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严肃地说:“看人要看好的一面,看事要看好的一点。我们都要向齐归学习,向掌门和长老们学习。”
玄十:“……”
玄廿:“……”
齐释青抱着胳膊不说话。
过了片刻。
“哎,你们听说没有,见剑监的大小姐要来了。”玄廿挑起话头,看向剩下三人。
齐释青摇了摇头。
玄廿瞬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陈飘飘应该是此次与少主和齐归年龄最相近的亲眷子弟了。”
玄一头也不回地道:“十三四岁,又是小姑娘,应当不难相处,少主定然没有问题,以礼相待即可。”
玄十嘴唇抿在一起,面色复杂。
见他们把自己当小孩,不与自己说实话,齐释青微抬下巴,眯起眼睛盯着玄十和玄廿。
明明这两个师兄都比齐释青大不少——玄十甚至比齐释青大了八岁,然而在小少主威胁的视线下,他俩都不约而同败下阵来。
玄廿先开口道:“见剑监家历代单传一个男孩,好容易如今的掌门陈世泊生了一个女孩,整个门派都对其无比宝贝,什么都听之任之,所以……性格有些骄纵。”
玄十接着补充道:“这是陈飘飘第一次独自离家,到别的门派拜访,此前从来都是好好地养在他们见剑监的,所以我们也都没见过她,保不齐传言是假的呢。”
玄廿横他一眼:“你这话说了心不心虚?”
玄十赶紧给他使眼色,心道他这是想让少主以平常心对待此事,不必提前烦恼,况且在背后说一个女孩家也不是君子所为——但他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善念堂里传来了二长老的声音:
“都过来罢!”
四人答道:“是!”然后纷纷走了过去。
三个长老首徒今日一并来了善念堂,是因为到了岁末,要来领取新一年弟子的品评册,每个长老门下弟子当年得了什么奖惩均要记录在册,并把前一年的品评册存档在藏宝阁。
“今年的已经整理好了么?”依主长老将新的品评册分发给三个长老首徒。
玄一答道:“均已送至藏宝阁,三长老核验中。”
依主长老点点头,“年后别家弟子要来,你们手头亦须放些玄陵门门规,若到时遇到他人犯戒之事,好的当处理。”
三个弟子答道:“是。”
齐释青站在二长老身后,面前蹦跶着一个抹汗的齐归。
齐归沉浸在今日练功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嘴巴吧嗒吧嗒开合,给哥哥分享着今天只扎了八十四次手指,比昨天少了整整一百次。
齐释青嘴唇的弧度非常轻微,但在齐归眼里这已是巨大的肯定。他仰起头,在哥哥给他擦脑门上的汗的时候眯起眼睛,还蹭了蹭鼻子,抓着哥哥的手撒娇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齐释青听到他的鼻音,顺势将手帕捂在他鼻子上,让齐归擤了擤。
“明日休沐。”齐释青说,“你可以睡懒觉了。”
齐归刚开心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否定自己,神情严肃道:“不行,年后就要见到别家门派的小道友了,我要更加把劲练功才是,不然……”
他话音未落,就听齐释青语气淡淡,抚平了他的不安:“无妨。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
齐归望了齐释青片刻,笑嘻嘻地答应了:“嗯嗯。”
然后他跑走去收拾他的暗器宝盒,顺带着给三个师兄都打了招呼,被摸了摸头。
齐释青盯着他的背影,面容晦暗下来。
他宁可齐归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少年,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锋芒、没有闪光点——这样就只有他才知道齐归是一块多么珍贵的璞玉。
可这是他的痴心妄想。
不论是相貌还是才能,齐归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不可能被任何人忽视。他是一块美玉,本就无法藏拙。
第117章 初恋(一)
玄陵门虽是仙门,在春节期间却不能免俗地挂了些红灯笼。而齐归,也被掌门齐冠早早地打扮上了——一身喜庆的红色镶金缎面小棉袄,赤色獭兔毛的帽子和围巾,除了束发的簪子还是乌木的,浑身上下的物件恨不能都换成金的或红的,简直像一个系着大红绸的肥嘟嘟的金元宝。
腊月三十的晚上,掌门齐冠来到儿子的玄君衙,陪两个孩子——其实主要是陪齐归,因为齐释青从小就独立且不喜热闹,没有过年的需求——一起吃年夜饭,然后守岁。
“小归又长高喽!”
