条人命而销声匿迹,齐释青便让玄廿负责铲除堕仙,发起了三家围剿,另外让玄十带人追查堕仙的线索,玄一主持派内事务,安抚众人。
与此同时,他一直命暗卫寻找齐归。
直到两年多以前齐释青出关,才得知玄廿犯下如此大错,盛怒之下,他将玄廿关入了慈悲堂地牢,毁了玄廿的玉佩。
而在那之后,齐释青便雷厉风行地肃清玄陵门,将所有玄廿的拥趸一网打尽。
他不愿再看见玄廿的脸,而看押受罚弟子本就是善念堂的分内之事,于是齐释青便把此事完全交给了善念堂,没再问起过。
一年前率人离开玄陵门之时,齐释青甚至没有来看过玄廿一眼。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齐释青向来自负,而慈悲堂特殊的禁制无疑给他的笃定增加了一个筹码——玄廿没了亲传玉佩,不可能出来的。
于是他只是在策马出发前,偏头问了句玄十:“你跟我一起走,善念堂不要紧么?”
齐释青清楚地记得,玄十那时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玄十说:“无妨,如今整个玄陵门都过了一遍归元阵,不会有不轨之人,而且善念堂里管事的是我的徒弟。”
“再说,我也想一起去找小归。”
齐释青骑在马上,冷淡地看着玄十,没有挪开视线。玄十就意识到少主其实想问慈悲堂的地牢。
“少主是在担心玄廿吗?”玄十直视齐释青的双眼,认真道:“少主不必担心。现在只有少主、大师兄,还有我有亲传玉佩,就连我的弟子也是不可能放玄廿出来的。”
慈悲堂里所有的蜡烛早就燃尽了,烛台上甚至挂着层层蛛网。
恕尔举着的火折子微微颤抖,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齐释青阴鸷地看向玄一。
玄一死死咬住牙齿,腮帮子到下颌线的肌肉紧绷。他面色铁青地与齐释青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齐释青启唇,吐息带着血味,嗓音浸了热血却愈发阴冷。
“刚刚在无一殿,我说还有两件事想不通。”
“第一件事。”齐释青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们离开玄陵门去找齐归,找了一年。在离开前,邪神像并未有这样的异常。”
“也就是说,在我们不在玄陵门的这一年里,善念堂里一直有人在供奉邪神。”
玄一两道浓眉向上扬起,延伸的都是怒意,眼球里的血丝冒了出来。
“第二件事。我本来想不通,现在想通了。”
齐释青闭了闭眼,眉眼间盛满痛苦。
“我原本想不明白那供桌上的香为何还剩一大截却熄灭了。”
他沉默许久,轻声说:“现在却猜到了。大抵是齐归灭的。”
恕尔手中的火折子抖了抖,大概是燃到了尽头,那火苗越来越黯淡,最后熄灭了。
潮湿阴冷的地下空间陡然变得可怖。
但再大的恐怖,在悲伤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这一片充斥着霉味、朽木味的浓重黑暗里,齐释青只能感受到悲凉。
“出去吧。”齐释青说。
从地道口出来,巨大的太阳好似迎面给齐释青来了一拳。但他忍受着骤然冲进他眼底的刺眼光线,眼睛都没有眯一下。
在玄一和恕尔都上来后,齐释青迅速将机关复原。
明明是一派掌门,齐释青却异常谨慎地用轻功离开了善念堂,没有叫一个善念堂弟子看见。玄一和恕尔也是同样。
齐释青回到了玄君衙。
时令一个接一个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立冬多时,玄君衙里的桃树掉秃了叶子,灰扑扑的。
齐释青在萧瑟的院子里坐了下来,想起他从灸我崖带第五君走的时候还是个初春,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
算起来,玳崆山之乱发生在秋冬之交,如今已经整整五年。
齐释青望着冷风中颤动的枝丫,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一坐在齐释青对面,脸色几乎跟冬天的树一样黑。
“掌门,现在该怎么办?”
他眉心的川字结几乎打死,本就苦大仇深的脸现在皱得像树皮。他几乎都不用想——玄廿的消失、邪神像的供奉,最可疑的就是玄十——但玄十怎么会是叛徒?玄十竟然会是叛徒?!
齐释青的视线微微上移,跟随一只偶然飞过的孤雁,扭头转向苍茫的天际。他看着飞雁的翅膀,有些心不在焉道:
“还有两天就是婚礼。不能打草惊蛇。”
玄一的眼神极其复杂,半晌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似乎是犹豫纠结到心里快要盛不下的地步,玄一开口说:“掌门,玄十刚刚还在无一殿进了你的归元阵,他不是堕仙。”
齐释青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眼里隐约有光一闪而过。
“呵,堕仙……”
齐释青的嗓音里满是嘲讽。
“堕仙的同伙,不一定是堕仙。”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玄一浑身觳觫,汗毛倒竖。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掌门也认为……
齐释青带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微笑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天边。
玄一双手紧紧握拳,眼神有些惊恐。齐释青这种微笑他再熟悉不过——从齐释青还是少主的时候,只要露出这样的笑容,一定有人遭殃。
忽然,齐释青笑了一声。
玄一几乎打了个寒颤。
齐释青叹道:“是时候告诉大师兄了。”
“一个只有我、玄十,还有柳下惠子知道的,关于我们婚事的秘密。”
一炷香后。
玄一空白的脸上终于缓缓爬回来一点情绪。
“大师兄现在肯定知道了,我给齐归玉佩,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齐释青勾着唇角,语气很轻缓,含着让玄一心惊的温柔。
“我本想把他拴在身边,让他只能在我眼皮底下,哪也不能去。可他太聪明。”
“现在……只怕会觉得我和玄陵门的所有人都骗了他……”
“这样也好。横竖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人齐聚玄陵门。齐归跑了,反而安全。”
作者有话说:
恕尔(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我好像逃过一劫,不用被罚了诶。
那个,要下刀子了。
也要揭秘真相了。
大爷俺好激动!
齐释青的话音消散在寒风里。玄一望着齐释青,最后长叹一声。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掌门再去蓬莱岛东,把齐归接回来吧。”
齐释青挑了下眉头,抿着唇微笑。
过了许久,他说:“他不会愿意回玄陵门的。我也不想再逼他。”
齐释青抬眼望着那两棵光秃秃的桃树,记忆里的齐归曾经在桃树下打过盹,那小小的身影仿佛现在还在。
玄一的视线也跟着落到桃树上,他看了一会儿,又注视着齐释青轻轻上翘的唇角,心里五味杂陈。
掌门从小就心思深,但意志极其坚定,只要是他想得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想要做到的,也一定会做到。玄一知道齐释青绝无可能放下齐归。
可是两人如今都是一派掌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又不想苦苦相逼,如果不相忘于江湖,又能怎么办呢?
“大师兄。”齐释青蓦然叫他。
玄一坐正了,“掌门。”盗,文,gzh大碧池
“从玳崆山之乱后,一直是大师兄主持派内事务,即使我闭关,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齐释青冲玄一笑了笑,“不论我在与不在,在你手下,玄陵门不会出问题。”
玄一本来严肃无比,闻言眉头皱纹突然一深,眼睛倏忽怒睁。“掌门你想说什么?!”
齐释青见玄一的表情流露出罕见的惊怒,拳头都攥了起来,便轻笑一声,摆摆手,“我就这么一说,大师兄别多想。”
但玄一还是被吓到了。
齐释青的言外之意过于明显,即使是愚钝如他也听得出来:等这一切都结束,齐释青想要抛下玄陵门去找齐归。
玄一还有意再说两句,然而张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看着齐释青云淡风轻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卦图摆在桌上,接着解下七星罗盘算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恕尔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长老和柳少主来了。”
撂下这句话,恕尔就再度翻上屋顶消失了。
齐释青没有任何反应,手中掐诀不断,眉头的纹路加深,似乎是对算到的卦象并不满意。
玄一则正襟危坐,静静等待掌门的吩咐。
玄十带着柳下惠子,脚步匆忙地进了玄君衙。
“掌门。”玄十对齐释青抱手。柳下惠子也对齐释青行礼。
齐释青掀了下眼皮,示意知道了,旋即又低下头去,手里的卦图被捏得起了纹路。
半晌后,他取了笔和朱砂,在卦图上画了几笔,接着将其递给玄一。
“大长老再带弟子推演一下邪神异动。”
玄一接过,说了声“好”,接着就起身走向外面。
齐释青目送玄一离开,表情异常冰冷。
他刚刚算了两卦,结果都不好。
第一卦,是算的他自己的命数。
在齐归当年失踪后,齐释青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找到齐归,最后绝望地诉诸于问玄,算他自己的命。
从没有人为了得知另一个人的情况而算自己的命数,但齐释青几乎错乱地想:如果上界神佛发了慈悲,看到他的诚心,就定会把他的命数跟齐归的系在一起。齐归若真的死了,他绝不会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