一跨进院门,掌门就拎起冲他跑过来的齐归,掂量了下重量,然后赞叹着自己的眼光:“真好看!”
齐释青盯了一整天红彤彤金灿灿的齐归,眼睛都有些刺痛。
“你哥哥那身就没有你的好看!”掌门瞥了一眼大过年的仍然一副老成模样一点不活泼的儿子,把齐归放在地上,低头悄悄对他说。
“确实!”齐归赞同地拉住掌门的手摇了摇,“我叫哥哥也穿,他非不穿!”
“就是!”掌门跟他同仇敌忾,“休沐期间可以穿常服,玄陵弟子大多换上自己的新衣了,有点颜色多么漂亮!”
齐释青端坐在桌边,抱着胳膊微微后仰,眯起眼睛想:怕不是小归才是掌门亲生的吧。
然而他将他父亲从头看到脚,只见到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墨色道袍,所有配饰均无一丝亮色,不由又哼了一声:心口不一。
围坐在一起,吃完年夜饭,齐归已经困得埋在了碗里,齐释青托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侧过来擦拭干净,忽地听见掌门说:“你娘原来也爱穿色彩鲜亮的衣服,尤其爱大红色。”
齐释青拿帕子的手一顿,然后又慢慢给齐归擦拭起来。
“你小时候我就给你穿过红色的小衣服,但你一穿就哭,一点都不像你娘。”掌门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笑着喝下去。
齐释青将脏帕子规整叠起,放在桌面上。“现在有个爱穿的了。”
他搂着已经在他怀里打呼的齐归,对父亲说:“齐归今天还说,要是平常也能这么穿就好了。”
掌门笑呵呵地点头,“可惜玄陵门古板,你娘曾经也说嫁我之后就得跟着我穿衣服了,怪不自由的。小归现在成了我的孩子,也不自由了。”
齐释青摸了摸齐归的手,温温热热的,他用一手轻轻握住。
另一手却举起酒杯:“我代齐归敬您一杯。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世界上最喜欢我,其次是掌门。”
“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玄君衙内回荡,已在梦乡的齐归不知梦到了什么,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还流了几滴口水,浸湿了齐释青的衣襟。
这年的立春在正月十五之后。
齐归脱下了心爱的鲜艳小棉袄,收起了绵软的兔毛小帽子,重新换上黑色镶金玄陵道袍,显得挺拔清秀。
他正着侧着在铜镜跟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挺拔,却在齐释青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一刻撅起了嘴。
齐释青已经过了十六岁,有了近乎成年人的身量,肩宽腿长,气宇不凡。
而站在齐释青身边的齐归,则一看就还在发育中,个头也矮,骨架也小,再加上活泼的气质,完全就还是个窜个子的小朋友。
齐归不满地跟哥哥胳膊贴在一起,然后踮起脚。
“我还差一头就长过哥哥了!”他宣布道。
“嗯。”明明差得比一头多多了,齐释青却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还顺手替齐归理了理头顶上鼓起来的头发。
齐归把脚跟落下,用脑袋一下下撞着哥哥的肩膀,丧丧地嘟囔:“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跟哥哥一样高啊……”
齐释青问:“长得高有什么好处么?”
“有哇!”齐归抬头,认真地对他说:“女孩子都喜欢高个子的男人啊!”
齐释青:“……”
齐归一下来了兴致,扒着齐释青的肩膀说:“哥哥还记得上回齐叔叔带我们去大场村吗?我记得可清楚!当时有好多女子直接问齐叔叔可不可以嫁给你!可没人问可不可以嫁给我!!”
“那你还记得掌门当时是怎么说的么?”
齐释青将齐归的手拿下来,却握住了没让他抽回去,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齐归轻轻“嘶”了一声,然后说:“齐叔叔说玄陵门不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玄陵弟子婚娶自由,全凭个人。”
齐释青挑眉问道:“那别人喜欢我又与我何干?你想要很多女子都喜欢你,然后你就将她们都娶了?”
“那可不行!”齐归否定得很快,“我们门规里写了,玄陵弟子一生只能有一位道侣,生死不论。”
“哼。”齐释青又打了一记齐归的手心,然后才让他把手抽回去。
铜镜里映出了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一个明显成熟于另一个。
齐释青久久地盯着镜子的齐归,喉结滚动。
“别人心悦你,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
齐归望着镜子里哥哥的眼睛,不服地小声说:“可要是人家说喜欢我,我会很开心的。”
齐释青沉默不语,下颌线变得冷硬。
过了片刻,齐释青说:“你不会开心的。”
“怎么会!”齐归不可思议地反驳,“光是人家夸我几句,我就高兴得不行!更何况是说喜欢我呢!嘿嘿嘿……”
齐释青嘴唇张开,又闭上了。
在齐归澄澈双眼的注视下,齐释青心头微苦,轻叹一声。
“若有人对你说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结为道侣,你会……”
齐释青视线下垂一瞬,再望进齐归眼里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是长兄的身份。
“你会因为要拒绝对方而难过,你看到对方难堪的时候会不忍心,如果对方是一个完全出乎你意料的人,你甚至会感到恶心。你会后悔和对方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会想要躲避对方,此生都不再相见。”
齐归的嘴巴张大了。
“我……”
他只想着若是别人对他示好,他就很开心了,完全没想过之后还要拒绝这样的事!
齐归想了许久,最后说:“可这得是我不喜欢对方啊,万一我也喜欢她呢?那不就皆大欢喜结成道侣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嘛!”
齐释青眼神一黯,接着笑道:“你指望人家女孩子对你告白,然后求嫁?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堂堂正正地、先把你的心思对人家剖白,然后礼数周全地求娶。”
齐归恍然大悟道:“哦!哥哥说得有道理!”
齐释青轻笑一声,低头掩去了自己的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哎,哥哥哥哥——”
齐归小跑着追过去,“我听说马上要来的别家弟子里,就有女修耶!”
齐释青脚步一顿。
只听齐归兴冲冲地说:“哥,你说你在当中能找到你喜欢的不?你比我大,找道侣肯定在我前面!”
“没可能。”齐释青想也不想,抬脚便走。
几日后,来玄陵门访学的弟子们终于到了。
玄陵门不愧是蓬莱仙岛八十八仙门之首,各大门派均以弟子曾来过玄陵门访学为荣,而此次有多达二十三家仙门送来了共六十余名亲眷弟子。他们在玄陵门所待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几周,多则几月到一年。
各路门派都往玄陵门赶,一时间,整个蓬莱岛西都热闹了起来,玄陵门里也久违地出现了各样色彩款式的服制。
这日,齐归与齐释青站在最前方,迎接远道而来的各派道友。
与其他所有玄陵弟子的黑袍不同,作为掌门亲眷,齐归和齐释青身上穿的道袍是镶金黑缎的,在阳光下显出低调暗涌的华贵。
在他们侧后方,则站了三名长老首徒。
玄一一如既往地苦大仇深,不苟言笑。
玄十始终如一地挂着浅淡的微笑,温文尔雅。
而玄廿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师弟。”玄十微微侧脸看向玄廿,劝道:“事已至此,别再烦恼了。”
玄十咬了咬牙,说:“我……”
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别的了,这句话突兀地断在这里。
——在藏宝阁历诡断卦之后,玄廿单方面断了和书妍的联系。他本以为书妍在停止给他写信之后,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擅自把自己的名字加进了名单里——鞭鞭匾原先根本没有打算派弟子来玄陵门访学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玄十宽慰道。
玄廿的语气斩钉截铁,双眼却死死盯着不断走入玄陵门的别派弟子,望眼欲穿:“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
齐释青听见师兄们的谈话,心思愈发沉重。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一心二用——
齐归简直激动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还有许许多多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非常想要冲上去跟对方挨个寒暄,齐释青不得不拉住他,甚至还得用自己的一半身子挡着,才能让齐归站在原地。
但就这样,齐归的眼睛还是跟一对小火把似的,在寒冷的春日里燃烧放光,烤得齐释青的肩膀都烫了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玄一定睛一瞧,对师弟们道:“斧福府到了。”
一个红衣的队伍在风中飘摇,领头的就是斧福府的女少主柳下惠子,其后还有另几个斧福府弟子。
他们的衣袍红袂飘飘,腰间系有一条一掌宽的腰封,另配两把银质板斧,交叉佩于身前,使得走路行动身姿挺立、气场强大。
“怪不得他们都站好直……”齐归小声给齐释青说:“要是稍微驼一下背,胸口就被斧头给划到了呀!!”
齐释青伸手捂住了齐归的嘴。
玄十没忍住轻笑一声,就连本来心情沉重的玄廿,唇角都不再绷那么直了。
红衣方队走近,玄一上前迎接。
——此次外派访学,为起锻炼弟子的作用,玄陵门要求不许掌门长老随行,须由弟子领队。是以所有门派,从出发到玄陵门为止,一路上全是亲眷弟子自行规划安排。
齐归用手想把哥哥的手拉下来,无奈力气却不够大,齐释青甚至还挡在了他前面,齐归只能模模糊糊地东一眼西一眼地看着玄一师兄带着斧福府弟子往金陵大殿去了。
齐归不满地放下手,瞪着哥哥。
却见齐释青压根没分给他眼神,那只大手就跟长在那个位置似的,完全没有想要挪开的意思。
齐归眼球一转,心生一计。
他轻轻撅起了嘴,柔软的嘴唇贴住了齐释青的掌心,嘟了嘟。
然后舌尖伸了出来,调皮地一舔——
齐释青如同触电般将手撤开!
齐释青本来打算让齐归安生到所有外人都走了为止,却没想到手心突然变得柔软,然后触到了一点湿润冰凉!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他反着一点水光的掌心,紧接着又对上了齐归狡黠的眼睛,还有嫣红的嘴唇。
那柔软的唇瓣微微张开,中间还隐藏着舌尖点点,齐归笑嘻嘻地朝齐释青吐舌头,然后说:“我又没有说错,哥哥凭什么捂我的嘴嘛。”
——含嗔带怨。
齐归自己却对此毫不知情。
齐释青胸腔内仿若产生了巨大轰鸣,但他面上仍然是冷淡平静的,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瞳孔猛然放大,齐归的小小身影在瞳仁正中,倒映得无比清晰。
一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齐归开合的唇瓣上,等他强迫自己转头,另一家门派的弟子正在同他们行礼,他险些失仪。
齐释青的心跳声慢不下来。依然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他裸露在外的双手却发烫,手心隐约冒汗。
他带着怒意钳住齐归的双手,把他掖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道袍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然后回头冷声道:“不许再说话。”
齐归一吓,被齐释青的视线震慑了,咬着下唇睁着大眼睛朝他眨巴。
又过了片刻,他才大着胆子悄咪咪伸出来一只眼睛,偷偷地窥一窥走来的弟子。见到女修的时候,他还激动地张开了嘴。
“你是谁?”
突然,一道带着稚气的女声从齐归身后传来,齐归一个激灵连忙转头,却见对方是一个跟自己一样高的女修,一身白衣,头发编成嫦娥飞天的样式,上面插满了贵重首饰。
齐释青立即转过身来,见女孩正瞪着齐归,不禁眯起眼睛。
——一个小女孩,衣着仙气,发型却俗气,明明是仙门出身却有泼妇的气质。
齐归张着嘴巴,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孩的头发两眼,一时间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
女孩登时皱起了眉头,骄横道:“看什么看啊!没人教过你这样看女孩子很失礼吗?!”
“啊!对不起……”齐归睁大了眼睛,忙不迭地道歉。
这一声嚷得尖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玄十吃惊道:“见剑监的弟子……你是陈飘飘?为何没有与你师兄们走在一起?”
——见剑监的队伍明明还没进来呢!
陈飘飘抱着胳膊,扬起脑袋,不屑道:“本姑娘爱走在哪就走在哪!他们走太慢了我先来看看!”
齐归眨了眨眼睛,似是被吓住,一声不吭。
齐释青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陈飘飘大有不依不饶要找齐归算账的架势,见玄陵门竟有人要包庇这个刚对她失礼的人,气得五彩缤纷的步摇都抖了起来。
她伸出胳膊去推齐释青,想从他背后将齐归拉出来,却被齐释青牢牢地抓住胳膊立在原地。
“你干什么呀?!你敢碰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陈飘飘的声音尖利,使出浑身解数挣扎起来,头发乱如鸡窝,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但齐释青可比她高太多了,陈飘飘再扑腾,在齐释青手里就如同一只小鸡,他眯着眼睛,冷眼瞧着女修撒泼。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冲来。
玄十和玄廿与对方打招呼道:“时迈兄。”
这叫时迈的见剑监弟子一脸无奈又难堪的笑容,忙不迭将陈飘飘从齐释青手里解救出来,“让你们见笑了,见笑了。”
他年纪与玄十玄廿相仿,显然与他们相识。
“大小姐,怎么我一会儿看不住,你就跑……”时迈低下头,温柔地教训见剑监掌门的独生爱女,却被陈飘飘抓着他的胳膊打断:“师兄!这个人!他——”
陈飘飘被时迈扶着站好,抓狂地往后一撩头发,顺着手指着的方向往上看,这才看清了齐释青的面容。
她的眼神一瞬间凝固,然后骤然迸发出光亮来!
陈飘飘一把推开时迈,向前扑向齐释青,嘴里喊着:“哥哥!我喜欢你!!”
第119章 初恋(三)
除了时迈,简直习惯般地从吃惊恢复到无语和镇定以外,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齐归张大嘴巴,惊愕地瞧着陈飘飘——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人叫齐释青“哥哥”,更想象不到竟还是如此理直气壮地喊“哥哥”!齐释青明明是他的哥哥!
齐释青皱着眉头,并未看向陈飘飘,而是对时迈说:“见剑监道友远道而来,烦请自重。”
时迈拉住陈飘飘,脸上挂着有点难堪的笑,说:“让玄陵少主见笑了,我们这就进去。”
见剑监的其他弟子在这时也跑了过来,见剑监的道袍洁白无瑕,明明最应是仙风道骨的,此刻却因为四处寻找陈飘飘而乱了阵脚,气喘吁吁,全无姿仪。
玄十微笑着站出来,对时迈说:“时迈兄,我带你们去金陵大殿,这边请。”
陈飘飘被拉走的时候明显乖顺了许多,没有吵也没有闹,但一双眼睛仍然粘在齐释青身上扒不下来,一点面子不要,毫无仙门大派掌门之女的风范。
在门口站着迎接的便只剩下玄廿、齐释青和齐归三人。
“果真是没规矩……”玄廿哼了一声,说道。
齐释青理了理被陈飘飘抓皱了的袖子,冷淡道:“师兄都知道些什么?烦请告知。”
虽然少主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但“烦请告知”这四个字与刚刚警告陈飘飘的“烦请自重”如出一辙,玄廿心头一沉,知道少主发怒了。
既然已经见过,便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玄廿冷声道:“见剑监从上到下都极为娇纵陈飘飘,已经到了无人敢管的地步。见剑监陈掌门对女儿溺爱又头疼,便与我们掌门商量,将陈飘飘放在玄陵门调教一年,看能否改改毛病。”
说到最后,玄廿的话音听上去都有些气愤。
“自己的女儿,不舍得管,也不敢管,便扔到我们这里么?”齐释青背着手,不屑道:“有这样当父亲的?”
玄廿哼笑一声,虽然心中亦十分赞同,却不好说什么。
他们对走来的另一家门派的弟子行礼问好。
这几个弟子刚走过去,齐释青就继续说:“玄陵门门规严厉,若管出什么事来,以陈掌门的溺爱程度来看,定然不会站在玄陵门这一边。但若让其放纵,玄陵门门规亦不容。”
玄廿点了点头:“是啊。掌门定然是难做的,左右都不好管,但这是他们榴莲三结义的兄弟之请,掌门也很难推辞。来玄陵门的诸多门派里,属斧福府和见剑监最引人注目,所有弟子都盯着。”
齐释青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玄廿侧头去看他,见少主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神情坚定,对走来的弟子点头致意,不禁涌起一股自豪来:他们少主,可是所有门派里最光风霁月、稳重可靠的,跟其他仙门大派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齐归一直不出声,整个人也愣愣的,还没从见到刁蛮女修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等他明白过来刚刚那位就是见剑监最有名的大小姐的时候,他轻轻拉住齐释青的手,说:“哥哥,她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啊?”
齐释青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把手松开:“她比我小一岁。”
齐归沉默片刻,小声问:“可你不是我哥哥吗?”
一句小声的问题,重音却落在了“我”这个字上。
齐归的声音非常小,小到玄廿都没听见,但在齐释青的耳朵里却被放大了千百倍,而且荡漾的全都是委屈。
齐释青心头一颤——齐归在意的并不是陈飘飘的年纪是否可以喊自己哥哥,而是他只是小归一个人的哥哥。
无从说来的占有欲。
齐释青知道齐归压根什么都不明白,却难以忍受地发觉自己甘之如饴。
他咬紧后槽牙,一口气横亘在胸口,最终溃不成军地垂下头。他转向玄廿相反的方向,将齐归拉到跟前,低声说:“我是你哥哥,不是她哥哥。”
齐释青对着齐归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她叫错了,所以我教育了她。”
齐归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绽放笑颜,而是仍有些可怜嘟嘟地瞅着齐释青:“嗯。她虽然说喜欢你,但肯定不如我喜欢哥哥那么多。”
“嗯,我知道。”
玄廿表面上站得笔直,耳朵却支棱着偷听到了少主和齐归的轻声嘟囔,几乎笑出声。
少主实在是太宝贝小归了,都已经是十六虚岁十七的人,明年就得独自在外游历一年了,却还和弟弟在这里你侬我侬,轻声细语地哄着。明年少主一个人出远门,小归可该怎么办呀!
然而他嘴角的上扬抖动,在目光捕捉到一个穿着棕色马褂、胳膊上缠绕了一柄细长鞭子的飒爽女修时,僵住、然后消失了。
在成群结队的各个门派的队伍间,那女修独自一人前来,没有任何弟子相伴,显得格格不入。
她迈着轻稳的步伐,走到玄廿跟前停住。
“玄廿。”
她仰起头,直视玄廿的眼睛:“我来,是要你给我一个交代的。你别以为我好骗。”
玄廿的眸子颤抖起来。他原本想要别开视线,却根本移不开眼睛。
他盯着面前扎着高马尾的女修,沉默许久,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
“书妍。”
书妍注视了玄廿半晌,轻哼一声,一甩头发,往金陵大殿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师兄不送吗?”齐释青问玄廿。
玄廿仿若魂魄离体、被齐释青这么一问才堪堪回魂似的,浑身一颤:“去的,我先过去了。”
然后就快跑过去,跟在书妍身后,像是怕叨扰了她似的,过了好久才跟她并行。
齐归的注意力这下完全放到了远去的书妍和玄廿师兄身上。
“哇——”齐归惊叹道:“玄廿师兄竟然会露出那种表情喔!!”
齐释青现在不去捂齐归的嘴了,放任他在自己身边哔哔个不停,只是拍了一记齐归的肩膀,示意他要跟上自己,送最后到达的弟子去往金陵大殿。
走在路上,齐归开始给齐释青盘点他今日见到的光景:
“哥哥,今天来的女修都好美喔!!”
“但见剑监的陈飘飘,我……我不太喜欢她。她太凶了。”
“我问玄廿师兄了,这次来的弟子,基本都还是比我大。”
“最一开始来的那些穿红色校服的人,是哪个门派的来着?就是大师兄领走的那些……哦哦哦,是斧福府!他们的衣服好漂亮!”
齐释青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情,也没有出声。
从小就是这样,根本不需要给什么反馈,只需要他在身边,齐归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仿佛话永远也讲不完。
齐释青侧头观察了片刻齐归兴奋放光的脸,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个微笑。
二十多个门派的弟子在大殿内肃立,面朝玄陵掌门与三位长老。
三名首徒已经走到了长老身旁,而齐释青则带领齐归,走到了掌门身前。
甫一进入金陵大殿,安静的空气就凝结成了高压,让齐归骤然感到紧张。他闭上嘴巴紧紧跟着哥哥,眼睛明明只盯着哥哥的袍子,余光里却仍然能看到无数道目光向自己射来。
齐归大气不敢出,走路姿势都有点僵硬,生怕给玄陵门丢人,让这么多别家的弟子看笑话。
他越盯着齐释青,越觉得自己与哥哥的差距怎么那样大——